“弟妇身子可好些了?”梁昀迟疑片刻,问起。


    昨日她香阁之中闹出好大一番动静,今日再见,梁昀于情于理也该问候一声。


    盈时连忙收回自己已经飞出去十万八千里的心思,曼声回道:“劳烦兄长惦记,我已经不要紧了。”


    才将将十六岁,正是青葱娇嫩的年纪,嗓音自带着一股娇憨柔软,不同于男子说话时平直的腔调。


    像是那香炉边打着卷而升腾的烟雾。


    梁昀听了盈时的话,微微颔首,与身后的梁直一同给老夫人叩首请安。


    老夫人见到两位孙子一同来,自然高兴,“怎么这个时辰来了?”


    这个时辰正是上朝的时辰。


    梁昀道:“我与二弟往朝中告了假,明日便往河东给三弟扶棺去。”


    韦夫人听了,着急开口问道:“怎么这般急?”


    “日头渐热,耽搁不得。”梁昀回答韦夫人。


    他素来寡言,便是连解释的话也是惜字如金,还是梁直替他扩充了解释:“原定了下葬的日子是五月初七,也没剩几日了。兄长与几位堂叔伯们便定了明日启程,是以特意来转告祖母伯母一声。”


    梁氏祖宅河东,扶灵自是将棺椁送去河东祖坟入葬。


    如今梁冀的棺材已经足足在香阁里摆放了六日,每日都拿着冰镇着,可眼瞧夏至将至,再不能耽搁下去。


    韦夫人闻此,再多不舍也只能化作眼泪落下。高门大妇,是连哭都不能哭出声来的,唯恐丢了梁氏颜面。


    韦夫人只得拿着帕子偷偷拭去眼泪,尽量心平气和道:“劳烦老大与侄儿一同操劳了。”


    梁直连忙回道:“伯母客气,都是自家兄弟谈什么操劳不操劳的。”


    自己与梁冀虽是堂兄弟,可老夫人尚在还没分家,那便是一家子再亲近不过的兄弟了。


    梁直说完,注意到坐在老夫人身边哭的眼眶通红的盈时,想起兄长的话,便问盈时:“对了,此去河东扶灵,弟妹可要同去?”


    盈时猛不丁听见这般一句,手一抖。


    一切的发展似乎越来越莫名其妙了。


    前世,她可并未去扶棺。更没有梁直这般不按常理出牌,人前问自己的这一出。


    莫不是昨日自己那一番行径,叫后头的这些事儿一桩桩都不对劲起来。


    好在老夫人还算体贴,未等盈时开口,便替她说:“你弟媳身子弱,合该好好静养才是。哪里能经得起舟车劳顿?这等事你兄弟二人去便是了。”


    盈时闻言心中略松了一口气,可下一刻,却又听到梁直开口:“一路都是官道,备上好车倒也不颠簸。弟妇想去就带她一同去吧。”


    昨日梁直亦是在香阁之中,亲眼目睹了那一出闹剧的。


    梁直觉得自己是在做好事。


    自己这是成全这对有情人。


    想来,满室的人都与梁直一样的想法。


    韦夫人听了便替盈时做主道:“这回叫她随着去吧。叫他妻子送他......最后一程。”


    韦夫人发话,盈时只能从善如流的应下。


    “儿媳知晓了。”


    既无法推脱,那便只能欣然接受。


    盈时回院的一路安慰着自己,走一条前世没走过的路,说不定就能窥探光明呢?


    才回到昼锦园,门窗一闭,桂娘就忍不住说:“男人们苦些累些也无妨,几日快马加鞭就送去下葬了。非得叫你也去作甚......”


    “您身子还不好,何苦应下来!”


    盈时只能扯出苦笑。


    她知晓自己的解释桂娘只怕根本不会相信。


    在桂娘眼里,在自己婢女们的眼里,只怕是以为自己如何也忘不掉梁冀,如今心里窃喜能去给他扶棺。


    可不是?前世这个时候,她还日日流泪,茶饭不思,一日憔悴过一日。


    如今事情已经定下来,盈时只能宽慰众人:“河东不算远,说不准十几日就能回来。”


    桂娘听了盈时的话怎么也挤不出笑来:“再不远也百余里!你知晓如今这世道外头有多乱,罢了,叫我跟你一同去便是......”


