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她的语速极慢, 却像一道惊雷猛地劈了下去,梁沂洲自诩见识过不少腥风血雨,这会也被惊讶到大脑里只剩下满满的疑惑和不确定, “你刚才说什么?”
再次开口就没那么难了。
言欢底气莫名充足不少, 换了种说法:“和我结婚吧。”
这次还省去了称呼, 以往说一不二的骄纵任性似乎回来些。
客厅静到可怕, 只有立式钟表在走,时间缓慢流淌着。
窗外的天阴沉沉的, 难辨晨昏。
梁沂洲终于找回了自己声音, “言欢,生日礼物是想要的东西。”
可你怎么知道这不是我想要的?
言欢低声回:“这就是我现在最想要的东西。”
言欢入职星耀没几天,人瘦了不少,下巴看着更尖,加上这几天作息不稳定,刚才又淋了雨, 脸色发白,身形还在小幅度地发颤。
她毫无遮掩, 反而将自己惹人怜惜的孱弱大大方方地袒露到对方眼底, 以此来增添谈判成功的筹码。这也是时至今日她唯一的筹码, 虽然有悖于她曾信誓旦旦撂下的“不想要得到任何人的可怜”。
梁沂洲想过很多种能让言欢脱离言秦两家联姻命运的办法, 唯独漏掉言欢说的这个, 这对他来说太不切实际, 不亚于天马行空的想象。
漫长的拉锯战后, 他问:“你是认真的?”
他感觉自己问了句废话,她的眼神如此坚定, 至少在这一刻是下定了决心的。
“现在外面流言四起,抛去幸灾乐祸的那群人, 大多数都在跟风唾骂秦执糜烂的生活作风,在这些人眼里,你就是个无辜的受害者,可你要是在这节骨眼上跟我结婚,秦执遭受的非议就会转移到你身上。”
言欢能想象出他们会说什么,无非是“秦执脚踏两条船,她也干净不到哪去,这才几天,就给自己换了个未婚夫,没准背地里早就攀上梁家了”。
梁、言都是北城四大家族之一,但单拎出“梁沂洲”和“言欢”这两个名字,还是存在着高低之别,谁会攀附谁,一目了然。
哪怕最后事实证明是梁沂洲居心不良已久,也不会有人指摘他半分,没准还会用一句“情深似海”以示对梁家的讨好。
用看碟下菜形容毫不过分。
空气长久沉寂下来,梁沂洲没有开口催促的意思,静静等着对方的回答。
发尾的水渍慢慢洇湿言欢的肩膀和胸口,梁沂洲还是起身去拿了吹风机,将风力调成低档,瘦长的手指轻柔穿过她发丝,带走一片潮意。
言欢的声音混在风声里,不太清晰,“那些供别人玩乐的八卦消息铺天盖地出现时,我的脑子一片空白,我都不敢看底下他们是怎么评论我的,我一人在富力山待着的时候,也总能感觉到耳边嗡嗡作响,像有人追着我在耳边说那些风凉话。”
这话自然是假的,这两天,除了偶尔涌上心头的忐忑外,大部分时间她过得清闲又快乐。
他的眼睛过分深邃,盯住久了,她顿觉自己的谎言被拆穿,底气一弱,有点语无伦次了,不知道为什么,主动提到秦执,“我和秦执青梅竹马,但我一直都不知道他是这么看我的,那么三哥,你又是怎么看我的呢?你会和秦执一样,觉得我呆板无趣?”
被旁人当成床第笑话看待的四个字,从她口里吐出,无比晦涩,仿佛能把喉管卡出血。
这问题梁沂洲没有回答,他鲜少会去评价一个人的性格,包括人品。
见头发干得差不多,他关了吹风机,“你说的这件事我需要时间考虑。”
“要多久呢?”
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上去情愿些,实则心里已经惴惴然打起鼓来。
梁沂洲默了几秒,“最多两天。”
远比想象中的要短,言欢卡在嗓子眼的那口气息松了下来,“好。”
“这两天你就住这儿,有什么需要的就告诉张嫂。”他起身准备离开。
言欢再次拉住他,柔软的手指若有若无地在他掌心挠了挠,“三哥,一会儿我可以去三楼最西面那房间看看吗?”
梁沂洲低低哑哑地应了声,“别待得太晚,早点休息。”
言欢点头,等他走后,才朝三楼而去,路上她忽然想起了过去。
她只和言叙钦吵过一架,是在她十六岁那年,因为什么,她已经忘得一干二净,只记得她当时还闹起离家出走,恰好被梁沂洲撞见,收留了她几天,安置她的地方就是这儿。
过去这么多年,布局丝毫未变,连装饰品都未多出一件,冷冰冰的,没太多生活气息。
至于最西面的房间,是她那几天里最爱待的地方,幽幽暗暗,打开开关,墙壁和天花板上会多出星星点点的光,是梁沂洲专门打造的银河休息室。
她第一次来到这个房间,直接看傻眼了,愣愣道:“三哥这里装下了一个宇宙。”
七年前的梁沂洲面孔保留着一丝青涩,说话不像如今这般老成持重,而是疏朗明快。
“把你体内的DNA搓成一条线的话,它能延伸100亿英里,比地球到冥王星的距离还远。所以光靠你自己就足够离开太阳系了,从字面意义来看——”
对她的称呼也格外亲昵,学着她哥一口一句“我们小鱼”,“我们小鱼,也是宇宙。”
哪有他这样,抬举人还变着法地抬。
言欢展眉笑,“这话是三哥从《人体简史》里拿来的吧?”
梁沂洲大方承认,“看过?”
“看过两遍,写得挺有趣的。”
这倒出乎他的意料,“我以为你不会喜欢看这种书。”
“难不成三哥以为我喜欢看那些只讲情情爱爱的小说?”言欢觉得自己的喜好没什么毛病,有理有据道,“现在不充实自己,以后还谈什么情爱啊。”
梁沂洲笑着说:“我以为你爱看的是伍尔夫那类女性主义作家。”
她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我确实也爱啊。”
这个话题戛然而止。
言欢闻到了空气里参杂的微弱味道,淡淡的青柠香。
她突发奇想道:“三哥,你说宇宙尝起来会是什么味道?”
“宇宙不知道,但银河系中心应该是覆盆子和朗姆酒的味道。”
他答得过快,言欢愣了下,“三哥为什么这么觉得?”
“在网上刷到过这说法。”
或许没什么好乐的,但言欢还是被逗到笑弯眼睛。
回忆潮水一般涌来,反复冲刷言欢的大脑,也带来些困意,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门虚掩着,有道细长的光延
伸出去,梁沂洲注意到,上前敲了敲门,没人应,他才打开。
她睡觉姿势是亘古不变的侧卧,没多少肉的小脸总会被挤压成一个小包子,看着娇憨。
梁沂洲叫不醒她,打算将人抱到房间,一条手臂刚穿过她的肩背,她突然偏了身子,双臂抬起,两手环住了他的后颈。
人却还在睡着,呼吸绵长均匀。
是他的呼吸短暂地乱了,沐浴露的清香沁入他鼻腔,视线一垂,是她细瘦的锁骨、白到发亮的皮肤,腰肢盈盈一握,又柔又软。
目光稍偏,绕过她细窄高挺的鼻,看她笼在阴影里的脊背,薄而瘦,却不孱弱,像从铁矿石里高温提取出又经反复打磨、切割而成的钢片,坚韧,难以折断。
和她刚才展露出的孱弱截然不同。
言家大小姐这次一回国,在北城掀起了不少讨论热潮,圈里人都在传她早已有名无实,年少时让人惊艳的才华也已伤仲永一般,泯然众人矣,只能沦落为可悲可叹的联姻工具。
这话三分真,七分假,即便到了现在,她的处境确实远远比不上过去,但她骨子里的冷傲不减当年,尤其是她满脑子离经叛道的想法,就算和秦执结婚,婚后的她也不会只甘于一个秦家太太的身份,她的野心会让这桩婚姻成为她攀登直上的垫脚石。
至于会提出跟他结婚……
梁沂洲勉强收了思绪,转瞬又想起之前一次见面,他出差去了趟伦敦,当天晚上,UCL附近发生一起无差别枪击案,死伤数人。
新闻报道的同一时刻,他接到了言欢的电话——自她出国后,他们几乎断了联系,这通电话来得突然。
“三哥,你在哪?”
“在伦敦出差,出什么事了?”
“我在UCL这儿,你能不能来看看我?”
他一愣。
作为这场恐怖袭击为数不多的目击者,梁沂洲见到她时,和其他劫后余生的幸存者一样,她的脸上被鲜红的血和汗水浸润,裤子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勾破,双目失神,抱膝坐在台阶上,不远处横着几具被白布罩住的尸体。
他以为她受伤了,快步上前,她一怔,突地抬起头,眼睛慢慢聚焦,眸中还是无悲无喜,她告诉他这是她同学的血,“子弹正中她的心脏,等我跑到她身边时,她已经死了。”
那样无关痛痒的语气,仿佛活生生的人命只是晚秋枝头掉落的败叶,没了就没了,不值得心疼。
梁沂洲带她去了医院做系统检查,没查出任何异样后,又带她去了自己入住的酒店,住的套房。
那晚还下起了雨,雨势极大,砸在窗玻璃上,像极弱化般的枪林弹雨。
出于不放心,他敲了敲言欢的卧室门,发现门是虚掩着的,随着他的动作,门缝变大,她在床上侧躺着,没盖被子的身形蜷曲。
她总是这样,要强到从不肯轻易认输,也极少泄露自己的怯懦,只能在无意识时,勉强窥见最真实的一角-
第二天下午,梁沂洲忙完集团的事,未打一声招呼,去了周泊予的心理咨询室。
见到是他,周泊予愣了下,不确定地去翻行程表,“今天没你的预约啊。”
“来找你的……一会儿有没有时间?”
“有,不过只有半小时。”
梁沂洲长话短说,“言欢现在在我那儿。”
助理敲门进来,放下了两杯茶,周泊予拿起其中一杯,轻轻吹了吹,“你怕她想不开,特意去接的人?”
“是她来找的我,”梁沂洲微顿,“她提出要和我结婚。”
周泊予喝进嘴的这口茶差点喷了出来,可对方的表情又不像在说笑,那就只可能是言欢脑袋犯了浑。
“出了秦执这档子事后,言老爷子应该有段时间起不了将她当成联姻棋子嫁了的念头,那她干什么非得在这节骨眼上另找一个人嫁?”
她的提议,在周泊予看来,简直不可理喻。
大脑经过一番飞速运转后,他突然改变了想法,或许这样的言行才符合言大小姐从娘胎里带出来的脾气。
“秦执背刺了她,她不甘心,想借你报复回去?”
等于变相告诉秦执,是她看不上他,她要是有心,能找到比他好上千倍万倍的人。
还有一点。
与其被动接受联姻的命运安排,不如主动出击,找到一个自己信得过的人,治标又治本。
梁沂洲不傻,哪会一点都猜不出她在此时提出结婚的意图?周泊予能猜到的,他早早知晓,其中的利害关系想得也更深,他只是没有当面点破而已。
有些事,不适合点破。
“从你的角度看,这事有没有最佳处理方法?”
周泊予一针见血地指出:“你来找我,只能说明你已经把这事列入你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更甚至他可能已经有了决断。
“我的角度对你来说并不重要。”
朋友多年,他们都太了解对方,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对视后,梁沂洲淡淡开口:“你觉得我不应该答应言欢。”
周泊予毫不犹豫地点头说是,先不提言秦两家的联姻变成言梁两家后会引发什么样的蝴蝶效应,光冲着他们二人的适配度,周泊予就能罗列出一堆“不可以”的理由来。
“她现在是拿你当兄长一样敬重着,依赖你能拯救她于水火,可以后呢?你们要真结婚了,成天在同一屋檐下相处,你就不怕她对你的敬重变了质,升起其他感情来?到那时候,像你这种人,能还她一分情吗?”
一边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一边是已故好友生前放在心尖上宠溺的亲妹妹,周泊予一时着急,多少有些口不择言,语气也逐渐向遭人厌恶的说教发展。
梁沂洲敏锐地揪出他话里的关键字,“我这种人又是哪种?”
周泊予并非梁沂洲的心理咨询师,细枝末节一概不知,但说到底认识这么久,对他的脾性已经琢磨出了大半,奇怪的是,气氛已经铺垫到这儿,他却突然难以启齿一般,不愿接茬。
梁沂洲眼皮一抬,催促道:“你有话直说,最好一次性跟我说个明白。”
周泊予呼吸停下了,趁这空档,他说:“你没办法去爱别人。”
这是他们第一次谈论起这个话题,尖锐到避无可避。
梁沂洲还是不咸不淡的反应,洗耳恭听的架势却摆弄得足。
周泊予以茶代酒,豪灌一口,给自己壮胆,“你看着好亲近,实际上你一直和别人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你以为这是你的边界感,事实上只是你的优越感。”
在北城屈指可数的优渥家世,意味着他一出生就会得到数不尽的恭维和拥簇,虽然他没在各式各样的吹捧中将自己养成顽劣不堪的性格,潜移默化下的高高在上感却被刻进脊骨里,在看人时从不刻意去寻别人的眼,而是让视线抬在最能让自己感到舒适的位置。
得亏一副温润皮囊包裹,他这样的“目中无人”并不让人心生不适,反倒觉得是理所当然。
“当然,还有你潜意识里的恐惧。”周泊予视线落了回去,“你害怕失去,所以格外抗拒情感上的交互……”
“不可否认,你可以给言欢很多别人给不了她的东西,但那些仅限于物质,她要的感情,恰恰是你给不了的。”
“你应下这件事,最终带来的结果不一定是好的,我想也不会是阿叙想要看到的。”
话音落下后,空气安静了足足几分钟。
梁沂洲在这漫长难捱的时间里做出了决定,“你既然这么了解我,知道我是个爱无能,那应该也清楚我骨子里的逆反心理不比你和阿叙中任何一个人轻,你们都反对的事,我现在还真想试试了。”
周泊予无奈地叹了声气,“这事伯父伯母知情吗?”
“我的婚姻和他们无关。”
这便是不知情了。
周泊予说:“兹事体大,不管你最后做了什么决定,还是先告诉他们一声。”
这场谈话到最后多少有点不欢
而散,梁沂洲直接回了公司,让秘书联系法务部,拟定好一份协议,回到远洋是晚上九点,问过张嫂才知道言欢吃完晚饭后就一直没离开过休息室。
他隔着一扇门喊她。
门一开,他的视线垂到她光裸的脚上,“鞋呢?”
“走得太急,忘了。”言欢折返回去穿上。
梁沂洲并未将这句话放在心上,更别提去揣摩导致她步伐急促的原因,“我们聊聊。”
言欢心跳一滞,试探时的语调拖得极缓,“三哥是有决定了?”
“嗯。”
梁沂洲原本打算同她在书房好好聊这事,现在又觉得太正经,容易把气氛闹僵,犹豫了会,最终选择这间能让她身心舒适的休息室。
L型沙发,他坐到挂出去的那截上,言欢离他两米远。
“如果你不打算收回这个提议,那我们就结婚。”
他是看着她开口的,仿佛这样给出的承诺更有说服力。
言欢设想过他各种不同的回复,也做足或好或坏的心理准备,然而再充分的准备都敌不过亲耳听到。
她的心脏在一瞬间差点调停,然后才是一种尘埃落定感。
剧烈的情绪起伏被她藏得很好,她表现在脸上的只剩下恰到好处的木讷,片刻机械地点了点头说好。
梁沂洲从文件袋里取出两份相同的婚前协议,“我已经签好,你检查一下,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再修改补充。”
言欢象征性地翻了几页,拿起笔,就准备签,被人拦下,难得带上几分玩笑语气,“不怕我把你卖了?”
言欢眨眨眼,不答反问:“三哥是会卖老婆的人吗?”
梁沂洲轻笑一声,在她落笔前,大致说明了几句,言欢听出这份协议对她是有利而无一害,显然即便这场婚姻不再他计划之内,他还是做足了诚意,把能给她的尽量都给她了。
协议约束的是财产和债务问题,生活上的要求,梁沂洲想听言欢亲口叙述:“婚礼我会让人着手操办,最快一个月后,至于领证,这几天我都有空,你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
“婚礼可以晚些时间再办吗?还有我们结婚的消息,三哥能不能先瞒一段时间?领证的话,明天下午吧,不让别人知道。”
她还想要再欣赏一下秦、言两家的公关因为秦执忙到焦头烂额的滑稽画面。
等到事件快平息,她再猝不及防地给上一击。
梁沂洲没问为什么,应了声好,“我们的婚房,想选在哪?”
“选哪都好。”
她一副什么都不挑的模样,很难不让人怀疑她是不是在顺从讨好于他。
“言欢,对我你可以提要求。”
她顿了顿,“那我想要和这儿一样的银河休息室。”
“好。”他又问,“花园想种什么样的花?”
“绣球花,只要紫色的。”
梁沂洲一一记下,怕漏下什么,就把主动权抛给她,“还想要什么,告诉我。”
言欢想起前不久言柠问过她的问题:这次回国,她到底想要什么。
以前她想要什么,只要她开口,爸爸妈妈都会给她。
人对于唾手可得的东西,总是不够珍视,就好像有无数同样的物件可以用来挥霍似的,自然而然的,她在习惯索要的同时,学会了毫不留情的抛弃。
后来他们去世了,她想要的东西,哥哥会给她,再后来哥哥也离开,物是人非事事休,她孤身一人,如履薄冰,也似在钢丝上行走,她深知自己一旦摔下去,就会落个体无完肤的下场,渐渐的,她失去了一半张嘴索要的底气和勇气。
有些东西是不能直白地开口要的,比如父母、哥哥身亡的真相,也比如梁沂洲的爱。
她眼神定了定,“我还需要三哥拟定一份离婚协议,日期就签在五年后的今天。”
既然开口答应了她的“求婚”,梁沂洲自然没想过要离,而且还是在一眨眼就到的两年后。
她这一击,又是一次猝不及防。
以前的言欢,做事我行我素,但她的大多数想法都是有迹可循的,轻而易举就能推断出来,现在不一样,她的言行举止充满了未知因素,让人摸不着头脑,就像一节脱轨的列车,你永远不知道身为操舵长的她会将方向拨到何处。
是龙潭还是虎穴,你得亲自闯一闯,才知道。
梁沂洲久违地升起在商场上难以体会到的失控和刺激感,不得不承认,这种滋味出奇的叫人着迷。
“好。”
他的效率很高,不过两小时就拟定好离婚协议,还是法务部部长亲自送来的,这人来的时候还是满头雾水,明明下午刚敲好婚前协议,怎么这时间又变成了离婚,感情破裂也没来的这么快。
这些属于不该问的,困惑只能往肚子里咽,沉默着来,撂下只字片语后离开,离开前都没见到传说中的梁太太,只隔着一扇木门,捕捉到半截身影,薄薄的一片。
言欢看着梁沂洲签好字,接过执笔的同时问:“三哥不问我为什么这么做?”
“为什么?”他搭着她的话茬问了句,语气听不出在乎。
她停在签名空白处的笔倏然化开一小道不太平整的横,“五年是我给我们的时间,如果五年过去,三哥觉得有必要中止这段关系,那这份离婚协议就能立刻生效。”
“你呢?”
