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第 31 章
温柠随福林公公往高台走。
她到时, 发现魏临帝跟前还站了几人,无一例外全都拿着赏赐,显然是方才骑射比赛拔得头筹的人。
温柠眼睛一亮, 她看见楚照衡了, 大哥果然厉害, 重来一世也一样能取胜。
再往前头瞧, 太子殿下也在。
她便没往前凑,准备等皇上同众人说完话,再上前。
哪知魏临帝眼尖,已经看见她了,声音朗朗,招手道:“茵茵,快到前面来,朕也有好东西要赏你。”
一时,在场的世家子弟全都将头扭了过来。
温柠只觉得今日的自己像是什么奇珍异宝, 被人看来看去, 好在几次三番下来, 她已经习惯了,此刻完全称得上镇定自若。
就是皇后也在, 让她想起之前四皇子的事, 多少有些不快。
魏临帝命人将东西呈上来,不多时,就有个小宫女举着锦盘走到温柠跟前,半屈着膝, 恭恭敬敬地将东西举到她眼下。
温柠垂眼看去, 就见了锦盘上放着的一把弯弓,比寻常弓箭要小一些, 仔细看的话,还能看出弓身上雕着百花纹。
魏临帝道:“茵茵拿起来试一试。”
温柠依言照做,刚一拿起便察觉到了不一样,这把弯弓不但看着小些,也更加轻巧,和她在北疆用的几乎差不多。
她惊讶不已,抬头朝魏临帝望去:“皇上,这是——”
魏临帝问道:“茵茵用着可趁手?”
温柠飞快地点了点头。
魏临帝笑道:“朕还记得你在北疆时用的弓就比寻常的要轻些,这才特意命人做了这把弓,待会儿进猎场,可不许空手而归。”
魏临帝心情颇好,语气半是威严半是慈爱,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温柠微微抬着下巴,娇俏清脆:“才不会呢,陛下小瞧我。”
魏临帝哈哈大笑了几声,又指着在场的其他人道:“猎场有凶兽,朕再给你找个近身侍卫如何?”
温柠瞬间瞪圆了眼睛,几乎不可置信。
让世家子弟给她当侍卫,着实大材小用,若这话从旁人口中说出来,保不齐要结下梁子,可皇上金口玉言,就是让这些人给她当牵马小厮,也不会有人反驳。
她朝几人扫去,有人明显不想被挑中,一脸桀骜不驯。
温柠很是理解,毕竟带一个姑娘家去猎场跟游山玩水没什么区别,最后清点猎物的时候怕不是要被好友同窗取笑。
她刚想要推拒,魏临帝已经开口问了:“你们有谁愿意?”
温柠只好顺势把话咽了下去。
她没再往那边看,反正大哥一定会上前回话的,她等着就是了。
“臣愿意!”
“臣愿意!”
温柠没想到除了楚照衡,还有其他人愿意。
她转头,就看见上前一步的两人,一个是大哥,还有一人是宋清淮。
她刚才没仔细看这群世家子弟,直到此刻才发现宋清淮也在,今日秋狩正式开始前,她才同宋夫人说过话,只是没能听出弦外之音,眼下又想了起来,不免有些脸热。
魏临帝瞧见她盯着其中一人看,也顺势看了过去。
然后便笑了:“茵茵这是想选宋家二郎?”
温柠慌忙扭头,她根本没有考虑旁人,只想要大哥陪她,但眼下立刻拒绝,只会显得她格外瞧不上宋清淮,之后再选大哥,便更不妥了。
正着急,突然听到一声:“父皇,儿臣带茵茵去吧。”
温柠蓦然抬头,朝陆景阳看去。
不光是她,在场的其他世家子弟也都纷纷抬头,他们刚才还有些愤愤不平,觉得自己被轻看了,也瞧不起主动上前的楚照衡和宋清淮,觉得二人是为了讨明玉郡主欢心,有攀附女子之嫌。
此刻太子殿下主动出声,一个个突然觉得自己狭隘了。
明玉郡主是功臣之后,双亲又早早离世,皇上爱护很正常,倒是他们推三阻四,犹豫不前,显得毫无心胸。
一时间,众人只觉羞愧不已,愧读圣贤书。
其中有个胆大的,甚至大声道:“皇上,臣也愿意保护郡主!”
温柠都惊住了。
魏临帝倒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乐呵呵地对太子道:“皇儿,朕身为一国之君,当以身作则,万不可徇私枉法偏袒你。”
陆景阳颔首,一本正经答道:“儿臣省得。”
魏临帝道:“茵茵,你自己来选。”
温柠这会儿倒是可以选楚照衡了,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没怎么思索,便朝陆景阳看了过去,唇角扬起,高高兴兴道:“太子哥哥。”
众人毫不意外,皆是心服口服。
魏临帝乐道:“皇儿带上茵茵,今年可要输了。”
陆景阳:“儿臣自当努力。”
一旁,皇后看到这儿终于忍不住了,突然开口道:“本宫听说明玉同伯恩侯世子感情甚笃,不如就让世子来保护明玉如何?”
“太子还是要以秋狩比拼为重,切莫轻心,本宫记得你表妹骑射俱佳,倒是能给你添一臂之力。”
皇后这番话说的十分直白,几乎丝毫不加掩饰。
温柠心道,皇后娘娘怎么不早一会儿说,那她多半顺水推舟了。
可这会儿她都选了太子,就算她真的改口说要和大哥一起,太子殿下也不会答应的。
果不其然,下一刻陆景阳便开口了:“母后不必担心儿臣,儿臣以为封姑娘也想同自家兄长一同进山。”
恰好封家大哥也在几人中,这会儿太子都明说了,封意人也不能光看着,上前一步道:“皇后娘娘,臣会保护好家妹的。”
皇后略有甘心,又朝温柠问道:“明玉觉得如何?”
魏临帝脸色稍显不耐,不等温柠回答,便大掌一挥,一锤定音道:“这有什么难的,楚家小子,你也一起保护茵茵。”
楚照衡:“臣遵旨!”
从看台下来,最高兴的人莫过于温柠了,她没想到最后还能峰回路转。
连带着之前四皇子的事,怨气都消了不少。
不过让她惊讶的是皇后居然这般沉不住气,几乎是将目的写在了脸上。
在温柠看来,皇后之所以稳居中宫这么多年,一则是魏临帝不想动封家,二则是皇后虽然对后宫手段严厉,却也从不使到魏临帝跟前,唯一的一次还是因为她。
既不加害皇嗣,又能管住这三千后宫,魏临帝省心之余便不会动废黜皇后的心思。
而皇后背后的封家更是权势滔天,一人拜相,其余子弟也皆在朝为官,可谓是满门风光。
封家想保住家族荣耀,只要皇后诞下太子,奈何皇后多年无子,最后只能从已有的皇子中挑选。
封相眼光独到,挑出来的继承人确实十分优秀,可惜太过于优秀,一不留神便脱离了掌控,重新再选一个人根本不可能,剩下的那些皇子没有一个赶得上如今的太子。
封家着急,想要把封玉荷送进东宫,奈何太子殿下始终不肯。
若说两年前,封家还能使些手段,强逼太子点头,但两年前没能成功,现在已经是天方夜谭,毫无可能之事了。
温柠心道,前世封家和皇后似乎没有这么急迫,这一世如此着急,难道是因为她?
又联想到四皇子的事,心里咯噔了一下,不会真的是因为她吧?
温柠哑然失笑,下一刻眉心蹙了起来。
皇后和封家以为她想进东宫,那其他人呢,会不会也是这么以为的?
她随即就在心里否定了,怎么可能,封家这样想多半是封玉荷的缘故,封玉荷两年前撞见她宿在东宫,气急败坏,转头告状未果,大概一直记恨到现在。
再加上,太子殿下在边关时给她回信的事。
温柠腹诽,若是封玉荷知道她为了亲近太子殿下花的多少心思,就不会这么想了。
不对,也不能这么说。
前世她几乎算是被禁足在东宫的小院里,闭门不出,连陆景阳的面都见不到,封玉荷看她仍旧充满敌意,觉得是太子金屋藏娇。
她不懂封玉荷的想法,或许这便是真心爱慕。
温柠被自己逗笑了。
“在想什么?”
“在想那把弓。”
温柠扭过头,一脸笑意:“那把弓是太子哥哥让人做的吧?”
陆景阳长眉微微抬了下,有些讶意,却没有否认:“为什么这么说?”
温柠道:“皇上都没见过我使弓,何来记得二字。”
当时魏临帝御驾亲征,是在北疆待了一段时日,可哪里会见一个半大的小姑娘,更别谈见过她使弓了。
而且魏临帝既然赏了弓,就不会再特意让她挑个近身侍卫了,所以明显弯弓不是魏临帝的主意,这才有了后面的恩典。
不想让她空手而归,所以明目张胆的给她找帮手呢。
温柠:“可是太子哥哥是怎么知道?”
陆景阳道:“我问过素心。”
“太子哥哥真好!”
温柠唇角翘了起来,笑得真心实意,先前想要试探的想法再次破土而出,她心痒难耐,蠢蠢欲动,只犹豫了几息,便想好了要问什么。
她停住脚步,有些为难道:“太子哥哥,要不待会儿我还是不跟着你了。”
陆景阳也跟着停了下来,面色不变,只是问道:“怎么了?”
温柠手指掐着掌心,心里涌出一股忐忑不安,她原以为陆景阳多少会不高兴,太子殿下最在意的便是忠心,当年宫宴之后的摘星阁上,她亲耳听到过。
可现在,她在陆景阳脸上没找到一丝一毫的不高兴,甚至连眉心都未皱一下。
如果她在太子心中的位置真的变得更重要了,那陆景阳只会更在意她,决不允许她有半分远离的可能。
温柠呼吸发重,刚刚探出去的一点触角,立刻便想收回来。
可这样就结束,她实在不甘。
温柠紧了紧手指,掐住袖口的一角,声音依旧甜软娇俏:“我跟着大哥也一样嘛。”
她弯眼一笑,似乎格外高兴:“我本来就是想选大哥的,谁想到皇上误会了,原本以为选不成了,结果最后峰回路转,皇上还是点了大哥。”
她眼睛发亮,仰头问道:“太子哥哥,你说这算不算缘分?”
陆景阳脸色一点一点落下去,平静地可怕,他伸手将温柠鬓间的一缕碎发勾起,慢慢抚到耳后,声音沉闷,山雨欲来:“茵茵觉得呢?”
温柠恍若未觉,手指却松了下来,掌心濡湿了一片。
她佯装考虑了一下,歪头道:“算吧。”
在陆景阳半眯起来危险的眼神中,又添了一句:“而且大哥回京后,我们还没见过面呢,我有好多边关的事想问大哥。”
陆景阳脸色彻底沉了下去:“茵茵。”
温柠嗯了一声:“怎么了?”
陆景阳:“茵茵想跟着谁?”
温柠眨了下眼睛,她紧张不已,心里却已经完全放松下来了,像是被吓到了一般骤然停住了话头,过了会儿,才小心又谨慎地问道:“太子哥哥生气了啊?”
她试探结束,太子殿下依旧在乎她,对她更好也是事实。
温柠只觉得整个灵山围场的花都开了,她按耐住心头的兴奋,眼尾一垂,瘪了下嘴,小声道:“我只是怕给太子哥哥拖后腿。”
她有些难怪,低着头,声音闷闷的:“这是太子哥哥从边关回来后第一年参加秋狩,不赢的话会被皇上怪罪的。”
陆景阳只觉心口被一双柔荑轻轻捏了下,方才所有不快顷刻间崩塌消散,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片怜爱。
他道:“边关的事,茵茵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也可以。”
温柠飞快地抬头朝他望了一眼,又立刻垂了下去,有些委屈道:“可是太子哥哥平日忙得不见人影,我之前已经有半个月没见到太子哥哥了。”
既然太子殿下乐意纵容,那她便可以任性一些了。
温柠不安分地想要试一试底线在哪里。
陆景阳难得沉默下来。
他身为储君,父皇又有意把朝堂上的一些要事交给他,若是想像两年前那般整日待在一起,确
实不可能。
温柠见好就收,换了个好回答的:“等以后不忙了,我能去东宫找太子哥哥吗?”
陆景阳点头:“茵茵什么时候来都行。”
说完,顿了下又道:“今日进围场,茵茵跟着我便好。”
温柠皱眉:“可是——”
话还没说,就被陆景阳打断了:“茵茵也是第一年参加秋狩。”
见温柠还要说话,陆景阳笑着问了句:“还是茵茵觉得我技不如人,只多带一个人便会输?”
“当然不是,太子哥哥怎么会输!”
温柠也跟着笑了起来,表示自己已经被哄好了,高高兴兴道:“那我回帐篷换骑装。”
第032章 第 32 章
秋狩一共进行小半个月, 会在第六日晚清点每个人的收获。
魏临帝说给温柠找个近身侍卫,其实也就只是第一日的半天而已,若要她一直跟这些皇子和世家子弟一样在围场深处待上五日半, 还不如装病来得痛快。
当天, 她换了骑装, 被陆景阳带着在围场外围搜寻了近半个时辰, 总算发现了一只野鸡。
她拿弯弓比划了好一会儿,最后是半闭着眼睛射出去的,险而又险地射中了翅膀。
野鸡在地上扑腾了几下,随即便被侍卫擒住塞进了布袋里。
温柠有了交差的猎物,立刻将弓箭收了起来,跟在陆景阳身后东瞧瞧西瞧瞧,她骑马水平尚可,至少能跟上,不用一行人特意停下等她。
陆景阳见她兴致勃勃, 问道:“茵茵想不想去围场深处?”
温柠摇头:“不想。”
她不止怕黑怕脏, 还怕长虫, 若是从哪突然窜出来一条,她恐怕连叫唤一声都来不及, 而是直接坠马晕过去。
陆景阳闻言从喉间溢出一丝低笑, 而后单手握住缰绳,将另一只手伸到她面前:“来。”
温柠先是愣怔了两息,反应过来后立刻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整个人顺势跃到了陆景阳的马上。
等她坐稳, 陆景阳掉转了马头, 驾马朝着围场深处奔驰而去。
多出来的一匹马由侍从先牵回了马棚。
一行人一直驶到围场深处的一处溪水旁才停下,温柠没让陆景阳扶, 直接从马背上翻身下来,动作干净利落。
她微微扬着下巴,得意道:“太子哥哥,我早不是十一岁的小姑娘了。”
“嗯,茵茵是长大了。”陆景阳颔首,笑着问她:“那已经长大了的茵茵想不想吃烤鸡?”
