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叫声姐姐来听


    当天晚上萧煜宿在别院, 之前二人有君子协议,进京途中他都不曾碰她。


    不曾想半夜那厮臭不要脸钻被窝,说怕冷。


    沈映蓉困倦推他, 反被环住腰肢,之后便没有其他动作, 就贪恋温柔乡的滋味。


    身边躺着一个活暖炉, 对方的手温暖, 胳膊结实, 衣裳上还残留着浅淡的熏香气息, 沈映蓉没法入睡, 迷迷糊糊掐他的腰。


    绸缎寝衣下的腰腹紧致,皮肤光滑富有弹性, 摸起来滑不溜丢, 手感极好。


    萧煜被摸得发痒,连忙捉住她的手。


    她总算老实许多。


    今晚的风有点大, 外头的树枝被吹得哗啦啦作响。


    这边的冬日比宜州更冷些, 室内还没有烧炭盆。


    沈映蓉听着外头的风声,往萧煜怀里钻了钻。他的手落到青丝上,爱怜地亲吻她的额头,很喜欢这种亲昵的小动作。


    不安分的手又开始乱摸, 先是落到他的肩背上, 而后落到腰际掐了掐。


    练家子的身体摸起来的手感是要比文人更结实些,肌肉紧致,弹性十足,线条也好。


    她经历过男人, 倒不会觉得不好意思。


    以前跟前夫多数都是矜持克制,现在换了一个生龙活虎的小伙, 彻底放开了。


    睡他,吃他,花他。


    若一直都是受害者的心态,这日子是没法过下去的,她不能去抹脖子,得挑活路走。


    萧煜接连捉了数次,那手就是不老实。


    沈映蓉有心捉弄他,忽地咬他的喉结,萧煜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到底没有什么男女经验,又血气方刚,一点都经不起撩拨,试着去吻她。


    技巧拙劣。


    沈映蓉很是嫌弃,“莫要啃我。”


    萧煜:“那你教我。”


    沈映蓉忽然生出恶意,她比他年长,故意附到他耳边道:“唤我姐姐来听听。”


    萧煜:“……”


    起初沈映蓉不信他没碰过女人,现在看来确实没什么经验,动作笨拙,那就调-教一下好了。


    那小子显然不乐意喊她姐姐,只往她颈窝处拱,像条小狼狗那样撒娇。


    沈映蓉忽然觉得这狗子可比前夫有趣多了。


    前夫是个没什么情趣的古板男人,以至于她放不开,矜持克制。


    而现在这个完全不一样,处于待开发的阶段,精力充沛旺盛,逗起来还挺有意思。


    也别跟她讲什么妇道,经历过婚姻后,她只想让男人守妇道。


    外头的风一直吹个不停t,院子里的老榕树被风刮掉大半叶子,落下满地狼藉。


    下人房的魏氏并未睡着,沈映蓉打小就由她伺候,嫁进吴家三年不曾生养,心里头还是有点着急。


    对于传统妇人来说,没有一个子女傍身,晚年不免凄惨。


    她不禁抱着侥幸,千里迢迢被夺了来,若有个子嗣,能在京中立足也挺好。


    但她同时也清醒地明白,萧家那样的门楣,断然容不下外室女产下子嗣,且萧煜还不曾娶妻。


    哪个女人愿意嫁进有庶长的夫家呢?


    炭炉里备得有热水,见厢房里亮起微弱的灯光,魏氏去伺候沈映蓉清理。


    这对于她们这些经历过事的妇人来说习以为常,却把萧煜吓了好大一跳。


    当时他穿着寝衣,去隔壁取水,猝不及防见到魏氏,差点把热水打翻了。


    萧煜跟见鬼似的,诧异道:“这么晚了魏妈妈还没睡吗?”


    魏氏行了一礼,说道:“老奴来伺候娘子擦洗身子。”


    萧煜的耳根子一下子就泛起红来,尴尬得无以言表,他连忙道:“不劳魏妈妈费心了,我替惠娘清理。”


    魏氏愣了愣,表情有点怪怪的,又说道:“老奴去拿避子汤来,需得娘子服下。”


    萧煜一脸茫然,平时他房里只有甄氏伺候,又没通房,对这些甚少了解,忍不住道:“避子汤?”


    魏氏道:“四爷未曾娶妻,在主母没进门前,府中断不可容忍庶长存在。”


    萧煜闭嘴。


    他把热水端到屏风后,供沈映蓉清理,忍不住发牢骚道:“方才魏妈妈吓死我了。”


    沈映蓉拧帕子,“你一大老爷们,怕鬼不成?”


    萧煜露出天真的表情,“她大半夜都不睡的。”


    沈映蓉仔细擦洗身上的痕迹,习以为常道:“四爷来了别院,要干些什么,她心里头难道不清楚?”


    萧煜:“……”


    沈映蓉:“大惊小怪,国公府的丫鬟婆子对你们这些主子的房事只怕比谁都清楚。”


    萧煜:“……”


    他有些接受不了,发牢骚道:“也不用大半夜等着……”


    沈映蓉打断道:“谁知道你们这些爷们几时兴起?”


    萧煜:“……”


    他的三观到底受到了冲击,杵在屏风外涨红着脸,想到方才魏氏看他的眼神,无比尴尬。


    因为对他来说,房事应该是非常隐私的,就算是甄氏,他也受不了服侍这种。


    里头的沈映蓉清理干净身体,伸手道:“衣裳呢?”


    萧煜去取来干净寝衣。


    沈映蓉换上。


    也在这时,那碗避子汤送来了。


    萧煜去取来,半碗黑黢黢的,他闻了闻,又好奇尝了尝,无比嫌弃。


    沈映蓉穿好寝衣出来,萧煜道:“这汤药不好喝。”


    沈映蓉接过,眉都不皱就一饮而尽。


    萧煜有些不痛快,“合着惠娘就不想要一个孩子?”


    沈映蓉倒水漱口,拿干净帕子拭了拭唇角水渍,埋汰道:“给你生孩子啊,你想得倒挺美。”


    萧煜:“……”


    沈映蓉扶了扶酸胀的腰身,去到床上躺下,说道:“四爷把我夺了来,我顺了你,你想要身子,我给你,还想我替你生产,是不是太贪心?”


    萧煜皱眉,不太喜欢她说话的语气,却无法反驳。


    沈映蓉捋了捋发,淡淡道:“以后四爷会娶妻,自有女郎替你生养,我就不去操那份闲心了。”


    萧煜坐到床沿道:“我娶你。”


    听到这话,沈映蓉不由得笑了起来,“我不乐意。”


    萧煜:“……”


    沈映蓉:“国公府的门楣我沈氏可高攀不上,你们府里那么多兄弟姐妹和姨娘住一个屋檐下,我可吃不消去应付。


    “且婚姻讲求门当户对,我经历过一次,并不觉得有什么好,也没兴致再去试第二次。


    “四爷能把吴阅逼退,想来也有点脑子,若是被家中知晓我的事,只怕得闹翻天。


    “我觉得,你也莫要瞎折腾了,我没那么大的野心,就这样挺好。”


    她一番言语说得理性,没有丁点感情的成分,令萧煜不大痛快。


    沈映蓉才不管他是否高兴,反正就抱着他迟早有一天会腻味的心态看待两人的关系。


    外室就外室吧,虽然没有名分,却容易脱身。


    她也不计较什么名分,该经历的都经历过了,若还像以前那般天真,就活该遭遇不幸。


    萧煜心中憋着气,自个儿去清理好后,回来见沈映蓉躺得安稳。


    他不高兴钻进被窝,两人背对着背,谁也不说话。


    隔了好半晌,那厮又翻身腻腻歪歪贴到她身上,好似八爪鱼把她捞进怀里,心满意足。


    沈映蓉没有理他,实在太困,他爱咋咋地。


    翌日他们去了一趟永兴坊,当年沈肃在京中为官时公家特地给配了官邸,现在那儿已经改成了茶楼。


    他们过去时赵三郎也在。


    平时茶楼会聚集不少青年才俊,有时候也主持得有诗社。


    这些从五湖四海汇聚到京城谋求前程的人五花八门。


    有中了进士等着寻贵人给门路入仕的,也有在地方小有名气前来谋求出路的,形形色色。


    起先沈映蓉以为考中进士就能做官了,不曾想里头的门道儿多得很。


    她问出心中疑惑。


    赵三郎解释道:“沈娘子有所不知,朝廷里的官职就只有那么多,但每过三年就有一次春闱,录取的进士也不少。


    “若是在太平时期,地方衙门的官职极少变动,不免粥少僧多,想要入职的进士们得排着号等。


    “若是你运气不好,三五年寻常,十年往上也有。


    “这时候就得靠人脉关系疏通,早些打点门路,上任的机会也大得多。


    “这地方平时也会来达官贵人,说不定运气好就撞上贵人抬举顺利入仕,也是常有的。”


    沈映蓉恍然大悟道:“原来入仕这般艰难,本以为十年寒窗苦读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哪曾想仅仅只是开头。”


    萧煜接茬儿,“所以你曾祖父在没有任何背景之下做到朝廷三品大员,着实厉害。”


    沈映蓉打量周边情形,“想来他当年的路极其难走。”


    几人边说边游览茶楼。


    它早已不是官邸的模样,被改得七零八落,恐怕只剩脚下的青石板还刻着沈肃走过的印记。


    途经一处长廊时,两侧放着不少寒菊,开得正艳。


    沈映蓉瞧得欢喜,想讨要两盆,结果茶楼不卖,让对对联。


    长廊上挂着不少对联,有的是下联,有的是上联,一些已经对出来了,一些则空着。


    这可把萧煜和赵三郎难住了,他俩都没有文采,萧煜道:“惠娘若是喜欢,临走时我便通融着买两盆。”


    沈映蓉没有应答,只仔细看那些没对出来的对联,她挑了两副七字联。


    萧煜看不懂那些文绉绉的东西,问道:“这上头写的是什么意思?”