言欢似是而非地摇摇头,“结婚是我提的,三哥又给了我这么多东西,怎么说离婚的主动权也该交到三哥手里,这样才公平。”
言下之意:她不会主动提离婚。
梁沂洲料想以言欢对自己的了解,她不会想不到这样的主动权最后会被他摈弃,可因此他更加不明白她画蛇添足做出这番解释的意思。
也是他今晚第二次没看破她。
言欢重新低下头,心无旁骛地签字,笔锋硬而流畅。
梁沂洲的视线挪到她的左手腕,和往常无异,戴着一条银链,有了些年头,光泽感稀缺,配不上她的身份,怪不得总有外人见了她,就传出“言家未落魄,落魄的是言大小姐”类似的话,但他明白,她如此珍视的原因,这是言叙钦送她的最后一份礼物。
言欢不知道对面的男人在想些什么,兀自笑了声,梁沂洲的思绪被这一声拉扯回来,她解释:“我以为三哥会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跟我谈起这些,结果不是。”
“那我今晚的口吻像什么?”他有点好奇了。
她开口解答时主语用的“我们”,“像相亲第一面觉得对方还不错,匆匆忙忙就把事定下的都市男女。”
他们都清楚开玩笑的尺度和界限,点到为止才是良好教养和聪慧的体现,不约而同的沉默后,在沉沉的夜里相互告别,朝着不同房间走去。
梁沂洲望见自己的卧室门一角,脚步突地慢下来,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忘记开口询问另一件事了,关于未来他和言欢的同房,说得直白些,可以用性|爱这饱含欲望的词概括。
“言欢。”他从她背后叫住她。
她转过身,模样几分懵懂,他骤然想起昨晚她入睡后的画面,包括她在睡梦中毫无设防的姿态,喉结不由轻轻滚动,那些话到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临场发挥成了相当寡淡的两个字:“晚安。”
隔天下午,梁沂洲抽出时间和言欢去领了证,秘密进行,事前无人恭维喝彩,事后更是冷冷清清,全然没有其他新婚夫妇的雀跃。
上车后,言兮发来消息:【你之前说我可怜你那些话,我想过了,确实有那么点道理,但你也有问题啊,你当时的态度好糟糕哦,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很狠狠欺负你了。】
【我也不想可怜你,想纯粹地对你好,可你现在的处境的确有点心酸,我忍不住有什么办法。】
言二小姐语无伦次地说了一堆,言欢敲下:【随你开心吧。】
言兮拿捏不准她
的态度:【你这算还在生气?】
言欢:【没气。】
她跟她气什么。
言欢:【你说的对,人的感情确实难受自己支配,以后你要是想单纯地对我好,或者出于同情和怜悯对我好,都随你。】
这是她经过这两晚想明白的事,当然仅限对象为没什么心眼的言兮。
言兮长舒一口气:【那你还要我去帮你教训秦执吗?】
言欢眸光一跳,说不用。
她收了手机,对梁沂洲说:“我还得去一个地方,三哥不用送我到那,把我放到前面的广场就行了。”
梁沂洲当她有隐秘的要紧事要处理,没强求,波澜不惊地应了声,直到她准备下车,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微微腾起身子,精准扣住她手腕。
言欢一个不设防,差点栽进他怀里。
梁沂洲松开了手,等她坐正后说:“把手给我。”
说完他自己都想笑,刚才就不该放的,不然也不会多此一举。
言欢还没意识到他想做些什么,僵硬地把手递过去,掌心向上。
梁沂洲不知道从哪抽出一张细条状的便签纸,然后在昏暗的光线里找到她的无名指,还住,重复比划两下,才再次松开。
“戒指我会找人订做好,等你决定什么时候可以公开了,我再把它给你。”
言欢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她的呼吸和心跳不听她差遣,一个已然停滞,另一个如打鼓般激烈,许久,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好”-
圈子里关于秦二少爷的传闻甚嚣尘上,这两天又多出一条新鲜的:秦执被他爹变相软禁在了酒店。
言欢这趟要去的就是洲际酒店,见的人自然是秦执。
那时候齐宵凡也在,窝在客厅玩手机,身边围着一群秦彧安排下来的至今没撤走的彪形大汉。
齐宵凡听见动静,懒懒一抬头,阴阳怪气的嘲讽还没在脑子里成形就化成嘴边的烟雾,轻飘飘消散了。
他将手机一抛,另一只手捻了烟,“大小姐怎么来了?欢迎欢迎。”
言欢扫过紧闭的卧室门,明知故问:“这两天还有其他人来过?”
墙角的“慰问品”都快堆积成山,可不就是有不少人来过?
齐宵凡让她别提了,“都是些特地前来落井下石的小人,虎落平阳被犬欺,老祖宗诚不欺我。”
言欢把他的后半句感慨当成玩笑话听,那些来看热闹的人确实是犬,可秦执和虎有什么关系?非得形容的话,他不过是披着虎皮、手段稚嫩的羊羔。
见她若有所思不吭声,齐宵凡眼咕噜一转,开始替兄弟卖惨,“大小姐你是不知道阿执这几天过得有多惨,被关在房间不让出来不说,他爹还时不时过来揍他出气,他自己呢,也有点自暴自弃了,送进去的饭原封不动地拿出来,只顾着喝酒,再这样下去,他的胃迟早得给他糟蹋烂。”
齐宵凡就差没掉眼泪了,奈何听者完全不为所动,淡淡回敬一句:“可这不是他自找的吗?”
一语中的。
齐宵凡噎了噎,进入下一个环节:澄清。
“关于最近的流言蜚语,阿执跟我提过,纯属污蔑,他绝对没有出轨,他还跟我推心置腹聊过一场,他说他这辈子除了你谁都看不上。”
“那他也没少在背后贬低我。”
言欢一一纠正他话里的逻辑问题,“他是看不上其他人,不过是他的心看不上,并不代表他的身体看不上。”
齐宵凡一急,就容易什么隐秘都往外说,完全不顾场合,“别把他说的跟烂黄瓜一样,我敢跟你打包票,我们阿执还是妥妥一处男。”
这话言欢没接,秦执是不是处男跟她没关系。
齐宵凡觑着她的反应,想说什么忍住了。
他和言欢接触不多,但他现在突然有点明白为何秦执会屡屡在她面前碰壁。
他们之间的较量,看似是秦执一拳打在棉花上,实则棉花里藏了硬邦邦的铁块,她的沉默就是她傲慢的利器,不把人心肺戳个稀巴烂不罢休。
第12章 12
齐宵凡怕自己再喋喋不休下去, 会遭致她的不耐烦,一个急刹车,将话锋一拐, “不说不说了, 你俩好长时间没见过了, 你先进去, 一会好好聊……对了把饭也带进去吧,还有药箱, 他的伤得上药吧。”
言欢瞥他眼, “既然你这么不放心,我看我还是把你带进去。”
齐宵凡摆了摆手,战术性后退三米。
卧室上了锁,言欢让人把门打开。
一群大汗无动于衷。
言欢拿出杀手锏,“你们秦总应该会很乐意我和他儿子好好聊聊,不信的话, 你们现在就可以打电话问问。”
一通电话后,其中一人上前, 开了锁, 言欢先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 被关紧闭的人, 烟酒不忌, 当真潇洒。
言欢踢开脚边的酒瓶, 朝窗边的单人沙发走去, 发现自她进房后就一声不吭的男人正坐在地上,背靠大床, 右臂搭在弯曲的右腿膝盖处,一副感情受到重创的颓败公子哥模样。
她不着急先发制人, 气定神闲地坐下,一开始连余光都不曾分给他,直到他沉不住气先抬起头,还非得用一身的烟酒气息逼迫她也看向他,她才腾出些注意力,微顿。
秦彧这次打得比以前都恨,估计也觉得他这段时间出不了门,拳脚落点毫无遮掩,光脸上,就横着数道青紫交加的伤口。
“秦彧让你来的?”嗓子很哑,被烟头烫坏一般,“看看我过得有多惨,好让你心里好受些,原谅我的过错,顺势巩固一下我们的婚姻?”
言欢面无表情道:“你看你醉得不轻。”
桌几上放着一瓶开过的矿泉水,她拿起,打开瓶盖后,对准他脑袋浇下,“清醒点吧,清醒了我们再开始。”
秦执难得没有发作,用手背胡乱抹了把,半眯着眼,“开始什么?算笔账?谁欠谁的账?”
外界不明真相的人都觉得是他仗着他们青梅竹马的情分,有恃无恐,为所欲为,毫不顾忌她的颜面。
事实恰恰相反,在他们这段关系里,摆出占山为王姿态的人一直是她,她总是轻而易举就能拿捏住他的情绪,将他耍得团团转。
“玉玊是你找来的?”
言欢像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一般,露出了困惑的神情,片刻恍然大悟,“你说的该不会是照片里拍到的那女人?”
秦执一瞬不停地看着她。
“你自己招惹上的人,怎么反而给我泼起脏水来了?”
一句话,把自己择得干干净净。
她很擅长利用自己的优势,尤其是用无害的神情,显出自己的无辜,以退为进,引人主动踏入她挖出的信任陷阱。
秦执免疫了,自然不信,“玉玊她说她见过你,在锦瑟。”
言欢沉默了会,“那天晚上我确实见过一个人,所以你是觉得那一面过后,我认定她能代替我搅黄我们两家的婚事,特地安排她接近你?”
她突然看向他,“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你到现在都对我一知半解,我也只对你看透了七八分,那你凭什么觉得我有一眼识人的能力?还是说我已经被逼上了绝路,只能放手一博,寄希望于一个毫不相关的人?”
这点秦执也没想通,但不妨碍他依旧怀疑她。
知道从她嘴里套不出任何关于玉玊的消息,他就不再提了,“如果不是秦彧让你来的,那你为了什么来?”
“祝贺我们成功脱离苦海。”
“你把话说明白点。”
“两个各方面都不合适的人绑在一起,对双方来说都是折磨,不过从今天开始,我们就不用再互相为难了。”
秦执第一反应是婚约取消了,转念一想,要真取消了,齐宵凡一定第一时间来告诉他,秦彧也会因气急败坏将他打到不成人样。
“我们的婚约还作数,你摆脱不了我的。”
言欢没接他这句,“其实这几天我还想明白了其他事——”
“秦执,你恨我,但又爱我,所以你才不愿意取消婚约。”
从她口中听到爱这个字,他觉得陌生又荒唐,所有不得章法的情感在他的身体里横冲直撞,堵住他的嗓子眼,他发不出一个音,无言的态度,仿佛代表他已经默认了。
他又输了一局,可惜落子不能毁。
言欢又说:“在所有颜色里,我最讨厌灰色,它既不白,也不黑,介于两者之间,最难定义它的是非,就像我们,和我们之间的关系。”
他们的声音都不大,房间隔音好,齐宵凡趴在门上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
只顾着干着急。
“说白了,你没有错,我也没有错,我们只是想要得到的东西不同而已。”
他恨秦彧从头至尾只将他母亲当成秦家发家的工具,最后害他母亲郁郁而终,他想报复他,却没有手段和能力,偏偏没多久,秦彧给他安排了一桩婚事,对象还是被他视为同一阵营的言欢。
秦彧对她越中意,他体会到的背叛感就越强烈,猜疑之心也是,他害怕有一天她彻底叛逃,联合秦彧一起伤害自己。
但他又没法搅了这桩婚事,他势单力薄,做不到,另一方面,如他所言,他舍不得。他想和她结婚,他也早就默认了有朝一日他会和她结婚。
言欢忽然问起另一个人,“你最恨秦彧的时候,能恨到什么地步呢?”
她猜测,“我想应该也只会放在心里诅咒他,在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事上处处与他叫嚣作对,毕竟他再怎么说也是和你留着一半相同血液的父亲,你不会恨到就此升起想要杀了他的念头。”
秦执还是不明白她在这时提起秦彧的意图,直到她的下一句话响起:“但我不一样,我只是一个外人,他死了对我而言,就只是死了。”
他听得心惊肉跳,从牙缝里挤出:“你想让秦彧死?为什么?”
言欢只回答了第一个问题:“我不光想让他一个人死。”
片刻,她蹲下身,在咫尺的距离里,直视他的眼睛,“秦执,你知道吗,我们本来可以成为这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同谋,可你偏偏拿我当成了罪不可赦的叛逃者。”
她冷冽的眼神近乎能将空气切割得粉碎,他快要喘不过来,睁着猩红的一双眼,消化完她也恨秦彧这信息后,静默很久,从喉间挤出一句:“如果没有秦彧,你会爱我吗?”
“不会。”她答得毫不犹豫,也毫无转圜余地。
他这样的人,只适合一次性的心动,真要爱上,伤的是自己的身。
“说起感情这话题,还有件事,我迫不及待地想让你知道。”
秦执直觉不是什么好事,他绷紧了唇,不让好奇泄露半分。
言欢骤然改口,卖足关子,“算了,你还是先别知道了,我怕你想不开。”
她的视线穿过他肩头,笔直地投向落地窗外高耸的薄云,指代意味明晰。
离开洲际,言欢反应过来自己提前准备的颇具杀伤力的说辞有一半忘记用了,可要就此扭头回去再说个直白,她心里更加不乐意,于是在微信上找到齐宵凡,要他下来一趟。
齐宵凡看他们刚才闹得不可开交,甚至给了他一种老死不相往来的感觉,正愁该怎么调解,就看见这条消息,以为事情有了转圜,屁颠屁颠下了楼。
言欢直入主题:“秦执是不是让你调查一个人?”
齐宵凡一怔,“你怎么知道?”
阿执也不可能告诉她这个啊。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之际,言欢淡淡抛出一声:“你查出什么来了?”
齐宵凡没过脑就把底兜出去了,“就给一名字,能查出什么?”
一个恍惚,他着急忙慌地补充上:“大小姐,阿执跟这人真没什么,查她是因为阿执被她陷害了,就你看到的那些聊天记录,也都是这人冒充阿执名义发的。”
“我知道。”
“你知道就好……嗯?你知道?那你怎么还——”
言欢打断,看着齐宵凡,一脸无畏地掀了张底牌过去,“她不叫玉玊,所以你们怎么查都查不到的……还有,你告诉秦执,我刚才对他说的没有一句是假的,就看他怎么理解而已。”
那天晚上她确实和玉玊在锦瑟见过面,但那不是她们第一次见面,她在出国前就见到她了,不是她找的她,而是玉玊主动找上的她。
言欢望见街角的车,决定提前结束话题:“你顺便让秦执别再把过多注意力放在我身上,已经有了结局的事,他再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黑色轿车扬长而去,留下齐宵凡在原地犯了难,她字字戳心,他要怎么跟秦执开口?
挣扎了近半小时,齐宵凡才下定决心将这些转述给秦执。
秦执终于明白。
她这次来见他没有其他目的,驱使她来的动力也很纯粹。
这是一场得胜者的耀武扬威-
言欢去了趟星耀,打算找言柠收回自己的请假条,到总裁办公室门口,听接待的小助理说才知道言柠昨天晚上出了国,归期未定。
她也没就此离开,顺路去了珈和休息室,珈和刚录制完新的种草视频,正懒洋洋躺着,听见动静,才撩了撩眼皮,稍愣,“你怎么来了?”
言欢在“来工作”和“来被你使唤”中选择了后者。
珈和无视她的埋汰,“我记得你请的是病假,怎么这么快就好了?”
她认真盯住她看,白里透红的,哪像生过病的状态?
言欢已经养成了睁眼说瞎话的能力,“我生的是心病,只要找到症结一解,立刻痊愈。”
珈和越听越狐疑,想到对面这人虽然看着话不多,清清冷冷的,但真正论起来,嘴皮子功夫一点不差,倔脾气也是,她插科打诨想要敷衍过去的话题,没人能撬开她的嘴,就没再问下去,转头聊起上回被灌酒的事,一面不忘挂在幸灾乐祸的笑,“那姓的背地里作恶多端,得罪不少人,前不久被报复打成了猪头不说,有仇家还把他见不得人的照片传到他舅舅的经纪公司,没多久投资方就把他连同他舅舅撤了下来,顺便给《入梦》换了个导演,你不在的时候我去试了镜,女四已经定下是我了。”
说到最后,她有点沾沾自喜,眼线勾画得比平时要流畅许多。
言欢不太走心地附和了句:“那恭喜你了。”
珈和不接受任何口头上的道贺,“我看你审美挺好,到时候我进组,你就跟在我身边,替我搞搞妆造,就当真的恭喜我。”
其实只要她开口要求,这事就会变成助理的分内事,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让言欢干活,和古代皇帝微服出巡没区别,她没法真正把她当成自己助理看待。
言欢想了想,半拒绝半妥协道:“我不是化妆师,帮不了你,至于服装搭配,我可以试试。”
说完,她才想起《入梦》是一部古偶,在古典服饰设计上,她是一点造诣都没有。
“这事我干不了,你还是别另开小灶,统一用剧组的妆造师。”
珈和心情好,也不为难强求她,“那算了。”
拿起手机百无聊赖地刷了会,笑容倏地僵在脸上,心情是急转直下的恶劣,手边的搪瓷杯被她摔到地上,那处没毯子,清脆的一声,搪瓷摔得稀巴烂。
珰珰习以为常,弯下腰去捡地上的碎片,一面不忘给言欢是眼色,她嘴笨,不太会说话,这位新助理比她厉害,没准能安抚好。
言欢装作没看到,费力不讨好的事她懒得去做,更别提劝慰人这种超过她能力范围的事,低下头,去看手机,意外刷到了让珈和暴跳如雷的那条娱乐八卦消息,说的是珈和交往三年的男友何麒被拍到和新晋网红叶拂柳姿态亲昵地进了酒店,两人待到第二天中午才离开,直接做实何麒出轨的罪名,不久前他那句“我和拂柳只
是朋友”声明成了笑话。
即视感十足,言欢没忍住轻嗤一声。
珈和怒火中烧的时候,极其敏感,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被她当作是冲着自己来的,言欢这一声,让她如临大敌,“你笑什么?”
那会言欢已经刷到网友罗列出的关于何麒的所有罪证,包括和叶拂柳用过的所有情侣款物件,其中一个看着眼熟,她在珈和那见过,她直接把屏幕怼过去,“这是不是你送给何麒的?”
珈和放大图片,脸色更难看了,咬牙切齿道:“那狗东西,竟然把我送给他的礼物转手送了叶拂柳那爱装腔作势的绿茶婊。”
珈和曾经在一次网红聚会上和叶拂柳发生过争执。
说来稀奇,有固定剧本指导时,叶拂柳能演的和僵尸一样,一回归到人山人海的现实里,随随便便就能掉出几滴珍珠泪,哭得梨花带雨惹人怜。
珈和生平最烦白莲花、绿茶婊,当下没给对方好脸色看。
她医美做多了,脸皮有些僵,没法做大表情,上镜格外狰狞。
这导致明明她才是在理的那个,结果被镜头一衬,反倒她成了见不得女主角好的恶毒女配。
言欢火上浇油,点评了句:“你这男朋友倒是会合理利用资源,一点都不浪费。”
珈和忘了手里拿着的不是自己手机,劈里啪啦在评论区敲下:【渣男贱女都去死吧!!!!!】
越想越气,就从叶拂柳稀烂的演技开始吐槽到她不食人间烟火的假清高相。
说到一半,珈和又让珰珰去给她拿酒,拿的是高纯度高酒精的威士忌。
酒量极差,一杯就倒,躺在按摩椅上缓了半天,一清醒过来,就开始胡搅蛮缠般的兴师问罪,指责她们为什么不拦着她喝酒,要是明天肿成猪头了怎么办。
为了保持在镜头面前的状态,珈和除了轻断食减肥,还会控制每日的饮水量,除非特殊情况,她滴酒不沾。
珰珰顺从惯了,一声不吭,言欢一点不惯着她,直截了当地戳破:“是你说了不给你酒今天就把我们给开了,我是无所谓——”眼风扫向珰珰。
珈和自知理亏,咬了咬唇没反驳,沉默几秒,又开始骂骂咧咧,奈何词汇量贫乏,来回就一个词:渣男贱女。
言欢听得耳朵快长茧,退避三舍后说:“你在其他事情上看得挺开,怎么偏偏在对待烂男人上这么拎不清。”
言欢用平淡的语调道出一件大多数人都做不到的现实,“同样作为漂亮的女生,你们不该为了一个不值得的男人吵架,相互扯头花,而是团结起来连手撕渣。”
珈和被堵得哑口无言,言欢抽空仔仔细细看了几眼何麒的照片,没看之前还以为他有着一张不输给当代四大流量小生的脸,一看,笑了,“你们是不是有什么恋丑癖?”
珈和满腔的怨怼随着她被转移走的注意力消失了一半,抢过手机,跟着看了几眼,确实越看越普通,抿了抿唇,开始给自己的眼光找补,“他长得可能一般,但他性格不闷,挺风趣,会说很多笑话哄人开心。”
言欢睨她,“你想要看点笑话,网上多得是,非得从他那张跟中了毒一样的香肠嘴里听到?”
珈和气急败坏,重重剁了跺脚,“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歹毒?就不会委婉一点吗?”
言欢委婉不了一点,轻扯唇角,嘲讽意味更加明晰。
珈和现在就快被她气死了,脚底已经跺到发麻,岌岌可危的理智成功回来些,言欢见缝插针道:“都这份上了你还不分手?留着碍自己的眼?”