温柠一息也没犹豫:“想!”
片刻后,几个侍卫蹲在下游处理野鸡,当然不是她射中的那一只,是来的路上陆景阳顺手打中的。
等处理好的鸡被架上火堆烤时,温柠在周围的一片空地转了转。
她难得出宫,又是头一回来围场深处,看什么都新奇。
一直等闻到香味了才乖乖跑回去,先去小溪边洗了洗手,这个时节,山林深处的溪水已经很凉了,温柠被冻得缩了下肩。
等她将手洗净,十只手指全都微微发着红。
温柠转身回望了一眼,就看见陆景阳半倚在一截横躺的枯木上,两条修长的腿微微敞着,姿态优雅随性,身上玄色的软甲沉稳矜贵,就连束起的袖口都好看无比。
这幅好皮囊无论看多少次都会被煞到,温柠赶紧闭上眼甩了甩脑袋,将冰凉的手指往自己脸上贴下,瞬间彻底清醒了过去。
温柠眼珠一转,又将手伸进溪水里洗了一次,然后缩着手悄悄凑近,趁人不备飞快地在陆景阳脖颈处贴了一下,不待对方反应过来转身就逃。
结果下一刻便被当场擒获。
温柠十分识时务,当即开口讨饶:“太子哥哥,我错了。”
陆景阳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只觉得这双手过于冷了点,起身将人带到火堆前:“坐着暖一会儿。”
温柠就知道不会被罚,冲他讨好一笑,乖乖挨着坐下,问道:“太子哥哥不带人去狩猎吗,今日不去会不会比旁人耽搁太多了啊?”
她原先以为只是在围场外圈转一转罢了,没想过到深处来。
今日下午就已经开始算比赛时日了,身为储君的太子殿下却半点没有急迫感,还在陪她等烤鸡吃。
哦,也不是全无收获,唯二的两只野鸡正夹在火堆上呢。
陆景阳丝毫不在意:“半日而已,无妨。”
他支起一条腿,手臂架在上面,整个人舒展开来,肆意轩扬。
温柠莫名就不担心了,她眼前这人可以太子殿下,未来大恒的皇帝,做事怎么会没有完全的把握。
前世太子殿下手臂有伤,不也照样赢了么,是她杞人忧天了。
温柠将心放回了肚子里。
然后便听陆景阳问:“茵茵接下去几日准备做什么?”
她想了会儿,道:“听说围场西南面养了些矮脚小马,我去瞧瞧。”
她其实不是头一次参加秋狩,不过那些世家小姐多半也是在围场最外圈走一走,要不便是聚在一起玩些简单的游戏。
她上辈子便参加过,打发时间罢了,她倒宁愿去找侯夫人说话。
不过皇上或许会叫她过去作陪。
魏临帝自诩要成仙,不可伤害生灵,所以这回秋狩根本没进围场林地,倒是带了宫里的乐师舞姬一起来,说不定会心血来潮会将她叫去。
她记得前世就有皇子公主为了讨好魏临帝,一直没进猎场。
陆景阳点头:“带上正青。”
温柠这才想起来一开始就被她赶走的正青,她这会儿倒没什么恻隐之心了,只要不正对上正青的那张脸,她半点也不内疚,谁会对一个手段狠辣的杀手心生怜悯呢。
说实话,她还有些怕正青,总觉得凑了近了能嗅到几丝血腥气。
温柠小声埋怨:“太子哥哥干嘛要塞一个人给我,我有素心和小桃,不缺人伺候的,再说思鸿阁也不缺宫人,吉祥做得挺好的。”
吉祥是思鸿阁的掌事公公,为人憨厚又忠心,温柠挺喜欢。
陆景阳笑道:“不喜欢正青?”
温柠犹豫了下,还是点了点脑袋,很是诚实:“不喜欢,太子哥哥让他回去吧。”
陆景阳不为所动:“正青办事周全。”
温柠偷偷腹诽,是周全,但未免太周全了。
她任性道:“我不要!”
若是放在之前,她还不敢这么直接了当的拒绝,一定会想办法先将人哄高兴了,然后再迂回着提出来,可她刚刚才试探过自己在陆景阳心中的位置,这会儿骄纵得很。
温柠拧着眉,气呼呼地站起来:“我偏不让他跟着!”
陆景阳对她的反应颇为意外:“不过是个奴才。”
还是个杀手呢!别以为她不知道。
温柠耍着小性子,绝不妥协:“我就是不喜欢他,不然太子哥哥换个人来。”
换个老实忠厚没那么多心眼的,她说什么便是什么,那思鸿阁再多一个宫人也没什么。
她说完,又软下语气,央道:“太子哥哥就让他回去吧,好不好?”
结果到了这个份上,陆景阳仍旧不松口。
温柠这回是真的恼了,她都妥协了,让陆景阳换一个人来,结果对方非要让正青跟着她,难不成是将她当成大牢里的犯人么?
温柠胸口起伏了几下,甩袖子便要走。
陆景阳无奈:“茵茵。”
一旁的侍卫全都低着头,恨不得将耳朵也埋起来,他们还是头一次见殿下用这种语气说话,简直有低声下气之嫌。
平日他们不在宫里,对这位明玉郡主并不怎么知情,只听说过一两回,见亦是头一次见,本以为只是个容貌漂亮的小姑娘,殿下乐意哄一哄。
可刚才他们分明听到殿下将正青派给了她,还是当下人使。
结果明玉郡主还不肯要,就差把嫌弃写到脸上了。
要知道正青的身手可比他们还要更胜一筹,若不是身体有缺,怎么可能进宫做一个伺候人的玩意。
当初太
子殿下对他有恩,将他从那种腌臜地方带出来,正青从此忠心耿耿,一心跟着殿下,训练时更是不要命一般,才有了现在的本事。
这回被派去跟着个小姑娘,实在惊掉了他们下巴,看来得去荣顺公公跟前打听打听,这小郡主是什么来头了。
以后莫不是他们的另一个主子吧!
那头温柠被叫住,虽然站住了脚,但依旧背着身,不肯回头。
陆景阳道:“正青略有些拳脚功夫在,围场不似宫中,有正青跟着能保护你安危,茵茵若实在不喜,等秋狩结束,再让他走。”
“真的?”
“太子哥哥不骗我?”
温柠等到一句肯定的答复,这才转过身来,别别扭扭地坐了回去。
陆景阳从喉中溢出一声笑:“不生气了?”
温柠不承认:“我没生气。”
她睁着清凌凌的眼睛朝陆景阳望去,语气无辜极了:“我怎么会同太子哥哥生气呢,太子哥哥最好了。”
有个十五六岁的年轻侍卫,一时没忍住,惊讶地抬起了脑袋,结果就看到殿下非但没气,反而颔首应道:“嗯,是我听错了。”
年轻侍卫太过震惊,以至于一不留神发出了声响,瞬间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他顿时涨红了脸,几息后结结巴巴道:“殿、殿下,野鸡烤、烤好了。”
温柠兴致勃勃地尝了一口,勉强咽下去。
她大失所望,明明味道闻起来那么香,怎么吃着既难嚼又难咽。
纵然这些侍卫的手艺尚可,但跟御膳房的大厨比是完全不可能的,何况野外没有香料,侍卫们自身带的也就那么几种,味道更是差了一大截。
温柠挑嘴,一口吃完便吃不下了。
她捧着剩下的一小块,有些为难地朝陆景阳望了眼,小声道:“太子哥哥,我饱了。”
陆景阳示意她将树叶放下就行,他也没吃几口,之所以带茵茵来围场深处只是为了满足一下她的好奇心罢了。
至于烤鸡,他早就知道茵茵吃不惯了。
锦衣玉食养出来的人,是不可能吃得惯这样粗糙的东西的。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的茵茵娇气又金贵,半点苦也吃不了,怎么可能离得开他。
只有这天下最尊贵的地方才能养出这么精致的人,哪怕世家公侯,也不行。
温柠不知道陆景阳在想什么,她尝了一口鸡肉后,便兴致缺缺想要回去了。
陆景阳自然不会拦着她,将人安安稳稳地送到了猎场外。
等温柠往回走,远远便看见跟着她的正青。
她停下脚步,正青也跟着停了下来,像是害怕再被她赶走,温柠清咳了一声,将人招过来,吩咐道:“这几日你可以跟着我,但不许让我看见。”
正青抬头,神色有些犹豫,欲言又止。
温柠补道:“太子哥哥说你做得到。”
“是,奴才遵命。”
他嗓音细细的,配上这张脸并不突兀,反而意外地喜气,讨人欢心。
但温柠知道他的正面目,恨不能敬而远之,见正青应得迅速,温柠脸一黑,原来真的做得到,那这两天,正青是不是一直跟着她。
温柠没再问,反正陆景阳说了,等秋狩结束,她就能将人送回去。
第二日,晴空万里。
温柠看完矮脚小马回来,便在遇上了专门等她的陆焕。
对方一身浅色的外袍清清爽爽,连软甲都没穿,跟在宫中时没什么区别,腰间的香囊玉坠一个不少。
陆焕是来递口信的:“明玉,父皇叫你去大帐听曲呢。”
温柠看了一眼他的衣着打扮,问道:“你一直在大帐?”
陆焕点头,叹了口气道:“我都听了一早上了,现在脑袋都是嗡嗡的,父皇兴致又高,我哪里忍心打断。”
温柠觉得魏临帝说不定根本没想到她,她问陆焕:“是不是你跟皇上提我了?”
陆焕一笑:“独乐了不如众乐乐。”
她就知道!
温柠气不打一处来,只想给他一下。
去大帐的路上,她才得知四皇子已经回去了。
“昨天晚上连夜离开的。”陆焕道:“四哥神色匆匆,也不知道出了什么急事,难不成是丽妃娘娘生病了?”
温柠大约猜到了是什么原因,不过她没有说,只是含糊地附和了一声。
她换了个话头,问陆焕:“你怎么没进猎场?”
她记得陆焕骑射俱精,拳脚功夫也尚佳,虽说疏于训练,却也能在太子手里撑几招。
陆焕道:“进猎场做什么,又脏又累。”
他对狩猎这种事几乎没什么兴趣,一群人钻进林子里,一待便是四五日,身上免不了沾着血,说不定软甲下还藏着虫子,抖一抖就能掉下一堆,又有什么好玩的。
温柠听他形容完,只觉得自己身上都痒起来了。
她皱了皱眉,深觉自己被诓骗了:“那你之前还说要带我去猎兔子?”
陆焕挠头:“猎兔子又不要进围场深处去。”
再者之前的骑射比赛他都大展身手过了,就是第一场,跟皇兄一起比试的:“明玉,你是不是当时只顾着看皇兄了,都没看到我?”
温柠被问的猝不及防,表情没藏好,她确实没怎么注意陆焕,大哥在呢,她又不会看旁人。
陆焕气了个倒仰,一把拉住她就要转身回去:“走,我现在带你进围场!”
温柠赶紧拒绝了,她才不要沾上虫子!
两人拉扯了一阵,谁也不肯让步,最后还是温柠松口,答应明年一定认真看陆焕的骑射比赛,就只看他,连陆景阳也不看。
陆焕勉强同意不去围场,不过还是有些不满意,下巴抬得老高。
之后几日,温柠除了去找过几次侯夫人,剩下的时间几乎都在大帐里,好在魏临帝也不是成天奏乐取乐,而且过来作陪的宗室小辈有不少。
温柠乐得清闲,拉着陆焕隐在人后,坐得累了便直接出去,反正也没人注意到。
第六日晚,众人在营场清点猎物。
最后结果不出所料,太子殿下胜出,且是大胜。
温柠得知消息时已经洗漱完了,正准备睡下,闻言懒散地打了个哈气,心道,可惜这次没遇上大虫之类的凶兽,否则太子殿下的风头还要更盛一些。
至于她那只野鸡,记数的太监尽心尽责,也一并记好呈了上去。
魏临帝看到最后一列时,直接乐得笑出了声。
捻着胡须道:“茵茵大善!”
第033章 第 33 章
秋狩结束, 落了一场细雨。
温柠回宫后第一件事便是打发正青从哪儿来回哪儿去,毫无迂回的余地。
小桃悄悄道:“姑娘,这人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她原本瞧着正青模样不错, 还劝过姑娘, 但姑娘态度这么坚决, 那必然是正青有问题了!
温柠摇头:“只是单纯不喜欢罢了。”
小桃点头, 一本正经地感叹:“可惜正青没有福气,入不了姑娘的眼,也只有奴婢这样的容貌才能让姑娘百看不厌。”
温柠被她逗笑了。
正笑着呢,素心挑着帘子进来:“姑娘,东宫来人了。”
温柠蹙了蹙眉:“来的是谁?”
素心道:“荣顺公公。”
温柠鼓了鼓脸,不大高兴,她才刚把正青送回去呢,荣顺就来了,难不成是太子殿下出尔反尔, 又反悔了不成?
她倒要看看太子是不是真的从君子变成小人了!
温柠点头, 将人叫了进来。
她脸色不霁, 干巴巴地问道:“是太子哥哥有事要找我吗?”
荣顺哎了一声,让身后跟着的小太监上前, 那小太监手里端着个雕花木盒, 瞧着便很重,压得他手腕有发颤了。
对方毕恭毕敬地将雕花木盒摆到了温柠手边,就躬身退了出去。
温柠眨巴了两下眼:“这是什么?”
荣顺不肯说,只道:“郡主打开瞧一眼便知。”
温柠拨弄了一下锁扣, 很轻松便将盖子打了开来, 下一刻便被里头的东西惊到瞪大了眼睛——偌大的一个雕花木盒,里面满满当当全是东珠。
她愣怔了几息, 才问:“太子哥哥送给我的?”
荣顺点头:“殿下说您喜欢,让您先拿着玩。”
温柠被荣顺转述的这句话惊到了,哪有人拿东珠来玩的,何况是这种品相的东珠。
她脑中遏制不住的闪过四皇子知道这件事后的反应,大约鼻子都要气歪了吧,又不敢对太子做什么。
温柠几乎有些心潮澎湃,她小心将盖子合上,问道:“太子哥哥在东宫吗?”
荣顺笑道:“在呢,殿下在东宫等您呢。”
温柠几乎是立刻从太师椅上下来:“那我现在就去!”