    沈映蓉:“骂人的。”


    一旁的赵三郎也探头来看,忍不住道:“你们文人可真会骂,不带脏字。”


    沈映蓉有心讨寒菊,把那两副对联解下,去到旁边的桌前,坐下取笔墨,娟秀字迹一笔一划落到纸上。


    萧煜是半桶水,尚武,只知道上头写的“天地”对“春秋”是工整的。


    其余的一知半解。


    搁下笔后,那两副对联被青禾取去呈给茶楼管事。


    沈映蓉有点小性子,说道:“不用花钱的东西,何必浪费钱银。”


    萧煜:“……”


    赵三郎打趣道:“沈娘子气度,我等自愧不如。”


    果不其然,他们在前往茶楼包厢途中,青禾就欢喜前来,说道:“娘子,茶楼允了,准你取两盆带走。”


    沈映蓉:“替我挑两株绿色的。”


    青禾应好。


    萧煜拍马屁,“沈娘子才情,萧某自愧不如。”


    沈映蓉抬眼道:“四爷若是心疼我,可否备些笔墨与我解闷儿?”又道,“奇闻异录的县志也成,成日闷在院里,总得打发时日。”


    萧煜应好。


    几人入到包厢那边,里头备了红泥小火炉煮茶,还有炭烤小食,处处尽显精致格调。


    今儿既然是来游自家曾祖父的往日辉煌,话题自少不了沈肃的过往。


    沈映蓉有心打探,故意提及沈家败落经历。


    赵三郎果然上钩,说道:“有道是人走茶凉,寻常的士子若想在京中扎根可不容易。”


    萧煜在一旁烹茶,接茬道:“无论多大的官职,只要致仕,朝廷都会打回原籍,给其他人腾位置。


    “若是留在京中,难免会借着在职时的关系网与人方便,时日长了,多半会结党,朝廷很忌讳这个。”


    沈映蓉道:“想t来我曾祖父在京中时门生众多。”


    萧煜:“那是自然,毕竟是三品大员,为官数十年,总会提拔一些才干。”


    怕他生疑,沈映蓉没有细问。


    这地方受达官贵人光顾,京中权贵甚多,总会碰到一两个熟人。


    也真是不巧,茶楼的羊乳茶是招牌,甚得国公萧宏笙喜爱,今儿与老友在此一聚。


    不曾想他刚过来,就眼尖地瞧见了萧家的仆人,随意问了一嘴。


    那仆人应答四爷在这儿,萧宏笙途径包厢进来看了一眼,若是萧煜又跟狐朋狗友鬼混,定要臭骂一顿。


    里头的人猝不防及见到他,全都愣住了。


    萧煜的脸微不可察的有些绿,连忙起身行礼道:“爹怎么来了?”


    萧宏笙看了他一眼,视线又落到沈映蓉和赵三郎身上,狐疑地打量他们。


    萧煜的求生欲极强,生怕出岔子,忙道:“儿许久没与三郎聚过了,今日在此叙旧,没有到处鬼混。”


    幸亏赵三郎的脑子好使,当即起身行礼道:“伯父好,四郎离京半年,我甚是念他,今日在此小聚,没有狐朋狗友。”


    说罢又向他介绍沈映蓉,说道:“此乃我阿娘那边的远房表亲,才进京城,我带她出来见见世面。”


    当即跟沈映蓉介绍道:“表妹,这是萧国公。”


    沈映蓉倒是镇定,起身行福身礼。


    当时萧宏笙并未生疑,他只随意进来看一眼罢了,朝萧煜道:“你小子回京了消停着些,若是又闯出祸来让你阿娘操心,我非得扒了你的皮。”


    萧煜应道:“爹放心,儿定不敢再胡作非为。”


    忽听外头传来一道呼喊,萧宏笙应了一声,便出去了。


    包厢里的三人大气不敢出。


    待老虎走了后,萧煜暗暗松了口气,对面的赵三郎无比庆幸自己的机灵脑子。


    唯独沈映蓉心中盘算,看方才那样子,想来萧煜那小子是怕他爹的。


    有人管束着,甚好。


    第三十二章 她要逃跑


    鉴于萧宏笙也在茶楼, 萧煜怕出岔子,之后不敢待得太久,回了别院。


    他给沈映蓉买了不少物什, 绘画用的笔墨,甚至还有昂贵的颜料。


    沈映蓉被他哄得欢喜, 只要是她想要的, 他多数都会满足, 是个合格的金主。


    晚些时候萧煜回府, 主仆送他离开, 许婆子这才弄明白沈映蓉的身份。


    平时孙女经常来别院耍, 主仆会舍糖果,也从未骂过, 双方相处得还算和睦, 故许婆子对沈映蓉印象颇佳。


    她私下里同魏氏八卦,说道:“四爷对沈娘子这般好, 可见是有放到心上的。”


    魏氏故意道:“放到心上有何用, 左不过是个无名无分的外室。”


    许婆子虽不是赵府的家生子奴仆,却也在赵府当差了十多年,见识得也多,小声道:“你家娘子生得俊, 若是有点小手段, 入府做妾也不是不可。”


    魏氏看向她,“大户人家的妾室可不易做。”


    许婆子摆手,“得看遇到的家主是什么性情,若是好相处的, 哪怕是妾室,也算半个主子, 若能生下儿子来傍身,也算好造化。


    “不是我这个老婆子说话难听,寻常人家都不愿意把闺女送去做妾,但得看什么门楣。


    “若是那高门大户,巴不得把闺女卖进去求荣华富贵。


    “通常有头有脸的都要体面,不会虐待姨娘,且沈娘子貌美,又会识字写画,可比一般的女郎厉害。


    “现在萧四爷不曾娶妻,正是你们站稳脚跟的时候。一旦迎了主母入门,可就没这般容易进府了。”


    魏氏心思一动,说道:“许妈妈说得极是,我家娘子千里迢迢进京来,若只做外室,实在委屈得慌。”


    许婆子:“就是这个道理,那萧家,国公府的门楣,若是进去做妾,下半生衣食无忧,也不会吃亏。”


    魏氏有心给她下套子,顺着她的话头道:“许妈妈住在皇城脚下,想来对京中的许多事情都熟悉。”


    许婆子应道:“这倒是,我家男人年轻时干的是脚夫的行当,下九流走街串巷,对哪哪都熟,你若有什么想问我,他兴许知晓一二。”


    魏氏:“实不相瞒,我也正为娘子的前程发愁。”


    许婆子:“得赶紧在萧四爷娶妻之前入府,养在外头始终不是个事儿,没名没分的外室,日后要吃亏。”


    魏氏小心翼翼道:“先前我不是同你说过吗,娘子的祖上也曾在京中做过官。”


    许婆子是个人精,一下子就悟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想找个背景做依托?”


    魏氏连连点头,“娘子小门小户,就算是进府做妾,只怕也艰难,若有一个背景做倚靠,说不定能成事。”


    说罢握住许婆子的手,“只要许妈妈能帮衬一二,定不会亏待你。”又道,“四爷对娘子大方,你也是瞧见了的,待他日搬离了别院,只怕就没有这个机会了。”


    许婆子的心思活络了,赶忙道:“魏妈妈客气了,你们远道而来,若有什么需求,只管说一声便是。”


    听了这话,魏氏把她拉到了庖厨那边,从袖袋里取出一枚金锞子,塞进她手里。


    许婆子没料到她这般大方,连忙道:“使不得!使不得!”


    魏氏:“你家孙女红红生得极其可爱,日后待她长大了,总要置办嫁妆的。”


    许婆子干笑两声,勉为其难受下了。


    魏氏:“我想劳烦许妈妈打听一桩事,我们娘子的祖上可风光过呢,以前曾做到三品,只是家道中落,这才沦落到至今。


    “方才许妈妈所言甚是,故而想请许妈妈替我们打听打听以前的户部尚书沈肃可还有哪些门生在京中。”


    许婆子听得咋舌,“这么大的官儿?”


    魏氏点头,“方才许妈妈说你家男人以前是做脚夫的,想来这些消息不难打听。”


    许婆子忙道:“不难不难,这般大的人物,很容易打听的。”


    魏氏:“那就有劳了。”顿了顿,“还请许妈妈莫要传了出去。”


    许婆子:“你们只管放心,我知晓分寸。”


    之后二人又说了许久才作罢。


    厢房里的青禾频频往外探,沈映蓉坐在桌案前,说道:“在看什么呢?”


    青禾:“奴婢瞧见魏妈妈拉着许婆子去了庖厨,不知在唠啥。”


    沈映蓉抿嘴笑。


    没一会儿魏氏就过来了,打起帘子进屋来,朝青禾做了个手势,她立马出去。


    魏氏欢喜道:“方才老奴让许婆子帮忙探听以前老爷子在京时的那些门生,她应允了。”


    沈映蓉点头,“甚好。”


    魏氏显然有些担忧,“就是不知过了这么多年,他们会不会卖账,且还是得罪萧家的事。”


    沈映蓉:“这得碰运气,有道是尽人事,听天命,倘若什么都做了还无用处,那便是命运如此,是造化。”


    魏氏似乎有些不解,发出疑问道:“有时候老奴替娘子不平,明明你是被萧四郎强迫来的,何故还为着他的体面不大闹一场?”


    沈映蓉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我若把篓子捅出去了又能如何?”


    魏氏脱口道:“国公府总要管上一管的。”


    沈映蓉笑了笑,冷酷道:“魏妈妈也太抬举那些高门大户了,里头藏着多少见不得人的阴私。


    “萧四郎年头才闯了祸被罚到宜州,年尾又闹出丑闻来,若萧家人通情达理还好,若是强横些的,让我不知不觉消失,把事情平息下来,到时候你找谁哭理去?”


    这话把魏氏唬住了。


    沈映蓉:“这里可是京城,你我不过是蝼蚁,比不得江玉县。一旦我捅出篓子来,没有背景依靠,只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那萧四郎……”


    “他哪有本事对抗得了家族施压?”


    魏氏彻底闭了嘴,心中不禁对自家主子钦佩几分。


    沈映蓉继续道:“这篓子我得捅,但绝不是我亲自去捅。”


    魏氏听得迷糊,“不都一样吗?”


    沈映蓉:“生路不一样。”顿了顿,“我不仅要回去,还得萧家送我回去,彻底断了萧四郎的念想,省得他再来纠缠。”


    她说得笃定,心中似乎早有谋算,魏氏放下心来,知道她聪慧。


    院子里清净,平时也只有两位家仆伺候,许婆子负责采买和日常,还有一位年纪轻的则洒扫干浆洗粗活。


    那许婆子得了金锞子,可高兴坏了,这得寻常人家吃两年。


    现在自家男人老了,腰不好,干不了重活,养的三个子女也没甚出息,有时候还要靠她的那点月例补贴。


    许婆子很会钻空子抓机遇,觉得能在沈映蓉身上捞点油水,趁着外出采买的机会回了一趟家。


    目前小儿子跟他们住在一起,t因着和离了,闺女养在许婆子手里照料,她心情好,特地给孙女买了胡饼和饴糖。


    回到家中,男人郑老儿坐在门槛上修补坏掉的凳子。


    见她这时候回来,颇觉诧异,问道:“老太婆怎么回来了?”


    许婆子高兴朝他招手,郑老儿起身跟她进屋。


    他们租住的房屋低矮窄小,整条巷子都是贫民住的。


    京中寸土寸金的地方,要扎根立足可不容易。厢房里光线不好,哪怕是白日,仍旧黑漆漆的,许婆子把门掩上,只留一道缝隙。


    郑老儿见她这般神秘,忍不住道:“合着二娘捡到钱了?”


