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下午冷空气造访,今日气温创下四月以来的历史新低,加上夜色渐深,微弱的雨丝在空中飘着,干冷变成湿冷,言欢只在连衣裙外套了件薄针织,离开餐厅后,夜风迎面扑来,顺着荷叶边领口往里钻,脑袋里那点晕忽劲被吹得荡然无存,整个人出现小幅度的哆嗦。
脚下的台阶没踩实,她摇摇晃晃地倾倒一阵,腰间突然搭上一只温热的手,等她安全降落到水平地面上才松开。
言欢迟缓地抬起头,两个人的视线直勾勾地对上,她惊讶地发现她和梁沂洲的距离已经近到可怕,这导致她心跳漏了两拍,连伞什么时候没握住滚到一边都毫无察觉,直到纯黑的一把长柄伞兜在她头顶,才恍惚回神,不多时身后传来言兮的声音:“没事吧,怎么走个路还能歪到脚呢,你是韩剧女主角不成?”
伞遮住的不仅是雨,昏暗的光影盖下来,像隔着一层纱,梁沂洲甚至都看不明言欢眼里的点点亮光,虚实难辨,掌心残存的温度却不容怀疑。
丝丝缕缕的狎昵埋在沉暗夜色里,如潮湿雨天的雾气一般,风一吹,散得不成形。
他稍稍屏息,不动声色地退开些距离,大半肩膀暴露在空气里。
言欢摁下起伏的情绪,正想扭头回复言兮,意外对上秦执绷紧的脸,后者二话不说将她拉走。
发生得突然,看到这一幕的人都在发愣,唯独言欢大脑是清醒的,费了不少力气才挣脱开秦执的桎梏,挤出笑容,用只有他们能听见的音量质问道:“你又发什么疯?”
秦执双手插回兜里,恢复到吊儿郎当的姿态,“送你回家算什么发疯?”
“你送我?”
“不然你想要谁送?”
言欢保持着得体的笑容,说出的话却不近人情,“谁送都行,就你不行。”
和他同坐一辆车?怎么可能?
她怕不是要被车上污浊的空气给熏死憋死。
她和秦执的这段关系,可以被别人看做是她一直在委曲求全、受尽屈辱,但她不能真的让自己委屈。
言兮也不想让言欢坐秦执的车,干脆利落地收了伞,上前几步钻到言欢伞檐下,将人往后一拉,“这就不劳秦二少费心了,我已经叫了司机,会好好送我们回去的。”
这时梁沂洲捡起言欢那把伞,用手帕擦了擦伞柄上的雨水,一边说:“司机从言家过来要不少时间,上我的车吧,我送你们回去。”
言兮刚才纯属胡诌,听梁三这么提议,自然是应声好。
秦执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们的表情,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说:“三哥不介意的话,就再加我一个吧。”
“不介意,”梁沂洲淡声说,“但坐不下。”
言兮差点没绷住笑。
秦执目视他们离开的背影,唇角挑开一个凉薄的笑,几分钟后,拨出几天前收到的那串号码。
-
气温很快回暖。
言欢在富力山度过了风平浪静的一周,那一周里除了在英国的几个同学联系过她外,就只有言兮。
言兮的改变让言欢觉得奇怪,明明她们出国前的关系几乎到了互相看不顺眼的程度,怎么隔了四年没见,她的态度反倒熟稔、亲昵不少,难不成被什么诡异的东西附身了?
言欢满头雾水,电话里言兮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路,她问:“你现在追星吗?”
“不追。”
言兮夸张地啊了声,“你现在虽然没有小时候讨厌,但真的比小时候活得无趣多了。”
言欢认真说:“我以前也没追过。”
言兮让她别睁眼说瞎话,“小时候把一个团的爱豆叫到沁园给你表演的不是你吗?”
言欢十四岁时,去了趟东京,哥哥的朋友送了她两张演唱会门票,她不关注娱乐圈,更别提日娱,门票上的那几人她一个都不认识。
后来实在无聊,她就拉着哥哥去看了这场演唱会,歌全都没听过,导致一句都没法跟唱。
当时她坐的是vip席位,即便如此,台上台下也还隔着一段距离,她吐槽了句:“隔这么远看有什么意思?除了身高外,长得都快一模一样了。”
只是随口一提,但哥哥上心了,回国第二个月,这个男团来申城开巡回演唱会,结束的隔天,言欢就在沁园见到了他们。
沁园被布置成小型演唱会的舞台,音响投屏用的全是最高配置,她是台下唯一的观众。
后来这事被传得五花八门的,核心绕不开一点:言大少爷为博言大小姐欢心,一掷千金请了国外戏班子到沁园玩乐。
言大小姐追星追到头脑发热的流言也是在那时传开的,言兮作为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自然也误解了。
时隔多年,这事已经成为言欢倍感幸福的记忆,她也不打算耗费力气去澄清这误会,因为这是哥哥的爱,爱是澄清不了的。
见言欢不说话,言兮得意一笑,然后才说起正事:“听说ash很多衣服都是专供星耀旗下艺人的,你既然要去ash,肯定能认识很多艺人,我有几个喜欢的艺人,回头你借着工作之便,让我认识认识他们,我好要些签名照。”
言欢差点怀疑自己耳朵出现了什么问题,“你想得到签名照,用不着我替你搭线,只要你开口提一句,立马就会有一堆照片送到你房间。”
言兮不以为然,“追星就要真情实感地追,像你过去那种追法多没意思。”
言欢不置可否,“你特地打电话给我,就是为了找我帮你要签名照?”