她说着就要往外走,小桃眼疾手快地从架子上拿了一件披风过来,赶在自家姑娘出门前给系上了。
一场秋雨一场寒,秋狩之后便冷了起来,不多添一件,保不齐要受冻伤风。
从思鸿阁到东宫,温柠走得飞快,若不是顾及着在宫道跑起来实在不雅,她说不定提着裙摆跑去了。
等到了东宫,温柠直奔正殿而去,结果扫视了一圈,却哪儿都没见着陆景阳。
正想着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话,身后荣顺总算赶了上来,他一把年纪,脚程哪里赶得上小姑娘,这会儿还有些喘。
温柠体谅老人家,等他气顺了,才问:“太子哥哥人呢?”
荣顺道:“殿下不在这儿,在库房呢。”
温柠:“库房?”
她念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心里已经隐约有了预感,可猜测过于离谱,温柠不太敢相信。
她咬了咬唇瓣,让荣顺带路:“我要过去。”
库房在东宫另一侧,距离正殿稍远,温柠一路走过去,竟然生出了些许紧张。
她手心微微濡湿,揪着披风的边缘处,心口扑通扑通跳动着,像是有一只白兔在里头砰砰乱蹦,怎么按也按不住。
不知道走了多久,温柠终于看见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像是一道青松,挺拔苍劲。
温柠小跑过去:“太子哥哥。”
她朝陆景阳望去,唇珠轻轻抿着,一双杏眼清亮无比,夹杂着丝丝缕缕的期待。
陆景阳招手让她到跟前来:“茵茵,伸手。”
温柠依言将手伸了过去,随后,一柄玄铁制的钥匙便被放在她手心上。
她手指白嫩细长十分好看,半点疤痕都没有,连指节都是粉的,掌心更是娇嫩无比,那冰凉沉重的钥匙像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巨物,被衬得格外丑陋。
可温柠知道,这是东宫库房的钥匙。
她望着这把玄铁钥匙,呼吸都慢了下来,轻声道:“太子哥哥,这是——”
陆景阳道:“之前让茵茵来挑,茵茵一直没来。”
他说得尤为随意,仿佛这把钥匙只是个不打紧的东西,完全不值一提。
或许对身居高位的太子殿下来说确实不打紧,比起那些虎符玉牌,这不过只是一间用来放珠翠宝石的屋子罢了。
东宫库房不止一间,陆景阳交给她的这柄钥匙只能打开其中的一扇门罢了。
可温柠仍是止不住心口发烫,难以遏制的心悸。
她知道陆景阳是什么样的人,不止一次见过对方人后冰冷淡漠、毫无感情的样子,那双眼睛似古井无波,空荡荡的寂寥无比。
就是如此,陆景阳给她钥匙,她才会惊愕到难以置信。
陆景阳从边关回来不久,来思鸿阁见她,说了让她来东宫挑珠宝的事,她当时觉得不过是太子殿下随口一说罢了,并没有放在心上。
之后四皇子的事,温柠也是听完便忘了。
直到在荣顺说要带她来库房之前,温柠一直觉得那一箱盛满的东珠已经是太子殿下少有的明晃晃的偏爱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我、我”
陆景阳笑了声,领着她去了库房门前,示意她亲手打开。
温柠纤细的手腕拖着特制的铁锁,一时有些拿不住,她稳了稳心神,将钥匙慢慢塞进锁孔,随着一声低沉的咔嗒声,那道牢固又坚硬的锁就这样开了。
温柠没有第一时间就推门进去,她站在原处怔了几息后,一个转身扑到了陆景阳怀里,小声轻唤了一句:“太子哥哥”
她吸了吸鼻尖,发觉自己眼眶酸涩难耐。
于是将脸埋进了陆景阳的衣襟里。
她已经及笄了,现在再哭不太像话,又不是几年前小姑娘的时候,而且因为这种事掉眼泪,实在有些丢脸。
温柠趴了好一会儿,等心口渐渐平复下来,才抬起脸。
陆景阳:“不哭了?”
温柠嘴硬又别扭:“我没哭。”
她理了理身前的衣带,拖着陆景阳的手,道:“太子哥哥陪我一起进去。”
陆景阳颔首,应了句好。
库房建得极深,似乎比外面凉了一些。
温柠几乎一进来就被门口的一株红珊瑚晃到了眼睛,她本以为这间库房里放的都是姑娘家用的东西,谁知道还有这样大的摆件。
她一时呆住了,立在原地好一会儿。
陆景阳问:“茵茵喜欢这个?”
他想了下道:“这珊瑚玛瑙是东南边陲的一个小岛上的产物,使臣出海时带回来的,因为太大,所以品相只一般,茵茵若喜欢这种,应当还有小些的,品相倒是不错。”
温柠觉得自己喜不喜欢是其次,这样的物件摆出来,都叫人不好意思。
她越往库房里走,越是对东宫的财力震撼。
而这不过是冰山一角。
温柠看到最后,只觉得眼花缭乱,差点要迷失在这堆珠翠宝石中。
她整个人晕乎乎的,看什么都觉得蒙着一层光,像是只掉进米仓的老鼠,快要被噎住了。
陆景阳见她空着手,倒是有几分意外:“茵茵一样也没瞧上?”
温柠艰难地摇了摇头,她怕自己把库房搬空,她每一个都好喜欢,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这可都是万里挑一的宝贝呀!
她无比诚实道:“太子哥哥,我拿不动。”
陆景阳挑眉,英气的脸上满是笑意:“茵茵觉得我还会把钥匙收回来?”
他摊手虚指了下,笑着道:“不过是些头面首饰,茵茵喜欢什么想要什么,只要过来取便行,没有人会拦你的。”
温柠羞愧地低下了脑袋,是她浅薄了。
她怎么能质疑太子殿下的财力呢。
在太子殿下眼中,这些都只是用来哄她开心的东西罢了,不过尔尔。
温柠在这一刻对陆景阳的喜欢陡然攀升到了顶峰。
她仔细且认真的反思了一番,深觉自己在灵山围场那一次的试探实在多余,明明只要来一趟东宫就能证实了。
最后,温柠只拿了一支玉簪,直接插进发髻里带出来了。
她往回走的路上问道:“太子哥哥今天不忙吗?”
陆景阳嗯了声:“今日无事。”
温柠高兴起来,声音像掺了蜜,又软又甜:“那太子哥哥陪我好不好,我不想回去。”
她才收了满屋子的宝贝,当然要哄一哄对方,太子殿下金尊玉贵什么都不缺,只是少个听话又懂事的人逗趣解闷。
温柠对自己的身份把握地十分精准,并且努力践行。
她殷勤地像只小蜜蜂:“太子哥哥,快坐。”
陆景阳看着铺好软垫的太师椅,不由失笑,由她折腾了一会儿,直到见她还准备端茶,才将人叫来坐下。
他道:“茵茵不必做这些,像从前那般就行了。”
温柠乐得轻松,高高兴兴跟着坐了下来:“太子哥哥怎么对我这么好啊?”
陆景阳视线落在自己的手臂上:“茵茵救过我一次。”
温柠不解,歪头嗯了一声?
她心里清楚,是她送去边关的那件护甲,从那件事后,陆景阳才第一次给她回信。
温柠本来觉得一件护甲换太子殿下的回信已经很划算了,没想到还有后续。
她心道,可惜伤了手臂之后,陆景阳格外慎重,再没遇上过什么大事,不然她岂不是可以再换一个东宫库房。
所幸她这大逆不道的想法太子不知。
陆景阳问:“茵茵夏天生了一场病?”
温柠点头,她往回想了想,含含糊糊地道:“夏日雨水多嘛,我只是不小心淋了些雨,哪里知道就着凉了。”
她没提去宝华寺祈福的事,陆景阳也没有提,只问她:“严重吗?”
温柠摇头:“不严重。”
然后就皱起了眉,一边撒娇一边抱怨:“就是药好苦,我一连喝了好多日,到最后实在喝不下了,差点儿吐出来,现在想起来还难受呢。”
陆景阳闻言,笑着唤人给她上了一碗甜汤。
等她用的差不多,拨动汤匙的动作慢下来后,才说起今日的事:“茵茵喜欢那间库房吗?”
温柠喜欢极了,她翘着唇角点头:“太子哥哥真的要送给我吗?”
陆景阳道:“补给茵茵的及笄贺礼。”
温柠呀了一声,睁大了眼睛:“我还以为太子哥哥忘了呢。”
她托着腮,不无遗憾道:“可惜那时候太子哥哥不在京城,不然就能看到我的及笄礼了。”
说完,眼珠一转,偏头对他道:“太子哥哥怎么不问问我想要什么?”
陆景阳问了:“哦,那茵茵想要什么?”
温柠眼一弯,笑得十分好看:“及笄的时候,我想要太子哥哥给我回信,后来就真的收到了!”
她故意提起回信的事,陆景阳那时候并不是因为及笄才给她回信的,可她不知道呀,她就这么以为,反正太子殿下又不会挑破她,只会觉得亏欠。
果然,她听陆景阳道:“以后茵茵想要什么都行。”
温柠心中一喜,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陆景阳接着道:“无论茵茵要的是锦绣荣华一世无忧,还是炊金馔玉富贵安乐,我都给的起。”
“只要茵茵永远陪着我,待在我身侧。”
陆景阳抬眼,将一句惊涛骇浪的话说得平淡无比:“茵茵以后会是大恒最尊贵的公主。”
温柠连呼吸都停住了。
她从来不去奢望以后的事,世事难料,但徐徐图之,总会做成的。
只是这一日比她想象中来得要更早,猝不及防便向她敞开了帷幕,那帷幕后堆金积玉,奢靡无比,仿若整个天下的宝物尽在其中。
温柠一时分不清是自己在做梦,还是果真如此。
她握紧手指,直到掌心传来一阵刺痛,才知道自己不是在臆想,也没有听错任何一句话。
她知道陆景阳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不是一句太子哥哥的称谓,也不是兄长这层身份,而是要占据她心中最重要的那一块地方。
陆景阳允许她唤楚照衡大哥,不过是觉得她虽然这么喊了,却同楚照衡算不上多亲近。
就像陆焕,她多有接触,可论起谁亲谁疏,对方远远比不上陆景阳。
温柠突然就明白了,太子殿下想要她把他摆在第一位。
并且永远摆在第一位。
温柠做不到,她心里有比太子殿下更重要的人,要重要上许多,哪怕是让她一命换一命也可以的那种重要。
但没关系,她可以装作她做得到,又不是很难。
她道:“我会永远陪着太子哥哥的。”
第035章 第 35 章
秋雨缠绵, 一连下了好几日。
温柠坐在窗前的美人榻上,手中把玩着一柄玉如意,通体莹白细腻, 光洁匀透, 因为是暖玉制成的, 所以触手生温, 很是舒服。
这是她从东宫那间库房里找出来了,自从那日在太子殿下跟前表完忠心,温柠觉得心头大事骤然解决了,整个人愈发懒散起来。
陆景阳得空,她便去东宫;不得空,她便待在思鸿阁。
素心起先还劝她多走动走动,谁料刚劝完,就连绵下起了雨,已经快有小半个月没放晴了。
这下温柠便是想出去, 素心也不想放人, 姑娘虽说身体调养地不错, 可夏日淋雨大病一场的事她还记得了,万不能掉以轻心。
温柠半托着腮朝窗外望:“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停。”
素心给她端了杯热茶来, 也跟着看了一眼, 道:“至多再有个三五日便能放晴,不过这场秋雨之后,用不了多久就入冬了。”
两人说着话,小桃从外头进来。
她刚刚出宫了一趟, 走的时候还没下雨呢, 结果刚出去不久便下大了。
她是去温家旧宅的,看一眼祠堂上的瓦片有没有破漏之处, 每年到这个时候,姑娘总有些不放心,去看一眼也安心。
小桃说完祠堂的事,又将个小包裹递了过来。
温柠眼睛一亮:“先生出新书了?”
小桃点头:“奴婢特意去瞧了一眼,果然有最新的。”
温柠口中的新书其实是个写到一半的话本,她之前出宫偶然看到,买回来读两册便欲罢不能,本来打算让小桃把剩下的几册都寻来的,结果一打听才知道,还没有写完呢。
话本讲了个千金小姐的故事。
小姐是大门大户的嫡女,很得宠爱,娇生惯养到十六七岁的年纪,本来已经和同样门第的世子订下了婚事,却在成婚前芳心暗许,喜欢上了从外地投奔借宿的远房表兄。
这表兄若是个好人也就罢了,其实在家中已经娶亲生子了,小姐若真动了心叫他哄去,只能做妾。
故事才讲到千金小姐与远房表兄的事被小姐父亲撞破,原本只要这家老爷将此人赶出府去便行,可偏偏老爷也叫他说动了。
老爷就小姐这么一个女儿,结发妻子又早已离世,若是能将女儿留在身边,不失为一件好事。
温柠看到结尾处,小姐被骗得信了表兄的鬼话,把自己的私房钱全拿了出来,打算助表兄干出一番事业,也好向父亲证明求娶的决心。 梗多面肥txt+V 一3五八八四五111零
温柠一把阖上了书页,气冲冲评论道:“无财无势,连学识也平平,小姐究竟看中了他什么!”
小桃天真烂漫,猜测道:“或许这表兄生得格外风流英俊,小姐喜欢他那张脸也说不定。”
温柠无言,沉默了一阵。
她也喜欢模样好的。
难怪前世大哥见她冲旁人笑一下也要念叨上一阵子,原来是怕她识人不清。
温柠道:“可惜小姐没有兄长,否则必定不会让这表哥得逞。”
小桃点头:“若是有兄长,老爷也不会动退亲的心思。”
素心在一旁听着自家姑娘和小桃闲话,忍不住往姑娘的婚姻大事上想,姑娘如今孤身一人,亲朋长辈都不在了,婚事多半要皇上做主的。
今年入春,姑娘及笄,那会儿她还未想过这事,但秋狩时,她跟在姑娘身边,亲眼看见那些高门大户的夫人同姑娘搭话。
或许今年还不急,可再过两年呢。
皇上对姑娘看重不假,可婚约大事也不会由着姑娘任性的。
就连公主们的婚事也全凭皇上一句话罢了,入了夫家,日子如何,又是另一回事了。
素心抽了个空,提醒姑娘早做打算。
温柠听完,很认真的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一定留心。
不过她的婚事应当用不了魏临帝做主,魏临帝明年就去灵山修行了,怎么还会顾及到她。
再者,她还记得太子殿下的那句公主的承诺呢。
不过她没同素心说这些,怕吓着素心。
秋雨停住后,京城仿佛一夜之间冷了下来。
温柠只觉得今年的冬日来得格外气势汹汹,她晨起的点都比之前推迟了半个时辰。
陆焕顶着风来找她:“明玉,父皇说今年要去上京行宫!”