    许婆子把包裹了好几层的金锞子取出来递到他手里。


    郑老儿好奇打开,看到黄灿灿的东西,顿时诧异地瞪大眼睛。


    “二娘是从哪儿偷来的?”


    许婆子没好气打了他一下,“出息,这是我伺候的主子赏的。”


    郑老儿不信。


    许婆子当即说起沈映蓉的情形,他听得半信半疑。


    那金锞子委实扎眼,他内心一阵激动,用牙咬了一下,真是金子!


    许婆子认为这是挣大钱的机会,严肃道:“这阵子那萧四爷在寻大些的院子,想来过不了多久主仆就会搬走,我得趁着这会子多从她们身上捞些。”


    郑老儿有些胆小,提醒道:“你可莫要出岔子。”


    许婆子:“你放心,我自知分寸。”又道,“明儿你就去打听打听沈肃的门生,那么大的一个官儿,应该容易探听消息。”


    郑老儿点头。


    许婆子继续道:“她们想入萧家做妾,我搭把手,各取所需,若那沈氏得幸入了萧家门,她还得感谢我呢。”


    郑老儿似被那枚金锞子迷了眼,感慨道:“京中这样的地方,权贵之家随便舍些便够我们这些牛马过活了。”


    许婆子把金锞子藏好,说道:“赞着给红红做嫁妆。”


    郑老儿应好。


    于是第二天他便外出打听沈肃过往。


    在郑老儿替沈映蓉探听曾经的门生期间,她无比淡定,有时起兴会画从茶楼里讨来的绿菊。


    而萧煜得了圣恩陪马氏进宫探望长姐萧贵妃。


    萧贵妃年近四十,是国公府嫡长女,手里养着一个皇子,年仅十五。


    按说国公府的闺女无需入宫吃苦,当年萧如英就是相中当今天子一表人才,主动进宫谋求前程。


    只不过经历了这些年的磋磨,如今的萧如英早就看透了男人的那点子心思。


    从十八岁进宫,走到至今的贵妃,她熬死了张皇后,斗垮不少妃嫔,享受着权欲带来的快感。


    萧煜跟她一母同胞,嘴甜又会哄人,自是疼爱这个胞弟。


    这回进宫,萧煜带了不少宜州特产,并还送上沈映蓉的《荷戏》讨她欢心。


    萧如英生得明媚,一身雍容华贵,眉眼里写着被权欲熏染后的睿智精明。


    她打开那幅《荷戏》,被其生动妙趣逗笑,赞道:“此画甚有趣味,颇有王昌中遗风。”


    说罢视线落到落款上,好奇问道:“长青居士是何人?”


    萧煜应答:“宜州的无名之辈。”


    萧如英又细细观赏了一番,那《荷戏》显然是讨她喜欢的。


    “这次四郎去一趟宜州,回来可老实了?”


    萧煜:“回贵妃娘娘的话,我下回再也不敢惹祖母生气了。”


    萧如英嗤鼻,“你那顽劣的性子,只有哄哄阿娘。”


    国公夫人马氏道:“四郎明年就十九岁了,我琢磨着什么时候办一场宴请,给他相看合意的女郎。”


    萧如英坐到榻上,“阿娘说的是,四郎也该成家立业了,往日骄纵着,待年岁大些,总得谋一份前程。”


    马氏点头,看向宝贝儿子道:“也不知什么样的女郎能压得住他。”


    萧如英:“四郎性子顽劣,寻常的女郎可管束不了。


    “依我之见,得替他寻凶悍着些的,要压得住才行。若不然,成了婚还像以前那般混账,那才叫人头疼。”


    萧煜不满道:“听阿姐的意思,合着是要寻凶悍的泼妇来管我不成?”


    萧如英被逗笑了,故意道:“就是要凶悍泼辣的女人才制得住你,谁叫你这般不知趣,京中小霸王的名声盛名远扬,一般的大家闺秀没有用处。”


    萧煜:“我已经改邪归正了。”


    萧如英:“我信你的鬼话,你若什么时候收敛不捅篓子了,只怕太阳都打西边出来了。”


    萧煜闭嘴,因为知道自己会捅篓子。


    之后母女唠家常,都是跟他娶什么样的女人相关。


    萧煜默默瞅着二人,心里头有些发愁,他实在寻不到恰当的时机开口。


    却不知,这篓子被沈映蓉给捅了出来。


    在未进京之前赵氏曾给她算过一卦,说她会遇贵人逢凶化吉。


    许婆子就是她的贵人。


    还真打听到了当年沈肃曾提拔过的门生后代,不过留在京中的只有三位,其余的后代要么早就致仕还乡,要么在外地任职,要么就病故。


    但不管怎么说,给了她策划脱身的机会。


    第三十三章 炸锅前夕


    京中的冬月烧起了炭盆, 室内暖洋洋的,沈映蓉坐在榻上剪彩纸。


    青禾送来滋阴润肺的梨膏汤,这边的气候比宜州要干燥许多。


    忽听外头传来许婆子的声音, 魏氏出去看情形,原是来说事儿的。


    魏氏将其迎了进来, 青禾到门口守着。


    许婆子行了一礼, 说道:“娘子托的差事我家男人都打听清楚了, 因着年头太久, 多数都不在京中。


    “这些人有的致仕回乡, 有的在其他州任职, 还有的则病故,断了联系。”


    沈映蓉做了个“坐”的手势, 不疾不徐道:“那京中可还有门生后代?”


    许婆子应道:“有的, 还有三家。”


    魏氏道:“许妈妈坐下说话。”


    许婆子“嗳”了一声,坐到凳子上, 把郑老儿说的那些信息细细道来。


    这三家里头有一家姓冯, 后生现任大理寺正,从五品下,住在平乐坊。


    另一家姓王,在京兆府做司法参军事, 正七品下, 家住太安坊。


    还有一家姓钟,在工部任职虞部郎中,从五品上,也住在太安坊。


    那郑老儿是个心细的, 特地把三家官老爷的品性打听一番,得出结论, 觉得冯姓官员名声稍好些,因着在大理寺当差,嫉恶如仇,很是正直。


    这些信息对沈映蓉非常重要,她细细询问,许婆子一一作答。


    青禾备了茶水来,许婆子在屋里唠了许久,皆是跟三家京官有关的事。


    接近正午时分,许婆子才去庖厨那边备饮食,沈映蓉久久不语,似乎陷入了沉思。


    魏氏轻声喊道:“娘子?”


    沈映蓉回过神儿,魏氏试探问:“接下来娘子作何打算?”


    沈映蓉轻轻摩挲袖口,若有所思道:“撒网。”


    魏氏:“???”


    沈映蓉:“先把求救信函投出去再说,若能落下水花来,便是好兆头。”


    魏氏担忧道:“这三家品级算不得太高,只怕没一家敢去招惹萧府。”


    沈映蓉:“投石问路,走一步算一步。”顿了顿,“方才听许妈妈的意思,冯家刚正,万一他家管上了呢?”


    魏氏燃起希望,“在大理寺任职,管的就是不平事。


    “萧四郎把娘子夺来,本就不平,如今你向他们求救,倘若有点良心的,定不会坐视不理。”


    她的乐观沈映蓉并未反驳,始终秉承着尽人事听天命的宗旨筹谋,倘若还是未能逃脱萧煜的手掌心,那就是命里有这场劫。


    现在选定了目标,沈映蓉开始琢磨着怎么去写那封求救信函。


    这也是有讲究的,首先要交代清楚事情原委,其次要煽情自己处境和诉求,最后才是祖辈旧情恳请。


    要文采斐然,要言辞真切,要撼动人心,缺一不可。


    这是她最关键的机会,也是她能否继续筹谋下去的根基。


    当天夜里沈映蓉辗转反侧,脑中琢磨着怎么去写这封求救信。


    接下来的几天她都反复琢磨,有时候写了几笔,又觉不甚满意,重新斟酌。


    如此反复折腾数日,总算写好近千字的求救信。


    她从头到尾阅读,斟字酌句,直到确定没有任何遗漏,才抄写了三份。


    魏氏又使了钱银给许婆子,请她帮忙把信函投送到冯王钟家。


    在许婆子把信函带出去的第二日,萧煜过来了一趟,原是方安找到了合适的院子,让主仆搬过去。


    那院子就租在隔壁坊,是一所二进院儿,萧煜特地把沈映蓉带过去看。


    院子的东家是商贾,把空置的租赁出去,里头家具一应俱全,条件比赵家别院好t得多。


    来伺候的丫鬟婆子也是从萧家庄子里调来的。


    沈映蓉自然想在别院那边,毕竟她要跟许婆子交接,怕打草惊蛇,倒也没说什么。


    萧煜握住她的手,说道:“前阵子我把惠娘的《荷戏》送与我阿姐,她很是喜欢。”


    沈映蓉颇觉诧异,“那不值钱的东西可莫要污了贵妃娘娘的眼。”


    萧煜:“惠娘莫要妄自菲薄,我阿姐说甚有风趣,颇有王昌中遗风,还问了长青居士是何人。”


    沈映蓉笑道:“能得贵妃娘娘抬举,可是我的荣幸。”


    萧煜正色道:“近日家中提起要替我相看女郎,惠娘且在此地安心住下,待到合适的时机,我自会向阿娘提起我二人的事情。”


    听到这话,沈映蓉忙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家里头既然安排了,四郎还是莫要推拒,毕竟你才从宜州回来,恐又惹得家里人不痛快。”


    她生怕那小子沉不住气把事情捅出来,一番劝解安抚。


    萧煜听着不对味,却也没说什么,因为目前他确实不太好处理这事。


    得循序渐进。


    没过两日主仆从别院搬离,魏氏特地跟许婆子交接。


    两人说好日后接头方式,魏氏再三提醒,说断不能让萧家的奴仆知晓。


    许婆子拍胸脯道:“你只管放心,这事定会给沈娘子办得漂亮。”


    魏氏又塞了些碎银与她,许婆子心中欢喜,却未表露出来,她本欲推拒,魏氏道:“在外头总要打点着些,就有劳许妈妈费心了。


    “若那边有什么回应,还请许妈妈亲自来知会,我们娘子必当重谢。”


    许婆子连连点头,“我晓得的,到时若有音信,我就说给你家娘子带家里头制的腐乳来。”


    魏氏:“你心里头有数就好。”