言兮突然有些难为情,开始支支吾吾:“你不是要正式开始设计衣服了?那我就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你以后设计出来的成品先卖给我,当然我可以加价买断的,百倍千倍都不成问题。”
“我一个名不经传的人,目前连设计师都算不上,你花那么多钱买我的设计做什么,就不怕我让你言二小姐在你那些朋友面前翻车?”
“我既然要买你的设计,自然是相信你的。”
言欢还是没给出回复。
言兮有些急了,“hello?你在听我说话吗?行不行都吱一声啊。”
“那你给我1217吧,人民币,美金或者欧元都随你,记住是1217。”
“一件这么便宜?你别因为我是你亲戚就开这种优惠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有多抠搜呢?”
言欢纠正她的理解,“1217是买断我设计的费用,你只要付了这钱,只要我还有灵感,以后我每个月都会另外给你做两套成衣。”
言兮对这价格感到难以置信。
言欢垂下眼轻声说:“不是因为你是我亲戚才给出这价格,而是因为你是''''言欢''''的第一位顾客,第一位总是要给点特殊福利的。”
这事就这么定下了,言兮嘴上没表现出自己的愉悦,心里已经乐开了花,转瞬言欢又说:“你不是喜欢华贵的东西?昨天傍晚爷爷给我送来了一盒珍珠,我抽空先给你做件珍珠披肩要不要?”
“喜欢华贵风那是以前的事了,现在的我要走多元化这条路。”
言兮顿了几秒,还是舍不得和珍珠披肩saygoodbye,于是扭扭捏捏着补充了句:“不过既然你想送我,那我要了也不是不行。”
说着,她突然觉得不对劲,“你怎么突然对我这么好了?是不是想让我替你干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言欢听乐了,她要是真想去干见不得光的事,会去找藏不住一点心事秘密的言二小姐?
不过她目前确实有件事想向她打听,“姑姑最近有没有去过老宅?”
言兮回忆了下,“据我了解,昨天来过一次。”
“找爷爷的?”
“准确来说,是爷爷找她……要我说啊,爷爷也忒不厚道,他都变相地把姑姑赶出言家了,怎么还三天两头找她聊生意场上的事。”
言欢打断她喋喋不休的吐槽,“你帮我个忙,以后姑姑去老宅一次,你就告诉我一次。”
这对言兮来说是小事,至于言欢为什么要打探姑姑的行踪,她并不关心,爽快应下。
两个人左一句姑姑,右一句姑姑,都快成布谷鸟了,哪成想,电话一挂断,言欢就收到姑姑本姑的消息,要她下午两点来星耀一趟,有事要交代给她,然后办理入职手续。
言欢换上轻便的西装套装,掐点去了星耀,没见到言柠,只有一个陌生女子将她领到小会议室,穿得比她还要精简干练,自称是言柠的助理,然后这人花了半分钟把情况简单说明了下,言欢听出其他意思,稍愣后问:“我要去的不是ash?”
“和ash有合作关系的几家工厂出现了些问题,流水线生产暂时无法进行。”
助理看了眼手表,“这个时间点,公关应该发表声明了,言小姐可以上网搜索看看。”
言欢当着她的面解锁手机,检索相关词条,底下跳出几条大体含义相同的讯息:【由于某些不可抗力因素,ash将暂停一切设计开发及生产活动。】
停业停得相当猝不及防,很难不让人怀疑其中有什么阴谋。
ash自成立以来,凭借极具特色的风格设计,和母公司星耀的名人效益,迅速占领市场,一路扶摇直上,期间被不少眼红的竞争对手盯上使绊,曾经还闹出过“布料质量不达标,致人过敏”的假消息,调查清楚后,勉强挽救了口碑。
言欢问:“姑姑现在在哪?”
“言总临时去外地出差。”
“为了ash的事?”
助理语焉不详,只说与ash无关。
“那她给我安排了什么工作?”
“是助理。”
“她的助理?”
“是珈和的助理。”
珈和?
这名字言欢在哪听到过,在脑海里搜刮一番,才想起是前两年爆火的一网红,签约星耀旗下的盛京工作室是在三年前。
姑姑竟然要她去给网红当小助理?
言欢心里倍感荒唐,下意识想要掩藏,后来想想,还是决定直截了当地将不满表现在脸上,“姑姑为什么会下这决定?”