温柠给他塞了一杯热茶,问道:“何时说的?”
水太烫喝不了,陆焕捧着暖手:“昨儿晚上
,母妃方才告诉我的,我立刻就来跟你说了。”
大概被风吹得实在太冷,他等不及,先龇牙咧嘴地喝了一口,这才将茶盏放下来:“等去行宫就不会这么冷了,行宫还有汤泉,也不知早先的两只孔雀还在不在。”
温柠:“你之前去过?”
陆焕点头:“早些年父皇还去了好几回呢,不过后来嫌太远不方便,所以就留在京城过冬了。”
上京行宫是魏临帝做皇子时,先皇赏下的,魏临帝继位后,几次修葺扩建,如今整个行宫的占地十分之大。
陆焕道:“明玉,咱们也一道去吧!”
说完,不等她说话,又道:“你不去也不行,父皇肯定会带上你的。”
温柠自然也是想去的,她前世就听说过上京行宫。
她进东宫那两年冬,魏临帝都是在上京行宫过的,陆景阳身为太子,京城上京两处跑,很是不便。
温柠还记得那两个冬日,对方时常后半夜才赶回来,第二天又早早起身处理国事朝政,若不是时常用参汤吊着,铁打的人也撑不住。
她会知道这些,还是因为那时候记挂大哥,日日浅眠难安,一丝细微的动静都能将她吵醒。
温柠问道:“太子哥哥也去吗?”
陆焕不确定,但他觉得要是说皇兄不去,明玉也可能不去,于是道:“皇兄肯定会去的。”
温柠想了下,现在魏临帝还没有完全沉迷于修仙问道呢,国事也没有完全交由太子处理,陆景阳应该还不用像之后两年那样来回奔波。
她问:“你知道什么时候动身吗?”
陆焕摇头:“反正这几日,宫中肯定有消息。”
他觉得明玉肯定会喜欢行宫,都想好了接下来两三个月的玩乐项目了,他道:“到时候咱们住得近些,走动也方便。”
不像现在,他来一趟思鸿阁,被风吹的还没缓过来呢。
温柠惊讶:“可以自己选住处吗?”
陆焕嗯了一声:“原本应该有常住的院子,不过自从上回扩建之后,父皇一直没去,就没这回事了。”
他也记得不大清了,还是好几年前的事,而且那会儿他年岁也不大,只记得住在行宫里的那个冬天过得比往年舒服许多。
陆焕几口将稍凉下来一点的茶水喝完,又风风火火地走了。
两日之后,魏临帝果然下了旨。
动身时间定在半个月之后,等到了上京,京城这边差不多就要彻底冷下来了。
福林抽空来了趟思鸿阁,给温柠送了件兔皮大氅,整个大氅通体雪白且里外皆看不出缝合的痕迹,仿若浑然天成。
福林是来传话的:“皇上说您怕冷,留在京城怕是要冻着,要带您一道去行宫呢,郡主早些准备起来才好。”
温柠让素心给他抓了吧金叶子,好奇道:“大家都去吗?”
福林笑道:“哪能呢,只有皇上放在心尖上的人才有这份荣宠,郡主可是独一份。”
温柠自然不会天真到真的信了这独一份的说法,但魏临帝疼爱她也是事实,起码只她知道的,就有皇子公主没被带去行宫。
她莞尔:“麻烦公公辛苦走一趟。”
半个月时间,足够准备了,何况不用温柠亲自动手。
她去东宫找陆景阳,等了小半日才见到人,一见着就黏了过去:“皇上说要带我去行宫,太子哥哥也会去吗?”
陆景阳没说去还是不去,先将温柠拉开一些,他一身寒气,免得冻到这金贵娇惯的人,然后才问:“茵茵想要我去?”
温柠点头:“当然想,若是太子哥哥不去,我也不去了。”
她哄人的话张口便来。
结果,陆景阳动作一顿,真的问道:“茵茵当真不去?”
温柠小脸垮了下来,纤眉半拢,不敢相信:“太子哥哥要留在京城?”
那她岂不是真要去不成了,一想到整个冬日都窝在思鸿阁,哪儿也去不了,温柠忍不住小小地叹了口气。
陆景阳失笑,他逗完她这点小心思,眼见着她难过得快要哭出来了,这才道:“我迟几日再过去,茵茵先行动身,等到了行宫,不要乱跑,出行也要带上人。”
温柠立刻警觉了起来:“太子哥哥不会又要把正青塞给我吧?”
陆景阳:“茵茵就这么不喜欢他?”
温柠点头,半分犹豫也无。
陆景阳难得对自己的用人起了份疑心,准备待会儿便派人再查一遍正青的身世来历,难不成茵茵以前在北疆见过他?
温柠好不容易将人还回去,怎么可能又让人回来,坚决不松口:“反正我不要他跟着!”
“嗯,不让正青跟着你。”
陆景阳道:“行宫占地大,亭台楼阁一座挨着一座,中间大多都是小径,下人又不及皇宫里的多,万一走岔了路,多一个人也好找回来。”
他交代地周全仔细,倒真的像是个操心妹妹的兄长了。
温柠甚至恍惚了一下。
她飞快地点了点脑袋,保证自己绝对不乱跑,然后高高兴兴地表示她会想陆景阳的。
温柠道:“太子哥哥一定要记得快些过去,我会着急的。”
寒月初九,正式启程。
当天,温柠起了个大早,直奔东宫,她本想同陆景阳道别时再叮嘱一句,让他快些去上京,谁料太子殿下根本不在东宫,比她起来的还要早。
温柠问东宫的大宫女:“太子哥哥这些日子都这么忙么?”
对方道:“殿下今日有急事,走得匆忙,郡主可是有什么话,奴婢代您转述。”
“那你同太子哥哥说,让他记得忙完就来上京。”
温柠飞快交代了一句,就离开了。
毕竟行程匆忙,去上京行宫的路要比去灵山围场还要远一些,早起出发,一直到深夜才抵达山脚处。
上京行宫榜山而建,远远望过去,气势恢宏壮丽,犹如盘踞山林的蛟龙。
只是这上山的路更为缓慢,且寒气逼人,似要往骨缝里钻。
温柠早就犯困了,只是冷得睡不着,哈气一个接一个的打,整个人昏昏欲睡。
素心看得心疼不已,替她掖了几下大氅的领子,温声哄道:“姑娘再忍一忍,已经能见着门庭的影子了,至多再有一刻钟便能到。”
温柠点头,有气无力地嗯了一声。
半刻钟之后,马车停下。
温柠被扶着下来,她几乎是半眯着眼睛往里走的,也不知道走去了哪儿,反正有宫人领路,等到了地方,匆匆洗漱收拾了下,倒头便睡着了。
第二日早,温柠才问了问自己住的地方。
其实早在来之前,行宫各处庭院住的是哪位主子就已经安排妥当了。
温柠住的这处叫云水间,离汤泉特别近,是魏临帝特意指给她的,若是想泡汤只用略走几步路就到了,十分方便。
到中午,众人去陪魏临帝用午膳。
温柠这才发现来行宫的不止宫妃娘娘,也不止皇子公主,还有其他人。
例如一些世家的公子小姐,若是家中正好有得宠的或是地位高的娘娘,也可以来行宫小住上一段时日,算是魏临帝特许的恩典,其中几个她还有些眼熟,秋狩时曾在大帐里见过。
那么多人里,温柠一眼便看到了封玉荷,不用想也知对方是跟着皇后来的。
上回秋狩,陆景阳半点面子也没给,这回皇后便直接将人带到身边来了,太子总要去请安,两人撞见只是早晚的事。
温柠思绪一闪而过,下一刻便把视线移走了。
她本打算找陆焕的,却在对方身侧看见了一个熟悉的面孔——肃国公世子祁朝。
肃国公是德妃一母同胞的兄长,而德妃娘娘便是陆景阳和陆焕的母妃。
祁家几代公侯,可惜子嗣不丰,到了肃国公这一代,嫡系就只有肃国公和德妃这一对兄妹,妹妹进了宫,哥哥在朝为官。
不过肃国公醉心山水,不喜朝政,只任了个闲散的官职,有了祁朝后,更是早早为祁朝请封了世子,辞官离京去了。
按理说,
祁朝算得上是陆景阳正经的表弟,可惜两人关系并不好。
温柠前世和祁朝相熟已经是很久之后的事了,那会儿伯恩侯府刚出事,一应相关的人尽数被捉拿带走,连大哥也没能幸免。
她因为温家后人的身份倒是没有被关押,却也孤立无援,求助无门。
她当时想进牢狱见侯爷夫人一面,送些衣物吃食进去,可没有门路,塞再多的银两也无用。
就是在从牢狱回去的路上,她遇上祁朝的。
因为魂不守舍,一时没注意,她险些被国公府的马车撞上,正巧马车里坐的人是肃国公世子,对方问清缘由后,帮了她一回,让她去狱中见了侯爷夫人。
温柠很感激对方那时候的相助,只是后来一直没能再见。
进东宫后,她才得知祁朝和太子关系不睦。
想到这儿,温柠的视线往下落了点,朝祁朝的双腿望了过去,她前世遇见祁朝的时候,对方已经不能正常行走了,出行在外只能坐着轮椅,双腿之上永远盖着厚厚的毯子。
至于两人关系不睦,也跟祁朝双腿被废的原因有关。
温柠后来特意打听过,只知道是一件意外,几番巧合下才酿成了悲剧。
她记得事发的时间大约就在明年春。
第035章 第 35 章
温柠只多看两眼, 午膳后,陆焕就追了过来。
他身后还跟着一人,正是祁朝, 对方守礼知节地颔首打了声招呼:“明玉郡主。”
温柠也跟着回了一礼:“世子。”
现在的祁朝还是个少年郎, 跟陆焕站一起, 一样的神采英气。
与日后阴郁寡欢的形象截然不同, 若不是眉眼间还有几分相似,温柠或许就认不出来了。
她心里微微动了动,这样的人不该与轮椅相伴半生,何况对方前世对她有恩,哪怕于祁朝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可于她不是。
想化解那场祸事并不难,只要在事发的时候留意一些便可。
祁朝双腿若是不废,也就不会同陆景阳不和,甚至到后来隐隐发展成了反目, 而陆焕也不至于夹在中间难为, 两边都劝不了以至于还要找她一吐为快。
温柠到现在都还记得陆焕当时找她诉苦的样子, 平日里那么豁达洒脱的一个人,生生被逼得暴躁异常。
也不知她离世后, 两人的关系有没有缓和。
若是没有缓和, 那祁朝最后的下场应当也不会太好。
思及前事,温柠一时有些难受,她眼睫微微垂了下来,挡住眼底涌出的情绪, 站在原地缓了一缓。
这一幕落在陆焕眼中, 便是她刚见了祁朝,就垂下了眼。
想到方才午膳的时候, 明玉也盯着他这边瞧,难不成看的不是他,是祁朝?!
陆焕不由瞪大了眼睛,视线在两人中来回扫视了一番,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他忍了又忍,最后忍不住咳了一声。
一时间,两道视线全都落到了他脸上。
陆焕自觉要替姑娘家保守秘密,何况还是这种心事,他朝自己表兄望了一眼,心里迅速评断了一番——为人方正,容貌俊逸,才兼文武。
明玉眼光不错!
陆焕眼睛一亮,他不光可以保守秘密,还可以帮明玉啊!
他脑中飞快地转了一圈,兴冲冲地问:“明玉,你下午要不要去珍兽园?”
温柠下午无事,去哪儿都成,见陆焕兴致这么高,于是点了点头,问道:“有你上回说的孔雀吗?”
陆焕哪里知道,他也还没去呢,但他十分肯定道:“自然是有的。”
说完一扭头:“表兄,你也去吧?”
寻常,陆焕是不喊祁朝表兄的,他们两年岁相当,互相称呼名字就成了。
这会儿一声表兄把祁朝吓了一跳,以为陆焕有什么要事眼下不方便说,于是也点头应了。
陆焕十分满意,临分开前又特意嘱咐了一遍。
温柠回云水间,小憩之后起身。
素心服侍她洗漱时道:“七殿下一刻钟前就到了,看着有事,可又不让奴婢唤您。”
温柠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不过手上的动作半点没有加快,凭她对陆焕的了解,若是真有急事,这会儿多半已经冲进来了。
温柠等彻底整理好妆容,这才慢悠悠地走出去。
陆焕眼睛一亮,人已经站起来了:“明玉!”
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觉得明玉今日光彩照人,果然他猜得不错,女为悦己者容。
他有心替祁朝说话,道:“表兄在外面,怕唐突你,不愿进来。”
温柠吔了他一眼:“那你进来就不怕唐突我?”
陆焕急了:“这怎么能一样,我跟你可是自小的情分,用不着如此生分!”
他是觉得明玉和祁朝在一起不错,可不代表他乐意被排除在外,他和明玉关系这么好,怎么能因为一个祁朝就有隔阂了呢。
温柠挑眉,她怎么不知道她和陆焕是自小的情分呢。
即便从她来京城算起,她那会儿也十一岁了吧,哪里来的自小。
不过念在他们认识两世的份上,温柠勉勉强强替他将前世的时间也算上,点头道:“是不用生分。”
陆焕这才抬了抬下巴,表示这还差不多。
他和温柠一道往外走,不过一小段的路,温柠就已经听到他从三个不同的角度夸祁朝了。
她还是头一次见陆焕这么吹捧一个人,连陆景阳也没有过这样的待遇。
前世温柠是知道陆焕跟祁朝关系不错,可陆焕跟每个人的关系都不错,祁朝算不上特别的,难不成这一世有不同之处?
她想了想问:“这回来行宫,是你要带上祁世子的吗?”
陆焕摇头:“母妃让我叫上的。”
温柠松了口气,看来不是她想的那样。
她打断陆焕还想继续往下说的念头,道:“不是要去珍兽园么,咱们快些过去吧。”
陆焕也觉得差不多了,正好走到门口,他叫上祁朝,三人一道往珍兽园去。
珍兽园在行宫的一角,离云水间尚有一段路,不过行宫处处修建的精妙无比,每条小道上的景致各不相同,倒也不觉无趣。
温柠本也不是内敛之人,加上陆焕有意撮合,她倒是同祁朝说了不少话。
等到珍兽园的时候,两人已经熟稔起来了。
珍兽园有专门的驯兽师看管,里头除了有周遭小国朝贡的奇珍异兽外,还有从大恒各地网罗来的宝贝。
温柠隔着一大片空地远远瞧见一头白狼,虽说身影一闪而过,但她绝不会认错的。之后又去看了陆焕提过那对孔雀,不过听珍兽园里的人说,已经不是之前的那两只了。
三人在珍兽园里一直待到了日头下山,才意犹未尽地打道回府。
走到半道,陆焕突然道:“表兄,你送明玉回去吧,我突然想起来还有急事!”