    二人细说了好一会子,方安过来把箱笼搬到车上,先带过去。


    稍后主仆也离开了别院,去隔壁坊落脚。


    就这样,沈映蓉在奉业坊住下了。


    月底的时候萧府找了个由头宴请,京中后宅女眷但凡是适龄女郎大多数都会被长辈带去参加,因为前来参宴的也有未曾婚配的小郎君。


    虽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高门大户心疼女儿的还是会提前相看,不会摸瞎。


    在萧府热闹非凡时,沈映蓉这边清净得异常。


    宜州极少下雪,外头天色暗沉沉的,听仆人说腊月会下雪,她有些想家。


    京中的饮食跟宜州那边还是有区别,偏清淡,最初那几天她一点都不习惯,现在日渐适应,开始融入当地习俗。


    魏氏取来两个火晶柿子,是烤温热的,用麦秆戳进果肉里吸食。


    沈映蓉用了一个,还有一个给青禾了。


    也亏得萧煜有心,偷偷差方安送来食盒,说今日府里宴请,备下不少好菜,特地捎过来给她尝。


    这会儿已经有些冷了,魏氏拿到庖厨热了热,有五道,一道炮豚,也就是烤乳猪。


    一道扒鱼肚卷,一道酱焖鹌鹑,一道酱羊肉和煨鹿筋。


    满室食物的香气令人食指大动,魏氏笑盈盈道:“那萧四爷倒是个有心的,差方安跑了好几个坊送过来。”


    沈映蓉尝了尝炮豚,外皮焦香酥脆,内里肉香浓郁多汁,她朝青禾招手,“自个儿取筷来尝尝。”


    青禾口水吞吞,却不上前,“娘子多用些。”


    沈映蓉:“我用不了这么多。”


    说罢看向魏氏道:“魏妈妈也来用些,尝尝京城里的味道。”


    她们平时的伙食也开得不错,但极少有这类大菜。


    萧府的庖厨显然很厉害,煨鹿筋软糯弹牙,沈映蓉用了好几块。


    还有两盅甜品,她没用,青禾想馋嘴,被魏氏制止了,打发给院子里的丫鬟婆子们。


    下午沈映蓉出去透了透气,也仅仅只在院子里,她不能擅自外出,有刘婆子盯着。


    既然是外室,自得有外室的样子。


    望着四方高墙,好似一口深井。


    沈映蓉仰头看天空,算起来自她投出求救信已经有好几日了,也不知什么时候能有回应,亦或许根本就不会有回应。


    孤身一人,受困于这个被高墙围困的四方天地里,好似一只笼中鸟。


    主人高兴的时候过来看看,不高兴时则丢到一边。


    也或许有些人就喜欢这样的生活,无需为生计忧心,吃穿用度都比寻常人好得多,只要讨好男人就行,其他的什么都不用管。


    纵使沈映蓉在窒息的时候会用精神胜利法短暂麻痹自己,但也仅仅只有那么一瞬,便清醒。


    进京的这两月她其实一点都不开心,疯狂想家,想念爹娘,想念阿宝,想念家中的那棵枣树。


    有时候她也很迷茫,为什么会来到京城,这或许是她生命里的一场劫难。


    萧煜就是她的劫。


    见她独自在角落里站了许久,魏氏怕她受凉,提醒道:“娘子该进屋了,恐受了寒。”


    沈映蓉回过神儿,心事重重道:“都过好些日了。”


    魏氏知道她的意思,却说不出安慰的话。


    毕竟人走茶凉,祖辈攒下来的交情,能不能管用真的说不准。


    主仆进屋,沈映蓉把从家里带来的故土翻出嗅了嗅。


    她握在手里,这泥土是从枣树下刨来的,也不知今年的枣子够不够阿宝糟蹋。


    心中思念,她想给家里人写封信,却无从下笔,徒增他们的担忧罢了。


    与此同时,远在江玉县的沈家夫妇特地去祖坟烧纸上香,夫妻俩给沈肃的坟头磕了好几个头。


    赵氏跪在碑前,虔诚道:“老爷子定要保佑你曾孙女能平平安安回来,这些年沈家够遭罪了,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顺遂些。”


    沈方哲拍了拍她的肩,安慰道:“惠娘吉人自有天相,至多明年,定能回来。”


    赵氏心中不是滋味,“她打小就养在身边,不曾出过远门,一下子去那么远,举目无亲,定会吃些苦头的。


    “你也知道那孩子,素来报喜不报忧,来信说一切安好,她怎么能安好?


    “跟在一个不喜欢的男人身边,饮食能不能习惯,水土服不服,有没有生病?


    “昨儿晚上我梦见她,怎么喊她都不应,脸也看不清,吓坏我了。”


    说罢又磕了几个头,叨叨絮絮道:“老爷子定要保佑她平安归来,若是不管事儿,以后就不给上香烧纸了。”


    沈方哲无言。


    这不,许是她的威胁起了作用,投出去的求救信隔了二十多天后,可算有了回应。


    快到年底时太安坊的钟家差了仆人联络上许婆子,说年底比较忙,待年后会来联系。


    许婆子欢喜不已,心想只要有依托,沈映蓉定能顺利进府做妾,当即找了个由头过来报信。


    她特地捎了自己做的腐乳和腌萝卜干送来,跟萧家的仆人说沈映蓉嫌饮食清淡,之前喊她做些佐粥的腐乳送来。


    仆人去通报,室内备年货的沈映蓉听到许婆子过来,压下心中的激动,忙叫青禾喊她进去。


    许婆子被仆人带到偏厅,魏氏遣退仆人,去守门。


    沈映蓉顾不上身份,忙迎了上前,试探道:“许妈妈可是有信儿了?”


    许婆子向她行礼,她连忙扶她。


    “有信儿了,是太安坊的钟家。”


    听到钟家,沈映蓉不禁愣了愣。


    当时她把希望寄托到大理寺正冯家,却不想回应的竟然是虞部郎中钟家,倒是挺意外。


    许婆子压低声音道:“那边差家奴来同我说,年底主子忙,要年后才会与我这边联络,娘子且等着,定有好消息。”


    沈映蓉欢喜得不行,难以压下嘴角的笑意,只要有回应就好,就怕一块石头砸下去,连水花都没有。


    这些日她等得焦虑,现在可算可以松口气了。


    院子里被仆人看管得紧,若总是进出定会起疑,沈映蓉行事素来稳妥,同许婆子商量下回再见面的方法。


    二人并未说得太久,许婆子临走时,青禾又使了钱银给她。


    待她出去后,沈映蓉握拳难掩欢愉。


    这高墙大院哪里困得住她,至多明年开春,她定要翻爬出去。


    只要捅到萧家那里,有钟家出面,她定能如愿以偿!


    第三十四章 捅篓子啦


    压在心中的巨石落下, 这个年沈映蓉过得轻松不少。


    大年三十那天萧煜要在府中陪家人,在头天特地过来一趟。


    庖厨备下好酒好菜,沈映蓉心情好, 也小酌两杯。


    外头时不时响起爆竹声,丫鬟婆子们得了赏钱, 个个都喜笑颜开。


    阴沉的天空不知何时下起雪来, 沈映蓉好奇出去看。


    起初那雪极小, 后来竟有拇指般大t。


    院里的人们很是欢喜, 魏氏道:“瑞雪兆丰年, 明年定能大丰收。”


    萧煜伸手接住一片雪花, “若是往年,早下了, 今年来得晚。”


    沈映蓉:“宜州甚少下雪。”


    人们站在屋檐下看漫天飞雪, 萧煜怕她受凉,用大氅把她裹住。


    那时他的胸膛温热坚实, 仿若铜墙铁壁般, 把她圈禁在怀里。


    当天晚上下了整夜大雪,被窝里温暖缱绻,萧煜很享受这种情人间的亲昵,哪怕他知道沈映蓉的迎合并非真心。


    但那又怎么样呢, 他只想把她锁在身边, 待时日长些,总能把她捂热。


    耳畔的呼吸平稳,青丝交缠,十指相扣, 萧煜占有欲极强,只想日日腻歪在一起。


    室内烧着炭盆, 身边的活暖炉显得多余。


    沈映蓉把被子拉低了些,萧煜怕她受凉,又给盖上。她随手掀开,他盖上,如此反复数次。


    她受不了把大腿压到他身上,这回萧煜老实了。


    第二天萧煜要回去应付家人,沈映蓉替他穿戴。


    院子里积下厚厚的白雪,树枝上压得沉甸甸,一片银装素裹。


    把他送走后,沈映蓉回到房里,起兴写了两副对联。


    虽然远走他乡,所幸有魏氏她们陪伴,她倒不会感觉孤独。


    屋里备得有不少年货,沈映蓉在炭炉上煮羊乳茶,烤栗子桂圆干,惬意至极。


    有时候她觉得萧煜确实是个合格的金主,不会发怪脾气,也从未训斥过下人,没说过她哪里不好,多数情况下涵养极佳。


    到底是从国公府出来的人,就算再纨绔混账,似乎也有点底线,除了对她强求外,其他人是懒得去管的。


    连魏氏有时候都觉得老天开了一个玩笑,如果一开始两情相悦的是这个人,或许日子不会过得这般拧巴。


    她是对的时间遇到了错的人,他在错的时间遇到了对的人。


    阴差阳错。


    大年过后的初二那天萧煜来过,之后便被抓去走外祖那边的亲戚。


    直到初九,积雪融化,许婆子才过来了一趟。


    先前她们商定传递消息,许婆子在后墙那边学鸟叫。


    年后沈映蓉日日盼着来信儿,有时候是魏氏在假山那边,有时候则是青禾。


    听到鸟叫声,青禾机灵,从廊下过去,故意大声说话喊魏氏。


    外头的许婆子认得她的声音,又叫了一会儿。


    青禾说暗语,一只小小的布袋从墙头抛进来。


    青禾连忙去捡拾。


    许婆子得了她的回应,这才偷偷离开了。


    那布袋很小一只,是许婆子缝的,里头装了一块石头。


    青禾将其带进屋,偷偷道:“娘子,许妈妈来信儿了。”


    沈映蓉忙从里间出来。


    青禾把布袋给她,里头除了一块石头外,还有一张纸条。


    上头写着正月十八在通义坊太兴寺会面,并附带了时辰和详细寮房。


    沈映蓉高兴不已。


    也在这时,魏氏打起门帘进屋来,她识得字,沈映蓉把纸条给她看。


    魏氏沉吟道:“娘子得早做安排才好。”


    沈映蓉朝青禾做手势,她出去守门。


    “眼下离正月十八还有好些日,魏妈妈替我问一问这边去通义坊要多久。”


    魏氏点头。


    主仆二人就正月十八出门做筹谋,而另一边的钟家也为着这事费心。


    也该沈映蓉运气好,钟郎中的夫人姜氏是个泼辣的,自己有闺女,看到沈映蓉的求救信后生了同情心。


    钟家祖辈都是京城人,钟国淮也晓得祖辈曾受过沈肃的提拔,才得以入仕立足。


    沈映蓉投出去的三封求救信,另外两家因着萧府权贵不愿去招惹,选择了无视,唯独钟国淮给了回应。


    夫人姜氏是个热心肠的,那封求救信函至情至性,文采斐然,引得她落泪。


    钟国淮也备受触动。


    有道是虎落平阳被犬欺,曾经那般荣耀的沈家,一朝败落竟落到这般田地,也着实叫人扼腕。


    夫妻二人并不清楚对方的详细情况,打算先见一见再说。


    快到正月十八的前两日,萧煜过来,沈映蓉同他说起想去太兴寺拜一拜。


    当时萧煜并未起疑,她成日关在院子里,出去透透气也不错。


    十八那天上午萧煜陪她出门,沈映蓉心情高兴,像孩子似的雀跃。


    萧煜握住她的手道:“惠娘今日心情挺不错。”


    沈映蓉:“熬过了隆冬,看到太阳,心情自是雀跃。”


    萧煜抿嘴笑,问道:“来京的这些日可还习惯?”