“这我不清楚,”助理不卑不亢道,“言小姐,我还有其他事要忙,具体事宜一会儿会有人来亲自教您。另外,言总还交代过,言小姐在星耀时,不能把自己的真正身份泄漏出去。”
言欢在小会议室等了足足十分钟,才等来助理说的那人,据这人介绍,盛京工作室其实就是一个网红孵化基地,主营业务为挖掘网红、与之签约、替其制定一系列宣传、营业计划,提升并巩固人气,网红们所享有的美容美发、各项医美手术、化妆品,盛京实行一条龙赞助服务,所得利润五五分。
至于言欢即将要去“服务”的珈和,是圈里出了名的脾气差、难伺候,两年前,攀上娱乐圈一新晋95花,靠着蹭对方的流量才实现了爆红,这种手段也就是网红圈内俗称的“寄生”。
盛京和星耀公用一处办公大楼,楼层设在11-14层,珈和拥有独立休息室,在最高层,言欢到那时,房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一道不加掩饰的说话声,来自一个女人,因愤怒压粗了声线,显得不那么清亮。
“我还以为你是真的变勤快、想在北城闯出一片天地,敢情吸引你到片场的,不是工作,而是你蠢蠢欲动想要出轨的心。”
“我告诉你,你最好在这两天里把你那档破事处理好了,不然我就把你出轨的证据发到微博上,让你被千千万万的人围剿。”
言欢脚步一顿,等里面的通话结束,带她的负责人敲了敲门。
刚才的女声响起:“进来。”
阮姐推开门来了句:“我的祖宗,又出什么事了,怎么又发这么大的脾气?”
“又”这个字用得实在微妙,言欢差点听笑了。
“还不是——”珈和看见她身后的人,注意力瞬间被转移走,皱着眉问:“她是谁?”
“我们给你找的新助理,叫言欢。”
“哪个yan,哪个huan?”
言欢站在原地抢先解答:“言语的言,欢喜的欢。”
珈和看她两秒,不知所谓地拖长调哦了声,低头看向自己的豆蔻色指甲,轻飘飘一句:“我不要她,你们再帮我招一个。”
“那你得先和我说说,她这是哪没让你满意?”
珈和言简意赅:“不合眼缘。”
“这外形还不够好?”
“好,怎么不好,但是吧,好过头了。”
珈和换了个姿势,靠在椅背上,双手环胸,姿态高傲到不将人放在眼里,说起话来无遮无拦,“我放个花瓶在身边有什么意义?给自己添堵吗?”
言欢这回是真听笑了,偏头看向阮姐,“既然她想换人,那我就先走了。”
阮姐急了,“先别急着走。”
把言欢安排到珈和身边,是特助亲自交代的,加上她和言总还是一个姓,其中的利害关系一目了然。这事要是办不妥,明天她怕是来不了盛京了。
阮姐没法明目张胆地提醒珈和站在她们跟前的是一个没法得罪的人,只能另辟蹊径:“小祖宗,总监说了,接下来一周,你要是服从安排,她就以星耀的名义,替你联系《入梦》的制片,多争取到一个适合你的角色。”
珈和心里一喜,压下眉梢的雀跃,故作勉强道:“那她就先留着吧。”
换做以前的言欢,不会甩冷脸走人,只会轻声慢笑反过来让这人滚,这一滚,还会滚出北城,现在她不会了,她想要看看姑姑这番决定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阮姐走后,珈和问另一助理珰珰,“moonsoon新一季的衣服什么时候能到?”
“好像这两天就能寄到咱这。”
珈和等不及了,“你去他们工作室看看。”
说完,眼尾扫到言欢,“算了,让她去。”
珰珰担忧道:“可她刚来,都没去过,会不会——”
“那正好趁这机会考验一下她的业务能力,不行我就去找薛哥退货。”
言欢私底下没见过网红,今天一见,算开了眼了,她极淡地笑了声,“麻烦你们把地址传我手机上,我现在就出发。”
珈和不情不愿地掏出手机加了她的微信,“两个小时内给我赶回来,我还有其他事要你做。”
时间并不充裕,言欢转身就走,刚走出大楼,条件反射想要打给司机让他来接,两秒后她放弃这念头,拦下路边一辆的士。
车里有股怪味,她把车窗降到最低,窗外含着清香的风涌了进来,压下胃部传来的不适感。
不久,微信响了声,她以为是珈和发来的,点开,一愣。
梁沂洲:【前两天听言老爷子说,你要去星耀就职?】
言欢:【是呀,五分钟前我还在星耀。】
她手指在屏幕上悬停几秒,摁着起伏不定的心跳敲下,【三哥,怎么了?】
梁沂洲:【我找人给你订做了一个玻璃月亮音乐盒,就当送你的就职礼物,晚上我会让人送到富力山。】
言欢又愣了下,记忆跳回那天晚饭后他送言兮和自己回去的路上,她望着朦朦夜色来了句:“今晚看不到月亮。”
他搭腔问:“想看月亮?”
她半开玩笑地说:“我不仅想看,我还想摘呢。”
那时候的她,根本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的话,会被他放在心上。
他大概也是拿她当妹妹疼的。
可惜他不知道,她一点都不想当他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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