“我知道我应该分手,不应该一味地把火力集中到叶拂柳那,但我就是——”
言欢替她把话补全,“你就是不甘心。”
珈和有心机,但不多,精通世故的人一眼能望穿,言欢有洞察人心的功力,碍于不够圆滑,用了两天,才看穿她。
这话题对珈和而言不算难以启齿,只是要她亲口承认自己在一段感情里确实钻了牛角尖,并不容易,几乎是咬着牙才挤出一声“是”,“我不甘心。”
这事搁在大多数人身上都会不甘心。
她和何麒认识那会,两个人都籍籍无名,何麒甚至连这个圈子都没踏进来,还得靠她微薄的直播收入养着。
那时候他的话术多好听,说什么吃苦只是一时的,等他厚积薄发,在娱乐圈闯出一片天,就让她风风光光的,什么Gucci、Chanel,她一天换一个,拿去装垃圾都行。
即便清楚他这些话带了不少夸张成分,她还是相信了她,没有理智,全凭感情。
也借着这份毫无缘由的信任,她每天都在咬牙坚持,就差把自己的头埋进尘埃里,用几年辛辛苦苦打拼下的钱和名声,才为他镀了现在这座金身,谁曾想,这些象征她心血的爱反倒让她变成了被无数人当成笑话看、自身难保的泥菩萨。
其实早在去年年底,珈和就察觉到何麒变了心,他开始频频找借口放她约会的鸽子,每到夜里,珈和都忍不住想象他对待叶拂柳时,是不是他们最开始的那派浓情蜜意?他的花言巧语是不是全都用在了他怀里抱着的女人身上,逗得她花枝乱颤?
她怎么可能甘心就这么放手让他去和叶拂柳在一起当对幸福鸳鸯,她成全他们,谁又来成全她?
珈和指甲嵌进掌心,深吸一口气,看着言欢说:“明天你去趟渝利酒店,多拍些照片,把那儿的场地布置发给我看。”
珰珰解释了句:“这一届的红人盛典由渝利承办,珈和姐在受邀名单中。”
言欢若有若无地“哦”了声,“我猜何麒和叶拂柳也在。”
霎时响起一道嘲讽意味满满的笑声,珈和眯着眼说:“这对渣男贱女,等我拿了奖,我非要去他们跟前转上两圈。”
话音一落,言欢就明白自己刚才说的全是废话,她是一点没听进去。
沉默两秒,言欢突然问:“你们刚才说渝利?”
“是啊,渝利怎么了?”
“是个好酒店。”
珈和白她眼,“跟自卖自夸的王婆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渝利你家开的。”-
第二天下午两点,言欢去了渝利酒店,布置完成得差不多,入口处“CIE红人盛典”的海报也已经换上,内场占地面积大,十几张大圆桌整齐有序地排放着,最后两排长方桌用白布罩着,留给各路媒体。
领奖台用的金属地面,银白色,和镜子类似,清晰度堪极高。
言欢今天穿了条裙子,站在上面会直接走光,她就没亲身代替珈和体验一回,隔着一段距离拍了几张不同角度的照片,一一传给珈和。
有工作人员看见,以为她是哪家媒体派来的,忙不迭上前制止,“活动没正式开始前,内场照片不能发到网上,麻烦你把刚才拍的全都删了。”
见对面的人无动于衷,工作人员急了,正要抬高音量重复一遍,轻灵的女嗓先扑进耳膜,偏暗的灯光下,她脸上绽开笑意:“三哥。”
看见言欢时,梁沂洲出现片刻的错愕,偏头问拦下她的那位工作人员,“出什么事了?”
工作人员这会真有事也只能当没事了,摇头后分外有眼力见地退场。
言欢头上不知道在哪沾上一片飞絮,起初梁沂洲还以为是她的发饰,走近一看,才发现不是,他自然地抬手替她摘下,一面问:“怎么过来了?”
“工作上的事,”她一顿,“三哥呢?”
“来看看场地布置。”
言欢没想到这次活动会让他亲自过目,颇有分寸道:“那三哥继续忙。”
梁沂洲喊住她,“一会还要回星耀?”
“不回了。”
“那一起回家。”
就是这么简单的几个字,言欢听得心脏砰砰直跳,领证到现在,第一次品尝到重新有了家的真实感。
对于场景的布置评价是好是
坏,负责人没从梁沂洲的反应里琢磨出,心七上八下的,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快把长T台走完,终于听见一声:“把金属地面换了。”
负责人犯愁了,“现在改,时间恐怕来不及。”
梁沂洲扫他眼,“谁提议用金属地面的,就让谁来补救,要是补救不了,出了事,由他全权负责。”
渝利专聘的设计师就那几个,梁沂洲不用多想也能猜到这是谁的主意,人是有才华,但品行上不了台面,经常在他自诩独一无二的设计里添些媚俗的恶趣味,私生活也混乱,在S|M俱乐部里榜上有名。偏偏这人也是大伯安排进来的,梁沂洲没法只凭借道德上不光彩的问题就将人踢出。
负责人觑着领导越发冷郁的表情,狠狠捏了把汗,赔了个笑脸应道:“好的,一定给您把话带到。”
梁沂洲朝言欢看去,示意她可以走了。
负责人望着他们并肩离开的背影,用眼神八卦:那是谁?看着和梁总关系不一般啊。
林秘书只敢在心里解答:那是梁总领了证的合法妻子-
张嫂厨艺好,每天都会变着法换菜色,知道梁沂洲今晚会回来,又多加了两道菜,蟹肉干煸粉丝煲和炸星鳗。
言欢很少会给别人面子,除非是真正对自己好的人,见张嫂如此热情,她招架不住,每样多吃了几口,饭后一个人在花园待了会,回卧室前,和突然出现的梁沂洲对上了视线。
他已经换上睡衣,穿得不像平时穿西装时那么规矩,领口散开几粒扣子,稍显慵懒的姿态带出深埋在皮囊之下的雅痞感。
他的目光落过去,“有件事一直没有问你。”
他该不会发现了什么?
言欢强装镇定,“嗯?”
梁沂洲隔了几秒问:“言欢,你抗拒和我睡在一张床上?”
第13章 13
这话杀的言欢措手不及, 最终她决定以问题回答问题:“三哥为什么会这么问?”
“我们已经结婚,但你睡的还是客房,当然我不是要求你和我睡在同一间房, 只是想趁我们的婚房还没装修好先问清楚, 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你要是抗拒这个, 以后都想分房睡, 我就让工人把主卧装修成你爱的风格,我会去睡客房。”
“不是。”
她声音压得有点低, 梁沂洲没听清, “什么?”
“不是抗拒。”
不好解释,说太多也容易暴露,言欢就扯了点谎,“我只是不习惯两个人躺在一张床上,可能还需要点时间适应。”
对于这样的说辞,梁沂洲没有任何怀疑。
生活里突然多出一个人, 连呼吸的空气都要被分走一半,一时间难以适应在情理之中, 不单是她, 他也需要时间慢慢接受领地被侵占的现实。
梁沂洲点了点头, 没再堵她的路, 身子一侧, 让出一道宽敞的道, 恰好这时, 他握在掌心的手机响了声,他单手执起, 眉眼低垂,手指在键盘上灵活敲击着, 雅痞气质更重了,只匆匆忙忙瞥一眼的话,比秦执看着还要浑不吝。
言欢望着他,突然改口:“三哥,我今晚能和你一起睡吗?”
原来她不是不喜欢有痞感那类,得分人。
他漫不经心地撩起眼皮,眺过去一眼,像刚反应过来,目光变得幽深。
空气里响起一道若有若无的“嗯”。
尾音上扬着,代表困惑。
言欢心里的小人有点乱了阵脚,多亏这几年演技精进不少,也深谙过犹不及的道理,这会展露出来的是即将与异性近距离相处是恰到好处的羞赧。
音色也沾上几分,“既然都要适应,那就从今天晚上开始。当然如果三哥不愿——”
“好。”梁沂洲放下手机。
答应得过于平和,言欢再次被扰乱得措手不及,头顶传来柔软的触感,是梁沂洲习惯性地揉了揉她脑袋,“先去洗澡吧。”
氛围旖旎的爱情片里,情浓之时,赤身裸体的亲密接触不可避免,主角会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顺理成章地吻到一起,唇舌勾缠……
就是这么自带色气的几个字,却被他说得不含半点情欲,坦荡到让人只能直呼“君子坐怀不乱”。
言欢摆正自己的心,回到自己房间的浴室泡了个澡,结束后照例讲究地给自己上完护肤精油。
梁沂洲的卧室是他的私人领域,只有张嫂进去打扫过,言欢第一次来,难免有些好奇,但她只是象征性地扫了眼,没敢左顾右盼,毕竟这是不礼貌的行为。
床够大,搭着两条被子也不显拥堵——这是梁沂洲特地吩咐张嫂准备的,为了给言欢从零开始的适应过程。
言欢看破不说破,慢吞吞地挪到左侧,掀开被子,躺了进去,片刻改成侧躺的姿势。
时间还早,梁沂洲不打算睡,把顶灯关了,只留自己那边的床头灯,亮度被跳得很暗。
房间一片沉寂,这种环境很容易入睡,言欢却失眠了,他们用的沐浴露不一样,混在一起,撩拨着她的神经,她的掌心慢慢发潮。
忽而听见一声:“睡不着?”
她轻轻应了声,不再拿被对向他,而是拿湿漉漉的一双眼看他。
梁沂洲看她一眼就收回,准备把房间腾给她,却被她喊住,“三哥,我也一直忘了问你,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他不着痕迹地一顿,“如果我回答有,那我再和你结婚,我就是个烂人。”
这话揣摩下来有两层意思:他没有喜欢的人;包括她。
言欢都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失落,“那简优姐呢?”
这是梁沂洲传闻中的白月光。
梁沂洲没回答这问题,“给你燃点助眠香薰吧。”
岔开话题的意图过于直白,言欢心里不是滋味,但也知道好奇心太重,计较得太多,容易得不偿失,聪明地选择配合,“好。”
梁沂洲又想起明天下午有局,问她要不要一起去。
言欢本来想问都有谁,说出口的话却变成了:“我也能去?”
“当然。”隔着半明半暗的光影,他的目光笼过去,雾里看花一般,“虽然外面还不知道我们的关系,但这改变不了你是我领了证妻子的事实,换句话说,你比任何人都有资格站在我身边。”
这话说得熨帖,原则性极强。
言欢听着却还是开心不起来,他这人就是这样,教科书式般的理性永远大于感性,总向“应该做”臣服,而不是“我想做”。
他低磁的嗓音自带催眠效果,多亏了这一段有来有往的对话,言欢昏昏欲睡,意识彻底跌入梦境前,才想着问一句,明天的局都有谁。
隐约听见他的回答:“周泊予他们几个,老地方。”
老地方在燕郊附近,巴洛克和意大利风格结合而成的酒店建筑,农场占地达十几万平,附带一个大型马场,地方大,但一天接待的人极少,都是北城非富即贵的人,需提前一周预约。
言欢一进包间,就见到了几张和梁沂洲差不多年纪的熟面孔。
言叙钦还在世的时候,经常带着言欢出席他和朋友的聚会,他死后那一年,也是言欢出国前一年里,不管谁组局,那几人都会保留传统,带她一同玩,显然也是将她当成了半个妹妹。
当然这不是出于他们的同情,天性凉薄的人,挤不出这种多余情感,他们只是觉得应该这么做。
这群人长期被富贵浸淫着,也在社会上当精英当惯了,私底下的友情局毫无例外打扮得人模人样,和几天前秦执那不修边幅的状态是两个极端,一边是老成持重的做派,一边是长不大的少年心气,难怪秦执怎么也融不进他们这圈子。
梁沂洲没在群里提前打预防针告诉他们言欢也会到场,导致周泊予看到人时就和看到怪兽一样,眼神被震住不动了,连当人面时最爱称呼的“言欢妹妹”都蹦不出口,直到言欢叫了声“泊予哥”,才打开嘴唇,不显山不露水地回了句:“几年没见,言欢妹妹越来越漂亮了,这气质就跟小仙女一样,快羽化而登仙了。”
言
欢一时不知道他是在夸人还是骂人,正要说什么,一个脑袋凑了过来,赵泽咧着和他穿搭截然不同的灿烂爽朗笑容,“欢欢,你泽哥可是想死你了,你呢?”
油多到快溢出来了,言欢露出嫌弃的表情,提醒他别这么叫自己,和叫奥运福娃一样,然后又说:“不愧都是风月场上的高手,左一个好妹妹,又一个想死你了,说的比唱戏的都要好听,可我回国当天的生日晚宴你们不也是没来吗?”
颇有秋后算账的架势。
“天地良心,我们可都是去给你接风洗尘了的,奈何言大小姐姗姗来迟,恰好跟我们离开的时间点错开了。”
言欢先是瞪圆眼睛传递出自己的难以置信,然后抬了抬下巴,神情倨傲,“怎么还成我的错了?”
赵泽哄她,“那自然是怪谁也不能怪你啊。”
纪浔也最后一个到场,他是他们中看着最不着调的一个,见到言欢丝毫不诧异,玩世不恭的笑挂在嘴角。
这么多年,他始终保留着随身带糖的习惯,手往口袋一揣,掏出几粒,远远抛给给言欢。
言欢精准地接住,挑了颗水蜜桃味的,放进嘴里。
这群人里她最喜欢的自然是梁沂洲,但要说起和他相处最自在,还得是纪浔也,情商高,亲和,没那么多讲究和距离感,玩心起来时,比她还要幼稚,也愿意陪人疯闹。
纪浔也先下手为强,给自己找了个采光最好的位置,翘着二郎腿问:“甜不甜?”
言欢眉眼弯弯:“哪有浔也哥哄人时的嘴甜。”
纪浔也谦让上了,“哪有我们又又的笑容甜?”
赵泽没耳朵听了,“差不得得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在表演双簧……言欢妹妹,想喝什么?”
言欢要了杯葡萄柚,刚含上一口,赵泽突然问:“对了,你和阿洲怎么会一起过来,他专门带你来的?”
包间比外面闷热,空调刚开,温度还没降下,梁沂洲脱了外套,正要去挂到衣架上,就听见这么一句,随即捕捉到言欢倾斜而来的视线,他沉着开口:“我去接的言欢。”
他很聪明地把问题回抛过去,“你不乐意?”
赵泽直言不敢不敢。
言欢咬着吸管,安静听他们插科打诨,不知不觉间恢复到了置身事外的状态。
包间里放着一张麻将桌和□□桌,兴致不咸不淡时,玩什么都无所谓,最后是由言欢抽签决定的。
她两样都会,但不精通,也不爱,就坐在另一边用平板看时装杂志。
几人心里都有谱,知道什么该提,什么不该提,可气氛过于安静,逼得人想要打破。
奈何几个奔三的男人和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毫无共同话题,只能没话找话地扯起今天的天气,“阴沉沉的,连点光都见不到,言欢妹妹,不是都说伦敦是雾都,那到底是北城的天气糟心还是国外的雾霭让人头疼?”
言欢心说你一伦敦大学毕业的高材生,怎么装得跟没去过伦敦一样?学历买来的不成?
“你们扯的话题够无聊的,还是别顾及我了,心无旁骛地玩你们自己的,我在一旁顾着自己就行。”
那感情好。
气氛骤然变了样,少了拧巴,多了松快,连麻将相互碰撞的声响都变大了。
这群人从小含着金汤勺长大,对金钱没太大概念,一场抵得上普通人家一辈子的花销。
不过没有人会一直赢,毕竟玩的是个乐子,也是个人情往来。
他们也从不玩低端局,说是来放松的,短短一圈的工夫,还是把近期的股票市场走势、经济政策法规、各类行业前景在嘴边过了遍。
言欢听得意兴阑珊,直打哈切。
中途纪浔也接了个电话,氛围又变了,烦躁凝在他的眉宇间,不容忽视,撂下一句有事后,捞起西装走人。
赵泽满头雾水,不知道谁惹这位爷不高兴了。
周泊予是知情者,解释道:“最近被一主播拿捏得死死的。”
“什么主播?”
“电视台的,准确来说是地方台气象预报的播报员。”
赵泽迫不及待地拿起手机,随便找了段视频,越看越觉得眼熟,“这妹妹我在哪见过的。”
言欢投过去一瞥,“泽哥这是拿自己当贾宝玉呢?”
赵泽摆摆手,澄清道:“我真见过,在一次饭局上,我记得那次阿浔也在,难不成那次他们就看对眼了?有一说一,这人长得不算顶顶漂亮,气质倒特别,让阿浔着迷也情有可原,就是不知道能维持多久,要我看,投入产出比这么小,最多不超过半年。”
说着,他突然察觉到言欢的不悦,笑着挑明:“得,我们的言欢大小姐又不开心了。”
“那你说说我哪不开心了?”
“听不得我们说你们这些漂亮的女孩子一点不是。”
特意用了“漂亮”和“女孩子”代替普普通通的“女人”,讨好意味十足。
言欢哼笑一声,“你们男人不仅喜欢用''漂亮''这种浅显的评价概括女人,给女人标价,还总喜欢在两性关系中权衡利弊,企图用低成本达成高收益,听着就让人难受。”
赵泽说不过她,对嘴比了个拉拉链的手势,隔了会,望着三缺一的麻将桌,没忍住邀请:“言欢妹妹,来一局?”
言欢精神不济,“不玩,你们三人麻将,或者再叫一个人吧。”
赵泽迟疑一阵,选择后者,在屏幕上敲敲打打,“我叫了个人。”
“谁?”
“秦隐。”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
赵泽云里雾里,“我叫的这个人有问题?你们不都认识?”
周泊予分出半个眼神观察梁沂洲的反应,一面埋汰道:“我们私底下一直说你在为人处事上多少有点缺心眼这话,你是真的一点没听进去啊。”
赵泽叫秦隐来自然有他的考量,他压低音量:“我刚才仔细想了想,避而不谈秦执太刻意了,既然言欢现在相当不待见秦执,刚好秦执又和他这同母异父的哥哥也相看两厌,不是有句话叫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也就是说,言欢见到秦隐后,没准心情还会好点。”
周泊予这回是真听乐了,“这种剪不断理还乱的伦理关系还能被你玩出闭环,可真了不起。”
赵泽最擅长将旁人绵里藏针的挤兑当成真心实意的赞美听,没脸没皮地笑了笑,“多谢夸奖,你也是个有眼光的。”
说着他突然看向梁沂洲,“阿洲,你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梁沂洲把问题抛回去,“我以前是个话唠?”
“你要是话唠,那我只能说我嘴巴上装了个永动机。”
赵泽摊开说:“看你心不在焉的,想什么呢?”
“想一会秦隐来会说些什么做些什么,这事有点难办。”
难办什么?
赵泽没听明白。
周泊予倒听明白了,循着人落单机会,轻声问:“言欢那提议,你是不是答应了?千万别告诉我,你们其实已经领证住到一起了。”
梁沂洲反问:“你都猜到了,还问什么?”
是在轻嘲他说了句废话。
周泊予哑口无言,“这事你还没告诉你爸?”
“我没想瞒他一辈子,等他回国就知道了。”
好一招先斩后奏,周泊予佩服得五体投地,斟酌措辞后说:“你难道一点都不觉得言欢对你有点奇怪吗?”
刚才他也没怎么说话,一直在暗中观察着言欢的举止神态,包括她目光倾斜到某个人身上的频率,都挺耐人寻味,也足够让他震惊。
或许从一开始,言欢提出这个建议的目的就不纯粹。
合约沾上一个情字,说不清道不明,可要真正盘算起来,无情者才是得利的那个。
周泊予越发觉得这场各有考量的婚姻不该继续进行下去。
梁沂洲说:“确实奇怪,看来以后得多带她来这种聚
会。”
周泊予脑门蹦出一个问号。
“这几天跟我待在一起时,她的状态很紧绷,总是小心翼翼的,现在倒放松很多,更像小时候的她了。”
槽多无口,周泊予沉默数秒,选择就近吐槽:“什么叫更像小时候的她?你这姿态端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不是结婚了,而是去领养了一个女儿。”
梁沂洲不置可否,周泊予旁敲侧击地给出提示:“言欢是不是有喜欢的人呢?”
“你觉得她喜欢纪浔也?”
“?”
他刚才有提到这名字?
梁沂洲自问自答:“不可能。”
虽然她刚才的反应有些大,但不代表她对纪浔也有超乎兄妹的感情。
“她拿阿浔当哥哥看的。”
“那她对你呢?”
梁沂洲看他,眼神更像在嘲讽他问了句废话:“当然一样。”
两个人闲聊的时候,言欢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眼皮越来越重,没一会趴在沙发背上睡了过去。
梁沂洲结束聊天,上前给她盖了张薄毯,动作很轻,言欢莫名被惊醒,半眯着眼,意识不清地朝他笑了笑。
周泊予看在眼里,实在憋不住了,音量不带降的:“神他妈哥哥。”
完整的话是:神他妈拿你当哥哥看。
赵泽以为他是在质疑梁沂洲这行为过分暧昧,就让他别小题大做,“当妹妹疼的,阿洲盖个被子怎么了?我也给我妹盖过啊,你难不成还要骂我对她起了别样心思,是个畜生?”