    沈映蓉哄他道:“四爷处处周到妥帖,我住得习惯,连青禾都养胖了一圈。”


    萧煜:“等什么时候我寻得时机把你我二人的事定下来,日后把你爹娘和阿宝也接进京,让阿宝进国子监,有萧家铺路,入仕也容易些。”


    沈映蓉:“我倒是有些想家了。”顿了顿,“想家里头的那棵枣树,它陪伴了我十多年。”


    萧煜:“无妨,那便把它挖进京,栽种在我们的院子里,日日伴你左右。”


    听到这话,沈映蓉忍不住道:“你疯了。”


    萧煜很严肃,“我没疯。”又道,“你来了京城,家里头的人或物,只要你愿意,都可以把它们带来作陪。”


    沈映蓉笑,压根就没把他的话放到心上。


    道不同,不相为谋。


    自始至终她都未曾把萧煜划进她的人生里,他们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就算有交集,也仅仅只是过客。


    她不会在他身上投入分毫感情,也不会轻易再对男人动心。


    今日天气好,太兴寺香客云集,他们抵达时好不热闹。


    沈映蓉主仆去拜菩萨,许婆子早就在这里等候了。


    还是青禾眼尖,瞧见了她的身影,在一棵树下张望。


    青禾不动声色扯了扯了沈映蓉的袖口,用眼神示意。


    沈映蓉顺着她的视线瞥了一眼,树下的许婆子也瞧见了她们。


    怕被萧煜察觉,许婆子故意侧身,把脸转移到另一边。


    现在还未到时辰,钟府的姜氏携了丫鬟婆子到秋字号寮房歇着。


    不一会儿许婆子过去跟她们接头,朝姜氏行礼道:“夫人,那沈娘子来了。”


    姜氏问:“她这会儿在哪里?”


    许婆子应答道:“这会儿萧四爷在身边的,没法脱身,劳你先等着,我过去看看。”


    姜氏对沈映蓉实在好奇,差丫鬟彩云跟着去瞧瞧。


    许婆子领着她过去。


    当时沈映蓉正跟萧煜说话,不知在议着什么,把萧煜逗笑了。


    彩云远远地瞧了一眼,许婆子在人群中道:“那位穿杏色衣裳的女郎就是沈娘子。”


    彩云道:“生得挺俊。”


    许婆子:“那是,能入萧四爷的眼,自要有几分姿色。”顿了顿,“彩云姑娘先去回夫人,等沈娘子找机会脱身,我便带她来见你们。”


    彩云点头,回去复命。


    寮房的姜氏见她回来,问道:“如何了?”


    彩云行了一礼,答道:“回夫人的话,奴婢方才看到沈娘子了,在萧四爷身边的。”


    张婆子好奇道:“那女郎生得如何?”


    彩云:“生得端方文雅,身段脸嘴甚好,若说是官家娘子也信得过。”


    姜氏:“到底是士族家的女儿,有这般好文采,定是个了不得的。”


    主仆就沈映蓉的情况唠了一会儿,而另一边的沈映蓉心血来潮说要去听禅,把萧煜带去佛堂那边。


    寺庙里的高僧端坐在蒲团上说佛法,底下坐了不少信众。


    沈映蓉和萧煜坐到一块儿,她想借着听禅脱身。


    平时萧煜是没耐心听这些的,但见她愿意,也没有说什么,耐着性子陪同。


    一旁的沈映蓉藏着心事,听得心不在焉。


    莫约过了两刻钟,她压低声音说要去茅房,等会儿就回来。


    当时萧煜并未起疑,还真以为她有三急。


    沈映蓉悄悄起身退了出去,门口的魏氏忙上前搀扶她出去,特地留青禾在这儿盯梢,怕萧煜寻人。


    主仆离开佛堂后,魏氏当即向僧人询问寮房去处。


    僧人指路,二人匆匆过去。


    途中遇到许婆子,双方简单寒暄两句,便一起往寮房去了。


    沈映蓉时间紧,行色匆匆。


    几人去到“秋”字号房,彩云领她进去,许婆子去到另一边回避,魏氏则守在门口,以便提醒她时辰。


    姜氏坐在矮榻上,穿了一身黛色衣裳,看模样也不过四十多的年纪。


    她梳着圆髻,有一双吊梢眼,薄唇抿得紧,给人一种不易亲近的犀利审视。


    沈映蓉压下心中的激动,定了t定神儿,上前行礼问安,喊了一声夫人。


    姜氏做了个虚扶的手势,上下打量她道:“你就是沈尚书的曾孙女?”


    沈映蓉点头应是,当即三言两语把家中成员简单叙说一番,并取出沈肃的遗物笔记和自己的路引呈上。


    姜氏接过手细细查看,路引上有详细的姓名籍贯,是她身份的凭证。


    至于那块残玉和沈肃的笔记,她并不清楚。


    那封求救信函被姜氏从袖袋里取出,严肃道:“你的求救信我家郎君看过了,倘若遭遇是真,那萧四郎也着实欺人太甚。”


    沈映蓉连忙跪下,“这会儿萧四郎在佛堂那边,怕他生疑,我等会儿就得回去应付。


    “今日夫人愿意来见我,无论结果如何,惠娘都心生感激。


    “只是孤身一人来京,人轻言微,实在没有出路,这才迫不得已求到了钟家门下,还请夫人勿要责怪。”


    姜氏忙去扶她,语气缓和许多。


    “可怜见的,萧家权贵,那萧四郎在京城里是出了名的小霸王,人厌狗嫌的东西,你落到他手上,岂能有好果子吃?”


    沈映蓉似被触动,红了眼,故意道:“我在宜州夫家琴瑟和鸣,偏被萧四郎拆了姻缘,强抢了来。


    “如今被他养在外头,丫鬟婆子看得紧,甚少能随意外出,应是防着我捅出篓子来。”


    姜氏犀利道:“那可不,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那混账东西胡作非为,去年春日聚众招妓闹得满城风雨,结果去了一趟宜州又夺了有夫之妇,简直猪狗不如。


    “他这般把你藏着掖着,想来是怕家里头知晓。


    “我若是你,定要大闹一场,闹到国公府,闹他个天翻地覆。”


    沈映蓉拭了拭眼角,叹了口气,无奈道:“夫人所言甚是。


    “可是惠娘一介弱女子,于萧家而言不过是蝼蚁般的存在,若是惹恼了他们,为保萧四郎名声,只怕什么时候丧命都不知。”


    姜氏愣了愣,随即沉默。


    沈映蓉继续道:“我之所以求到夫人这里来,是想求夫人替惠娘陈情,求国公府的主母网开一面,放我一条生路。”


    姜氏若有所思,皱眉道:“你想我替你走一趟国公府,让萧家的长辈做主放你回去,是吗?”


    沈映蓉再次跪下,磕头道:“惠娘无事不登三宝殿,实在惭愧求到夫人手里。


    “可是京城那么大,惠娘实在是走投无路,只能厚颜寄托祖辈往日结下的善缘,寻求一线生机。


    “不管夫人是否愿意出面,今日得见夫人,惠娘心中甚慰,至少还有人记得沈家祖辈曾经结下的情义。”


    这话说得姜氏心中沉甸甸的,再次扶她起身。


    “钟家祖上的事情我是不知情的,但听郎君说,当年他们确实得了沈尚书的提拔,方才得以顺利入仕。


    “后来在官场上的几年,也多亏沈尚书照拂指点,再后来沈尚书致仕回乡后,便渐渐断了联系。”


    她还想继续说些什么,忽听外头传来魏氏紧张的提醒声,“娘子,该回了,恐萧四爷寻来。”


    沈映蓉知道自己耽搁得有点久了,心里头不由得发慌。


    姜氏见状,果断道:“你把沈尚书的遗物留与我,待我回去与郎君商议,至多三两日,不管是什么结果,总会给你答复。”


    沈映蓉忙道:“多谢夫人费心。”


    说罢把遗物交予她,不敢继续逗留,匆匆告辞离去。


    待她走后,张婆子道:“看她那年岁,应与元娘差不多的岁数。”


    姜氏点头,“兴许也不过二十出头。”顿了顿,“言行举止倒是挺沉稳,可见家中教养得不错。”


    张婆子微微皱眉,“这事娘子真要管吗,那萧家到底有权势,若是得罪了,恐影响郎君的仕途。”


    姜氏:“先回去商量商量再说。


    “我们钟家不是无情无义之辈,当年得沈尚书指点提拔,而今沈家家道中落,那女郎又身陷囹圄,被迫做了外室,钟家若见死不救,也实在过意不去。”


    张婆子闭嘴不语,知道自家主子是个热心肠的,不便多言。


    外头的沈映蓉主仆匆匆回佛堂那边。


    能顺利得见钟府夫人,许婆子立了大功,魏氏把事先准备好的金锞子许了两枚给她,让她勿要再露脸,怕引起萧煜怀疑。


    许婆子得了赏银,麻溜消失不见。


    佛堂里的青禾已经出来了,幸好她们回来得及时,原是萧煜见她这么久都未回来,差青禾去寻。


    这场会面有惊无险。


    沈映蓉重新回到佛堂听禅,内心安定许多,再无先前的心不在焉。


    她无比虔诚,默默祈祷自己春日就能归家。


    下午姜氏回府,待傍晚时分钟国淮下值回来,姜氏把沈肃的遗物拿给他看,说起今日在太兴寺见沈映蓉的情形。


    钟国淮握着那枚残玉久久不语。


    姜氏试探道:“我瞧着那闺女也实在可怜,成日被关在院子里,明明有好姻缘,偏被强拆成了外室。


    “从宜州千里迢迢来到京城,举目无亲,真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钟国淮看向她,理智问道:“你看过沈氏的路引?”


    姜氏点头,“我看过的,籍贯是宜州江玉县人。”又道,“先前我曾听郎君提起过,沈尚书的祖籍就是江玉县?”