    盈时自然阻止。


    她年纪轻,便是累掉了半条命两日一修养又是精神抖擞。


    桂娘却不行。


    桂娘身子本就不好,自己怎可再叫她受苦受累?再说,这房里还真离不得桂娘了。


    盈时劝她:“您能坐得了马车?晃晃悠悠叫您晃晕了去,到时候岂非叫队伍全停下来等您?我倒是无所谓,大爷二爷可是向着朝廷告假扶灵去的,时间只怕是紧。您安心待在府里,我带春兰香姚两个去便是。”


    春兰香姚一听自己能跟去,心中惊喜。


    二人哪怕前几日才从陈郡乘船入了上京晕船晕的吐了几回,可脚一落地就好了的伤疤忘了疼。


    女人的天地往往就在这一小处宅院里,如今有机会随着姑娘四处走走,哪里会像桂娘这般唉声叹气?只叫她们欢喜还来不及。


    香姚仰着脑袋,追问盈时:“娘子这回去是乘船还是做马车?”


    “上回乘船来,这回我们坐马车去。沿着官道走,晚上住驿站,到时候我们住一间房好不好?”盈时重回一世,心智比这两个小丫鬟成熟许多。


    她在尽自己所能,以自己的方式安慰她们,叫她们欢喜。


    “好,好!”香姚弯起了唇角。


    春兰年岁到底大了一些,十分稳重,香姚却已恨不能立刻就能出发,扯着春兰的袖口将她拽着往后走。


    “赶紧的!明儿就要出发了,我们赶紧去给娘子收拾衣裳去。”


    盈时见此,缓缓弯起唇角。


    昨夜一夜,她想了许多。甚至想着干脆鱼死网破,哪怕剐了这一身皮也要闯出去,脱离梁府。


    可她若是真想顺利和离就离不开阮家出面。


    自己父母早就去了,叔父婶母到底与自己隔了一层。


    若是真能帮她这一回,回了阮家之后呢?会不会迁怒于自己?


    阮家为了她得罪了梁氏,日后若是在朝廷中受了梁家的排挤,心里焉能不记恨自己?


    他们最好的做法,只怕也是转头就将她许配给旁人,日后叫她再嫁的夫婿给自己兜底,承担梁家的怒火。


    嫁给死人的姑娘,她还能再嫁给谁?


    愿意娶自己的怕都是一些年过四十的老鳏夫了,叫她一嫁过去就又当娘又当祖母。


    不然就是一些吃喝嫖赌五毒俱全的二世祖。


    从一个火坑,跳去另一个。


    若是一把火将梁府烧了干净,自己死遁出去?


    世道各处都不安定,她没有户籍又要如何安定?她这样年轻的娘子,外头只怕更多豺狼虎豹,说不定落得一个比前世更惨的下场......


    盈时想着想着,也渐渐想开了。


    许多事情急不得。


    还有整整六年的时间可以谋划。


    如今第一步,她倒是可以趁着这回扶灵的机会,给自己院子里这些奴婢一个机会。


    她恢复了情绪便叫桂娘过来,说私话给桂娘听。


    她这回去扶灵,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桂娘,有些话有些事她必须要与桂娘说清道明。


    岂料桂娘一听,眉头都竖了起来,满脸不信服她的话。


    “您说要赶走院里的这些人?这如何使得?这些可都是原先三爷的人......若是赶走了,夫人那里如何交差?只怕是要得罪了夫人的!”


    盈时难得有些生气,她拉长了脸:“那便叫我们日后一言一行都在她眼皮子底下?叫我日日担惊受怕唯恐哪句话说的叫她不如意了?叫这群婆子们一个两个在我院子里作威作福?”


    桂娘唯恐盈时走了歪道,得罪了韦夫人,赶忙劝说:“这事儿只是一时的罢了!三爷没了,大爷又不是夫人肚子里爬出来的,满府里如今就您与她最亲近了。夫人如今虽派人盯着,可谁家媳妇不是这般过来的?等日后您与她亲近了,这群婆子们便是给她们十个胆也不敢为难您。”


    盈时听了只是笑,就如桂娘所说,自己只要扮作一个柔顺的媳妇,许是真能得到韦夫人所有的偏爱与帮助。


    只是桂娘没料到梁冀会死而复生。


    那可是六年啊。良心喂狗狗都能朝自己摇尾巴了。


    重回一世,她再不会浪费一丁点的感情给韦夫人了。


    她今日这般说,为的是在自己扶灵前先给桂娘上一剂眼药。


    桂娘处事精明,无需盈时特意提醒,可如何精明也不会设防韦夫人。


    前世自己与韦夫人感情好,自己日日去给韦夫人请安,每日替韦夫人做着一切繁琐不讨好的事儿,比一只狗都要忠心。韦夫人只要不是傻的,自然乐意给她几分好脸,自己院子里这些仆人们也一个个捧着自己,敬着自己。


    可后来梁冀回来后,也正是这群人落井下石另攀高枝。


    今生,她如何也不会手下留情了。


    养不熟的狗,就早早赶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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