这时,包间里的背景乐应景地切成陈奕迅的《兄妹》。
对我好/对我好/好到无路可退
可是我也很想有个人陪/才不愿把你得罪
于是那么迂回
一时进一时退/保持安全范围
这个阴谋让我好惭愧
享受被爱滋味/却不让你想入非非
第14章 14
言欢在秦隐进包间前醒了。
这二十多年里, 言欢遇到过不少看不透的人,但让她感到恐惧的寥寥无几,秦隐可以排到前三。
他像躲在暗处的高智商野兽, 鲜少主动出击, 而是耐心充沛地等着猎物自投罗网, 再猛地冲上前, 一口撕碎对方的要害。
独一份深不见底的阴郁气质,包间里的压迫感又强了不少, 他的场面话说得滴水不漏, 最后才注意到坐在角落的言欢,用的称呼挑不出错,但也比场上其他人生分许多,“言小姐。”
在秦执这件事上,只要后面不被爆出真相其实是言大小家伙同外人给秦二少爷下的套,言欢就永远会是占理那个, 秦家人见到她难免会多层心虚。
这一刻秦隐在她面前的姿态摆弄得确实比平常要低,但言欢明白这只是他的表面功夫, 她也不拿乔, 笑着回了句:“叫我言欢就好。”
秦隐没应, 也看不出他有没有点头, 顶着一副天塌下来还能面不改色的姿态, 坐到唯一一张空椅上, 对面是梁沂洲。
秦隐像是来当散财童子的, 几圈过后,输了一栋别墅的钱, 还是龙胤那种价值的。
没人点破他的小心思。
虽然他们不缺钱,可有人赶着上门送, 何乐而不为?只管故作高深地一笑,收下就是。
风平浪静地捱到晚饭点,赵泽今天赚得最多,说要做东请他们吃一顿。
庄园请的全是名家大厨,随便一道菜都极耗工时,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推门而入,西方的建筑风格,内景却采取中式园林风格,连应侍生也是,穿着统一的品月蓝真丝斜襟旗袍,盛放菜品用的是珐琅彩镶边骨瓷。
也因此,不伦不类成了此处最大的特色,被不少人诟病,偏偏也有人挤破脑袋都挤不进来。
赵泽最爱这的东海白虾,鲜虾去壳后用椰子水浸泡数十分钟,柠檬汁和橄榄油充当第二层调味,做成的虾肉极为鲜甜,中间点缀着一朵可食旱金莲。
即便口味有偏爱,言欢也很少主动去转转盘,几乎是什么到跟前就去夹什么。
梁沂洲知道她的喜好,今晚伸手的次数比以往要多,刻意操控下,停在言欢面前的全是她爱吃的,连宠溺都是不露痕迹的。
好胃口终结于秦隐一句:“言小姐,你前两天去见过秦执?”
言欢筷子一顿,擦了擦嘴,“我是去过洲际见了他,当时他朋友齐宵凡也在呢,哦对了,房间里还有不少保镖,那阵仗我看了都吓一跳。”
她在极力证明自己并非单独见的秦执,从而撇开与他不清不楚的关系。
“那些人都是秦伯伯找来的,担心秦执想不开吗?”
这话分不清是在表面美化秦彧监视控制秦执的初衷,实则暗讽,还是在单纯内涵秦执那脆弱、爱逃避的无能本性,可不管何者,讽的都是秦家人,秦隐没道理会开心,偏偏他笑出了声,还是那种畅快的笑。
周泊予和赵泽互相使了个眼色,没点破其中的弯弯绕绕。
言欢是唯一一个被蒙在鼓里、不知秦家内部更深层次爱恨情仇的人,秦隐诡异的反应险些让她将自己的困惑脱口而出。
秦隐喝了口酒,是他自己带来的伏特加,纯度高,醺哑了嗓子,“可能是为了防他出来丢人现眼。”
手足兄弟,埋汰起来毫不留情。
梁沂洲在这时插了句:“这里的梅子酒酿得不错,来点?”
言欢的注意力短暂地被转移走,目光含着她自己都未察觉到的娇嗔,“三哥,你怎么老爱给我推荐酒?”
“你不是爱喝?”
理所当然的语气在空气里响起时,唯独赵泽一人以习以为常的反应看待,“知道你俩关系好,可也别太好了,阿叙知道怕是要吃醋。”
梁沂洲一顿。
周泊予真就服了赵泽,在工作上挺机灵一人,怎么到人际关系上这么没心没肺?叫来秦执他哥还不罢休,居然又提起真正的禁忌话题,谁不知道言欢现在最听不得言叙钦这名字,非要在她雷区上来回蹦哒吗?
“今晚这虾不合你胃口?”他看向缺心眼,及时岔开了话题,“看你都没怎么吃。”
赵泽做出心碎的手势,“你是一点都不关注我啊,吃了快一盘呢。”
周泊予将转盘拨过去,“这不还有还有半盘,罚你吃完,没吃完就不许说话了。”
“……”
安静看完这场草率的戏码,秦隐掩下心里所思所想,学着赵泽毫无眼力见的行为,继续道:“言小姐,既然都问到这份上了,那我就再多问句,这场婚约在你看来还有可能吗?”
几乎是下意识的,言欢看向了梁沂洲,这一细小的举动恰好被秦隐捕捉到,他唇角挑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言小姐别误会,我问这个不代表秦家,不代表我父亲,更不代表秦执,我是替我自己问的。”
赵泽听纳闷了,若秦隐不是代表秦家任何一个人,那秦执和言欢的婚事能不能成又关他什么事?
难不成他觊觎言欢已久,想趁这机会让本就混乱的关系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赵泽的脑回路就这样绕了地球三圈,最后把自己绕进去了,反观要回答的当事人,双目清湛,丝毫没被搅乱心绪,四两拨千斤道:“我一个人的想法并不重要,也对结果造成不了什么影响,秦先生问错了人。”
秦隐不是问了个问题,而是设了个陷阱给她,只要她给出是或非的直接答案,都会被放大,落人话柄。
秦隐第一时间看穿她的小伎俩,“那我换个问题,言小姐对秦执是怎么看的?”
撇开秦言两家交错的利益,撇开各种层面的道德问题,只谈纯粹的感情,对言欢而言,更好回答,毕竟是她和秦执两个人的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是好事坏他们自己知晓,旁人站在道德制高点对其审判,也只会落个多管闲事的罪名。
言欢斟酌措辞,“我和秦执一起长大,自然有情分在,过去我也是把他当成了朋友,但他好像不这么看,尤其在我们的婚约传出去后。”
五分真
五分假,拿自己当受害者,细品,还能读出:她现在和秦执已经连普通朋友都没法当了。
应侍生端着一杯梅子酒进来,玻璃质地晶莹剔透,有浮雕工艺点缀,底下躺着两颗在灯光下变了色的青梅。
言欢浅浅尝了口,梅子自带的清香稍稍盖过醇厚的酒味,不熏鼻也不呛嗓,后劲更小,忍不住就多喝了几口,半杯很快没了影。
等到一整杯消失,碍于度数低,她脑袋还是清醒的,唯一能看出些许醉态的是她两腮的红晕。
梁沂洲也看出了她的喜爱,但没让人续杯,而是给她倒了杯清水,推过去的同时说:“都说秦大少爷赌运好,一会儿赌一把?”
秦隐不着急答应,“我怎么不知道梁先生赌性这么强,一个下午都没让你痛快,敢情我这钱都白输了?”
梁沂洲权衡了下利弊得失,选择直截了当地挑明秦隐放水的行为,“大方赶着上去倒贴的,和用心用真本事赌的是两回事。”
哪怕把人看低到尘埃里,他操弄的话术都是温和的,鲜少有内涵得如此锐利的时候。
他拿眼尾扫向在一旁默不作声的两人。
都是见过世面的人,周泊予和赵泽自然不会被这罕见的阴凉眼神怵到,但也从中琢磨出了别的意思:加入这场赌局。
周泊予同梁沂洲的关系更加亲近,最先表态,“既然都出来了,那还是要赌得尽兴点,不过我今天已经赌痛快了,所以一会就不直接参与进去……这样,我在九章那有一套空置别墅,就当成筹码压在阿洲那儿好了。”
赵泽也不想正面卷入他们的是非,表个立场再合适不过,“那我也加个筹码加到阿洲那。”
他想了想自己名下空置的房产,乱七八糟的,一时半会没理出头绪,忽然想到前两天刚叫人拍下的洛克菲勒蓝宝石,原本是拿来送女伴的,现在倒好,借花献佛了。
“阿洲估计也不在乎是不是会再多处房产,拿我就拿一颗蓝宝石做赌注,要是一会阿洲得胜,这玩意就送给我们的言欢妹妹。”
言欢眨眨眼睛,分不清是好笑,还是高兴,弯起唇,“我还能沾这光呢?”
几人你一句我一句,全然不在乎他的意见,这性质就有点赶鸭子上架了,秦隐借着酒杯挡去自己思忖权衡时阴沉的表情。
这场豪赌其实不是非要进行,梁沂洲只是想代替言叙钦当一回言欢的娘家人,表明态度,告诉秦家的她并非无人撑腰。
秦隐心机深,自然能想到这层面上,之所以沉默,只是他不想顺了他们的意,轻轻松松被拿捏住,他放下酒杯,正想顺赵泽的话提出一个要求,被梁沂洲抢先:“既然是送给言欢的,那就让言欢代替我和秦先生赌一场吧,至于筹码,有人送了蓝宝石,那我就送颗粉钻。”
Winston Pink Legacy的粉钻,是极为纯净的Type lla 型,色级达到粉钻里最高的Fancy Vivid Pink,呈现夺目的艳彩粉,前不久被匿名人士用三亿人民币的天价拍下。
没想到这人就是梁沂洲。
言欢没想到又有自己的事,摊上的还是这么大的事,稍愣后,也不管秦隐是怎么想的,爽快应下,“太复杂的烧脑子,不过我今晚喝了酒,不用烧这会就有点懵了,那我们玩点简单的吧,秦先生,你觉得牌九怎么样?”
秦隐没有说不的道理,他也拿出了自己的筹码,“我就不拿房子、珠宝当抵押了,简单点,就给言小姐一个你想要的承诺吧。”
在场都是八百个心眼的人,这话什么意思,一目了然。
言欢点头应下,“好呀。”
吃好饭,两人坐到那张德扑桌上。
梁沂洲也不过来看着,一个人来到言欢坐了一下午的位置上,慵懒靠住椅背,置身事外的姿态,仿佛什么样的结果对他来说都无所谓,她玩个尽兴就好。
也对,家缠万贯的,不在乎这点筹码。
拿到牌后,言欢看了眼梁沂洲,发现他燃起了一支烟。
这是她回国后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抽,猩红的火光在指尖忽明忽暗,飘出的云雾被气流一扑,微不可查。
奇迹般的,她就这么放松了下来。
到手的牌不好不差,言欢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下秦隐,看不出喜怒的一张脸,毫无破绽。
轮赌技,言欢哪会是他的对手,折腾几个回合,还不如all in豪赌一番,是输是赢,一把见分晓。
牌摊得让人猝不及防,赵泽想阻挠都来不及,心里直呼输定了,不过要说心疼倒也没有,只是觉得惋惜。
秦隐视线眺过去,没开牌,语调寡淡:“我输了。”
不等其余两人反应过来,言欢得体一笑,“运气好而已。”
秦隐淡淡说:“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我输得心服口服。”
后半句话被言欢当成玩笑话听,他那样子哪像心服了?
秦隐起身,拿起外套,做出离开的架势,“公司还有事,就先走了,至于答应言小姐的事,我会说到做到。”
周泊予和赵泽互望一眼,心里齐齐冒出一个猜测:秦隐怕不是在装输。
牌还好好摆在那,赵泽上前一翻,牌面俩数字明晃晃的“2“和“9”,小的可怜。
还真输了。
“言欢妹妹,你这运气确实好。”
言欢大大方方收下他们的夸赞,“你们那些用在我身上的筹码,是要物归原主,还是——”
周泊予很快接上:“那当然是给你了,就当是我们的观赛门票了。”
赵泽也是这反应。
今天这局算结束了,梁沂洲和言欢一起离开庄园,五环外的郊区,广阔静谧,道路两旁的香樟树密密麻麻,路灯从树影里倾落而下,模模糊糊地映进车里。
开到半程时,路过一处教堂,门前灯火明朗,古希腊风格的科林斯氏柱上的浮雕精巧绝伦。
言欢一面欣赏外面的风景,一面在心里计算了下,他们一起坐在同一辆车上的时间加起来似乎快比他们待在同一屋檐下的时间还要长了。
“三哥,我们去吃点东西吧。”
“今晚没吃饱?”可看她动筷子的次数并不少。
言欢夸张道:“从来没玩过这么大的赌局,被吓饿了。”
梁沂洲笑了笑,“想吃什么?”
“就吃点简单的汤面吧。”
梁沂洲应了声好,让司机改道后,升起隔板,言欢猜测他有什么隐秘的事要说,果然,开口聊的便是秦家,“你对秦隐了解多少?”
“以前去秦家的时候,恰好见过几面,基本上没说过话。”
“怕他?”
“有点。”
梁沂洲没往下接,“你对他的身世了解多少?”
他今晚说话有点绕,但就是这么一开口,言欢就明白秦隐的身世存在着难以对外公开的隐情。
“秦彧早几十年干过强取豪夺的事,抢来的人就是秦隐的亲生母亲,秦彧敢做不敢当,觉得这段经历不够光彩,三年后,等那人生下自己的孩子后,对外宣称秦隐是他第一任妻子的孩子,还把秦隐丢给她照顾,没多久,秦隐亲生母亲就被秦彧折磨死了。”
言欢怔了下,“秦隐知道这事吗?”
梁沂洲更倾向于他是知道的,“不管知不知道,他只能装作不知道。”
越是处于这个圈子的核心,了解到的豪门秘辛就越多,这里面真正的正人君子屈指可数,道貌岸然的禽兽却是司空见惯。
秦彧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秦、言两家的婚约,谁都知道里面有更深的利益往来,言老爷子一定和秦彧达成了某种交易,秦彧这人自私自利到极点,交易的受赠方不会是秦家,只可能是他自己。
秦隐要想对付秦彧,就不可能眼睁睁看着秦彧继续扩充自己的疆土,也因此这个婚约不管如何都不能成。
刚才在赌桌上,言欢他们三人位于秦隐的视觉盲区,自然看不见他的小动作,但梁沂洲
是注意到了的,那牌被他换过。
梁沂洲也有理由相信秦隐并不惧怕被自己发现出了千,相反,或许他就是想让他看到。
这场赌局,秦隐没有赢的道理,但他也没有让自己输,看似是他许给了言欢一个秦言两家不结姻亲的承诺,实际上这诺言对他更有利。
或许从一开始他就在试探,试探这位言家曾经风光一时,现沦为利益陪葬品的大小姐是什么态度,身边是否还有能为她撑腰的人,要是有,他会毫不犹豫地将胜利果实喂到她嘴里,当然卖的是梁沂洲一个人情。
言欢沉吟近两分钟,也渐渐察觉到了一些端倪,让她一头雾水的是:“三哥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让你提前有个心理准备,以后见到梁家人,也能有所提防。”
梁家比秦家产业版图更大,牵涉到的利益往来关系更为复杂,里面裹挟着的尔虞我诈、挑战底线的腌臜事,以及狼子野心的人自然会只多不少。
“这梁家人里包括梁沂洲吗?”
梁沂洲的关注点有点偏,“不叫我三哥了?”
“你喜欢我叫你三哥吗?”
“你喜欢叫就叫吧。”
他答完才想着回答上一个问题,“做事妥帖、待人谦和、克己复礼,都是别人赋予我的评价,不乏恭维色彩,我从来没觉得自己是个好人,相反我比你们形容的要卑劣。”
言欢是在这一刻意识到自己对他的容忍度高到可怕,她根本不在意他是不是个好人,或者说,他怎么坏都可以,只要他不在男女关系上犯浑。
梁沂洲不知想到什么,阖上了眼,眼下青黑明显,口吻极淡,“不过在梁家,你可以试着相信我,言欢,我是不会害你的。”
车停在弄堂口,比起郊外的冷清,里面衬得上热闹,即便这个点了,店铺还齐刷刷地开着,自成一派辉煌灯火。
穿过一处拱形门洞,两个人抵达一家人气十足的私房面馆。
言欢从不知道这里还有这样的私房面馆,觉得稀奇,多看了两眼,入座后,梁沂洲简单介绍,“认识一朋友的父母开的,以前和阿叙来过不少次。”
言欢一顿,想起什么,“泊予哥他们是不是因为顾及我,才不提我哥的?”
梁沂洲默了两秒,“嗯。”
言欢不以为然,“其实我反而希望他们能多提,不提容易忘记。”
她环顾四周,像在捕捉哥哥残留的气息,嗓音如云雾般飘渺,“我不想哥哥到最后只活在我一个人的回忆里。”
梁沂洲岔开话题,“看看想吃点什么?”
言欢接过菜单看了会,“就要份小排面吧,多加点辣。”
梁沂洲要了两份,辣度也相同。
安静用餐的时候,他观察了她几眼。
言叙钦去世的前两个月,她几乎不吃不喝,瘦到可怕,现在长了些肉,但看着骨感还是不轻,不过该长肉的地方也不含糊,他没来由想起那晚的画面。
言欢不知他的思绪已经飘远了,一个人吃得心无旁骛。
梁沂洲喜欢吃辣,爱屋及乌,她也变得越来越爱吃,但抗辣能力一直很糟糕。
根本不敢细嚼慢咽,只能豪迈一吞,饶是如此,她还是被呛红了眼,眼眶水雾迷蒙,像剥壳的红荔枝。
咳嗽声将梁沂洲的意识拉扯回来,他抽出纸巾递到她跟前,言欢接过,慢吞吞地抬起眼,“谢谢”两个字就那样卡在喉管。
他的薄唇红得过分,微湿,灯光下。水润莹泽。
那地方,她亲过。
虽然是偷偷摸摸的。
第15章 15
察觉到她的目光长时间停在一处未挪, 梁沂洲当她是在走神,冷不丁问:“想什么?”
言欢迅速敛下表情,也不再去看他, 轻声问:“有没有人说过, 三哥的嘴唇很性感?”
挺像在调戏人, 梁沂洲笑过后没当回事, 直到她又蹦出来让人防不胜防的一句:“看着还挺好亲的。”
他抬眸看去,她已经垂下头, 突然变得不怕辣一样, 喝下两口汤,汤汁又沾到唇上,她伸出舌尖,轻轻舔了下。
回远洋的路程不算远,车只开了半小时,一路上梁沂洲放在扶手处的手机屏幕亮了又灭, 言欢数了数,总共进来四通电话。
她发现他好像有打不完的电话, 但和她在一起时, 他会把手机调成静音。
这是他独一无二的温柔与妥帖。
聊的全是公事, 言欢听得似懂非懂, 只知道其中一件和下周五晚上的CIE红人盛典有关。
等人挂断电话, 她装作随口一问:“三哥会出席红人盛典吗?”
梁沂洲说:“会到场。”
至于待多久, 他无法打包票, 可能露个脸就离开。
“那天一起过去?”
言欢摇了摇头,“我应该要和珈和一起去。”
红人盛典向来不允许带助理进去, 碍于星耀也是这次的主办方,言欢背靠言柠, 能开个这样的先例。
梁沂洲从她最近在忙的事里推断出她口中的人是谁,理解地应了声“好”,下车后,去了书房处理公务,言欢先去洗澡,洗完澡也不见他的身影。
昏昏欲睡之际,才听见门口传来动静。
“吵醒你了?”梁沂洲倚在门上问。
“还没睡着。”声音听出了些倦意,她问,“怎么了?”
“赵泽刚才把欠你的蓝宝石托人送来了。”
言欢诧异,“又没人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这也太着急了。”
“可能还记着小时候的阴影。”
言欢没听明白,赵泽那大大咧咧的性格,活脱脱一阳光开朗大男孩,能藏着什么阴影?