    钟国淮“嗯”了一声,“父亲生前曾提过数次沈家的过往,我有印象。”


    姜氏:“那这遗物呢,郎君可曾见过?”


    钟国淮摇头,“沈家的东西,我自然没有见过。”顿了顿,“不过这份笔记,确实是沈尚书之物,父亲书房里还留着他老人家当年写给祖辈的信函。”


    姜氏:“既是如此,那郎君可愿帮扶一把?”


    钟国淮:“容我再斟酌斟酌。”


    姜氏不再多问。


    这事沈映蓉本以为钟家会给予她答复,结果那边没过两日,姜氏就亲自走了一趟国公府。


    钟国淮最终思虑再三,还是许了沈家后人一条生路,出手管了。


    当时国公夫人马氏刚从寿安堂晨昏定省回来,忽听婢女来报,说虞部郎中的钟夫人递了拜帖来。


    马氏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平时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人,怎么递了拜帖?


    她心里头直犯嘀咕。


    婢女知春说道:“若夫人不愿意见,奴婢便差婆子去拒了。”


    马氏点头。


    像她那样的贵妇,打理中馈就已经够费神儿了,压根就没有精力再来应付。


    这差事原本该落到长房儿媳妇手里的,无奈她身子弱,老二家的想插手,萧老夫人却不允,于是马氏只有继续扛下去。


    高门大户总少不了走门路的,一会儿这个远房亲戚,一会儿那个人脉委托,烦不胜烦,马氏无心应付,多数都会推脱。


    她以为钟家也是来走门路的,并未多问,直接让下人拒了。


    不曾想姜氏却是个厉害的,让下人再次通报,提及去年萧煜被罚宜州一事。


    这可把马氏气着了,觉得那姜氏来者不善,是故意找茬儿,当即便差人把她请进园子,倒要见一见。


    哪晓得这一见,便把马氏气得炸锅。


    第三十五章 沈映蓉入萧家讨公道


    姜氏被家奴领进翠华园, 搀扶她的张婆子目不斜视,心里头到底有些紧张。


    国公府极大,几人七转八拐的, 行了许久,总算到了马氏的住处。


    仆人进去通报。


    没一会儿里头的婢女知春出来接迎, 行礼道:“我家主子正忙着, 恐要让钟夫人久等了。”


    姜氏应道:“无妨, 今日这事, 等多久都等得。”


    知春做了个“请”的手势, 将主仆领进偏厅那边, 随后便去请示马氏。


    马氏心里头不大痛快,见她过来, 问道:“可领进来了?”


    知春点头, “回夫人的话,钟夫人在偏厅候着, 奴婢说你现下正忙, 恐要让她多等会儿,她却道今日这事等多久都等得。


    “奴婢听着不对味,应是真有什么事情来访。”


    马氏略一沉吟,道:“我等会儿过去。”


    之后莫约过了茶盏功夫, 她才去到偏厅。


    姜氏起身行礼, 态度不卑不亢,并未因为对方身份贵重就弯了腰。


    马氏由知春搀扶坐到贵妃榻上,问道:“不知今日钟夫人来坊,所为何事?”


    姜氏看向室内的家奴, 马氏挥了挥手,下人陆续退了出去, 知春到门口守着。


    姜氏这才说道:“这事我原是不想管的,怎奈那闺女实在可怜。”


    马氏:“???”


    姜氏从袖袋里取出沈映蓉的求救信函t,张婆子忙上前呈递到马氏手里。


    马氏接过,心中愈发觉得狐疑。


    她虽年近六十,眼神却好,拆开信函,越往下看,血压就一点点往脑门上冲。


    姜氏仔细观察对方的神色,心中掐算着这事成与不成。


    那信函上写了近千字的求救,把事情原委叙得一清二楚,看得马氏血压飙升,再也忍不住脱口道:“荒唐!我儿岂会干出这等荒诞事?!”


    姜氏平静道:“夫人息怒,我原也是不信的,但沈氏确实被萧四爷养在光福坊的崇明巷做外室。


    “前两日我在大兴寺看过沈氏的路引,她也确实是江玉县人不假。


    “按说我们钟家是管不上的,但想起此事总归不妥。


    “想当年沈肃沈尚书在京中何其风光,如今家道败落,他的后生被欺辱到这般田地。我等实在看不过去,故才求到府上,想恳请夫人做主放了沈氏,让她回乡与夫家团聚。”


    马氏拿着信函眼皮子狂跳,难怪萧煜那混账东西回京后老实许多,没怎么见他跟狐朋狗友鬼混,原是憋着大的!


    有道是家丑不可外扬,怕钟家把事情捅出去坏了国公府的名声,马氏连忙稳住她道:“这事府中着实不知情,如今钟夫人上门来讨公道,我自当会处理妥当。


    “只是事关萧府声誉,在未查明实情之前还请钟夫人勿要宣扬出去。”


    姜氏点头道:“夫人只管放心,孰轻孰重,我心中有数。”又道,“那沈氏也别无所求,只盼能平安回乡与父母家人团聚即可。”


    马氏冷静道:“待我查明情况,自会给她一个公道。”


    姜氏:“如此甚好,也不枉我走了这趟。”


    现在二人把事情说开,马氏怕事情捅出去了掀起波澜,对姜氏的态度极其友善,全无先前的牢骚。


    姜氏也不想多待,并未坐多久就离去了。


    把她送走后,马氏实在被气得半死,又把那信函从头到尾细看一遍。


    也该沈映蓉文采好,看得她火冒三丈,恨不得立马把萧煜唤回来扒皮。


    外头的知春不知情,进来看到马氏满面怒容,吓得大气不敢出。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氏才道:“去寿安堂,立刻。”


    此时寿安堂的萧老夫人正在佛堂里静坐养性。


    她的一生大部分都奉献给了萧家,老国公死得早,儿子又不中用,家里头全靠她撑着,努力走到今天极其不易。


    萧府的每一位家庭成员都是振兴国公府的基石,不论是婚嫁,还是前程,都会按照她的意愿去执行。


    至少前面几位孙辈执行得非常不错,各自在事业上取得了成功,造就出萧家如今的辉煌。


    她的权威不容人挑战,任何人都不能忤逆。


    莫约两刻钟后,马氏拿着那封求救信过来,她一时六神无主,不知道该怎么妥帖处理此事。


    仆人在门口道:“老夫人,夫人过来了,说有要事商议。”


    萧老夫人:“让她进来。”


    不一会儿马氏进入佛堂,特地让知春遣退闲杂人等。


    见她神色凝重,萧老夫人皱眉道:“何事?”


    马氏跪到地上,哭丧道:“阿娘,四郎又闯祸了。”


    听到这话,萧老夫人已经习惯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她没好气道:“那孙子,一天到晚皮子痒,若是安分起来,反倒奇怪。”


    马氏差点哭了,双手呈上求救信,“儿教子无方,以至于那畜生干出抢夺有夫之妇的荒唐事来,方才虞部郎中钟家找上门告状了。”


    萧老夫人愣住,似没听清楚,问道:“你说什么,我耳朵不好使,没听清。”


    马氏硬着头皮道:“四郎在宜州抢了人-妻进京,当外室养着。


    “且那女郎还是户部尚书沈肃的曾孙女,她走投无路求到钟家,钟家插手寻到府里,求我放沈氏回家……”


    这一连串每个字都很炸裂,萧老夫人年纪大,自然也听说过沈肃,并且还知道沈家以前也出过败家子。


    也不知是年纪大了还是其他原因,她愣怔了许久才回过神儿,“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马氏道:“是沈氏求到钟家的求救函。”


    萧老夫人:“念与我听。”


    马氏有些怂。


    萧老夫人看着她,一字一句道:“念来我听听,四郎那小子又干出什么混账事来。”


    马氏压下心中的惶恐,迫不得已把沈映蓉的求救信念给她听。


    佛堂里清净得异常,萧老夫人板着棺材脸,神情里透着阴霾。


    马氏的声音紧张得有些抖,硬着头皮念那信函。


    从头到尾萧老夫人都没有说话打断,只静静听着,直到最后一个字落尾结束,仍旧不发一语。


    马氏到底心虚,试探道:“阿娘……”


    萧老夫人闭目,也不知过了多久,才道:“你生养的四个孩子里头,前三个甚有出息,日后定当是家中的顶梁柱,何故这个老四就这般人厌狗嫌?”


    马氏:“……”


    萧老夫人:“说你们两口子教子无方,前头三个又都长出息,为何这个老四,就长了一身反骨?”


    马氏露出欲哭无泪的表情,“阿娘这可怎么办啊,我现在是六神无主,若是传了出去,四郎的名声便彻底坏了。”


    萧老夫人被气笑了,“那混账东西什么时候有过名声了?


    “沈家祖辈能做到三品大员,可见在原籍也是有名气的。


    “他把人家闺女抢了来,只怕江玉县早就闹得满城风雨,国公府的脸面早就丢尽了。”


    马氏:“……”


    萧老夫人被气得够呛,掐捻佛珠的指骨掐得发白。


    “当初我罚他去宜州反省,结果把人家的媳妇儿给抢了,他就是这么反省来着?”


    马氏还在做垂死挣扎,“这其中定有什么误会,不若找四郎来问个清楚?”


    萧老夫人没好气道:“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


    “若没有这档子事,那钟家何必冒着得罪国公府的名头寻上门来,他们是吃饱了撑着吗?”


    马氏闭嘴不语。


    萧老夫人到底恼了,佛珠一股脑砸到地上,把马氏吓得抖了起来。


    沉寂了许久,萧老夫人才道:“当初是谁和四郎去的宜州?”


    马氏恭恭敬敬道:“是甄嬷嬷和方安。”顿了顿,“阿娘可要把他们找来问话?”


    萧老夫人:“问了也没用,四郎这般瞒着家里头,定是不想让我们知晓。


    “甄嬷嬷是他的乳母,想来在宜州也知道这事的后果,定也劝过。


    “可是那小子一身反骨,她若劝得住,又何来今日之事?”


    马氏忧心忡忡道:“那可如何是好?”


    萧老夫人冷静道:“先莫要打草惊蛇,你晚上探探四郎的口风,若他没有察觉沈氏已经放风出来了,便暂且稳住他。”


    马氏:“那接下来呢?”