他一说完人就没了,走得飞快,只看到一个迅速跑开的背影,半点不给两人询问的机会。
祁朝:“”
温柠:“”
祁朝顿了顿:“他陆焕平时不是这样。”
他看得出陆焕和明玉郡主关系十分亲近,中午分开前,陆焕还特意跟他说起过明玉郡主的身世,托他多加关照。
虽然祁朝不觉得有他关照的必要,毕竟明玉郡主久居宫中,跟他遇上的机会并不多,况且他也知道郡主深受魏临帝喜爱,方才午膳,郡主便坐在魏临帝身边不远的地方。
但他受人所托,当时也没有立刻回绝,所以眼下还是准备将人送回去。
温柠点头,心道,陆焕平日也是这样。
好在下午半天,她和祁朝也算相熟了,两人同路回去倒也不尴尬。
冬日天色暗的早,小桃提着琉璃灯笼在院门前等她,祁朝见她婢女等在外面,便早早停住了步子,准备道别离开。
温柠叫住他,让小桃又去取了个琉璃盏来:“行宫小道多,世子注意脚下。”
祁朝先是惊讶了下,随后道了声谢便接了过来。
等祁朝走后,小桃才上前,好奇问道:“方才那是祁世子吧,怎么不见七殿下?”
温柠撇了撇嘴:“谁知道他跑哪去了,说是有急事,头一转人就不见了。”
虽说抱怨了一通,但温柠入睡前还是打发了个人去陆焕住的地方问了问,看陆焕有没有平安回去。
等下人回来,说七殿下早就回了,她才睡下。
*
深夜东宫,灯火通明。
陆景阳披着件外衣坐在桌前,不时落笔批上一句话,桌案上堆起的奏折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还剩下十来本。
荣顺轻手轻脚地进来,将水温恰好的浓茶放在自家殿下的手边,退开时忍不住小声劝了句:“殿下,身体为重,余下的这些明日再处理也不迟。”
殿下白日里就忙了一整日,眼下还熬着,身体哪里吃得消。
陆景阳敷衍地应了一声,完全没听进去。
直到将最后一本奏折看完才搁笔,端起茶盏抿了两口,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荣顺知道劝不动,改口道:“殿下预计哪日动身去行宫,奴才让人提早准备着?”
陆景阳指尖在杯口轻轻摩挲了下,他其实并不急,父皇不在京城,京中要留人坐镇,他身为太子,身份最合适。
只是茵茵盼他早些去,连临走前还要特意来嘱托他,也不知道等得心急了没有。
早些去也无妨,京城到上京,快马加鞭用不着一日也能来回。
陆景阳轻笑了一声,将茶盏放回桌上:“后日动身。”
荣顺连忙应下,低头退了出去。
等到殿门外,往侧边走了三两步,叫来人,低声嘱咐了几句,而后整个东宫都跟着运转了起来。
温柠还不知道陆景阳要来的事。
虽说太子殿下答应她快些来,但是温柠觉得得临近年关了,对方才会过来。
她在行宫歇了两日,便开始琢磨起泡汤泉的事来,先带着人去离云水间外不远的汤泉看了一番,水波清澈,暖风阵阵。
温柠面色一喜,甚是满意,当即吩咐宫人准备起来。
宫人手脚轻快,不出两刻钟便准备好了。
温柠换了衣裳,除了小衣,只披了件薄锦,她入浴前还问了问:“怎么没见到小桃?”
素心闻言就笑了起来:“姑娘忘了?方才皇上那儿来人,小桃跟着去领东西了。”
温柠点头,她其实记得的,就是有些紧张,揪着衣领上的带子小声道:“姑姑要不还是在云水间等我吧。”
这汤泉格外大,和她平日用来沐浴的浴桶全然不同,虽说池边也有屏风,可四周围除了腾起了雾气外空荡荡的,温柠有些脸红。
素心了然,姑娘还未出阁呢,脸皮薄,连在她跟前都害羞。
她点头应了,道:“那过半刻钟奴婢再来。”
这处汤泉里云水间近,走小道就能来去,很是方便,而另一处外门有专门的人看守,也不用担心外人闯进来。
素心又四下查看了一番,确定无人,这才放心离开。
温柠小小松了口气,她赤脚踩在白玉地砖上,并不凉,反而有暖意顺着脚心攀延往上。
她伸手三两下解开身上披着的薄锦,探了探水温后迈入了浴池,而后将整个人埋了进去,只露出一张小脸在池水外。
温柠半眯起眼睛,发出了一声喟叹。
早知道这般舒适,她该昨日就过来的,白白浪费了一日的时间。
素心尽心尽责,每隔半刻钟便来一回,只是见姑娘泡得舒服,就没有出声打扰,悄悄退了出去。
一直到快半个时辰了,她才笑道:“姑娘,再洗下去要化了。”
温柠被泡得浑身酥软,连嗓音都软了下来,软绵绵地撒着娇道:“姑姑再等半刻钟,我一定出来。”
素心哪有不肯的,半刻钟而已,当即点头应了。
她从小道回去,才刚刚回云水间,就听前头宫人齐刷刷一声:“太子殿下万安!”
素心急忙迎出去,还未走到门口,太子殿下就已经撩开帘子进来了。
素心忙行了一礼,安排人匆匆上茶。
陆景阳视线在屋内扫了一圈,没有看到人:“茵茵呢?”
素心道:“姑娘去泡汤泉了。”
她声音放得很低,毕竟姑娘大了,这样的事并不适合拿出来说,只是太子身份特殊,她也不好说谎,那就有欺君之嫌了。
果然,太子殿下也只是略一颔首,并没有再问。
喝了两口茶便去了书桌前,顺手拿起最上面一本翻了起来,那是温柠前阵子看的话本,被她一并带过来的。
素心正担心太子殿下会不会怪罪,就听得门前传来小桃唤她的声音。
小桃顶着风进来,这会儿站在门口跺脚,还不知道太子殿下来了,正声音欢快地让素心过去搭把手。
她拍了拍衣服上的寒气,没注意到素心使的眼色,闲话道:“方才我回来,正好撞见七殿下和祁世子,说是要来这儿泡汤泉,这会儿正往那边去呢。”
她声音未落,就听到屋内传来一声响动。
素心的脸也跟着白了。
第035章 第 35 章
温柠从池中出来, 带出了一丝水痕。
她披了一件干净的素衣,及腰的青丝虽然束了起来,可也免不了被打湿一半, 落下的水汽将肩头的一块布染失, 底下的肌肤若隐若现。
外面有脚步声进来, 温柠听到动静还以为是素心, 赶紧从屏风后绕出来:“姑姑——!”
她声音戛然而止,猛地后退了一步。
“太子哥哥!”
温柠惊慌失措,下意识环抱住了自己。
她还来不及往屏风后面躲,就又听到了从另一边传来的脚步声,其中还夹杂着清晰的人声。
温柠惊得六神无主,几乎瞬间失去了方寸,地砖湿滑,她慌乱中稳不住身形,整个人往后倒去。
陆景阳一把将她揽了过来, 手中的长袍从头落下, 将她整个都罩在了其中, 从头到脚,连一点发丝都没有露出来。
温柠还惶惶未安, 突然被抱住, 下意识便想挣动开。
陆景阳按住她后脊:“茵茵,乖。”
刚刚说完这一句,陆焕就已经进来了:“皇、皇兄!”
他瞪大了眼睛,惊讶的程度不必温柠少, 几乎摸不着头脑:“皇兄, 你怎么在这儿?不对,皇兄, 你什么时候来行宫的?”
旁边,祁朝执手低头,先问了句安:“太子殿下万福。”
陆景阳面无表情,只道了两个字:“出去。”
陆焕惊疑不定,他头一次见皇兄毫无缘由的动怒,且半点征兆都没有,他下意识就要解释:“皇兄,我——”
话才起了个头,就被打断了,陆景阳脸色难看,声音已经沉了下来:“本宫说了,出去!”
陆焕不是没有眼力见的人,相反他比其他人更会察言观色。
但陆景阳是他兄长,他自小敬重对方,即便皇兄对他态度淡漠与旁人并无两样,他也觉得自己在皇兄这儿还是有所不同的,所以被这么无缘无故的训斥,陆焕实在压不下心口的气,简直委屈得要死。
他还想再说话,被祁朝一把拉住,直接压着退了出去。
片刻后,四周又恢复了安静。
温柠惶惶不安,声音打颤:“太子哥哥,他们走了吗?”
陆景阳嗯了一声,他低头往怀中看去,对上了一双潮湿带着水汽的眼睛,纤长的眼睫一簇一簇的沾在一起,仿若被雨水打湿的花苞,漂亮到摄人心魄。
他下意识侧开眼,喉间隐秘地滚动了下,压下额角突然蹦起的青筋。
几息后才开口,声音带着哑意:“茵茵,没事了。”
他松开手,想退开半步,但才离开一点,怀中的人就像是失去了依靠,整个人往地下滑去。
陆景阳眼明手快将人抱了起来,手臂扣紧,将人护在怀中。
温柠身上的长袍随着陆景阳的动作从腿间滑落开来,底下的素衣遮不住全部,莹白细长
的小腿就这么露了出来。
温柠浑然未觉,她只知道自己软绵无力,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
她带着哭腔,满脸的慌乱害怕:“太子哥哥,我、我”
温柠抽噎了几声后,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陆景阳哑声哄道:“茵茵,别怕。”
他四下扫视了一眼,抱着温柠走到一处石阶旁,直接拂袖坐了下来,怀中的人安安稳稳地搁在膝上,半点凉意也未沾。
陆景阳伸手将温柠的脸抬起来些,抹开她脸上的泪花,低头慢慢哄着。
不知过了多久,温柠才终于镇定下来。
她惶恐不安地揪着陆景阳的衣袍,想要求证自己无事:“太子哥哥,我是不是不能走了?”
因为浸了太多的水汽,这会儿她眼下殷红一片,微湿的发丝沾黏在颊边,像是那雨天缩成一团的幼兽,楚楚可怜。
陆景阳一只手握上她的脚踝,动作极轻:“茵茵能感觉的到吗?”
温柠睁大了眼睛,只觉得自己那一片肌肤灼热湿润,对方掌心的热意像是透过肌肤往骨缝里钻,她不适地微微挣了下。
挣动完,自己先放下了心来,还能动便是无事的意思。
她松了口气,冲陆景阳点头,这才意识到自己被对方抱在怀里,两颊瞬间绯红了一片,被握住的脚踝更像是被火烧了般炽热难耐。
温柠小声又无措地道:“太子哥哥,我还能走,你放我下来吧。”
陆景阳松开她的脚踝,却并没有放温柠下来,他将长袍的一角拉起,遮盖住那双莹白漂亮的小腿,而后直接起身往外走去。
温柠一声惊呼闷在了喉咙了,手忙脚乱地揪住对方的衣襟。
陆景阳走的是回云水间的小道,方才来的时候他便是走的这一条道,否则不可能赶在陆焕和祁朝前面。
若不是他恰好赶上,今日在汤泉撞见茵茵衣衫不整的人就是那两个了。
至于撞上之后又要如何,后果不堪设想。
陆景阳脸色沉了下来,心底涌出一股难以遏制的怒意,若非祁朝反应快,将人拉了出去,他大概已经动手了。
他将温柠抱回云水间的塌上,声音依旧冷淡了下来:“来人。”
等侍女进来后,陆景阳起身往外走,留了一句:“服侍好你们姑娘。”
室内一片寂静。
素心和小桃一声不吭地替温柠更衣梳洗,大气不敢喘一下。
一直到太子殿下的脚步声消失,两人才悄悄放松了些,素心忐忑不安地问:“姑娘,方才没事吧?”
她不敢跟着太子殿下进去,便一直守在小道的入口处,是瞥见太子殿下抱着姑娘往外走才先一步回来的,然后就立刻屏退了云水间的其他宫人,只留了自己和小桃。
温柠犹豫了下,最后还是摇了摇头,轻声道:“无事。”
她眼神闪了闪,为刚才自己被太子抱出来的事含糊的找了个借口:“我扭到脚了,太子哥哥才抱我出来的。”
素心忙道:“没事就好。”
她没有多问,小桃也跟着三缄其口。
温柠等换好衣服,才问道:“太子哥哥怎么会突然进去?”
小桃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将回来时遇上陆焕和祁朝的事说了,低着头懊恼不已:“奴、奴婢当时要是拦下他们就好了。”
温柠知道这不可能,毕竟小桃被叫去取东西时,自己还没决定要去汤泉沐浴呢。
她倒是庆幸小桃遇上了,又说了几句话耽误了一会儿,回来后又因为不知道太子殿下在,第一时间说了出来,否则今日的事便不好收场了。
她将小桃叫了起来,安慰了几句:“别自责了,与你无关。”
这后面作乱之人一定是冲着她来的。
温柠眼下冷静下来,知道了前因后果,几乎立刻察觉出了其中的不对劲。
但一点,那汤泉正门处值守的人哪里去了,若是在,陆焕和祁朝是不可能就那么进来的。
当时她被长袍裹着,看不清陆焕和祁朝的表情,可光听声音也知道他们并非故意闯进来的,亦是被蒙在了鼓里,不清楚汤泉里有人。
这时机凑得太巧了,巧到温柠下意识怀疑起了身边的人。
若非陆景阳在,今日她一定会和两人撞见。
倘若真的发生了,势必要闹到魏临帝跟前,眼下已是暮色四合,魏临帝知晓的时候怕是要到三更半夜,一旦惹了龙颜不悦,无论最后如何处理,都于她不利。
温柠闭了闭眼,额角隐隐有些难受。
她让小桃去叫人煮一壶甜汤来。
小桃依言去了,过了片刻回来,凑近小声道:“姑娘,太子殿下还在外面呢。”
温柠愣了一愣,站起身往外走,到门槛时略扶了一把,等眼前的晕眩过去,才又慢吞吞地抬步。
正厅里,整个云水间的宫人跪了一地,落针可闻。
陆景阳坐在上首,并没有问话,可即便如此,无形的威压也让人透不过气来,温柠已经看到有宫人在发颤了。
她能想到的,太子殿下自然也能想到,没有让素心和小桃跪着,已经是开恩了。
温柠只是没想到陆景阳会连夜审人。
她朝上首望去,对上那道慑人的视线,身形不由微微一颤,又有些站不稳了,好在有素心扶着她,这才没倒下去。
温柠眼帘轻垂了下,什么也没问,便直接退了出去。
陆景阳连夜彻查是为了尽快揪住幕后之人,亦是为了护她周全,她怎么可能会在这个时候添乱。
等温柠用完甜汤,重新漱了口准备睡下时,陆景阳才进来。
素心和小桃察言观色,立刻就退了出去,片刻屋内便只剩两人了。
温柠身上披着件藕荷色的外袄,脸色已经比方才好看许多,菱唇彻底红润了起来,中间的唇珠小巧精致,尤为漂亮。
陆景阳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还难受吗?”