梁沂洲解释:“还记着小时候和你吵架四六开的事。”
“四六开?”她更懵了。
有人用开玩笑的口吻先把自己说笑了,唇角微挑,语气轻快:“四分钟内把他骂哭了六次。”
言欢完全记不得这事了,只记得赵泽小时候确实爱哭,于是对梁沂洲这番说辞持半信半疑态度,可等她重新回溯一遍梁沂洲说这话的语气,莫名其妙信了,笑在她唇角绽开。
梁沂洲上前,从口袋里拿出裸钻盒,没递到她手边,而是放在床头柜上,“我还有事,今晚不用等我了,好好睡。”
这一遭下去,言欢睡意没了大半,她捞起手机给赵泽发消息:【我是母老虎?你这么怕我做什么?】
赵泽一瞅这架势,就知道好兄弟说了些有的没有的话,连忙替自己澄清:【哪的话?您可是我们供着的祖宗,全北城最好脾气的公主了。】
场面的恭维话听听就够了,不适合太当真,毕竟这群人里论起真心实意想对她好,应该也没几个。
言欢不答腔,而是问:【你为什么要把蓝宝石送到远洋?】
赵泽:【是阿洲让我送到这里的啊。】
赵泽:【怎么了?】
言欢:【没怎么,来跟你道声谢。】
言欢:【宝石挺漂亮。】
赵泽惊讶:【我刚让人送去,你就见到了?】
赵泽:你现在在远洋?】
赵泽:【等会,这个点了,你和阿洲还待在一起?】
言欢先是为自己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行径感到懊恼,手足无措一阵,想到赵泽那缺心眼的本性,未免会察觉到异样,于是有恃无恐道:【太晚了,我打算直接在三哥这睡下,你有意见?还是说你想更新四六开的记录?】
后半句话赵泽没听懂,但不妨碍他的回答是:【不敢不敢。】
对比起来,周泊予送筹码的效率并不高,红人盛典当天才将自己在九章的房产转到言欢名下。
那天一大早,珈和就来了公司,盛京的造型师资源算不上稀缺,但越早到可供的选择就越多,她在时尚方面怎么也追不上同赛道的其他网红,只能笨鸟先飞了。
珈和不是盛京的头部网
红,礼服只能由公司分配,分给她的是一条银鱼白挂脖裙,质感丝滑垂顺,极简款式,无半点多余点缀,却很挑身材,能把人穿得腰是腰臀是臀的,也能让人看上去像毫无曲线美感的水桶。
珈和对这样的分配心生不满,但凡在盛京工作了有些年头的人,都知道她喜的是珠光宝气,简洁朴素脱离她的审美,现在唯一让她有点欣慰的是,自己通过有一顿没下顿的节食方法维持的身材被勾勒了出来,碍于是乳腺型胸部,瘦了也不收胸。
做完妆造,她站在立体镜前顾影自怜了会,言欢推门进来,先看见一旁的化妆师佝着背,一手搭在扶手上,站没站形,“珈和姐,您要是满意了,我就去忙下一个了。”
都说这位过气网红难伺候,今天一见,名不虚传。
被鸡蛋里挑骨头了整整三小时,再好的脾气也被磨出了棱角,她的语气不耐烦到了极点,珈和自然听出来了,正高兴着,就没和她计较,背对着她挥了挥手。
凹造型准备自拍的时候,意外和出现在镜子里的言欢对上了视线,西装搭配同色系西裤,看着是干练,可也仅仅只有干练这个优点。
“你好歹也是我的助理,今天这么大的场面,就穿这个?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苛待你了。”
珈和一顿,突然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你该不会是担心盛装打扮会喧宾夺主,抢我风头吧?”
她越想越觉得这可能性高。
平心而论,她在圈子里摸爬滚打三年,也见过不少女明星,外形条件比言欢还要优越的,寥寥无几。
就算素面朝天,单论一身的气质,清高矜贵,周围独一份。
珈和在有些事情上是拧巴,还有点傻,脑袋反应跟不上行动,但她没傻到这么多天过去还察觉不到言欢不同寻常的身份,不仅吃穿用度比自己还好,某些目中无人的骄纵做派明显是非富即贵家庭长期浸淫来的。
这些普通人难以模仿,被包养的金丝雀唯唯诺诺惯了也装不出来,那她就只可能是哪家豪门千金被家里人安排来体验一下不同阶层人士接地气的生活。
言欢没觉得自己身上这套有什么问题,反观她,同样的问题甩过去,“你就穿这身去?”
Vivienne Westwood的,款式是新,价值不高,配不上她对这场盛宴的重视程度。
珈和听出这话的意思,恍若一盆冷水浇下来,把她刚才所有的沾沾自喜浇了个透心凉,只剩下绵绵的悲凉。
“我有的选?”
接受了无数次不公正待遇后的口吻,怨念有,但不多,一口用来乞讨的破烂碗盛不下的是对现实的妥协。
言欢还从中琢磨出了珈和对她“何不食肉糜”语气的愤懑,偏偏这是她们从小接受的教育和物质不对等而形成的观念差别,论起是非,谁都没有错,言欢就不打算和她道歉,倾斜的目光飘到茶几上价值不菲的铂金包,稍顿后问:“你自己的礼服呢?”
她奢侈品不少,多半也会在家里囤几件礼服。
事实上,珈和愿意花上百万买一个爱马仕铂金包,却不舍得在衣服上砸太多钱,衣柜里最贵的裙子是去年耗费十几万买的Prada春季限定款,酒会上穿过一次,在年度盛典这种重要场合循环利用不合适。
“还不如身上这件,”她没好气地说,“至少是新的。”
言欢想了想,“我有没穿过的礼服,你要不要?”
珈和狐疑地眯起眼睛,“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言欢不屑回她一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淡淡补充:“虽然没穿过,但也是过季了的衣服,我从不穿过季的衣服。”
没穿过,未来也不打算穿是真的,过了季这形容是假的——前几天刚送到远洋的衣服,新到不能再新。
语气并非施舍般的,给人的感觉却是,珈和差点气笑了,敢情就她财大气粗啊?她昨天晚上还扔了个鳄鱼皮手提包呢,虽然是因为包身破了块皮,看着膈应才给扔的。
言欢无视她的不满,“我这有照片看不看?”
珈和还真想看看什么样的礼服才会这么遭她嫌弃,四指并拢,弯了弯,隔着一段距离示意她把手机递过来。
言欢一步都懒得动,而是把手机给了路过的珰珰,由她转交到珈和手上。
烟粉色无袖连衣裙,下摆抵在膝盖处,特别的地方在于裙身都被软纱萦绕,整体设计仙了不少。
珈和看得心痒痒,碍于拉不下脸,唇角肌肉都抽搐了,也没发出一个音,珰珰在这时递去一节台阶:“珈和姐,既然是言欢的好意,那咱就收下吧。”
她这才装作不情不愿地来了句:“那行吧,谢谢哈。”
后三个字像有人逼她说的,语调别扭至极。
言欢没搭理她的装腔作势,一通电话打到远洋,让人把衣服送来。
珈和试穿得很小心,生怕自己的指甲划到软纱抽了丝,导致过了足足十分钟,她才从更衣室出来,还没来得及照镜子,腹部传来绞痛。
她最近胃病犯的频率越来越高,本来预约了这周二上午的检查,临时接到一饭局耽误了。
疼得一抽一抽的,到渝利酒店门口,突然又好了,她猜测是是止痛药起了效果。
一辆保姆车上坐着三个网红,其中珈和咖位最大,最晚下车,她整理好裙摆,余光瞅见言欢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姿态,“你不是也能进去?不和我一起下车?”
“我又不走红毯,”言欢下巴十点钟方向抬了抬,“换条路进。”
那是专门给主办方留的VIP通道,金边门厅搭配金色香槟彰显奢华,只因事先和媒体打过招呼,没人将镜头聚焦过去,稀碎的关注反倒显得那处更加冷冷清清。
珈和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轻轻嗤了声,真正的有钱人就喜欢搞低调浮华那套,装的一手好逼。
等珈和迎着令人头晕目眩的闪光灯踩上数十米长的红毯后,言欢才下的车,穿得还是上午那套。
这次盛宴,言柠也会到场,好巧不巧,言欢在入口遇到了她,跟在她身后进的门。
距离颁奖典礼开始还有段时间,两人先去了休息室,在八楼,乘坐的电梯也是VIP专用,只是还没走到电梯那,言柠先接到一通电话,不知对面说了什么,紧皱着眉头挂断的。
她对言欢说:“我得回趟星耀,你先上去,房间号是03C。”
言欢微微点头,目送她离开,抬脚进了电梯,那会就她一个人,可就在电梯门快要关上时,一只手不要命似的伸了进来,眼皮尚未抬起,冷不丁听见这人殷勤到了谄媚的声音:“梁总,您先请。”
言欢下意识敛起从身体里散发出的无精打采,倏地看去,高挺的身型,平直的肩膀,瘦长的腿,只看皮肉,冷白色的一层,薄唇不浓不淡,他今天换了个发型,刘海不再搭在额前,而是用发胶竖了上去,浓密的眉眼无遮无拦,更显深邃,也显出了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忧郁气质和偶尔泄露出的刀光剑影般的肃杀寒意,总之,是温良与凌厉夹杂的一双眼。
他平静地望过去,正要说什么,负责接待这人眉毛一横,盛气凌人的姿态和刚才判若两人,音色粗了不少,“你是哪家媒体?赶紧出去,这电梯不是你能乘的。”
梁沂洲冷冷开口打断,“说够了没有?”
这态度挺耐人寻味,负责人止住话茬,眼观鼻鼻观心,梁沂洲上前两步,自然地站到言欢身侧,“刚到?”
“嗯,姑姑让我先去休息室。”
“姑姑人呢?”
“回星耀了。”
“一会儿去我休息室吧。”
负责人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说了得罪人的话,笑脸刚端上来,梁沂洲直截了当地抛出去一句:“你进来做什么?”
这便是下逐客令了。
负责人心有不满,也只能继续赔笑,在电梯门快要合上前,点头哈腰道:“那梁总您先好好休息。”
电梯四面都是银色金属壁,言欢能看见每个人的倒影,不过不够清晰,表情映不出来。
是好事,至少不会被人察觉到自己唇角勾起的笑。
梁沂洲的休息室也在八楼,铺的进口羊绒地毯,厚实,一点脚步声也听不见,过道也没其他人,空气静到可怕。
一进门,声控灯亮起,梁沂洲问:“吃过没有?”
“没有。”忙了一天,没那时间。
梁沂洲不知道从哪给她变出了一盒进口巧克力,用藏青蓝丝带束着,“先吃块,垫垫肚子,等结束了,再带你去吃别的。”
“好。”言欢解开丝带,挑了块贝壳形状的塞进嘴里,小幅度咀嚼起来。
她没说味道怎么样,梁沂洲从她唇角细微的神态变化看,她是喜欢的。
她真情流露时的笑容极具感染力,他也没忍住,跟着笑起来,“一会儿坐我旁边?”
“会被拍到吗?”
“坐二楼楼座,私密性好,不会被拍到。”
“那好呀。”
刚应下,言欢就想改口了,“我没带其他衣服来。”
梁沂洲看了眼时间,“我让林锐送套过来,来得及。”
今晚这块区域交通拥堵,开车自然没法准时到,直升机可以,到时候停在酒店顶楼,花不了多少时间。
他敢打包票的事,可信度极高,言欢毫不怀疑,半小时后,有人敲门,连着人形衣架一起进来。
一条花卉礼服裙,拼接材质,上身由半透明黑色丝绸欧根纱制成,腰部收束,连接着数十条裁剪精细的褶边,其中一条从内裙延伸而来,形成加宽的荷叶边,裙摆上的花卉都是水工缝制而成,用了胭脂粉、暗黄、薰衣草紫三种颜色,不单一,也不俗气。
言欢进了卧室,出来时后背拉链还有一截没拉上,她把头发揽到一边,寻求梁沂洲的帮助,“三哥。”
软软糯糯的,只叫了这么一声。
梁沂洲快步走过去,站到她身后,先看见的是那莹润白皙的皮肤,还有凸起的肩胛骨,形状漂亮,惜像栖着两只蝴蝶。
他动作向来迅速,不拖泥不带水,可不知怎么,现在慢得过分,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阻拦。
片刻他恍惚意识到,这双不听使唤的手不过是欲的化身。
第15章 15
四十分钟后, 秘书发来消息提醒梁沂洲颁奖仪式快要开始,他没回复,不疾不徐的, 还坐在沙发上, 没有要出门的打算。
——他原本也只打算露个面, 至于什么时候露面, 全凭他的心情。
言欢的手机也陆陆续续进来数条消息,全是珈和发来的, 问她进来没, 现在在哪儿。
见她一直不回复,又开始怀疑是不是被什么不识好歹的人拦在外头,或者觉得这场合过于无聊不辞而别了。
言欢被震烦了,回了句:【在休息室。】
轮到珈和没有回复。
她刚收起手机,一个抬眼,发现梁沂洲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身, 边穿西服边向她走来,打好的领带有些歪扭, 他轻轻摆弄了下。
近距离抬手的动作, 让言欢注意到他今天佩戴的袖扣, 她送给他的, Tateossian的鸢尾十字款, 花芯处用一颗紫钻点缀, 被灯光照拂时, 会发出璀璨又细碎的光亮。
她差点没忍住伸出手,下意识的反应却被梁沂洲误会她是想搭自己的臂弯, 坦然将手臂曲起。
言欢愣了下才明白他的意思。
两人抵达楼座时,主持人正在台上侃侃而谈, 顶灯排灯交替闪现,底下镜头一扫,虚假客套的笑轮番上演,将提前标价好的笑容送到荧幕,心甘情愿地沦为未来替资本筑台的泥沙,一时风光,风光之下,白骨丛生。
走红毯用的直播,颁奖现场不是,存在着近一个小时的时间差。
这一小时时间,明面上说是中场休息,实际上被用来等待星耀集团总裁言柠女士的到场。
言柠是这次年度新锐网红的颁奖嘉宾,至于年度新锐网红是今年这场盛宴含金量最高的奖项之一,花落谁家并无悬念,逃不开盛京那几位头部网红。
梁沂洲没离开渝利,但也和言欢分开了,和广电局干部在会客室应酬,言欢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在座位上刷了半个多小时的手机,又收到珈和的消息。
珈和:【无聊死了,你在哪?我去找你聊会天。】
言欢第一反应是纳闷,她们什么时候变成了可以闲聊的关系?
言欢:【你没朋友?】
珈和不避不让:【你有?】
言欢没答,握着主动权说:【不用过来,我去找你。】
能少走几步路,珈和自然喜闻乐见,奈何她是个路痴,辨不清东南西北,只能逮着身边比较醒目的标识形容一番。
言欢勉强从她乱七八糟的话里提取出一些关键信息,然后凭着感觉找去,不期然在路上听到一段对珈和评头论足般的对话。
“她这衣服我在VOGUE开年刊看到过,好像是Prada今年的春夏限定系列。”
柠檬味往外散了一阵,忽然有人发出一声嗤笑,“我看是假的吧。”
几个脑袋齐刷刷看过去,“就她平时穿的那些TB网红风,哪家高奢会乐意把礼服借给她,不怕拉低了品牌档次?”
补充上的这句话大大增加了说服力,很快有人往下接:“我记得上次红毯,她还穿了fake货,这么掉价的行为,估计早就被各大品牌打进黑名单了,今天这件应该就是假的。”
言欢不愿意参与到他们乐此不疲的嚼舌根行径中去,可就是见没人阻拦,才越说越有兴致,还越离谱,甚至扯到了一些不堪入目的风花雪月情事上,完成了对珈和人格上彻头彻尾的一次侮辱,结束后也不忘相视一笑。
这闲事,言欢最后还是管了。
“她那一身要是假的,你这一身又真到哪去?”
挺陌生的音色,几人转过去一看,这脸更陌生。
网红圈就这么大,眼前的人辨识度也高,他们没理由认不出来,除非不是圈子里的人,或者即将进入这圈子、还没来得及露脸的人。
刚才那句,是在替珈和说话?
她跟珈和什么关系?
言欢停在原地,隔着近两米的距离,将最先泼出脏水那人上上下下审视了遍,“二手婚纱店的礼裙,你倒是好意思穿到这种场合来,怎么,是把渝利门口的红毯,当成你结婚的糙毯子了?”
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带迂回地戳穿,Clara涨得脸红脖子粗也没能说出一句反驳的话,事实总叫人气虚。
这声过后,聚集在言欢身上的目光有一半转移到Clara那,虽然没有明说,眼神里的猜疑和嘲弄却做不了假。
难堪就像一把火,丢到Clara脚边,火星蹿上她裙摆,让她感觉自己全身上下都要烧起来,烫到近乎失去理智,若非有人装模作样地拦了把,她那暴脾气已经支配她冲上前抽了言欢一巴掌。
动手不行,只能努力拣回些嘴皮子功夫。
“你又是哪来的?穿着这么一身西贝货就敢往别人身上泼脏水?”
言欢被她贼喊捉贼的话术逗笑,“我哪有您泼脏水厉害,刚才说了珈和这么多床上隐秘,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她床底落户了。”
不知是谁带头笑了声,压抑的笑像病毒传播一般,很快蔓延开。
大概又是觉得他们得同仇敌忾,一起对付眼前这位陌生的外来者,笑过后,若无其事地开始帮腔,“Clara的身价怎么可能把二手婚纱当作礼服穿,瞎说也得要点凭据,我看你身上这件就挺假的,哪来的杂牌,也敢往这种场合穿?”
“可别是家里的妈妈一针一线缝合上的,简称妈妈牌。”
言欢身上这件是Prada新一季尚未对外公开的定制款,突破了品牌原有的设计风格,大胆创新一回,会被误会成杂牌估计连设计师本人都未曾想到。
Clara不在乎这些人是真心还是假意,愿意帮她造势总归是好的,她脚尖往前探了一小步,伸出手指要去拨言欢礼服上的刺绣花纹,被
言欢躲开。
就这样扑了个空,空气短暂地僵持住了。
珈和等了快五分钟也不见人来,一急,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找,还真被她找到了,就是画面有点出乎她的意料。
一时脑热,没问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风风火火地冲上前,“有意思吗?这么多人欺负一个,你们的脸皮快比你们脸上这层粉来得厚了吧?”
她的突然出现,话里话外的打抱不平,让几人确定了一个事实:她俩真的认识。
珈和见他们被堵到变成了哑巴,不免有些得意,气势更强了些,嘲讽人的话都没有在脑袋里打过草稿,就一句接着一句蹦出。
她这护短的架势,稍稍看愣了言欢,至于感动,是一点没有,毕竟她看到了她脸上那晃眼的几个字:打狗还得看主人。
一短发女人借机问:“珈和,这位到底是谁?能不能给我们介绍介绍?”
珈和压根不遂她的意,“她是谁,跟你们有什么关系?家住海边的呢,管得倒是宽。”
众人没了发挥的余地,自觉没趣,做鸟兽状散开,只剩下Clara一人没动,维持着忿忿的神情。
珈和冷笑,“还不走,等着我用手机拍下你身上这套礼服,把来历扒个底朝天呢?”
等人真的灰溜溜离开,珈和瞬间切换成一副大仇得报的表情。
以前只有她被人嘲笑是时尚绝缘体的份,哪有今天这么辉煌的事迹?真想把刚才那些画面录制下来,留作闲暇之余的消遣。
笑过后,才将注意力落到自她出现起就默不作声的言欢身上,“我不在那么一会工夫,你就被人给欺负了,平时冲着我的那股嚣张劲跑哪去了?”
言欢睨她,“抽她们巴掌我嫌手疼,至于动嘴,你要是再来晚点,刚才那人估计能捂着脸逃到外场。”
见她一脸气定神闲,珈和信了,忽然注意到另一件事,“你怎么还换衣服了?”
不是空着手上车的吗,她哪来的衣服?
言欢说:“我先生给我的。”
两个圈子的人,交叉的利害关系太浅,实话实说对自己无利无害。
仿佛平地一声惊雷,珈和收不住表情了,“这先生是我想的那个先生?你到结婚年纪了?什么时候结的婚?”
言欢没必要跟她交代太清楚,随口胡诌了句将人支走,说好的闲聊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她转过身,打算原路折返,攒动的人影里,有所预感地扭头,投射而去的目光追寻到的只是一个背影,披星戴月一般,一尘不染的清贵。
考虑到接下来他可能还会有公事要谈,言欢就没跟上去,一个人回到休息室。
言欢被围攻的画面,梁沂洲目睹了三分之一,一回楼座,他问:“还剩下几个奖没颁?”