    萧老夫人:“想法子把他支出去,最好是支到庄子里待几日,我要亲自见见沈氏。


    “她写给钟家的信函甚有才华,可见是个头脑聪慧的,你差人把她带进府我见一见。


    “在这之前,最好把方安和甄嬷嬷控制住,莫要让他们放信给四郎,省得掀起不必要的麻烦。”


    马氏连连点头,又忍不住问:“那这事要知会……”


    “瞒着,让我暗地里把这事平了,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得了她的话,马氏悬着的心总算落下,只要有萧老夫人出手,这事多半稳妥了。


    “把信给我。”


    马氏双手奉上。


    萧老夫人道:“你下去吧,记好了,谁也别说。”


    马氏:“儿明白。”


    萧老夫人抬手,她起身退了出去。


    方才被砸到地上的佛珠碎了几颗珠子,萧老夫人神色平静地把它们捡拾起来。


    她已经许久没有这般生过气了,萧老四那龟孙儿总能让她特别关注。


    这不,晚上马氏特地把萧煜喊到她的院子用饭,并试探一番。


    那小子压根就没意识到头顶乌云密布。


    马氏瞅着这个人厌狗嫌的儿子,他是她的老来得子,从小到大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不曾想养出一个讨债的。


    府里头的子女们哪个不是乖巧听话,唯独这个逆子,天不怕地不怕,成日里游手好闲,像个事儿精。


    马氏既是心疼又是嫌弃,能把萧老夫人气得砸佛珠,他算是第一人。


    没过两日萧煜就被马氏支到了城郊的庄子里,他和方安一出府,甄氏就被翠华园的仆人锁了起来。


    禁止她传递消息。


    马氏差亲信去请沈映蓉。


    当时沈映蓉在屋里绘画,忽见魏氏面色慌乱进来,语无伦次道:“娘子,国公府来人了!”


    沈映蓉愣住。


    魏氏慌张道t:“国公府来人了,她们说是受了国公夫人的命前来请娘子进府。”


    听到这话,沈映蓉很快就镇定下来,问道:“来的人可识得?”


    魏氏摇头,“一个都不认得。”


    沈映蓉心下权衡,安抚她道:“魏妈妈莫要慌张,你去回话,让我换身衣裳。”


    魏氏着急道:“老奴看着那帮人来者不善,恐……”


    沈映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自有法子应付。”


    见她面色镇定,魏氏这才稍稍放心,出去应付那帮丫鬟婆子。


    青禾进来伺候沈映蓉更衣。


    莫约茶盏功夫,主仆才去到前厅。


    领头的婆子上下打量沈映蓉,行礼道:“老奴受了夫人之命,特地来接沈娘子进府问话,还请沈娘子莫要为难老奴。”


    沈映蓉镇定看她,对方衣着考究,可见在萧府是个有地位的家奴。


    “不知这位妈妈贵姓?”


    婆子应道:“老奴姓胡。”


    沈映蓉:“胡妈妈可有国公府的腰牌?”


    胡婆子取出自己的腰牌,沈映蓉接过细看,她见过甄氏的腰牌,知道这东西可以证明身份。


    确定对方是国公府的人后,沈映蓉才由魏氏搀扶着跟她们走了。


    青禾有些担忧她,喊道:“娘子……”


    沈映蓉:“且在家里等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青禾欲言又止。


    马车已经侯在后门,沈映蓉上了马车,丫鬟婆子们往国公府去了。


    从这边过去要经过好几个坊,府里的马氏去到寿安堂,心中到底对沈映蓉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女郎,才会让逆子干出这等畜生事。


    相较而言,萧老夫人则已经淡定许多。


    她经历得多,什么事都看过,对这类风流事早已见怪不怪。


    见马氏心事重重来回踱步,萧老夫人端起杯盏,淡淡道:“你莫要再晃了,我眼花。”


    马氏不满道:“儿就奇怪,四郎怎会干出这等荒唐事。”


    萧老夫人没好气道:“那小子也快要行冠礼了,想女人是人之常情。


    “以前他不要通房妾室,又喜欢舞刀弄枪,我还当他年纪尚小,不懂男女之事,不曾想,他原是喜欢他人之妻。”


    马氏埋汰道:“阿娘莫要打趣了,四郎再怎么混账,也不至于混账成这般。


    “定是那沈氏狐媚勾引他,如今又故意捅到钟家,说不定是想入萧家门,攀富贵。”


    萧老夫人挑眉,“你就莫要往你那宝贝儿子脸上贴金了,那龟孙儿是什么性情你我还不清楚吗?


    “沈氏能写出这般求救信,可见才华素养,定是那龟孙儿见色起意,起了馋心,把人给强夺了来。”


    马氏还是不服气。


    萧老夫人道:“待沈氏来了,一问便知,她若有心入萧家门,用这样的法子可不管用。”


    马氏:“阿娘圣明!”


    莫约到巳时四刻,沈映蓉才抵达国公府。


    胡婆子领着她进入角门,里头备得有一顶小轿。


    沈映蓉上轿,轿夫抬着她前往垂花门,行了茶盏功夫,一行人才在垂花门前停下,男仆是不能入内院的。


    魏氏搀扶沈映蓉下轿,胡婆子引着她们去往翠华园。


    尽管在宜州时主仆就见识过萧家的富贵,但祖宅跟这里比起来相差甚远。


    亭台楼阁,假山石景,雕梁画栋,好不气派。


    行至一处八角亭时,遇到寿安堂的仆人,说马氏在寿安堂的,于是她们去了萧老夫人那边。


    沈映蓉不疾不徐,心中早有盘算要如何应对萧家长辈。


    领着她的胡婆子不由得暗暗打量,本以为是从小地方来的妇人会小家子气,不曾想气度从容,样貌也生得俊,身段窈窕,通身都是文秀之气。


    她心中揣测,看来老四家得入主母了。


    不禁生出几分八卦心,倒要看看这女郎如何过萧老夫人那一关。


    第三十六章 沈映蓉成功跑路


    寿安堂那边听到沈氏过来了, 婆媳二人去往偏厅。


    马氏搀扶萧老夫人道:“等会儿阿娘定要问个清清楚楚,断不能让那女郎钻了空子。”


    萧老夫人道:“你自个儿也长了一张嘴。”


    马氏被怼得无语。


    婆媳二人在偏厅坐定等候,不到茶盏功夫, 知春便进来通报,说沈氏到了。


    马氏做了个手势, 知春出去请人。


    沈映蓉由魏氏搀扶着进偏厅来, 知春同她们介绍, “这是老夫人。”


    二人向萧老夫人行福身礼。


    知春:“这是夫人。”


    主仆一一行完礼, 马氏道:“闲杂人等都退下。”


    偏厅里的丫鬟婆子们陆续退下。


    魏氏第一次见贵人, 心中不满忐忑。


    倒是沈映蓉不卑不亢, 知道这场仗是她能否脱身的关键所在,打起十二分精神应付, 容不得分毫差错。


    萧老夫人命人看了坐, 沈映蓉规规矩矩坐下。


    头顶两尊大佛,压力还是有的。


    特别是萧老夫人, 她从萧煜嘴里依稀知道这个老人, 是国公府极具权威的存在。


    这不,上头的婆媳都不动声色打量面前的年轻妇人。


    她梳着圆髻,发髻上甚少有配饰。


    一张鹅蛋脸,柳叶眉, 有双含着谨慎的杏眼, 五官算不得出挑,但组合起来就恰到好处。


    婆媳在京中的权贵圈里见多识广,什么美人没见过,并不觉得沈氏的样貌拔尖, 但那身被诗书浸染出来的气质却是万里挑一。


    有道是腹有诗书气自华,那种文士风流的气韵是京中女郎少有的。


    她们大多数被富贵熏染, 比较外放,而这女郎是一种少见的含蓄文雅。


    萧老夫人心中腹诽,她见识过那封求救信的文采,跟本人倒也相符。


    也忍不住牢骚,那龟孙挑女人的眼光倒是不错。自个儿肚里没有半点墨水,挑的女人倒是才貌双全。


    马氏沉不住气,率先问道:“我看过沈娘子的求救信,你心中既有冤屈,为何不直接找上门来,偏求到了虞部郎中钟家去?”


    这话问得高高在上,很是犀利。


    魏氏听得满腹牢骚,沈映蓉起身行到二人面前,跪了下去。


    魏氏见她下跪,也跟着跪下。


    沈映蓉垂首应答:“不瞒夫人,惠娘心中害怕。”


    马氏皱眉,“你害怕什么?”


    沈映蓉:“惠娘孤身一人进京来,举目无亲,实在不敢闹到国公府。


    “且惠娘被四爷养在外头,身家性命全系在他身上,不敢惹恼他,这才辗转联络到钟家,求他们出面陈情。”


    马氏心中到底不痛快,“你何故多此一举,若有什么冤屈,直接求到国公府,我们自当替你做主。”


    套到这话,沈映蓉满心欢喜,连忙磕头道:“多谢夫人大恩,愿放惠娘生路!”


    主仆接连朝她们磕了三个头。


    马氏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被套话了,事情都还没开谈呢,她就答应做主了,面露羞恼,却不敢发作。


    萧老夫人瞥了她一眼,蠢货。


    马氏不敢开口说话了,萧老夫人这才道:“沈氏你在信中说四郎强拆你姻缘,不顾你意愿把你带进京,且细细说与我听听。”


    沈映蓉应声是,当即把前因后果细说一番,着重强调夫妻恩爱,琴瑟和鸣,对方也是举人,有功名等等。


    一旁的马氏听得血压飙升,却不敢发作。


    沈映蓉有心打这场战,早就把江玉县的事在心中过了一遍又一遍。


    她绝口不提吴阅卖妻求荣,把源头推到萧煜见色起意上,反正那家伙也没什么名声。


    萧老夫人可比马氏难对付,细细斟酌她的话,试图找到破绽。


    “你说四郎仗势欺人,你为保家人迫不得已随他入京?”


    沈映蓉答道:“回老夫人的话,惠娘别无选择。


    “家有父母和幼弟,惠娘自小得他们疼爱,断不可把二老至于危险之境。”


    “当年祖父把家底败得精光,父亲打小撑家不易,我实在见不得他这般为我操劳。”


    萧老夫人默默掐捻佛珠,没有答话。


    沈映蓉继续道:“我父亲虽是秀才,却人轻言微,阿娘与幼弟还需他支撑,断不可出任何岔子。


    “他担心我在京中没有出路,这才想了法子把曾祖父的遗物送与我,碰碰运气。


    “我原是不报希望的,毕竟沈家祖辈回乡后与京中的联络便断了。


    “能得钟家回应,实在是万幸。他们惦念沈家祖辈曾结下的情义,愿意替我出头陈情,这才有机会面见老夫人与夫人。


    “惠娘别无所求,就想回家与父母团聚,能重回夫家,还请二位准允。”


    说罢又向她们磕头。


    萧老夫人看着她的举动,说话有条不紊,言行举止镇定沉稳,t当真是个心智机敏的人。


    若是一般的女郎,攀着萧家这样的权贵,还不使劲往上爬?


    且萧煜不曾娶妻,若是会使手段的,就算不能入府做主母,做妾也能保后半生衣食无忧。


    萧老夫人不信她没受到富贵迷眼,试探问:“你就这般急切盼着归家?”