温柠摇头,她喝完了甜汤后已经好多了,之前的心悸难受也跟着一并消失了,想来应当没什么大碍。
她素着一张小脸,温温软软地道:“太子哥哥,我睡一觉,明日就能好全了。”
陆景阳颔首:“我已经让曹墨过来了,等你睡醒了再请脉诊断。”
行宫里不是没有随行的太医,但事关温柠的声誉,陆景阳不放心,他要万无一失,确保今晚的事再没有第三个人知道。
温柠道了声好,说完便小小的打了个哈气,显而易见的困了。
陆景阳轻笑了声,准备起身离开。
“太子哥哥!”
温柠叫住人,可喊完又犹豫了,她贝齿咬着下唇,来来回回纠结了许久,最后只小声道:“太子哥哥也早些歇息。”
她说的时候眼帘垂着,望着被面上的一朵花苞,小脸埋在被子里,尖尖的下巴快看不见了。
陆景阳视线在她身上落了几息,喉间滚动,应了一声:“嗯。”
出了云水间,陆景阳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并非是因为今日汤泉发生的事,除开第一时间的震怒外,接下去再动怒并无意义,只需安排人着手清查即可,而是因为自己接连两次失控的情绪。
他自认冷静自持,哪怕是幼时,也少有失控的时候。
可今日,接连两次让他在失控的边缘摇摇欲坠,一次是在汤泉,一次是在方才。
他并非不清楚茵茵叫住他要说什么,却只是应了一声就抽身离开了,他不想知道再待下去会发生什么,也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他与父皇不同,七情六欲于他来说只是无用之物。
茵茵已经是他放纵自己后留在身边的特例了。
他绝不允许再有任何变化。
陆景阳凤眼半阖,再睁开,方才的情动失控已经全然不见,只剩下冷漠疏离。
树影微晃,身后,侍卫跪地禀报:“殿下,人找到了。”
第037章 第 37 章
这一晚, 注定有人无眠。
落凤台灯火通明,可宫人都屏气凝神,半点声响也不敢发出来。
封玉荷站在皇后身后, 哭得不能自已, 起先还有呜咽的声音, 随着时间往后移, 就只剩眼泪往下落了。
她泪眼婆娑,偷偷朝旁边的太子殿下望去,可对方丝毫不为所动,甚至没有朝她这么看一眼,就因为她把陆焕骗去汤泉的事。
封玉荷委屈极了,她哪里知道今晚太子殿下回来,若是知道,一定不会做的,哪怕皇后姑姑再怎么说, 她也不会做的。
这次行宫, 姑姑特意带上她, 就是为了让她接近太子,和太子培养情谊。
姑姑还有父亲都想她做太子妃, 她也想, 她从小就倾慕太子殿下,可太子待她却是视若无物,冷漠到她一度心灰意冷,想要放弃。
她小时候不懂, 将姑姑搬出来, 试图以此让太子跟她亲近,后来才知道这么做只会适得其反。
父亲说, 太子并非池中物,乃有大才,这样的人是不会屈服于任何一方的。
所以他们要抓住机会,攀附一切能攀附上的,才能保证封家百世无虞。
原本,太子殿下待谁都一视同仁,并无特例,东宫甚至连一个侍妾都没有,太子身侧无人,干干净净,父亲和姑姑尚且不急。
再者太子殿下那时候远在边关,京中的贵女谁也够不到,她那时候听说温柠给太子殿下写信,急急忙忙告诉父亲,父亲却笑对方到底是个女子见识短浅,太子殿下怎么会耽于这点儿女情长。
可谁能想到太子殿下竟然真的回信了,她慌了神,去寺庙堵人,不许温柠再写信,想自己取而代之,可写去的信就如石沉大海,完全没有回应。
太子殿下从边关回来后,对温柠态度大变,姑姑和父亲终于有了急迫感。
秋狩比赛那日,她不在场,只知道太子殿下当着众人的面,直截了当地拒绝了带她进围场的提议,连姑姑的面子都未给,却带着温柠去了。
封玉荷到现在仍记得兄长事后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件无用的东西。
她不怕姑姑,不怕父亲,唯独害怕封意人,可不能为家族做贡献的人,在兄长眼中便等同于废物。
父亲听闻后,本打算一不做二不休处理掉温柠,可对方实在受宠,不光是太子殿下,连皇上都极其偏爱她。
再者,姑姑还不想同太子完全撕破脸,若是查出来唯恐不好收场。
所以只能换另一种手段,而这回行宫便是极好的下手机会。
行宫的宫人有大半是提前抽调过来,然后安排进各个院落的,各处都有不少生面孔。
姑姑说,这次机会千载难逢,云水间有景仁宫的人,里外应和可保证万无一失,只需要她引一个人过去,事后会将所有知情人悉数绞杀,旁人也只会以为是意外。
她一口就应了,她嫉妒温柠,不光是秋狩上的事,还有以前,宫里明明那么多公主,为什么偏偏是这么一个从北疆来野丫头的受尽了宠爱,难道就是因为生得好看吗?
她自觉不必温柠差,无论是才情还是容貌,可太子殿下从不肯多看她一眼。
封玉荷委屈至极,她是为了太子殿下才做了这样的事,可现在还要被质问,被逼迫,最可恨的是温柠竟然一点事都没有。
她实在不甘心,想不通为何每一次到最后都是温柠得利。
就像今晚的事,明明已经算无遗策了,可偏偏太子殿下提前来了行宫,谁也没有告诉。
封玉荷妒恨地眼睛都快红了,若不是还记得太子突然进来时姑姑警告过她不许乱说,这会儿恐怕已经口不择言了。
她有口不能开,姑姑连分辨的话都不让她说,所以只能垂头站着。
另一侧,陆景阳耐心告罄:“你打算一直不开口?”
他声音冷肃,眉心紧蹙从来时就没有放下过,连身前的茶也未动一口。
陆景阳不欲多等,直接起身,居高临下地望了封玉荷一眼:“既然如此,那就请父皇来做决断吧。”
说完,半分也未犹豫,转身便走。
封玉荷被吓到了,她不敢将事情弄到魏临帝跟前,魏临帝偏爱温柠,连亲生的公主都比不过,更何况是她,她惊慌失措,转向跟前唯一的依托求助:“姑母,救我!”
皇后也跟着站了起来,她本以为有自己在,太子多少会对荷儿宽容一二,她再从中劝和几句,这件事也就过去了,没想到太子竟然一丝耐心也无。
她叫住陆景阳:“皇上日理万机,这种小事何至于惊扰皇上歇息。”
见太子停住脚步,皇后压在方桌边缘的手松了下来,慢慢道:“荷儿还是小姑娘,她方才只是被你吓到了,你不要逼她,让她缓一缓再说。”
又道:“皇儿累了一天,先坐下喝杯茶,这事母后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说完便朝旁边的嬷嬷使了个眼色。
对方赶忙将已经凉掉的茶水撤下,又重新换了盏水温正好的来。
陆景阳本意也并非惊动魏临帝,今日之事和秋狩前茵茵被陆明铮缠上的事相较,归根究底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更为歹毒而已,究其原因皆在他。
他之所以连夜捉拿查证,就是要将这些事彻底解决,以免茵茵再受牵连。
至于茵茵受的惊吓,他也会一并讨回来。
陆景阳朝封玉荷看去,不紧不慢道:“既然母后开口,那儿臣便等一等。”
明明是一句妥协的话,可落在封玉荷的耳中只觉得像是疆场上已经奏响的号角。
皇后亦跟着道:“荷儿,既然太子问你,你便好好想一想,将今日的事与太子说了。”
皇后意有所指,原先还是护在封玉荷身前的姿态,现在已经让了开来,像是与太子站在了一边。
封玉荷浑身一颤,她惊疑不定地朝皇后望去,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被放弃了,可今日的事是姑母要她去做的,否则凭她一人,怎么做得到如此环环相扣。
她呼吸急促了起来,父亲是宠爱她,可若姑姑不想保她了,那父亲到时候还会不会像以前一样护着她呢。
她生在世家大族,十分清楚其中的牵扯,也清楚一旦被放弃意味着什么,血脉亲情之间往往比陌生人更加无情。
父亲是只有她一个女儿,可封家却不止,没了她,宗族旁支有的是其他人。
只要将名字记在父亲名下,便又是一个封家嫡女。
封玉荷越想越慌乱,六神无主之下猛然对上陆景阳的视线,被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摄到,几乎要惊厥过去。
若之前她哭还是在装样子,妄图能激起太子殿下的一丝同情,那现在便是真的害怕了,眼泪像是决堤,瞬间便铺满了整张脸。
封玉荷抖着嗓音,期期艾艾地唤了一声:“表兄。”
却只换来陆景阳更加冰冷的神色。
封玉荷又是一颤,她朝姑母望去,可姑母根本不理她,看她的眼神只有警告。
警告她什么话可以说,什么话不能说。
她满腹委屈,可理智尚在,也知道若是真的将姑母说出来,下场只会更加凄惨,唯一能做的就只是自己将所有的事都抗下,在太子殿下来行宫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是一颗弃子了。
封玉荷摇摇欲坠,几乎站不住,她咬着牙根颤声道:“太子殿下,我,我只是无意撞见七殿下的,我不知道汤泉里有人。”
她还抱着一丝可能,希望太子能看在姑母的面子上不再追问,将此事搪塞过去。
何况温柠根本没有吃亏,不管是陆焕还是祁朝,都是京中贵女的上上择。
就凭皇上对温柠的喜爱,最后一定会让这两人中的一个娶她为妻。
封玉荷委屈极了,她根本就不算加害温柠,倘若真的事成,温柠恐怕还要感谢她,她凭什么要站在这里受责问。
她越想越难受,害怕到极点反而无端生出几丝莫名的莽撞来,一股脑地将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
甚至在一瞬间,封玉荷连自己都说服了,觉得她是真心为温柠好的。
待她洋洋洒洒说完,才惊觉不对。
陆景阳声音冷得能结成冰:“你觉得是好事?”
他将茶盏甩在桌上,杯底和杯托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却稳稳当当地停在了上面,所有人俱是打了个激灵,心提到了半空。
陆景阳反手扣住茶盏,只一息,余音便止住了:“本宫问过陆焕,他只是瞧好遇上你,若非凑巧,你打算找谁去汤泉?”
他长眉半挑,眼下阴霾重重,满是怒意:“你若觉得是好事,本宫倒不妨成全你,将京中所有未成婚的郎君全部都请来,与你共浴。”
“封姑娘觉得如何,嗯?”
他这一声封姑娘既轻蔑又讽刺,封玉荷瞬间涨红了脸。
她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想再开口时,却被陆景阳一眼吓得收了音,全然失去了主张,脑中空荡荡一片,想不起来还能说点什么。
陆景阳收回视线,语气淡淡:“心不静则乱其行,本宫觉得道观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去处。”
他说完,转头看向皇后:“母后觉得呢?”
皇后恨铁不成钢,若是荷儿咬死不认,只将今晚之事往巧合上推,然后趁着太子怒意未升直接低头认错,那还有迂回的余地,至多也就是个闭门思过。
眼下却不能善了了!
皇后闭了闭眼,半晌,开口道:“皇儿说的甚是。”
封玉荷全身一软,整个人站不住似的往地上滑,顷刻便瘫软在了地砖上。
她是封家的嫡女,她姑母是皇后,她怎么可以去道观,若是去了还出的来吗?
封玉荷挣扎着要爬起来,尖声道:“我不要!太子殿下,我错了!可我也没想害明玉郡主,全是——”
可惜话没有说完,就被旁边的嬷嬷连拖带拉拽了出去。
陆景阳厌恶地蹙了下眉,无动于衷。
待落凤台重新恢复平静,才不急不缓地道:“母后若是能早些管束一二,今日之事未必会有,至于以后,儿臣不希望还有同样的事发生。”
他语气虽是平淡,却半点不容商榷。
皇后头一次清楚的意识到,自己乃至整个封家,都已经掌控不住太子了。
或许早在多年前挑选皇子的那一刻,就该料到会有这一天。
她抬头,叫住太子,问出了压着多时的话:“我知你不喜欢荷儿,可京中那么多贵女,你一个也不肯往东宫放,是不想封家插手你的事,还是另有所属?”
陆景阳顿了下,道:“夜已深,母后早些歇息。”
第038章 第 38 章
温柠第二日一醒, 便得知了两件事。
一件是太子殿下来了,第二件是封家的姑娘得了急症,连夜被送回了京城。
第一件事她昨晚就知道了, 至于第二件, 温柠听到后只是微微蹙了下眉, 并没有多少意外。
她只是没料到陆景阳动作会这么快, 只一晚便揪出了人,甚至连夜将对方送出了行宫,这样的手段就跟当初在灵山围场处理四皇子时如出一辙。
可封玉荷身后站的是封家,还有皇后,竟然就这样被送走了?
太子殿下的权势如今已经能越过封家了吗?
温柠试图回想起前世这个时候有关于太子的事,可实在想不出什么来,她前世与陆景阳本就没有接触,连听说也只是从大哥那儿听来一些只言片语罢了。
不过从最后封玉荷入主东宫来看,这会儿太子与封家应当还没有撕破脸皮。
温柠沉吟了片刻, 觉得自己想也无用, 索性不想了。
她问素心道:“云水间的人, 今日都上值了吗?”
素心摇头:“少了一个,从昨夜就没回。”
温柠了然, 看来这个便是云水间的内鬼了, 也不知原先就是皇后的人,还是之后被收买的。
素心见她沉默不语,以为姑娘是在担心其中有什么误会,便道:“姑娘要派人去打听打听么?”
