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久等不到方柳的回答,别逢青唇边弧度不变,眼中却微微一凛,猛然将剔骨刀的刀刃朝自己腹部刺去。
大长老和魏大夫等人见状,就要开口阻拦,触及到别逢青如同淬了毒的眼神后,便像被掐住了脖颈,一个字说不出来。
闻行道默不作声,于掌心敛起一道气劲,随时准备在最后一刻阻止别逢青自残。绝不能让他在郭盟主这里出了事。
之所以说是“最后一刻”而不是“当下”,是因为闻行道猜测,方柳不会放任他这么做。
别逢青刺的快且狠,眼见着对自己亦是毫不留情。
就在此时,方柳终于说了一句:“住手。”
别逢青的动作戛然而止,他手中的剔骨刀已经穿透了青白的衣衫,只差一分便刺入皮肉。
屋内众人皆看向方柳,以为他要说些宽解的话,稳住别神医的心境,好让他冷静下来。实话实话,别逢青这般阴晴不定,他们都有些不敢轻易让他为郭盟主诊治。
谁知,却只听方柳启唇,声音冷淡道:“我何时说要罚你?”
正打算顺势讲些好话的魏大夫动作一滞,白色的胡须抖了抖:“……”
原来……原来并非是要劝解,而是盘问么?
怎会如此?
别逢青放下剔骨刀,温声忏悔道:“又是我错,我不该自作主张。”
“今日,会是我最后一次和你谈这件事。”方柳看着他,眉眼间神色冷清,“若你无法遵循我的规矩,那么日后,也就没了再跟着我的必要。”
他言语认真,让别逢青霎时回忆起他从前避而不见的日子,唇角的笑容凝住,眼底氤氲着深不见底的阴郁情绪。
“不会了。”别逢青肯定道。
方柳这才看向床榻之上的郭征:“天下第二奇毒,是否可解?”
别逢青便一字一句悉心为他解惑,如若不是他手中还拿着那把锋利的剔骨刀,众人还当方才的闹剧只是一场梦境。
“于我而言,只要人未死,毒便可解。”于医术一道,别逢青的恃才傲物展现的淋漓尽致,“只是我尚未摸清他体内毒性分布,且他身体虚弱恐怕扛不住治愈的过程。”
听到他说可解之时,屋内众人皆松了一口气,心中大石落下一半。
至于另一半,须得郭盟主醒来,才能完全落下。
方柳闻言,看向大长老:“接下来的事,大长老可与别神医详谈。”
大长老代替众人先朝方柳拱手:“谢过方庄主。”而后,又朝别逢青鞠了一躬:“劳烦别神医。”
一般人,若是见委托之人先谢过别人再答谢自己,定要不悦,觉得自己被怠慢。别逢青却全然不同,他心情甚好,俊逸的面容挂上满意的笑。
满意于大长老将方柳和他视为一体。
察觉到别逢青的态度,大长老心中终于多了几分安心。想来,方庄主便是规范别逢青的那杆秤,用得好了,便能使别逢青好好为郭盟主医治。
可大长老的安心未持续多久,便看到方柳淡淡投来的视线。
似乎自己的心思全被他洞悉……
这叫大长老莫名出了一身冷汗,只得赶紧冲方柳露出和善的笑。
怪矣。
大长老惊心。
对方分明只是个刚过弱冠之年的少年庄主,为何仅是冷清一眼,便会给自己带来如此大的压迫。今时今日武林中的年轻一辈属实厉害,幸而武林盟中还有闻行道,即便他不愿做武林盟主,但也勉强不算后继无人,否则怕是要被这风云变幻的江湖甩到后头去。
郭盟主的一双子女,实在无法承住大局,若是下一任盟主让武林盟之外的人夺去,届时恐怕又是四年派别对立、权利周旋……
思及此,大长老不觉心沉。
好在方柳似乎并没有生气的意思,转而便扭过了头。
大长老松了一口气,问别逢青道:“敢问别神医,现在我等该如何去做?”
“急什么。需让他先泡几副汤药缓上几天,再对症下药,进行后续的治疗。”别逢青道,“我先给你们开一副药,每日将人放在浴桶中泡上三个时辰。三日后等人调整好体魄,能撑得住之后的治疗,再来看下一步。”
三长老闻言,急声道:“别神医且快快将那药方写出来罢,我这便吩咐人去准备!”