“只剩下两项,男女各两人。”
梁沂洲伸出手,林秘书眼疾手快地把平板递过去,屏幕里有获奖人的身份信息,其中一人看着眼熟,“太太照顾的那人叫什么?”
他换了个好听的“照顾”,而不是用“跟”,这字有歧义,放在言欢身上,太跌份。
林秘书对这些讯息了如指掌,没有多想就说:“珈和,三年前签的盛京,火过一短时间,从去年初开始,流量有下滑趋势,已经不再是盛京的主捧人选。”
说到这份上,他多补充了句,“Clara也是盛京签约的网红,也是珈和同期,因为存在着同赛道的竞争关系,两人并不对付。”
梁沂洲专注时的眼神,沉沉的,望不见底,透着原始的野性,林秘书揣摩他沉默的含义,一时半会没揣摩出,视线随着他瘦长的手指在屏幕上跑,隐约有个敲击的动作,光线太暗,他确定不了,只能斟酌着问:“需要把Clara换成珈和吗?”
这种颁奖形式大于内容,临时改个人选不算什么稀奇事,哪怕改成一个明眼人都觉得是名不副实的水货,当下哄闹过,隔天又是风平浪静的景象-
休息室有投屏,投的正好是颁奖现场的画面,言欢事先从言柠那打听到了这次获奖的都有谁,少了悬念,本就稀薄的兴致这会更是一点儿都提不起来,半捂着嘴打了个哈切,耳朵里就扑进来浑厚的一声:“2024年度新锐网红——珈和。”
她大脑产生一霎的空白,怀疑是不是主持人拿错了台本。
稀稀拉拉的掌声后,珈和顶着灿烂到夸张的笑容上台,紧接着一身利落装扮的言柠也出现了,将奖杯递到珈和手边。
切的近景,言欢没有错过言柠意味不明的神情,心里的狐疑更重了。
珈和对自己这次获奖完全不抱希望,出于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提前背好了致谢词,全部都是她写的,洋洋洒洒数百字,语句偶有不通,胜在情感充沛,只是这样演讲般的致谢,被底下与奖项失之交臂的人当成了哗众取宠的笑料。
Clara第一时间冲她的经纪人发火:“你不是说这奖是给我的?怎么变成了那个贱人?”
经纪人也被蒙在鼓里,“我的姑奶奶,你可小点声吧,这里全是耳朵,被人听到回头就得抨击你没素质了。”
“你要我怎么小点声?是不是那贱人和主办方睡了?凭什么把我的奖颁给她?言总呢?我要去见她!”
……
出人意料的结果不仅给了Clara当头一棒,也在网红堆里炸开巨大的水花,有质疑珈和根本配不上这奖项的,也有不少平时就看Clara不舒服却又不敢当面同人作对的,趁这机会好好讽了把。
颁奖环节结束后,顶楼另举办了一场晚宴,言欢到那儿就听见一耳朵的是是非非。
“Clara不是挺狂的?这下好了,有段时间没法见人了。”
“公布获奖人前一秒,我还看见她整理了下裙摆,那架势摆明了准备上台。”
“你们说她今晚这身真的是二手婚纱店里租来的?她背后不是有金主吗,怎么,金主还送这么掉价的衣服呀?”
评头论足的这批人和言欢之前遇到的是两批人,说得正起劲,谁也没注意到她。
言欢拿了块小蛋糕,离她最近那女人红唇微挑,笑得不怀好意:“一会我拉个女表子进来。”
没人问是谁,是谁都不重要,草台班子已经搭建好,他们随时随地都能开演。
言欢听得兴致阑珊,离开前她无意识瞥了眼刚才说话的女人,低垂着脸,耳后一绺碎发滑至面前,悠悠然在半空飘荡,玻璃倒映着她妆感过重的脸,手机屏幕也模模糊糊地映了上去。
一眨眼工夫,消息成堆叠加,言欢在其中看到了一个眼熟的,起初她没怎么在意,直到她站回到珈和身侧,听她沾沾自喜道:“这群看碟下菜的人,看到我拿奖了,一个个都贴了上来,还非要把我拉到他们的塑料姐妹群里,这么热情,我都不好意思拒绝了。”
言欢极快地皱了下眉,习惯性地用下命令的口吻要求道:“手机给我。”
珈和不满她的态度,正要扭头回击,见她脸色阴沉的能滴水,什么话也没了,将手机递了过去。
最早一条消息发生在言欢离开香槟台前的时候:【欢迎我们的年度新锐人物/鼓掌/鼓掌/鼓掌】
跟风似的一串后,这人又说:【姐妹,我好想你,刚才在台下没机会说上话,一会结束了我们去兰园聊聊天?】
言欢还了手机,不紧不慢地说:“把你拉进来群前,我听到她们说——”
她没有拱火的意思,只是在叙述一个珈和被排挤了的客观事实,好敲点她多长一个心眼,别听风就是雨的。
比起那些见谁红就往谁身上蹭的墙头草,珈和更相信言欢的说辞,她的眼神越来越凉,若不是盖着一层浓妆,这会脸色也一定像
打了颜料盘,一块白一块红一块青,异常丰富。
言欢拽住她手腕,截下她。
被那漆黑晶亮的一双眸盯着,珈和的冲动消散一半,站在原地咬牙愤愤道:“果然是群见风使舵的墙头草,这是把我当成猴耍呢,看我一会儿怎么跟他们在群里算账。”
这算在表明自己不会在晚宴上出口恶气的态度。
言欢到嘴边的话被微信提示音拦截,是梁沂洲发来的,约她在一楼碰面。
“我先走了。”
“这就走了?”
“我先生要带我去吃夜宵了。”口吻里的骄矜不容忽视。
珈和啧了声,忽然想起过去穷苦时同何麒窝在十几平米的地下出租屋里互相喂食泡面的情景,神色冷了下来。
出神得厉害,连言欢的背影什么时候消失在视线里的都不知道。
言柠结束攀谈,远远看见梁沂洲站在距离电梯不远的地方,像在等人。
她正要上前,电梯门打开,露出一张熟悉的脸,视线聚焦处,正是梁沂洲,不一会,就踩着轻快的步伐停到他身侧,对视间,眉眼弯弯。
看到这幅让人浮想联翩的画面,言柠不由心下一凛。
第17章 17
言柠的眼神直勾勾的, 不容忽视,以至于即便言欢将大半注意力都落在梁沂洲身上,也还是敏感地察觉到了这道追踪而来的视线轨迹。
她侧目看去, 一顿, 说没有半点心虚是假的, 只是转念一想, 和梁沂洲隐婚,说到底是她的事, 其中滋味只有她懂, 就算受人指摘,她都不该心虚。
“姑姑。”她叫一声。
就是这一声,让梁沂洲转过身,做足了礼数,也叫:“姑姑。”
这场见面猝不及防但又避无可避,等三人的距离通过双向拉近后, 言柠率先开口:“你们这是打算去哪儿?”
梁沂洲代替回答:“带言欢去吃点。”
言柠有一肚子的困惑想问,但也知道什么场合合适, 另外, 她不想当个连夜宵都不让侄女吃的恶毒姑姑, “自从阿叙离开后, 我们就没见过了, 既然遇到了, 要是你不介意, 就一起吃个饭吧。”
不管言欢在不在,她都是唯一一个毫不避讳提起言叙钦的人。
梁沂洲在给出回复前, 先朝言欢看了眼,她的眼睛会说话, 不愿意吭声时,她会垂下眼皮,掩盖眸中闪烁的光亮,顺势藏匿呼之欲出的情绪。
看不出是什么态度,梁沂洲就自己做主,点头停下。
这顿饭吃得各怀心思,饭后,言柠递给言欢一个不容置喙的眼神,“一会坐我车,我送你回去。”
言欢想说什么忍住了,转瞬听见她改口:“今晚就住我那。”
一句比一句强势,几乎到了寸步不让的程度。
言欢是小辈,还是有求于她、未来一段时间需要她仰仗的小辈,自然忤逆不了,顺从地点了点头。
言柠的音量没有收,像是故意要让梁沂洲听到,得来的是平淡无奇的反应,谈到住行这话题,上车后的言柠顺势多问了句:“你这几天住哪儿的?”
言欢有点心不在焉,导致反应慢了一拍,没听清楚。
言柠当她在装傻充愣,就把话挑明了问:“昨天晚上我去了趟富力山,没见到你,那儿的人说你已经有段时间没回来住了。”
言欢不傻,她相信言柠在知道这事后会特地去打听自己的行踪,更何况这事要真打听起来也不难,一通电话的工夫。
“我住三哥那儿。”她除了实话实说外别无选择。
“你要是不想住富力山,酒店也能住,非得住他那儿?”
言欢故作不解,“为什么不能住?我以前离家出走,也都是去三哥那儿的,我每回离开,他还说随时欢迎我再来。”
她的语气理所当然的,可这世界上哪有这么多理所当然。
“又又,你们都是成年人了,成年人的世界里,连性别都是不纯粹的,稍有不慎,就会被有心人夸大成上不了台面、不清不楚的风月情事。”
这还是往委婉了说的,耳濡目染过龌龊事的人,话不会太好听,就算被教养阻止只敢放在心里念,也是伤人的。
这是言柠自她回国后第一次叫她这昵称,竟用在了这种说教的场合,听着薄凉又讽刺。
至于其中的深意,不难揣测,是在提醒她男女之间的交往一旦掌握不好分寸,越了那条线,容易落人口实。
言欢目光从窗外飞驰的景色挪开,定格在言柠脸上,一字一顿,生怕言柠被外头嘈杂的声响影响听不清话音,“我和三哥之间的关系,清清白白的,旁人要是想往里掺点污秽,那就让他们掺去。”
合法领了证的,可不就是一清二白?
言柠在昏暗的光影中,微微眯了眯眼。
言欢没有瞧错,这眼神里是带了猜疑的。她不信自己的这套说辞。
以为会迎来第二波质问,言柠却摁下中止键,岔开话题:“听说你今晚差点又和人闹起来了?”
要么不张嘴,一张嘴要么就是在演,要么就是在得罪人。
这点和温煦稳重的大哥是一点儿都不像。
“是他们自己找事,我闲着也是闲着,就陪他们过个嘴瘾。”
言欢也有事想问言柠:“姑姑不是说珈和拿不了奖吗,为什么最后又变成了她?”
“这事你不知道?”言柠偏头,视线在她脸上逡巡几秒,没抿出半点异常。
言欢也没琢磨出她似是而非的试探因何而起,“就是不知道才问的姑姑。”
言柠相信她没撒谎,“我也是临时被通知的。”
“被”这个字用的巧妙,虽听不出话里的怨气,传递出的意思却是满满当当的不悦,言欢不再多嘴。
言柠房产众多,最常住的是霄云路8号的大平层,言欢出国前住过两三次,也不知道言柠怎么想的,后来直接把她的客房改装成了次卧,内饰数量比其余空间加起来的还要多,包括奶油风的装修风格,都是小女生爱的。
住宅里还有两个衣帽间,其中一个给言欢准备的,言欢以为里面的衣服还都是四年前的,拿到手一看,全是当季最新款,大小也很合身。
她挑了件棉麻质地的睡裙,洗完澡,没着急上床,而是坐在小沙发上拿起一本书看。
言柠在半个小时后敲门进来,看见她手里的书,还是那本《呼啸山庄》。
“之前就见你拿起来看过,这么喜欢?”
“以前喜欢,现在不喜欢。”
“嗯?”
“重读一遍后,发现他们的爱情太虚无了,和空有皮囊的人一样,内里空空如也。”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像是随口一问的语气,聊的是关于爱情的话题。
言欢标记好页码,合上书,放到茶几上,望着言柠似笑非笑道:“姑姑到底想问什么?”
回国后,她最擅长的是打哑谜和配合别人打哑谜,但毕竟是直来直往的性格,打太极式的迂回次数一多,也会让人烦躁。
“你和秦执的婚事有一定概率会黄,但你总归要嫁人的,我就在这儿多问一句,要是以后,你能自己做主婚事,你会想要嫁给什么样的人?”
这话还不够直白,留有三分迂回的余地,掩盖“你觉得梁三如何”的原话。
言欢其实没有深入想过这个问题,毕竟如果非得结婚,那她早就认定了梁沂洲是她的不二选择,这会儿只能给出一个再笼统不过的答案:“我要嫁的人,一定不能比我差劲。”
言柠脑袋里不受控地浮现出今晚言欢种种难以言述的反应,她是女人,经历过青涩懵懂的少女时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也知道什么样的男人最吸引她这个年纪的人。
敬重仰慕一个比自己大不了一轮的男人,偏偏那人家世样貌学识各方面全都出类拔萃,就算在北城这种人才济济的地方也排得上前几,时间一久,这种钦慕轻而易举就能变了质
,化为满腔的柔情蜜意。
这世上,说不清的是理,道不明的是情,算不开的是利。
要是言欢以后真和梁沂洲在一起了,三点里起码有两点是折腾不明白的。
情和利。
因为言叙钦的关系,她也算看着梁沂洲长大,一个看着满是情,实际上却挤不出一点爱的人,最是薄情,填满不了言欢心脏处生生被撕裂的缺口。
至于利,梁氏家大业大,和言家利益往来不多,其中的利害关系却像深埋土壤里交错的根一般,紧密缠绕在一起,牵一发而动全身。
总而言之,梁沂洲不合适。
藏在言柠心里最想问的问题还是被她问出口了,“你怎么看待梁沂洲的?”
言欢心脏急促跳动两下,对着言柠的眼,避重就轻道:“三哥对我来说,只是三哥。”
言柠沉默了会,像在掂量这话几分真几分假,可就算她掂量出了又有什么用?她能就此改变言欢一厢情愿的想法?
迟疑过后,她还是选择多提醒了句:“言欢,我正正经经地跟你说一遍,也只说一遍——”
“别和梁沂洲走得太近。”
言欢乖巧地点点头,似是而非道:“如果可以的话,我会的。”
要是做不到,那她只能束手就擒。
离开前,言柠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沙发上那不知不觉已经长大了的姑娘。
自己今晚这番话,言欢能听懂,至于听不听的进去,她得持观望态度,谁让自己这侄女最擅长干阳奉阴违的事,揠苗助长般的人为管束只能增长她的叛逆心理-
人逢喜事精神爽,言欢一到盛京,见到的就是珈和放大的笑脸,态度跟着和气不少,要她明天下午陪她去一趟圈里另一网红高雅钦新开的快闪店。
“请的都是她那圈子里的塑料小姐妹,估计看到我拿了奖,想着这流量不蹭白不蹭,就在受邀人那栏加上了我的名字,正好我闲着没事,那就赏脸去给她做个宣传吧。”
“只是这个原因?”
珈和阴恻恻地笑了声:“那小三叶拂柳也去。”
提起这人,言欢想起一件事,“叶拂柳也在红人盛典的受邀名单上,那为什么没有到场?”
珈和用脚趾头思考,“知道自己要陪跑,还是陪我跑,觉得丢人,不敢来了呗。”
叶拂柳不来,对珈和而言,是好事也是坏事,好在眼不见为净,坏在自己莫名其妙拿了个新锐,却没法当着面挑衅出口恶气,而这成了那天晚上最大的憾事。
言欢看穿她的意思,一语中的:“你和叶拂柳作对,恶心的是你自己。”
珈和当然也知道和叶拂柳正面交锋不亚于自揭伤疤,要怪就怪她的不甘心太满了,总将她的理智冲刷到岸边,被礁石磨损得不成样子。
“我也想轻描淡写说一句''那狗男人送你了,从此我们井水不犯河水''这种话,然后痛痛快快地抛弃过去,重新开始,可惜,现在的我,就算卯足了劲,还是做不到。”
言欢原本也要跟珈和一起去,不曾想,刚出门,言家老宅打来的电话逼迫她中途改道。
路上,她给言兮发去消息:【爷爷要办宴席?】
言兮回得很快:【是有这回事,临时决定的,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
言欢:【谁会到场?】
言兮:【我就在老宅,没听说会有外人到场。】
言家现在光是忙着压下流言蜚语已经耗费不少精力,在这节骨眼上,言老爷子却要摆宴席,还是没名没分的一场宴席,说不过去。
言欢心存疑虑,可究竟是龙潭还是虎穴,又或者是纯粹、用来维系亲情的家宴,她拿不准。
窗外是车水马龙的景象,北城这地方就那么点大,能够谱写出的华丽篇章却是层出不穷,是名利场的缩影,也是舞台剧中爱恨交织桥段的放映,生意场上的无形硝烟化为霭霭白雾,缭绕在城市上空。
言欢在低沉的风声里,闭眼假寐。
养精蓄锐了足足四十分钟,场景跳转,她在老宅的会客厅里见到了秦彧父子。
疑虑得到解答。
比起不久前在一品阁的那顿,或许这才算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鸿门宴。
她隐约窥见了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
第85章 85
穿堂风顺势卷起, 钻进言欢躯壳,在胸腔附近横冲直撞,脆弱的心脏在经猛烈的震颤后后, 几乎要从嗓子眼跳出去。
任人摆布的难堪滋味涌了上来, 紧接着收获到的是短暂的自乱阵脚。
她强迫自己放轻松, 几秒后, 她才挂着得体的笑容先叫了声“爷爷”,然后是“秦伯伯”, 唯独忽视了在一旁默不作声的秦执。
不过一周没见, 秦执就变了样,剃成寸头,面部轮廓被衬得更加深邃,狭长凤眼里除了凉意,还藏着其他刻骨铭心的东西。
言欢看不破,也懒得耗费心神去深究, 佯装不解:“爷爷,秦伯伯怎么过来了?”
言庭越笑着说:“在聊你的婚事。”
“和谁的?”
言庭越略带责备地扫了她一眼, “你说还能有谁?”
言欢像是听到了什么荒唐话, 反应极大, “都出这样的事了, 爷爷还要让我结婚吗?你不知道外面的人都是怎么拿我当成笑话看的。”
装的挺像一回事的, 要是不知道她的本性, 没准他真被骗进去了。
秦执扯了扯唇角, 在秦彧的警告威胁下,才没有笑出声。
秦彧适时开口, “这事是我们秦执做得不对,伯伯在这儿先给我们又又道声歉。”
他瞪了眼秦执, 小声示意:“忘了我怎么跟你说的?”
秦执喉结滚动了下,心不甘情不愿地照做,脑袋正对着言欢的方向,却没看她,是不敢看,也是不愿意看,以至于吐出的那声道歉没那么真诚。
言欢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言庭越觑着她的反应:“还气着呢?”
她偏过脸,“原谅不原谅是一回事,要我跟他结婚没可能了。”
刻意压低音量,“犯罪的事,我可没法干。”
场上三个人,听见这话的只有秦执一人,但他一时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
秦彧拿出保证,“又又你放心,这几天我已经教育过阿执了,以后不会再发生类似的事情,到时候我们可以再立个婚前协议,他要是再犯,就让他净身出户。”
言欢油盐不进,摇头说:“我不要他的钱。”
她缺的又不是钱。
“有了第一回就会有无数回,我不相信他。”
暖色调的光拢在她脸上,眼角眉梢每一处细节变化看着都是虚假的。
可这会客厅里全是比她更虚假、更冠冕堂皇的人,这反倒衬出她的真实和渺小。
她不过是成人世界的利益搅拌机里微不足道的一味辅料。
“这事看来好像是没什么转圜余地了。”
秦彧目光沉沉,转头对着言庭越的一番话妥帖到挑不出错,“要是又又不愿意,那这桩婚事就算了吧,今天来,就当是给她赔罪了。”
“小孩子心性,闹着呢,过两天自己想通就好了。”
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言庭越还是做足了戏,又喂了颗定心丸给秦彧,“后天晚上请些朋友,先简单把婚宴办了,晚些再补场隆重的,至于领证的事,就定在下周一吧,我看过了,是个好日子。”
旱鸭子上架一般,生怕还有什么变故。
言欢藏在衣袖里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头,指甲半截扎进掌心,试图通过刺痛唤醒被他们的漠然冰封的理智。
她的视线在秦彧和言庭越身上打转,片刻看见秦彧舒快地笑了声,“那就这么说好了。”
父子俩没有久留,言欢也没有错过秦执离开前投向他的那道目光,有迟疑,更多的是对她接下来会如何打算的困惑和成功反击后的痛快。
门被打开又关到严丝合缝,这段时间被言欢拿来第二次抚平情绪,她故意不吭声,咬着下唇看向言庭越,
眼泪悬在眼眶将落不落。
言庭越没那么多时间陪她僵持,打完巴掌后递了颗糖过去,许诺言家会是她永远的后盾,等她结婚她还能拿到言氏5%的股份。
言欢当玩笑话听听,继续自己的表演,那两滴泪还是掉下了,言辞恳切,诉说自己愁肠百结的委屈,“爷爷,小时候您最疼我了,可是现在为什么连我做主自己婚事的权利都要收回?我不要什么股份,只要不嫁给秦执就行了。”
演完这段,言欢脑子里没来由蹦出几年前风靡网络网络的一句话:所以爱会消失吗?