温柠摇头, 太子殿下亲手查处的人, 不会有错的。
早膳之后不多时,太医令就到了, 眼下一片乌青,精神瞧着比她还要不济,可见这一晚被折腾得不清。
太医令把完脉,被温柠留下来用了一碗红豆粥,小炉上煨了近一个时辰了,正烂糊呢,几乎入口即化。
曹墨也没客气,一连用了两碗,这才觉得身上缓了过来,他跟温柠诉苦,痛斥太子殿下恶劣行径,控诉道:“郡主,微臣这把老骨头快要颠散架了!”
温柠哭笑不得,说起来她才是害太医令连夜赶来的那个因。
连忙安抚了几句,又暗示素心去送一送。
太医令前脚出门,温柠后脚就变了脸色。
她抓住小桃问道:“太子哥哥今早来过吗?”
小桃诧异,姑娘不是一直醒着么,怎么这么问,她有些不确定地摇了下头:“奴婢没瞧见,应当是没来?”
温柠咬了咬唇瓣,她想问的是醒来前太子有没有来过,可若是来过,小桃一定会告诉她的。
她蹙着眉,隐约有些不安,刚才听太医令说起太子,她才突然想起来今早一直到现在,太子都还没来过云水间。
若是放在以前,温柠不会这么焦躁。
可自从太子殿下将东宫库房的其中一把钥匙送给她后,她和太子殿下的关系便与之前完全不一样了。
起码今早,太子不会不来看她的。
不应当如此。
温柠一时有些茫然,眼里满是不解,对方分明第一时间处理了云水间的宫人,甚至连封玉荷都连夜被送走了,可为何现在却不来见她呢?
小桃隐隐瞧出了些端倪,宽慰道:“太子殿下忙了一宿,应该是累了,还在歇息呢。”
“姑娘不是说想再去珍兽园瞧瞧,不如这会儿便去?”
小桃想让姑娘宽心些,太医方才诊脉,也说了姑娘并无大碍,连药也不用服,所以不如出门去散一散心,忘了昨儿的事。
温柠勉强应了一声,却根本没在听小桃在说什么。
她心不在焉,拧着眉回想昨日发生的事,可全都细想了一遍,也没有发现任何端倪。
明明昨日太子对她还照顾有加,怎么可能一夜之后就变了个样呢,连看也不来看她一眼。
温柠不解,难不成太子殿下真的还在歇息?
她暂且这么想,可心中存着事,便哪哪也不想去,连云水间的门都不愿出,小桃只好将珍兽园的提议往旁边放了放。
素心送走曹墨回来,便看见姑娘倚在美人榻上,手中的话本拿倒了。
她脸色一变,赶忙将昨日太子殿下翻看话本的事说了出来:“奴婢一时忘了。”
温柠闻言朝手中的书看去:“太子哥哥是什么时候看到的?”
素心矮着声音道:“就在进汤池前不久。”
温柠将手中的书页合起,封页朝上放在膝上,她这会儿带到行宫的话本多是奇闻轶事,抑或是民间怪谈,并非什么情爱之言,太子看了也就看了,并无大碍。
她细想了一番,觉得并非是因为话本,于是朝素心摇了摇头。
上午半日一晃而过。
太子殿下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在云水间,温柠脸色慢慢暗了下来。
她让素心去走一趟,不过不是去太子那儿,而是去陆焕那里:“打听一下七殿下有没有去见太子,仔细些,别惊动了其他人。”
素心会意,点头去了。
而陆焕,此刻正站在陆景阳跟前。
他昨晚被祁朝连拖带拉地拽出汤池宫后,越想越觉得不对,等皇兄将他从榻上提起来,问他去汤泉宫前都遇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后,就更觉奇怪了。
只是当时皇兄脸色极差,他迫于威压想都没想,一五一十全都说了。
等皇兄走后,他仔仔细细回想了一番,也觉察出了不妥之处。
他那会儿本来正准备和祁朝去云水间,半道上遇见封玉荷,对方脚步匆匆猛地撞上来,结果连一声道歉都没有,居然只抬头看了他一眼就略过
去了。
他本就和封玉荷不对付,气性上来,也全当没看见,故意扭过脸和祁朝夸赞明玉有多好。
本来只是想气一气封玉荷,谁料对方一个停步,突然就止住了脚,直勾勾地盯着他看了几息,然后冷着脸阴恻恻地道,云水间旁的汤泉宫早先坏了一处,也不知修葺好了没有,说不定明玉一跤磕破了脸,从此只能戴着面纱见人。
他听完气急败坏,拖着祁朝就往云水间旁的汤泉宫跑,生怕遇上个乌鸦嘴。
在快要到云水间的时候,还瞧见了明玉身边那个小婢女,他特意说了句要和祁朝去泡汤,嘱咐对方回去,让明玉今日不要去汤泉宫。
然后,等他匆匆赶到,就撞上了皇兄。
他原本是不准备进去的,可汤泉门前值守的宫人却不在,他以为宫人是进去洒扫了,想着交代一番就走,这才也跟着进去了。
陆焕仔细想了一遍,觉得也只有封玉荷怪异无比。
他揣着一肚子心思睡下,自然是没怎么睡好的,等早上,就听说了封家姑娘突发恶疾,连夜回京城的消息,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不过即便如此,他也完全想不通,自己怎么就那么恰好在汤泉宫遇见了皇兄。
皇兄还一脸冷肃,命令他从汤泉宫滚出去!
陆焕一早上都在想这件事,本来都打算放弃了,反正问皇兄也是白问,皇兄是不可能告诉他的,结果就在放弃的那一瞬间,突然福至心灵。
他记得当时皇兄并非空手而立,怀里还揽着个什么东西!
昨晚事发突然,他又气皇兄不分青红皂白让他滚,完全没有留心,现在想来,皇兄那时候难不成怀里揽着的是个人?!
陆焕几乎瞬间从矮榻上站了起来,眼瞳骤然瞪大了一圈。
什么人能让皇兄那般护着,而且还是在汤泉宫里!
他连犹豫都没有,脑中便立刻蹦出了明玉的样子,这不怪他乱想,实在是汤泉宫离云水间太近了,近到可以从小道直接过去,否则他也不会多嘱咐那个小婢女一句。
陆焕只觉得自己头快要裂开了。
皇兄没有告诉任何人要来行宫,却出现在了离云水间几步之遥的汤池旁。
若说皇兄有别的心思,可他闯进去时,皇兄衣冠肃整,连一点皱痕都没有,俨然不是要泡汤的样子。
陆焕思前想后,勉强凑出一半的事发经过。
剩下的另一半,他隐约能猜到,只是不那么确定罢了。
不过陆焕并不怎么想知道前因后果如何,只想知道当时皇兄怀中的那个人是不是明玉。
他不想那个人是明玉,一点都不想,并非是觉得明玉不好,而是明玉太好了,好到他不愿意见她跳进一汪深不见底的黑潭里。
皇兄冷情冷性,不近女色,他想象不出皇兄将哪个姑娘放在心上的样子,待在皇兄身边,若得不到爱意,剩下的就只是一生都挣脱不开的囚笼。
他不希望明玉一头栽进去,明玉只需要做个快快乐乐的郡主便好。
陆焕抿了抿唇,他难得严肃了神色,想从皇兄口中套话。
只是直接问,皇兄是不会告诉他的,陆焕微微转了下眼珠,垂着头,一派认错的姿态:“皇兄,昨日的事是我莽撞了,我不该就那么直接闯进去,坏了皇兄的好事。”
他听到皇兄似乎顿了下,之后便是不轻不重的一句:“无稽之谈。”
陆焕心头半松,就算那是明玉,皇兄多半也是和他一样,是有什么缘由临时进去的。
他抬头,眼一弯笑得没心没肺:“那是我误会皇兄了。”
说完突然呀了一声,着急忙慌起来,一脸懊恼:“我光顾着想昨日的事了,都忘了同明玉约好的今早要去珍兽园,也不知道明玉有没有等着急了。”
他说着转身就往外走,连话都说的飞快:“皇兄,我先告退了。”
身后,陆景阳沉声道:“陆焕。”
陆焕身形一顿,过了两息,才转过头问道:“皇兄,你叫我?”
他对上陆景阳的视线,就知道自己这点小伎俩完全无用,但昨晚被皇兄护在怀里的那人是谁,已经明晃晃的摆在他面前了。
陆焕低头,先前装出来的笑脸已然消失无踪,他语气温吞:“皇兄,我去看看明玉。”
下一刻,便听上首之人道:“茵茵无事。”
陆焕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又听他继续道:“来人,送七殿下回去。”
陆焕猛地抬头,急道:“皇兄!”
他简直不敢置信,难不成他连去看一眼明玉都不行,这样就要被禁足了?
他心中犹如擂鼓敲击,震个不停,皇兄这番态度是什么意思,自己尚未动心,就已经不许让旁人亲近明玉了?
外面,有内侍快步走进来,弓着身,姿态恭敬十足,说出来的话却没那么恭敬:“七殿下,请吧。”
陆焕聪耳不闻,半点没将人放在眼里,他往前一步,直视陆景阳:“皇兄,你不让我去看明玉,是为什么?”
他眼神不闪不躲,一定要得到一个结果。
可陆景阳看向他的视线却是古井无波,仿佛其中原因毫不重要,不值一提。
陆焕眼下极快地闪过一丝阴郁,片刻后,他笑了下:“皇兄,我心悦明玉许久,年少慕艾,心向往之。”
他说完,没有再看陆景阳,顺从地跟着内侍往外走。
既然皇兄不肯做决断,那便由他来。
第039章 第 39 章
陆焕回去后, 一个仰躺把自己摔进了被衾里。
他脸没红心没跳,反正刚才的话只有皇兄和他知道。他不告诉明玉,皇兄自然更不可能去说, 这是他们兄弟二人间的秘密。
方才在皇兄那儿, 他说要去看明玉, 皇兄显而易见的动摇了, 他与皇兄一母同胞,比旁人看得都清。
但是他先开口,皇兄就必不可能再对明玉动其他心思了。
兄弟阋墙,外御其侮。
陆焕觉得皇兄必不会和他争,他很有信心。
而且,他看皇兄也不像是很喜欢的样子,若是真的动心了,这会儿怎么可能端坐在那,早就去云水间了。
他敬仰皇兄, 一直都觉得那大位除了皇兄, 谁也不配做, 可帝王哪里有真心。
父皇后宫佳丽三千,见一个爱一个, 却哪个都不放在心上, 他曾见过母妃歇斯底里之后的疯狂,完全不见平日的半点温婉贤淑,面目狰狞可怖,是他多少日子里噩梦, 所幸母妃最后熬下来了, 可那些没有熬下来的嫔妃呢。
皇兄只会比父皇更为冷漠无情。
明玉漂亮又可亲,谁不喜欢, 皇兄自然会萌生出几分喜爱。
可等这薄薄的一层喜欢褪去后,就什么也不剩了。
陆焕在被衾里滚了个圈,觉得自己当初就不该让明玉写信去的,有什么可写的,还不是被惦记了。
他在心里颠三倒四地想了一通,最后把自己折腾地睡着了。
另一边,云水间。
门帘刚一动,温柠眼睛就了抬起来。
素心进来后,点头回禀道:“奴婢打听过了,今早七殿下确实去了太子那儿。”‘
她对上姑娘略担忧的视线,压着嗓音又说了一句:“奴婢听说,七殿下是被太子着人送回去的。”
温柠愣了愣,送回去的,怎么送?
难不成是押着送回去的?
她心里的不安隐隐加深,陆景阳不来见她,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因为昨日陆焕和祁朝闯进来的事。
虽说当时太子殿下没有说什么,甚至还厉声斥责了两人,可事后呢,一干闲杂人等皆处理完了后,陆景阳又会怎么想?
温柠闭了闭眼,一时有些慌乱。
倘若陆焕猜不出来或许还没什么,但陆焕聪慧机敏,不可能猜不到的。
今早对方去见陆景阳,十之八九为的便是这件事。
即便已经如此亲近了,温柠也还是不敢赌自己在陆景阳心里,和陆焕相较,到底谁更重要些。
她深吸了一口气,睁开眼,啪一下站起身:“我要去见太子哥哥!”
素心微诧,忙道:“眼下快到正午了,姑娘
不如用了午膳再去。”
温柠摇头,她就要现在去,越快越好,她心下隐隐觉得若是不快些去,就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素心见姑娘态度如此坚决,便没再多说,直接去屋内取了披风出来。
温柠心急,越是离得近,越忐忑不已。
等终于到了景鸿苑,她骤然停住了脚步,胸口起伏了几下,微微舒了口气。
刚抬步进去,便看见荣顺在指挥人备马,语气着急,连她进来都没有察觉,还是另有宫人屈膝行礼,这才注意到。
荣顺忙道:“明玉郡主安。”
温柠略一颔首,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荣顺笑呵呵地解释了句:“殿下有急事,午后便要回京。”
随即有道:“郡主是来找殿下的吧,殿下在屋里呢,郡主快些进去吧。”
荣顺的语气恭敬,跟寻常没什么不同。
温柠脸色却变了一变,如若她没有来,太子殿下是不是也就真的不会去看她了,而是直接返回京城。
她心里腾起一股莫名的危机感,在进门前咬了咬唇瓣,原本桃花似的颜色渐渐变深,娇艳欲滴,看起来既委屈又可怜。
温柠没让人通传,放轻脚步往屋内走去,等快要走到跟前了,才轻轻唤了声:“太子哥哥。”
桌案后的人这才抬头,凤眼微抬,透着几分疏离:“你怎么来了?”
陆景阳嗓音清冷且淡漠,完全没了昨日安抚她时的温厚,就连落在她身上的视线也与从前不同,像是在看一件寻常至极的物件,古井无波,只一瞥就又收了回去。
温柠心中咯噔了一声,她抿了下唇,问道:“太子哥哥在忙?”
半晌,才听到陆景阳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
像是在敷衍一般。
温柠心头立时涌出一股委屈,她实在难以承受这样的落差,只一夜,陆景阳待她便完全变了样。
她眨了眨眼,努力压住鼻腔中的酸涩,可实在难耐,似乎怎么努力也压不下去,眼眶里慢慢蓄上了一汪清泉,几乎摇摇欲坠。
她忍着难受,又喊了一声:“太子哥哥。”
陆景阳终于有了反应,他停笔,朝温柠望去,片刻,喉间动了下,道:“过来。”
温柠三步并作两步,急急慌慌绕到桌子后面,整个人扑了过去,后背被温热的掌心慢慢拍了两下。
温柠一下子便红了眼睛,她委屈死了,也顾不得哭出来丢脸的事,呜咽了几声就忍不住抽噎起来了。
等她哭了一阵,平复了些后,陆景阳才将她脸抬起来,问:“怎么了?”