三长老一直以来都是板正忠厚的人,丝毫未曾意识到方才的几刻钟内,发生了多少风起云涌之事。他只晓得别神医言行奇怪,和那位方家的方庄主似乎颇有渊源,倒是十分听他的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萧然山庄的家仆。
而如今,听别逢青说有解毒的办法,三长老又什么都不想了,只念着救人一事。
大长老也说道:“还劳烦别神医尽快诊治,有什么需要便尽管提,我武林盟定全力配合。魏大夫也会协助神医的治疗。”
“协助?”别逢青道,“只缺个打下手的。”
魏大夫身为医者,对医仙谷心怀敬畏,佩服别逢青的医术,却也畏怯他、对他的行事不敢苟同。可他定然不敢说出来,只道:“别神医,请多指教。”
方柳这时开口道:“方某不懂医术,便不在此多留了。”
大长老:“既如此,便让人带方庄主四处转转,而后送方庄主去客院休憩。”
方柳扬起唇角,看向闻行道:“不如便由闻大师兄,来做这向导?”
他说话时,刻意加重了“大师兄”三个字。
闻行道一听便知,方柳大约又起了作弄自己的心思。他做事似乎总是随心,但仔细看来似乎又有迹可循,这回却不知打的是什么算盘。
闻行道:“便听方庄主的。”
大长老颔首:“如此也好。”
闻行道便开了门,做出请的手势。
方柳看了别逢青一眼,这才转身离开房间。
别逢青便如同接收到了命令一般,不敢跟随、亦不敢加以阻拦,只执着地凝视方柳修长的身影,直至他消失在门后。与方柳一同消失的,还有别逢青脸上的笑意。
过了好一会儿,等候多时的魏大夫才试探地发问:“别神医,可否将药方告知我等?”
别逢青寒着一双眸,看向魏大夫:“无纸笔,写什么药方?”
大长老便赶紧嘱咐下人拿来笔墨纸砚。
————
方柳和闻行道走出房间。
院内,郭琦儿正挥着九节鞭,来来回回地走,面上满是浮躁焦虑的神情。
见有人出来,她眼中立时出现一丝光亮,便要抬脚朝两人走来,可看清那人是闻行道的刹那,生生停住了脚步。
郭琦儿语气踌躇:“大……大师兄。”
方柳见状,倏而轻笑了一声,调侃闻行道:“看来闻大侠平日里颇为威严,教人生畏。”
他容貌本就生的绝世,此时一笑更是熠然生辉,颜丹鬓绿,眉眼皆是动人颜色。他是有唇珠的,薄唇上缀有一点绯色。
郭琦儿从未见过这般俊俏好看的人,此时呆呆瞧着他阳光下的侧颜。
闻行道沉声提醒:“郭琦儿。”
郭琦儿便回了神,低声喃喃道:“大师兄训人时,只会喊人名姓,便不会说些别的了么。还让客人看了笑话……”
说罢,她还忍不住又悄悄看了方柳几眼。
察觉她的萌动,闻行道语气严厉:“你在这里做什么?”
郭琦儿果然被他的严肃骇到,收回了视线,老实回答:“……我、我担心我爹。”
闻行道:“义父无事,你回自己的院子好生待着。”
在方柳面前被如此批评,郭琦儿不知为何生出一股勇悍来,不想让他觉得自己是无用胆怯的女子:“又让我好生待着?”她抬头看向闻行道,语气不忿又委屈,“总让我待着总让我听话,如今出事的是我爹,你们一个二个却做什么都瞒着我,我担心难道还做错了不成?”
越说越委屈,郭琦儿忍不住抹起了眼泪。
“若是不介意,请用。”
郭琦儿眼前出现了一方丝帕,她擦干眼泪看去,发现正是那十分好看的客人,站在自己面前,递出了的手帕。
方柳的神色寻常,但谈不上疏远。
望着他出色的面容,郭琦儿脸颊霎时染上粉色,怯生生地接过了丝帕:“谢……谢谢。”
“不必客气。”方柳对女儿家要耐心许多,他垂首凝视她的双眼,说道,“方某虽是外人,但还是想说一句,如今郭盟主已确定可以医治,方某以为,或许武林盟中其他人只是担心你,怕你忧心,才不愿让你知晓更多。郭小姐觉得呢?”
郭琦儿脸更红了,一半是由于那声清越的“郭小姐”,一半是由于羞愧。他是否将自己当那不懂事的小女儿了……
她嗫嚅道:“方公子说得对,既然我爹无碍,那、那我便回去等候好了,不给大家添乱。”
方柳:“去罢。”
郭琦儿便捏着帕子,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闻行道沉默。
这已经不知是他第几次见识方柳操控人心,那是连他都会觉得危险的手段。正因如此,他才会极力避免被方柳试探。
闻行道倏而想起离开房间前,方柳看向别逢青的那一眼。
除去高深的武功和谋略,美而自知却撩不自知,或许才是他最可怕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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