爱不会消失,它只会转化成其他东西,比如厌烦,冷淡,无视,又或者是权衡利弊后选择的舍弃。
爱的本性,归根究底是自私,一旦满足不了自身,连作秀都会感到疲惫,随手就能扔。
言欢垂下眼皮,盖去眼底的悲凉,“现在的秦执是这副样子,您觉得婚后的他就会有所改变、有所长进?”
答案不攻自破,言庭越就没必要再费口舌回答,他也有好奇的事,试探性的目光锁过去,“那你倒说说,怎么就和秦执变成了今天这副样子?你小时候可是最爱和他待在一起了。”
小时候又是什么时候?
言欢记不清了,她只记得十七岁时他望向自己的那双饱含愤恨不甘的眼。
她收敛思绪,挤出凄苦的神情,“因为他看着我的时候,眼睛里总是有别人。”
瘦瘦单单的身形,姣好的模样,委屈时湿漉漉的眸,是她与生俱来的天赋,平白惹人怜惜。
只是用错了对象,反而会遭致嫌弃,言庭越觉得她这副抽抽噎噎的模样过于难看,于是眼不见为净地下了道死命令,没他的吩咐,大小姐不能踏出自己房间半步。
言欢听了想笑。
明明前不久她才上门挑衅过秦执,现在她就成了被困的阶下囚,还真是风水轮流转。
她转过身,用手背抹开残留在脸上的液体。
言兮知道这事后,在自己房间胡乱发了通脾气,“这都二十一世纪了,怎么还关起门搞起上家法那套?”
言兮要是胆子再大点,这会就要冲到言庭越书房,指着他鼻子骂一声:迂腐!
沈菁急得快要跺脚,“我的小祖宗,当妈求你,少说两句吧。虽然是高墙深院,闲话不好传,但也经不住你这么嚷嚷,被你爷爷知道,待会把你和你堂姐关一起去了。”
大清是早亡了,可言家有言家的规矩,言老爷子就是这院里容不得半点忤逆的王,只不准上一秒冲着你笑,下一秒就能让你变成第二个言柠。
言柠,说得好听,想出去自立门户,事实上不就是她为求自保的一种手段?
言兮不知其中的弯弯绕绕,一副无畏姿态,满不在乎地昂起下巴,“最好把我给关一起,言欢一个人要是无聊,我还能陪她聊聊天。”
越想越气,喝了口降火茶都无济于事,又开始替言欢抱不平,“嫁给不想嫁的人是她的错吗?你们为什么不让我替她说话?要是以后我也被爷爷安排嫁给一个成天在外面花天酒地的二世祖,你们怎么办?也就这么看着?”
“那哪成?”沈菁有两个孩子,一男一女,言兮是姐姐,正因为是头胎,沈菁几乎把所有的耐心和宠爱都给了这个孩子,要是以后言兮过得不幸福,她第一个出来闹,“我们兮宝要嫁的人,自然是顶顶好的。”
“那要是我不愿意嫁呢?”
“那就只让对方入赘,只谈恋爱玩玩也行。”
言兮给了思想前卫的母亲一个脸颊吻,一面开始心疼起言欢。
原来在这个家里根本没有大是大非,只有拥有和缺少的区别——言欢什么都有,比自己聪明比自己优秀,唯有一点,她输给了自己,也是造成她此番境遇的原因。
她已经没有能为她撑腰的家人了。
言庭越只把言欢关了个禁闭,但没交代别人不能去探望她,吃完饭,言兮就去找言欢,隔着一扇门交谈,“他们有没有给你饭吃?”
言欢被逗笑,“总不能把我给饿死。”
言兮听见了这声笑,有些生气,“这节骨眼上了,你还笑得出来?”
“不然我要哭吗?”
“那还是别了,我可不会哄女人。”
“说的好像你会哄男人一样。”
“那不是我吹,我还真会,我读大一的时候……”
多亏了她,言欢觉得这空落落的房间没那么冷清的,连暗黄色的灯光都变得暖意融融。
见对方迟迟不答腔,言兮的独角戏越唱越没意思,抛出一个有来有往的问题:“你需要什么,只要我能拿来的,都给你。”
言欢没什么特别需要的,“手机在身边吗?”
“在,你想找人来搭救你?”
“你帮我问问,三哥现在在哪?”
“三哥?梁沂洲?你要找他?”言兮的嗓门一声比一声高,生怕吸引不了别人的注意,喊完,自己也意识到了,亡羊补牢般的捂住了嘴,压低音量道:“他能救你?他会管这种闲事?”
言欢避而不答。
言兮最烦她现在只将话说一半的臭德性,显得揣摩不出其中深意的自己格外愚蠢,哼笑一声,“不说算了,我也不是非要知道。”
口嫌体正直,说话的同时,她已经掏出手机,找到梁沂洲头像,删删改改最后发出去一句:【三哥,我刚才在五道口看到你了,真巧,你来这做什么?】
梁沂洲的消息隔了快十分钟才回复:【你看错了,我现在人在国外。】
言兮:【你又去国外了啊,这回要待多久?】
梁沂洲:【后天下午到北城。】
言兮抬起脑袋,敲了敲门,将收到的消息转述给言欢,言欢淡淡应了声,没说别的。
“不告诉他你现在在言家,不久后要被逼着嫁给渣世祖了?”
“没必要了。”
自从他们结婚以来,梁沂洲每次出差都会向她报备行程,回北城后的第一时间也是给她发消息,或者去远洋见她。
等他意识到她这次不声不响消失了两天,一定会动用关系去找她。知道她一直待在老宅后,以他的脑子,能推测出发生了什么。
言兮根本想不到这些,纳闷地问:“那你让我问他在哪做什么?”
“无聊,打发一下时间。”
言兮才不信她的鬼话,双腿蹲得发麻,她换了个姿势,边敲大腿边说:“你说你回来做什么呢?要是一直待在国外,就不会有今天了,秦执总不可能特意跑去英国逼着你结婚。”
言欢头一次觉得言兮这惹人心烦的喋喋不休听上去还挺动听,她没忍住弯了弯唇角,“没准的事。”
鬼迷心窍一般,她多透露了些:“我有必须要回来的理由。”
她并不是毫无准备回的国。
从前,她是言家放飞的风筝,看着自得又风光,享尽宠爱,可只要牵住她的丝线一天不断,她就一天无法重获自由。
十八岁那年,她以孤苦无依为代价,剪断了这根线,成为了不起眼的浮萍,在海上飘飘荡荡,飘到了千万里之外的异乡。
如果说离开言家,是万不得已的妥协,也是为了蓄势,那么回到言家,她凭着的是满腔的孤勇和算计。
看似是她在圣马丁犯了事逼不得已必须回来,实际上这事是她主动犯下的,求一个顺理成章回国的机会。
当然她在决定回国的那一刻,就给自己留下了一条退路。
是令她欢喜,也令她忧愁的退路,是整整五年的难偿所愿,这条退路叫做梁沂洲-
和新锐中国地区负责人高灿的商业会谈地点在洛杉矶一country club,内设一大型高尔夫球场,也是俱乐部里环境最好的一块区域,山景和高海拔的云层连接成厚重的幕布,空气里裹挟着馥郁的花香。
这笔生意对高灿而言尤为重要,做足东道主的礼仪后,不愿再耽搁一分一秒,马不停蹄地表明新锐对此次合作的诚意,然后开始介绍新锐新推出纯电中型SUV。
“经过多次评测,这款SUV保持在750km的续航,采用了Orin-X芯片和激光雷达,
400V架构,加入碳化硅器件,充电速度参考为15分钟达到319km……”
这样的配置在电车里算高,碍于在国外造价成本高,而价值本身决定了价格,售价又直接导致了新车出售困难,如若采用中国的生产供应链,粗略估算,成本将降低50%,竞争力也会大幅增长。
作为梁氏产业版图之一的越安科技致力于新能源汽车和汽车轻量化领域,主要从事精密铝合金汽车零部件和工业零部件的研发、生产和销售,产品主要应用领域包括新能源汽车变速系统、传动系统、电池系统、悬挂系统等核心系统的精密机械加工零部件。
不到十年时间,越安就成为汽车精密铝合金零部件细分领域的龙头企业之一,客户体系优质,且近年来收入规模增长速度较快,具有优势竞争地位,也是国内众多知名电车品牌的一级供应商。
硬实力和名声相得益彰,而这也是新锐为什么会把主意达到梁氏上的原因。
把性能和前景吹得再好,梁沂洲也有点兴致缺缺,比起普通电车,更让他感兴趣的是在电车里投入的智能驾驶技术。
只要是没被一句话直接定生死的,都代表还有商讨余地。
高灿心里又喜又忧,喜的是新锐这些年确实在提升智驾上花了不少心血,也取得一定的成果,忧的是他没预料到梁三会剑走偏锋,问起这话题,事先毫无准备,对这方面了解得也不算多,一时不知道该从哪个切入点开始介绍。
梁沂洲今天耐心足,没催促,见他犯了难,才开口:“高总也可以打通电话,让你们负责智驾的工程师亲口介绍。”
或许没其他嘲讽的意思,高灿却听出了高高在上的优越感,让人有种无地自容感。
不过谈生意,讲究的是三分形于色,七分藏于心,他很快掩下那份难堪,恢复到谈笑风生般的自得状态,连着从口中蹦出几个专业术语,记忆泊车、高速、城区LCC、高速领航辅助驾驶……
听着相当能唬人,当然前提是对方是个只懂皮毛的门外汉。
高灿自作聪明了一回,心里多少有点忐忑不安。
梁沂洲眼神清冷,态度不明不白,“今天就到这儿,下回再谈。”
是成了还是没成?
下回又是什么时候?
通通让人摸不着头脑。
梁沂洲直接去了洛杉矶国际机场,没在See''s candies 找到言欢最爱的两种口味,在手机上问高灿:【高总知道peanut brittle 和 mint creamlollypop 这两种口味该去哪买吗?】
收到这条消息的高灿欣喜若狂,证明这事没彻底黄,至于对方问的什么,他也清楚,他女儿最爱的就是这家店的巧克力。
【梁总,回头我帮你问问,买到了直接寄到北城去,您看怎么样?】
梁沂洲:【那就麻烦了。】
下午四点,梁沂洲回到北城,先去了趟远洋,没瞧见人,问张嫂:“太太今天要加班?”
今天是周日。
“太太有几天没回来了。”
梁沂洲想起下飞机后发给言欢最终石沉大海的消息,无端被搅乱了心绪。
没多久,耳朵里飘进一条让人愣怔的消息:言家将于今晚七点举行婚宴。
婚宴的对象就是前不久闹出大新闻的秦家二少爷秦执和言大小姐言欢。
这消息还是秦隐掐着点传给他的,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有点棘手,但不算完全在意料之外,梁沂洲解开衬衫最上面的那粒纽扣,转头上了车,坐的是驾驶室。
他一手托着方向盘,一手执机,在群里发消息:【言家的婚宴是怎么回事?】
周泊予这几天也不在国内,和赵泽几人约着去里斯本赌了场,赌得昏天黑地,北城发生的事,一概不知。
梁沂洲这么一问,直接把他们问懵了:【言欢要和秦执结婚了?什么时候?】
周泊予另外还私信给了梁沂洲:【你和言欢离婚了?】
不然言欢怎么会和秦执结婚,不怕犯重婚罪?
梁沂洲突然有些心烦,没回消息,手机随手丢进扶手箱,点上一根烟抽,只抽了半根,烟头就被灌进来的风扑灭。
他把车窗升起来些,那烟最终没再点上。
车顺着五道营胡同往里开,多的是青瓦红砖,一片热闹一片冷清的,位于皇城根下的言家老宅另成一派风光,庄重肃穆,明明住着不少人,里面却是一点声响都传不出。
梁沂洲扣好纽扣下了车,第一次被拦在外面,自报家门后门口的安保依旧寸步不让,其中一人转述老爷子的交代:这个时间点,不见外人。要是来祝贺的,请在晚上七点准时到场。
梁沂洲神色黯了下来,眼底泛着光,乍一看,触目惊心的寒凉,音色也冷,带着不容忽视的压迫感,让这人再去传一次话。
传什么呢?
就说来的是言家大小姐言欢的合法丈夫,言老爷子的孙女婿。
第19章 19
那会言欢还不知道梁沂洲已经来了, 上锁两三天的卧室门被打开,先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她没回头看,也不需要她回头, 沙发右前方立着一面古铜边全身镜, 把对方的身影清清楚楚地映了进去。
脚步声越来越重, 是人逼近的讯号, 男人个高腿长,没几秒就定在她身后, 撑开双臂, 以半包围的姿势环住了她。
言欢起身,旁若无人地给自己换了个座位,然后才慢悠悠地侧眸看向他,眼神淡而凉,“上次没仔细看,现在一看, 你脸上的伤好得还挺快。”
秦执保持着吊儿郎当的姿态,许久不见的痞笑重新挂在他唇边, “秦彧怕我丢人, 斥巨资拿最好的药膏给我抹的, 好得能不快?”
一面也不忘观察她, 出乎意料的从容, 仿佛被逼着结婚的那人不是她。
还是说, 她真的留了后手?
这种猜测让秦执慌了一阵, 散发出的气场跟着变了样,从看似张弛有度变成局促紧绷。
虽说言欢这几天自由受限, 其他大小姐该有的待遇是一点不少,一天光吃吃喝喝的东西能送进来十几回, 就在五分钟前,佣人又送来一盘凤梨。
在秦执直勾勾的视线里,言欢姿态依旧不疾不徐,拿起叉子,将凤梨送进嘴前问:“你要不要来点?”
秦执在心里冷笑一声,半顺了她的意思,三步并作两步朝她走去,突然定格两秒,攥住她细腕,一寸寸地收紧,等到力气不适合再施加时,直接将她的手牢牢反扣在沙发背上,眼里凝着一股不死不休的狠劲。
言欢皱了下眉,暗暗提了口气,准备一鼓作气挣脱他的束缚,但只成功了一半,曲腿时的重心不稳,致使她朝一侧跌去,胯骨撞到沙发扶手,实木材质,异常得疼。
秦执心口惶然,下意识松开手,空气沉寂几秒。
言欢揉了揉发疼的手腕,脸上不再能看出一点情绪。
无所谓的姿态看得秦执又气又笑,一个倾身,想要堵住她的唇。
在距离几乎拉到不能再近时,言欢才给出些厌烦的表情,转瞬别开了脸,意外瞥见地上死气沉沉的凤梨,忽然没头没尾地来了段意味不明的话:“切好的水果长时间不吃,暴露在空气里,它是会慢慢腐烂的,到那时候,就算你切掉腐败的那部分,只吃下完好的另一部分,也会对你的身体造成危害,聪明的做法是,整个丢弃。”
秦执只听懂了其中的表面意思,深层含义没待他细致剖析,她又说:“被人为圈养的猛兽,时间越久,爪牙磨损得越厉害,可它说到底也是猛兽,一旦冲出了那座囚牢,本能的兽性还是会发作。”
剑拔弩张的气氛里,言欢倏地施力,右手借机彻底挣脱开桎梏,拿银叉尖口猛地刺向男人的眼睛。
秦执瞳孔一缩,身体后倾,腾出空间避开,等到他回过神,陡然意识到银叉的落点距离他刚才眼睛的位置还存在两公分的距离,换句话说,这叉子是伤不到他的,只能起到一个威慑作
用。
而这时,言欢已经从沙发上离开,走进浴室,没关门,不一会水声潺潺。
秦执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怒火朝那看去,言欢正把自己的两条手臂放在水龙头下来回冲洗,生怕沾上一星半点的毒素。
大概过了五分钟,她拿起一条干毛巾离开,当着秦执的面,不紧不慢地擦拭着皮肤上的水渍,闭口不谈刚才那段插曲,只问:“你什么时候走?”
逐客令下得坦荡又无情。
秦执不着急回答,更没有走,坐到她坐过的位置,故作平静地翘起二郎腿,“接到任务,让我看着你,看到七点晚宴正式开始。”
“那你现在就可以走了。”
“什么意思?”
她懒得跟他废话,“晚宴开始不了的。”
“你说了算?”她气定神闲的姿态,其实已经让他信了几分,以至于这声质疑更像再问“你想做什么”,或者“你做了什么”。
言欢看穿他的困惑,实话实说:“我什么都不想做。”
秦执低下眸,若有所思。
“你要是不信,那我们就赌一把。”
她一字一顿,压实了每个音,“我赌这场婚宴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我要是赢了,你以后就别随便在我面前蹦跶了,对你对我都好。”
秦执沉默了会,一针见血道:“你就这么不想和我结婚?”
类似的问题不是他第一次问,言欢不胜其烦,连多余的话都不愿意说,只吐出一字:“是。”
“为什么?”
还是一样毫无营养的问题。
言欢这次给出了足够详细的答案,是一句反问:“哥哥说过,我值得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那你觉得,你是那个对我来说最好的人吗?”
秦执轻嗤,依样画葫芦地用“那你觉得”为开头,“谁才是那个对你来说最好的人?”
“是谁都不可能是你,”言欢说,“你或许适合做个短时间内的好好情人,但当不了一个丈夫。”
用的或许,是因为她没在青春期真正谈过一场刺激的双向恋爱,定义不了饱含欲望的“情人”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次房间沉寂了很久。
窗户外正对着景观池,一池的锦鲤自在徜徉。
秦执的反应出乎言欢的意料,他问:“只是因为这个原因?”
言欢一顿,“不然你觉得还有什么?”
“你心里有数。”
她又皱了下眉,就在猜测快要冒出冰山一角前,门口传来言兮急促的声音:“梁沂洲来这儿了,还被爷爷叫到了书房,怎么——”
她话还没说完,先看见了秦执,飞速往言欢身前一挡,做足防备,“你来这儿做什么?没看见门口贴着''秦执与狗不得入内''的字条吗?”
这种时候她们姐妹倒是一心了,若非有更重要的事想问,秦执已经笑出了声。
“梁沂洲来了?”
他看了眼时间,这个点,梁沂洲不该来,按理也进不来,老爷子这是什么意思?
言欢按捺着起伏不定的心跳,“你想知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去听听不就知道了?”
言兮视线在他们身上飘来飘去,还是没明白这两人究竟在打什么哑谜,只管亦步亦趋跟在他们后面,好用亲眼见证来解答疑惑。
书房隔音极好,紧闭时一点声音都传不出,稀奇的是,门没关牢,开着一条缝,附近少有佣人走动,但闲言碎语都是顺着流动的风传出去的,会有一两个听到关键字眼情有可原,向来谨小慎微的老爷子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
那是梁沂洲故意的?
言老爷子的声音砸碎言欢的思绪,“梁三,这种玩笑开不得。”
言庭越极少见地端出长辈教育晚辈的姿态,这会儿显然是动了怒,手杖拄地的动静分外沉闷,像敲在人心上。
梁沂洲柔和笑了笑,让这波怒气打在了棉花上,“老爷子,我犯不着拿这种对言欢声誉有影响的事来开玩笑。”
他从西服内衬取出一个红本,“我和她虽然没有办婚礼,也没有对外公开,但确确实实是领了证的。”
平地一声惊雷。
听到的人全都愣住呆住——除了言欢。
赵铮见状,连忙将结婚证递到言庭越手边。
言庭越心里有鼓在震,震得他手掌发麻,搭在大腿上的手指哆嗦厉害,抬不起来,也怕抬起让外人看了笑话,就没接。
证最后是由赵铮打开的,证上是那两张脸,时间在十几天前,也就是秦执出了那档难看风流债后的不久。
言庭越胸腔里的怒气横冲直撞,导致胸口起伏剧烈,赵铮一阵惶恐,立刻丢下结婚证去给他顺气。
梁沂洲冷眼旁观几秒,拿回掉在书桌边角的结婚证,这一动,和言庭越的距离拉近不少,对方的脸也看得更清晰了,做起大表情时,脸上沟壑分明,像干裂的核桃。
果然没有谁能抵挡住岁月的侵袭,曾在商场上叱咤风云的言老爷子终究是老了,未老的估计只有他的被名利支配的欲望。
早在梁沂洲说出领了证这三个字时,秦执就乱了套,滚烫的心脏被裹上一层坚冰,沉沉坠入底端。
他已经顾不上言欢的反应,用脚踹开门,三两步上前,死死揪住梁沂洲衣领,“已经结婚领证了是什么意思?”