温柠气他明知故问,却又不能真的扭头不理人,噘着嘴委委屈屈道:“太子哥哥为什么不理我?也不来看我?”
陆景阳安抚似地又拍了几下:“京中忽然有急事。”
他一句话轻描淡写地将缘由揭了过去,视线落在温柠那抹嫣红赛血的唇瓣上,眼神渐幽,掌心微微用力,不着痕迹地往下压了一压:“太医令去看过了吗?”
温柠点头,她没察觉背后的大掌,一门心思都落在陆景阳前后骤变的态度上。
眼下陆景阳主动问起,她正好借着这个由头,顺水推舟。
温柠揪着他身前的衣襟,表情难堪,眼帘也一点点垂了下去,小声问道:“太子哥哥,昨晚在汤泉宫,七殿下他,他有没有……,还有祁世子……”
她说的含糊不清,似乎难以启齿,等说完,头已经完全低了下去。
过了几息,连身子都开始细细颤了起来。
陆景阳这一回丝毫未犹豫,语气异常坚定,只说了两个字:“没有。”
温柠眼睫一抖,顷刻便抬了起来,眼圈已经全红了:“真的吗?”
她抬着头,一截纤细的脖颈暴露在外,脆弱到不堪一击,轻易就能折断,此刻正拉出一个漂亮的弧度,小心又迫切地向他求证。
陆景阳嗯了一声,他对上温柠那双漂亮灵动的杏眼,一字一顿,不紧不慢道:“昨日汤泉宫,茵茵没见过他们,他们亦没见过你。”
温柠骤然放松下来,她身子发软,靠在陆景阳身上。
过了片刻,小声道:“太子哥哥,你真好。”
她没忘了陆景阳今早没有来云水间的事,也没能问出缘由,不过倒是有意外的收获,那便是她在太子殿下心中不比陆焕差,至少也是旗鼓相当的。
她靠在陆景阳胸口处,听到对方从喉间溢出一丝笑来。
温柠问道:“京城的事很急吗?”
“很急。”
“那太子哥哥什么时候再过来行宫?”
她等了会儿,没等到答案,稍稍直起些身子来,问道:“太子哥哥是要一直留在京城吗?”
陆景阳望向她,似乎想说什么,片刻后问道:“茵茵呢,想不想我来?”
温柠只觉得这一眼有些奇怪,她没多想,表情十分认真,点头道:“我自然想要太子哥哥来的。”
她说完,陆景阳唇角似有若无地扬了下,却并没有再接话。
一直到太子离开,也没给温柠一个肯定的答复。
过了正午,从上京往京城赶,一路疾驰,一直到下半夜才抵达。
宫门值守的侍卫被骏马嘶鸣的声音惊得打了个激灵,高声质问道:“什么人?!”
夜色深重,看不清骑在马上人的样子,陆景阳从腰间将玉牌扔了过去,片刻后,侍卫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将玉牌送还回来。
而后立刻转身喊道:“太子殿下到,开宫门!”
朱红色的宫门厚实沉重,拉开的过程极为缓慢,陆景阳没等,到一半便纵马从两扇门中跃了进去。
一路到东宫,皆畅行无阻。
东宫的宫人先一步收到了殿下回来的消息,早早着人候着。
陆景阳随手将马鞭抛给离自己最近的人,半刻未停,大步流星往正殿走:“在外候着。”
身后宫人齐刷刷止住了脚步,低低应了一声:“是。”
他径直往书案走,在砚台旁一处不打眼的地方摆着一个小锦盒,那是他顺手放的,几年前便在那儿了,宫人日夜洒扫,一直未动过其中的东西。
陆景阳将东西拿起,叩开盒盖,里面放着一枚平安符。
针脚歪歪斜斜,十分笨拙。
这是几年前,他要去边关,茵茵亲手做给他的,他收到后便顺手搁了起来,从未再拿出来过。
陆景阳将平安符扣在掌心里,指尖微微摩挲着上面粗糙的纹案。
当初,他接下这枚平安符时,绝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因为做它的人而心动。
就像他离开京城去行宫前,也绝不会认为自己会为一个女子失控。
他试过遏止,试过远离,但皆未能按下胸腔内纷繁杂乱的心绪,无论哪一种办法,全都无济于事。
在陆焕说出年少慕艾的那一瞬,他攢紧的掌心渗出了血。
他握紧手中的平安符,既然木已成舟,那他绝不允许茵茵爱上旁人。
他要一个完完本本的茵茵,从头至尾皆属于自己。
包括那颗心。
第040章 第 40 章
荣顺一直到第二日晌午才到。
进东宫后, 第一件事便是同太子殿下禀报:“七殿下去了云水间,不过郡主没见。”
殿下昨日临走前,交代他不必再让人看着七殿下, 但若是七殿下去了云水间, 着人盯着之后的一举一动。
他虽说不知道殿下用意为何, 不过还是把情况一五一十说了, 又道:“七殿下没见到人,垂头丧气走的。”
他说完,便见自家殿下略一颔首,表情甚是满意。
荣顺心下了然,看来是七殿下哪里又惹了殿下不快,怕是要吃些苦头的,不过七殿下与殿下乃一母同胞的兄弟,殿下倒不会真的下狠手。
他回禀完,正要去收拾一番, 好回殿下近前伺候, 就听殿下叫住他。
陆景阳抬了抬眼,
似是不在意地问道:“女子情窦初开时为何样?”
荣顺大惊,眼睛瞪得快要从眼眶里脱出来了!
若非他还未到老眼昏花的年纪, 怕是这会儿要以为自己唤错了人, 殿下怎么会问这般儿女情长之事!
他记得殿下对情爱一向嗤之以鼻,在殿下眼中,但凡沉溺于情爱不能自已的,皆是恪守不住自身欲望的弱者。
荣顺琢磨不出其中的意思, 一时过于惊讶, 险些失态。
陆景阳蹙眉:“把你的嘴合上!”
荣顺赶忙告罪,往后退了半步, 生怕再遭嫌弃。
他斟酌了一番用词,试着道:“应当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茶饭不思,夜不能寐,时时刻刻惦念着情郎。”
陆景阳觉得情郎这个词不怎么好听,倒也没在意,继续问道:“若是见了面呢?”
这回荣顺答得飞快:“面若桃花,粉晕脖颈。”
接连回了两个问题,荣顺已经镇定下来,稳住了心神。
他心道,殿下这么问必不是因为自己,可要说殿下身边的女子,最为亲近的就是明玉郡主了,难不成是情窦初开之人就是明玉郡主?!
这么一想,倒是解释得通了,殿下身为兄长,这是操心妹妹的事呢。
他斗胆问道:“殿下可是担心郡主?”
陆景阳抬眸瞥了他一眼,尽管表情冷了下来,却没否认。
荣顺心知自己猜对了,这才小心地道:“郡主虽说及笄了,可仍是小姑娘心性,奴才瞧着与从前无有不同。”
他不敢置喙郡主,只稍稍提了几句,宽慰道:“殿下许是担心早了。”
陆景阳闻言垂眸沉吟片刻,片刻后问道:“倘若茵茵有心慕之人,本宫如何知道?”
荣顺咬了下腮帮子上的软肉,在心里头啧了一声,敢情殿下也只是猜测,他就说他没见郡主与哪位小郎君走得近。
不过殿下这么问了,荣顺还是绞尽脑汁想了想,道:“郡主若有喜爱之人,大约会吃醋。”
陆景阳倒是听过吃醋这个说法,他虽对这种事不屑一顾,却并不蠢笨。
京中女子向他示好之人不计其数,那些半遮半掩落在他身上的视线,未语意先达,他只觉黏腻不喜,令人生厌。
只是茵茵,从未用那样的眼神看过他。
荣顺见殿下忽然沉默不语,一时忐忑起来,恰好有侍卫前来禀报封家之事,他松了口气,赶紧将人叫进来。
侍卫拱手回禀:“太子殿下,封家已经将人送出京城了。”
“去往何处?”
“从马车的驶向来断,应当是遂州。”
陆景阳脸上浮出几丝冷意来,遂州乃边陲之镇,瘴气弥漫,久待之人多患头痛之症,疴疾难治。
封家目前的处境远算不上断尾求生,却能下如此狠辣的手段,决定封玉荷去处的人除了封家长子封意人外,不作他想。
“即是如此,本宫就助他一把,确保马车顺顺当当抵达遂州。”
“是。”
*
行宫一隅的小池塘,温柠坐在石墩上撒鱼食。
石墩上铺了厚厚的一层绒毯,蓬松柔软,半丝凉意也透不出来。
温柠揣着小手炉,时不时扔上一小撮,小池塘里的游鱼欢快地摇着尾巴聚拢在她脚下,仰着脑袋争抢吃食。
素心俯身附耳道:“姑娘,七殿下来了。”
她说完,便悄声退到了一边。
陆焕清了清嗓子:“明玉,你要见我,偷偷摸摸的做什么?”
他才在皇兄面前大放了一通厥词,虽说明玉不知道,可此刻多少有些不自在,何况昨日他去云水间,明玉不肯见他,他莫名生出了几分心虚。
温柠拧了拧眉心:“小声些,鱼都被你吓跑了。”
她不是不肯见,那会儿陆景阳虽说已经走了,可东宫还有人在,她一直等到荣顺也从行宫走后才将陆焕叫出来的。
陆焕挠头,哦了两声,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他盯着明玉喂鱼食的动作盯了会儿,有些等不下去了,忍不住问道:“明玉你找我做什么?”
温柠稀奇地望了他一眼:“不是你昨日要见我的吗?”
陆焕噎了下,他昨日只是想见一见人,看看她如何,有没有觉得委屈,眼下见着,明玉和之前没什么两样,他自然不用再问了。
汤泉宫那件事,他很默契地没提。
可什么都不说,又十分尴尬,陆焕搜肠刮肚了一番,最后做出一副很是关心的样子,问道:“我想问你,皇兄走的这么突然,有没有说缘由?”
温柠摇头:“只说了京城有急事。”
她将手里的剩下的一点鱼食全抛进了水里,拍了拍手扭头问道:“太子哥哥也没告诉你?”
陆焕心说,皇兄不修理他就不错了,怎么会主动跟他说。
他对上温柠的视线,犹豫了下,问道:“明玉,皇兄待你如何?”
温柠:“自然很好。”
陆焕讪讪一笑,觉得自己问了个蠢问题,宫里但凡长了眼睛的,谁不知道太子殿下与明玉郡主关系亲近。
他从一旁石桌上放鱼食的盒子里拿了点鱼食出来,装模作样地喂了几把,状似随意道:“皇兄年已及冠,一直没立太子妃,父皇竟也不急。”
温柠挑眉:“皇上不急,你却急?”
陆焕:“我关心皇兄。”
温柠觉得甚是离奇,她仔仔细细盯着陆焕看了一番,差点儿把陆焕看得蹦起来,这才收回了打量的视线,老神在在道:“反正会立的,迟早而已。”
陆焕像是突然来了兴趣,问她:“明玉觉得会是哪家姑娘?”
温柠摇头:“不知。”
她只知道上辈子的太子妃,这一世应该是没可能了。
京城高门大户的姑娘她是认知不少,但要说哪一个能做太子妃,温柠是真的想象不出来。
何况陆焕这个问题问的实在僭越,哪有他这个做皇弟的在背后议论自己皇兄选妃的事,也不怕被旁人误会。
她朝四下瞥了眼,说道:“慎言。”
陆焕顺势打住,他只想试一试明玉对皇兄的心思。
试完便乐了,明玉根本就对皇兄无意,否则怎么可能在听他说起太子妃人选时还这般神色自若,他原本还有些失意的情绪瞬间飞扬起来,脸上的笑意都比方才深了几分。
温柠蹙眉,疑惑不已:“你怎么突然高兴起来了?”
陆焕呵呵笑了声:“我瞧这些游鱼自在。”
温柠哑然,她一时竟然不知如何接话,她今日叫陆焕来,其实是想问对方,昨日同陆景阳说了什么,但刚刚转念一想,打消了念头,毕竟太子回京城,陆焕还是之后才知道的。
陆焕自己给自己解了惑,周身一松,又想起来自己刚才随口提到的事。
皇兄来行宫半日就急着回京城,绝不可能只是因为他昨日口出狂言,势必还有其他原因。
他扔了一把鱼食,自言自语道:“难不成是哪里有灾情?”
他刚说完,就听到耳边传来一声惊喊:“什么?”
温柠猛地从石凳上站了起来,急道:“你刚刚说什么灾情?”
陆焕被吓了一跳,以为她是被自己的胡言乱语给惊到了,赶紧道:“我只是随口乱说的,当不得真。”
说完,见明玉脸色还是不好,赶忙又道:“父皇也没怎么急,所以肯定不是什么大事。”
温柠也意识到是自己反应过度了,她勉强稳住了心神,坐了下来。
可眉心仍蹙着,忧心忡忡。
她重生已经是许久之前的事了,前世的一丝琐碎印象变得模糊起来,只隐隐记得似乎有一年冬,大恒一边陲之地出现了雪灾,灾情十分严重。
当地官员应对不能,惊动了朝廷,朝廷拨款赈灾,而主理此事的人便是伯恩侯。
后来侯府出事,她听隐约听大哥提过,似乎与当年的这件事有关。
温柠面色凝重,脸色几变,她实在记不起是哪一年了。
她在心里安慰自己,灾情之后,侯爷也不是第一时间就去的,她
还有时间可以提醒大哥,何况当年赈灾一事,侯爷办得十分顺利,出问题的后来。
她想到这儿,原本急促的呼吸慢慢平复了下来。
陆焕一直在旁边看着,这会儿才满是担忧道:“明玉,你有没有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温柠牵扯了下唇角,朝他笑了笑:“没事,只是有些被吓到了。”
陆焕内疚不已:“我以后不胡乱说话了。”
他坚持要将温柠送回去,振振有词道:“万一半道上你晕了,我还能将明玉你背回云水间!”
温柠:“”
她起先不肯,但想了下,又点头同意了。
要是东宫的人还在,将消息传去京城,万一太子殿下因为这个早一步来行宫的话,那她也能早些知道今年大恒各地有没有发生灾情了。
温柠眼珠转了下,腿一软,扶住一旁的石桌,认真道:“我走不动了。”
陆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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