梁沂洲平静地剜他一眼,随后偏了偏脑袋,看向门口的言欢,叫的是小鱼,“对不起,我来晚了。”
秦执一顿,跟着看去,无意识地松开了手,一边是她缓慢的摇头动作,还有一边,在他的余光里,梁沂洲纹丝不动地站着,隔了几秒,扯了扯歪斜的领带。
完全没把他放在眼里的意思。
言欢已经很久没有真情实感地哭过了,可那一刻,她心里涌上千百种难言滋味,莫名想哭。
她抬脚走进了书房。
言兮鬼使神差地也跟了进去,不同于书房里的其他几人,她满脑子都是“我在哪”、“发生什么事了”、“我一定还在做梦”。
茫然的眼神东张西望,最终定在言欢和梁沂洲身上,脑子里的话全都变成“一朵鲜花就这么插在了老男人头上,要命嘞”。
一看到言欢,言庭越气得更厉害了。
言欢这几天都住在梁沂洲那,他怎么会不知道,只是没当回事,毕竟以前她就爱和她哥哥一样往梁三那跑。
只是他没想到她这次这一待,还把证给领上了,赶着上去倒贴,这是要让所有人都看言家的笑话啊。
先前还以为她比小时候安分了,结果事情做的是越来越荒诞乖张。
仿佛看穿了言庭越的所思所想,梁沂洲又抛出一句足够震撼人的言论:“结婚领证是我主动提出的,和言欢没有关系。”
这话谁都可能信,但秦执信不了半点,心里的怒火腾腾燃烧着,烧到他的嗓子眼,嗓音沙哑到难听,“我都不知道大名鼎鼎的梁三对朋友的妹妹还存着这份心思呢?”
“我不像你心思这么多,还能分出几份来,就是没有看向小鱼的那份,那你又怎么可能发现一直看着她的我?”
这话一听没什么,实际上借力打力了一回,贬低秦执到处寻花问柳的滥情品行,逻辑也挑不出错,增加了说服力。
秦执眼神冰冷,“别叫她小鱼。”
这昵称太亲密,只有言欢父母和言叙钦叫过,梁三有什么资格一而再再而三这么唤她?
梁沂洲嘲讽地勾起唇,“你叫不出口,不代表别人不能叫。”
秦执还是没能兜住心里的火,拳头猛地砸了出去,梁沂洲像是提前预料到这一举动,也算准了距离,后仰的幅度恰如其分,正好避开。
眼见场合混乱到有一发不可收拾的趋向,言庭越用手杖重重砸了下地,“我
这里可不是马戏团,秦家小子,要闹过会儿再由着你好好闹,现在先给我出去。”
秦执没动,愤恨的一双眼连眨都没眨一下,眼尾很快一片猩红。
言庭越加重了音量,“出去!”
转头又对言兮说:“你也给我先出去。”
只有言兮乖乖照做了,秦执依旧无动于衷,他没法走,他要听听梁沂洲一会要说些什么道貌岸然的话。
言庭越没再赶人,暗地里使眼色给赵铮,要他去给秦彧打通电话。
赵铮点头应下,离开书房时顺便把门带上了。
言欢离门最近,趁所有人都没注意的间隙,偷偷又打开,随后挪到了门缝边,她的脚步声几不可查,连呼吸都是极轻的,存在感接近于零。
言庭越稳下情绪:“梁三,你说结婚是你主动提出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梁沂洲也不知想起什么,唇角忽然带上笑意,“我对小鱼有情已经很久了,比言秦两家口头定下婚事的时间还要早。”
他的眼神做足了戏,凝着这辈子只此一人般的深情。
“本来想着秦执对小鱼好,我怎么样都无所谓,可您也看到了,秦执身在福中不知福,一次又一次地伤了她,这么多年过去,非但一点长进没有,反而变本加厉,闹出了前不久那档事,我看不了她伤心,当然更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所以才会在那时提出要和她结婚。”
“非要说起来,也是我巧言令色地使了些小手段,才能趁虚而入,老爷子要怪就怪我一个人。”
这是把所有道德上的过错都往自己身上揽了。
言欢听愣了,心脏差点跳停。
她不要宝马香车,更不要甜言蜜语,听着太虚假,也敷衍人。
可她今天第一次知道,脸不红心不跳地说起谎话的梁沂洲,原来这么迷人。
或许也只有她才能深切体会到这番话潜藏的杀伤力。
言庭越眯起眼睛,目光钉在梁沂洲脸上,像是在剖析话里几分真几分假,不过就算剖析出来也没有任何意义,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真心不重要,重要的是未来的利益。
刚思忖到这层面上,他就听见对面这位名义上的孙女婿又说:“我会拿出我在梁氏的5%股份,和挂在我名下的独立于梁家的有渝药业中的30%股份,尽数转赠给言家。”
手笔大到让言庭越心一惊,明知故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些都算做是梁家的聘礼。”
秦执双拳紧握,绷起的青筋看着异常瘆人,论财势,秦家是比不过梁家的,换做他是言老爷子,也会动心。
梁沂洲说:“至于言家这边要补的嫁妆,老爷子记得标上只赠与言欢的相关字样。”
见该说的都说得差不多了,他表明去意,“老爷子,要是没别的事,我的妻子我就先领走了,要是您想将我们留到七点以后,即便这场婚宴规模小到聊胜于无,因您是长辈,我们还是会考虑留下。”
他顿了顿,语气重了些,“不过得先麻烦您提前对您请来的贵宾们更正一下信息,免得到时候让旁人看了笑话。”
他绕过秦执,柔柔牵住言欢的手,用半哄的语气说:“我们走。”
言欢不知道该说什么,顾左右而言他,“手机被收走了。”
梁沂洲稍稍慢了脚步,但没停,“回头给你要回来。”
“好。”
两个人姿态亲昵,不可避免地接收到各种意味深长的目光,言欢心又开始打起鼓,直到坐进副驾驶,才渐渐归于平稳,只是因隔壁男人一个眼神,就又开始狂跳。
好半会才找回自己声音,故作轻松的语气:“三哥拿出这么大手笔给言家,可太亏了。”
“我只说给转赠给言家,没说给言家的谁。”
梁沂洲看着她说:“言欢,你也姓言,我那聘礼也只是给你一个人的。”
言欢呼吸一滞,强装镇定道:“为什么还要给我有渝药业的股份?”
她是真有点好奇,记在他名下的产业这么多,他却偏偏选择了这个。
“有渝是八年前我和阿叙打算创办的,阿叙投资了一部分,那30%的股份就是他的。”
六年前,有渝上市前,言叙钦对他说:“要是以后我家的公主结婚了,到时候就麻烦你替我把我这些股份全都转给她。”
“你是她哥,托给我合适?”
“我爸妈死得太突然,没准我就步了他们的后尘,提前托付给你,防患于未然。”
那天的雾霭很大,蒙住了他的面容,所有的悲戚在假象中荡然无存。
梁沂洲将车停到路边,侧身对过去,用与生俱来的一把好嗓轻声说:“公主,属于你的东西,现在物归原主了。”
第20章 20
几分钟前在书房强忍住的眼泪, 仿佛开了闸的洪水,倾泻而出,哭得极为压抑, 只能听见断断续续的抽噎声, 她的心脏也是一抽一抽地疼。
梁沂洲先解开了自己的安全带, 言欢只顾着哭, 没注意到,误打误撞别开了脸, 他这才前倾, 清寒的气息擦过她湿漉漉的脸颊。
片刻,空气里响起另一条安全带被解开的声音,迟疑过后,他稍稍退回些距离,握住她右侧肩膀,将人往自己的方向带。
然而还没来得及看清她的表情, 他就被突然的一个拥抱袭击,说慌乱有点过, 但多多少少是被惊讶到了, 导致开口时的声线出奇得飘, “言欢?”
言欢双手紧紧环住他后颈, 下巴抵在他肩膀上, 将彼此身体里的空气压缩殆尽, 带着哭腔的嗓音含糊:“我不想。”
梁沂洲以为她说的是“不想松手”。
言欢补充道:“不想让三哥看到我哭。”
梁沂洲不由一愣, 从心底涌起些莫名的情绪,他一向讨厌问“为什么”, 因为很蠢,这会却脱口而出了, 难得到匪夷所思。
迎来的是冗长的沉默,连压抑的抽泣声都停止了,只是她的呼吸还在不断变得局促、以致气息也变得越来越灼热,在他颈侧环绕,偶尔擦过梁沂洲最敏感的耳垂,激起一阵酥酥麻麻的痒。
言欢说:“因为哭起来很丑。”
隔了好一会,她才松开手,背贴住椅背,侧仰着头瞧他。
双眸沾着晶莹的液体,仿佛织出一层天罗地网,水雾蒙蒙。
如果这算丑,那世界上估计就没多少好看的东西了。
这个话题和由此衍生出的暗昧氛围转瞬结束在一句“三哥,我哥是不是早就知道自己会出意外”上。
梁沂洲没法接。
当初在听到言叙钦说出这些话时,梁沂洲并未多想,只当他是在习惯性地未雨绸缪,等到他也和父母一样,出了车祸去世,梁沂洲脑袋里那根松弛的弦一下子绷紧,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或许早就窥见到了自己的死亡。
三个人三条命,全被冠以“车祸意外”,巧合多到像是人为,可即便有了这样的怀疑,能调查出的罪证至今为零。
言欢从他的沉默里读出了答案,苦笑着说:“原来你也是这么想的。”
“我在查。”
“嗯?”
“没查出来我是不会停下的,”他眉眼困顿,“再给我点时间。”
言欢轻轻点了点头。
她其实并不强求真相,瓜田李下,身处于利欲中心的人,谁又会是彻底清白的?到那时候,她只需要把所有存在嫌疑的人全都拖下水,总有一人能为他们的死献祭。
两个人各怀心思,沉默助长了压抑。
梁沂洲没办法在开车的时候兼顾她的情绪,一通电话叫来专车司机,司机问他们是不是要回远洋。
梁沂洲:“去富力山。”
言欢眼皮一跳,不明白他是何用意。
他别开视线,
轻声说:“我们的婚房。”
言欢没想到他会把婚房设在富力山,又是一愣,随后听见他说:“如果以后你想回阿叙这儿了,方便点。”
这话听起来没什么问题,细细琢磨挺奇怪的,哥哥这儿比起老宅更像她的娘家,而回娘家意味着什么,不就是和他闹矛盾才可能回的地方?
他这算是在替她未雨绸缪?
没等她想明白,车停在别墅门口,一下车,她的手就被人牵住,她终于从漫长的失神中找回自己思绪,垂眸看去。
她是个实打实的手控,说来也是巧,梁沂洲刚好长着一双无比契合她审美的手,指节修长,指骨分明,手背青筋血管绷起得恰到好处,一路蜿蜒至小臂。
言欢发现别墅内部装修和哥哥的房子并无太大差别,连风格都类似,还保留了她在远洋最爱待待星空房,这给她一种难以言述的亲切感。
一直到洗完澡,她起伏的心跳节奏都没有得到缓和,反倒有了像顶峰攀升的迹象,尤其在她和梁沂洲躺到一张床上后。
时间在无言的氛围里被拉得格外拖沓,言欢以为已经过去很久,也以为梁沂洲已经睡熟,于是轻手轻脚地转了个身,不期然和男人视线撞到一处,呼吸倏然一滞。
两个人的距离也是意外得近,彼此都毫无防备之下,相互撞上的还有对方的鼻尖和嘴唇。
只是一个轻描淡写的错误,装聋作哑揭过就是了,偏偏气氛在对视下莫名其妙地被烘托到那,总有人的心开始蠢蠢欲动,连藏在被窝下的手都慢慢不安分到了极点。
梁沂洲闭了闭眼,暗暗吐息后,突然起身,“我想到我还有工作没处理完,你先睡吧。”
言欢露出呆滞的反应,人走后,房间恢复沉寂,身侧床位余温清晰。
一进书房,梁沂洲就拨通林秘书电话,吩咐道:“把城南地皮的招标方案发给我。”
林秘书已经懒得吐槽“万恶的吸人血的资本家”,睁着惺忪的睡眼,照做,高效率完成任务后,没忍住多问了句:“梁总,这方案你不是下午在飞机上刚看过?”
梁沂洲划拉屏幕的手一顿,“再确认一遍细节。”
这番说辞符合上司谨慎的性格,林秘书不疑有他。
今天一天经历的事情过分多,刚才又被难言的欲烧了把,言欢辗转反侧都没睡过去。
房门被人敲了两下,她下意识以为是梁沂洲,拖鞋忘了穿,直接光脚开的门,迎来的却是张嫂的笑脸。
“太太,先生让我把手机给你。”
言欢接过,道了声谢。
手机电量早已跌破零,充电头插上不到五分钟,屏幕亮起,数十条消息涌了进来,言欢先点开梁沂洲的头像,今天下午发来的,告诉她自己下了飞机。
她退出后,又点进和言兮的对话框。
言二小姐故弄玄虚:【你知道吗,不幸的女人都有一个标志,她们的婚姻都是突如其来的。】
言欢揣着明白装糊涂:【你想说什么?】
言兮思考的时候,喜欢干别的事,这会感觉不到疼似的,拿手机疯狂敲自己下巴,近十下才把想说的话敲了出来:【就算你不想和秦执那二世祖结婚,你也没必要答应梁沂洲那老男人啊。】
梁沂洲的那番深情告白,言兮听得清清楚楚,心里是一点都不信。
上次他们几个坐在一起吃饭时,梁沂洲确实对言欢照顾有加,但他眼睛里分毫爱意都没有——至少在她看来是这样。
什么趁虚而入挖墙脚,全是狗屁!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言兮笃定这老男人肚子里憋着其他坏水,语气就不太好听:【我跟你说,他绝对对你别有所图,至于那些好听话,就是专门用来骗骗你的!】
言兮:【清心寡欲的和尚当久了,突然动了凡心,这和母猪上树有什么区别?】
这形容听着格外有趣,言欢被逗笑,飞快敲下:【如果我告诉你,和他结婚,我是满心欢喜的呢。】
一发送,她就后悔了,她不该透露太多的。
言兮是真被吓到了,手指僵停两分钟才问:【那梁沂洲他也是吗?】
言欢手指一僵,屏着呼吸敲下:【不是。】
隔了几秒,她又说:【现在还不是,他对我没其他感情。】
言兮又犯了皇帝不急急死太监的毛病:【要是他那榆木脑袋永远开不了窍呢?】
言欢干脆利落地说:【那就离婚。】
永远有多漫长,言欢无法丈量,她只知道她的时间过得要比旁人局促很多,浪费不起一分一秒,连愿意留作等待的时间都挤不出太多。
那份以五年为期的离婚协议书,看似是他的适应和后悔期,实则是她留给自己的。
一旦她意识到他这辈子都不可能爱她,她会立刻抽身而退。
但在结束乏善可陈的契约关系前,她会尽她所能,耍些小手段也好,总之,在他心里占据一个任何人都无法取代的特殊地位。
至于那些“你爱我吧”、“你再多看我一眼”这种摇尾乞怜般的索要,她宁愿变成彻头彻尾的哑巴也说不出口。
与此同时,她会尝试着慢慢抽离出对他的爱、渴望与念想,将所有暗无天日的感情消磨到没有任何死灰复燃的可能性。
五年时间足够了。
言兮:【你不会不甘心吗?】
言欢:【不会。】
言兮从前就觉得言欢是个有主意的,遇到喜欢的东西,不管是争还是抢,都要拿到手,现在看起来,她还是她,做事不喜拖泥带水,连容易叫人深陷其中的感情都能斩断得干干净净。
言兮:【以前没觉得你有多好,现在我突然有点想成为你这样的人了。】
言欢一愣,挤不出笑容了,敲下的“我现在也没什么好的,你做你自己就行”、“现在的我才是真的羡慕你”都被她删除。
言欢:【成为我这样的?你是忘记你腿上的疤怎么来的了?】
言兮:【当时又不是只有你推了我,我也没少搡你,这才会掉下秋千的,我记得你也受伤了吧。】
言欢下意识摸了下手肘处的疤,伤口深,现在的科技还消不掉。
言兮:【不过现在想想挺亏的,一个娃娃而已,我俩有什么好抢的。】
言欢:【那是给我的,是你要跟我抢。】
言兮:【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聊完,言欢又给梁沂洲发消息:【手机拿到了。】
她没指望他能回复,奇怪的是,他回复得很快,也简单,让人不好往下接:【好。】
看起来像是终结聊天的信号,言欢突然不想结束了,抛下可能会惹他心烦的顾虑,挑起新的话题:【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原来我手机里进来了这么多条消息,还有不少来电。】
梁沂洲大概能猜到都是什么消息。
【不想回的可以当做没看到,至于秦执的号码,你可以直接拉黑。】
不用他说,言欢已经拉黑了,面上还是来了声:【好。】
然后说:【我就回了言兮的消息。】
梁沂洲:【她说什么?】
言欢是笑着敲下的:【她怀疑你了。】
梁沂洲:【怀疑我什么?】
言欢:【怀疑你在老宅说的那段话提前打过草稿。】
梁沂洲实话实说:【我没想到秦执也在,事先准备好的说辞全都排不上用场。】
言欢:【所以三哥这是临场发挥?】
梁沂洲:【是。】
有来有回的,最好打发时间。
言欢粗略算了下时间,悄无声息地过去了十几分钟。
言欢:【三哥现在方便接电话吗?我想跟你说说话。】
心里数着时间,差不多五秒,对面拨过来一通语音来电。
说是想聊天,一接通,反倒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没营养地东扯西扯一阵,不知怎么,又绕回言兮身上:“言兮刚才和我说她想成为我,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我这样的人有什么好的。”
梁沂洲反问:“不好在哪?”
语气轻描淡
写的,更像在陈述。
这问题把言欢问倒了,细细罗列下来,她一身臭毛病,可一半都不是该当着他的面说的。
“不知道。”她支支吾吾,声若蚊蝇。
梁沂洲钻她话里的漏洞,“那就是没有了。”
言欢忽然笑了声,脑袋不知道为什么嗡嗡的,介于清醒和迷离之间的意识给了回忆可趁之机,忽然又笑不出来了。
“小时候,我从来没有把言兮放在眼里过,她的爸爸妈妈疼爱她,我的爸爸妈妈也宠溺我,在我看来,他们各方面还都比二叔二婶好,当然哪怕不比较父母,单论我和她这个人,我也有信心处处不输给她,可能也就是我太自以为是、任性妄为了,所以爸爸妈妈和哥哥——那些宠我爱我的人才会一个个地从我身边消失。”
外面干燥到不含一丝湿气,她整个人却是潮的。
失重的感觉也很真实。
今晚的她有点魔怔。
即便知道这些话根本没必要对他倾吐,还是不受控制地随着眼泪一并流露出来。
“当我知道言兮可怜我后,我对她说了重话,我一直欺骗自己这是我骨子里的傲在作祟,就因为忍受不了别人用那种怜悯的目光看我,实际上不是的,我其实很清楚我只是在嫉妒她,嫉妒她拥有着我失去了的一切。”
言兮只比自己小了半岁,可在父母无法无天的溺爱下,本性善良的她依旧保持着不谙世事的纯真。
不像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满心满眼都是算计,只能在梁沂洲面前,保留几分少女时期懵懂青涩却又真实的爱恋。
言欢闭了闭眼,嗓音沙哑晦涩,“三哥,我好想他们能回来,就算只有一天,我也想见见他们。”
“我还能记住过去发生的事,但很奇怪,我快记不清楚他们的脸了。”
真不该这么没完没了地回忆起过去的。
太危险,次数一多,她可能就只能活在过去乌泱泱的人流中了。
沉默许久,梁沂洲拿起手机站到窗边,朦朦胧胧的月色笼罩着大片绣球花,风一吹,茂密的花叶抖成模糊的暗影,在夜里,像鬼魅游行。
“看到床头柜旁边的柑黄色的按钮了吗?”他故意放慢语速,柔和又带着引导式的声线里藏匿着足够蛊惑人心的张力,“摁下它。”
言欢顿了两秒,抻长手臂照做。
不轻不重的声响后,她看到天花板上拼接而成的白枫木木块齐齐向上推移,露出四方形状的天窗,半个房间大小,初七的月亮嵌在正中间,呈半弯姿态,有月光倾斜而下。
是她最爱的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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