    沈映蓉:“惠娘打小长在江玉县,那里是惠娘的根儿,一辈子没甚出息,只想陪着父母,能与夫家重修旧好。”


    萧老夫人看向马氏,示意她可以发挥了。


    马氏不满道:“京中这样的繁华,莫不是还入不了沈娘子的眼?


    “你沈家祖辈当年在京城何其风光,家里头难道不盼着重回京城?”


    沈映蓉默了默,态度不再客气,回击道:“回夫人的话,我父亲打小便告诉我,竹门对竹门,木门对木门。


    “沈家与吴家结亲,便是门当户对的好姻缘。


    “我与吴郎佳偶天成,出入成双,偏生被萧四爷棒打鸳鸯,生生拆散带到这繁华窝来。


    “诚然京中富贵,可是惠娘志不在此,也吃不消这样的富贵。


    “我只想与吴郎吟诗作画,粗茶淡饭过宜州的小日子。


    “萧四爷的厚爱,我无福消受,他还未娶妻,日后定有合适的女郎与他做匹配。


    “我出自小门小户,且又是二嫁,自不敢高攀萧家的门楣。


    “若是来萧家做妾,家中是断然不允的,惠娘也有一点子傲骨,受不得这样的屈辱。


    “萧四爷把我强夺了来,不问我自身意愿,对他只有敬重,全无爱意,还请夫人与老夫人开恩,放我回去与夫家团聚。”


    她回击得铿锵有力,颇有沈家祖辈的遗风,马氏无语,萧老夫人也未说话。


    也不知过了多久,萧老夫人忽然道:“你既然执意要回去,我便做主放你离开。”


    沈映蓉心中一喜,忙磕头道:“多谢老夫人开恩!”


    萧老夫人有些疲乏,做了个手势,“且先回去,府里会做安排,让你尽快离京。”


    主仆二人再次磕头谢恩。


    得了这样的结果,沈映蓉欣慰不已,魏氏搀扶她出去。


    胡婆子见她们出来,将二人引出府。


    偏厅里一片寂静,马氏忿忿不平道:“那女郎好生厉害,一颗七窍玲珑心,我说不过她。”


    萧老夫人慢吞吞掐捻佛珠,“沈家祖辈好歹是朝廷的三品大员,若是后辈有点出息,何至于沦落到被你宝贝儿子抢夺的份上?”


    马氏被怼得撇嘴。


    萧老夫人道:“你只怕怎么都想不明白她明明可以捅到府里来,何故借钟家出手。”


    马氏愣了愣,“这是因何缘故?”


    萧老夫人斜睨她,冷哼道:“那丫头机灵狡猾着呢,利用钟家给她兜底,有了第三方插手,她若出了什么事,总不容易糊弄过去。”


    马氏:“……”


    萧老夫人:“我瞧着她那性子,跟元娘倒是挺相像,头脑聪明,清醒自持,四郎那混账东西,挑女人倒是挺有眼光。”


    马氏不痛快道:“阿娘这是损他还是夸他?”


    萧老夫人:“夸他。”


    马氏才不信,问道:“那接下来阿娘作何打算?”


    萧老夫人起身,马氏忙去搀扶。


    “她既然想走,那便放她走,明儿便传信去,许些钱银打发了。”顿了顿,“越快越好,趁着四郎那混小子没回来之前打发了。”


    马氏:“儿等会就去做安排。”


    因着有钟家掺和进来,萧老夫人并不想惹麻烦坏了国公府的名声。


    于是第二天胡婆子又去了一趟崇明巷,许了不少钱银做盘缠。


    不仅如此,萧府又差人去了一趟钟府,让那边差家奴护送最为稳妥,省得路上出岔子萧府有口难言。


    这正合沈映蓉的意。


    当天下午主仆亲自去钟府致谢,姜氏得知她过来,忙差人去接迎。


    主仆入了前厅,沈映蓉要行大礼跪拜,被姜氏扶住,随即拉着她的手入了厢房。


    姜氏道:“天可怜见,兴许是祖上护佑,见不得惠娘吃苦头,这才能顺利离京。”


    沈映蓉心中感激,行大礼跪拜,说道:“能得夫人伸出援手搭救,惠娘感激不尽。”


    当即给她磕了几个头。


    姜氏扶她起身,“我儿也跟你差不多的年岁,好好的一个姑娘,偏生遇到这样的劫难,实在是不易。


    “如今国公府愿意放你脱身,得赶紧离京要紧。


    “上午他们来人,让我安排护送你回乡,你回去收拾收拾,最好明日上午就走。”


    沈映蓉点头,“让夫人费心了。”


    姜氏:“举手之劳罢了,谈不上费心。只是世事无常,让你白受了委屈,钟家人轻言微,却没这个本事替你伸冤。”


    沈映蓉:“夫人无需自责,惠娘能脱身就已是万幸。”又道,“若没有你们,这会儿兴许还在泥潭里挣扎。”


    二人叙了好一阵子话。


    姜氏到底心善,是个重情义的,也不耽搁她太久,叫她回去收拾箱笼,明日一早就走。


    沈映蓉主仆辞别姜氏,在回去的途中,又让魏氏去见一见许婆子。


    这事多亏她从中牵线搭桥,才有好结局,断不能亏待她。


    回到崇明巷,青禾欢喜收拾物什。


    沈映蓉是个讲究的,除了穿戴换洗的那身外,其余萧煜买的衣物皆折叠得整齐留下。


    不仅衣物,还有珠钗首饰,统统都留下的。


    今早胡婆子带来盘缠,已经足够她回乡了,再加之进京前萧煜曾许过钱银与沈家,做人不能太贪。


    说收拾,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


    在这里画的画被她带走,一个箱笼便已足够盛放。


    晚些时候魏氏回来,主仆在房里说起明日回家的事,无不欢喜。


    这天晚上沈映蓉兴奋得睡不着,她觉得自己的运气还挺不错,虽然去年倒霉,今年好歹遇到贵人顺遂了些。


    一夜无眠到天亮。


    翌日一早钟府就差家奴过来接人,是个中年男人,姓李。


    那人是钟府的家生子奴仆,手上有点功夫底子,驾着马车过来带她们出城。


    主仆三人带着箱笼上了马车,一路畅通无阻。


    恰逢钟国淮今日休沐,也特地在城外送了她们一程。


    沈映蓉为表感谢,送了两幅画和钱银。她到底太穷,觉得拿不出手。


    姜氏推了,钟国淮道:“这画,我们留着做个念想,钱银就不必了。


    “惠娘遭此劫难,回乡立足已是不易,且山高路远,多有花费。


    “你若实在有这份心意,便把你曾祖父的笔记留于我作个纪念。”


    沈映蓉道:“钟郎中大义,小女在此一拜。”


    她执意行大礼。


    于是沈肃的遗物留作钟家纪念。


    姜氏又叮嘱一番,钟国淮行事妥帖,特意写了一封信函给沈映蓉,怕路途不顺,有五品官信函开路,多一层保障。


    主仆谢了又谢,才离开上了官道。


    路上魏氏道:“当初娘子在来京前,夫人曾去算过一卦,说你吉人自有天相,可见那秦大娘没说谎。”


    沈映蓉快慰道:“天无绝人之路,只要离了京,定能摆脱萧四郎。”


    魏氏点头,“萧家既然这般痛快就放了人,待他知晓,他们定会想法子拖住他,省得再生事端。”


    青禾插话道:“宜州压不住他,京中定能。”顿了顿,“若是夫人他们知道娘子回来了,不知得有多高兴。”


    沈映蓉抿嘴笑,心中充满了期待。


    下午国公府的萧老夫人在佛堂里静坐,胡婆子过来汇报,说沈氏已经离京。


    萧老夫人“嗯”了一声,问道:“什么时候走的?”


    胡婆子:“今日一早,由钟家的家奴护送出城的。”


    萧老夫人点头,没再多问。


    胡婆子继续道:“老奴去过崇明巷,四郎买给她的物什皆留着,钗环首饰衣物一件没带。”


    萧老夫人闭目,隔了许久,才道:“老四那混账东西,回来只怕是会闹的。”


    胡婆子沉默。


    萧老夫人淡淡道:“倘若沈家祖辈的风光后辈能接得住,讨这样的女郎进府倒也没什么,只是今同不如往日,容不得他任性。


    “你知会崇明巷的丫鬟婆子们,若是传了风声,定饶不了她们。”


    胡婆子道:“老奴明白。”


    萧老夫人扬手打发,胡婆子退了出去。


    佛堂里又变得寂静下来,老人家继续静坐,那混账小子才去庄子没两日,待他回来了肯定会闹腾。


    闹就闹吧,不过就是只顽猴,还能翻出她的五指山不成?


    第三十七章 萧煜炸锅发疯


    到底怕中途生出岔子, 沈映蓉等人忍受着颠簸,星夜兼程离开京畿。


    她知晓萧煜的性子,怕其追来, 决定走陆路。


    沿途春暖花开,勃勃生机, 哪怕一路颠簸, 仍旧难掩心情飞扬。


    在她们逃离京畿的途中, 另一边的萧煜在庄子里被拖住了七日才返程回京t。


    他回京后并未回府, 而是先去的崇明巷, 特地给沈映蓉带了不少小食讨她开心。


    得知他回来, 院里的丫鬟婆子们全都如临大敌。


    萧煜不知情,自顾去了沈映蓉住的厢房, 边走边喊:“惠娘。”


    里头自然无人回应。


    他并未生疑, 撩起门帘入内,直到看见屋里的衣物和钗环等物摆放得整整齐齐, 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


    萧煜当即唤院里的程婆子, 她战战兢兢进屋来,怕挨罚,立马跪到地上,哭丧道:“请四爷饶命!请四爷饶命!”


    萧煜心中血气翻涌, 克制着坏脾气, 问道:“惠娘人呢?”


    程婆子不敢吭声。


    萧煜不耐道:“你若敢隐瞒,我定饶不了你!”


    程婆子这才哆嗦交代,说道:“老奴也不知其中情形,只知府里忽然差了胡妈妈来请娘子入府。”


    当即把她知道的情况细细叙说一番, 听得萧煜满腹狐疑。


    他把沈映蓉养在崇明巷一直都很谨慎,府里是怎么知道的?


    萧煜觉得不对味, 经过一番细想,这才隐隐意识到去庄子只怕是为把他支出去。


    问清楚程婆子的来龙去脉后,他立马离开院子回府。


    本以为甄氏应该知晓些情形,结果问到她,吐了满肚子苦水。


    “老奴也不清楚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四郎去庄子那天,老奴就被翠华园的婆子锁了起来,说是奉了夫人的命。


    “当时老奴一头雾水,隐隐猜到应是沈氏的事败露了,但之后一直没人来审问,着实摸不着头脑。”


    萧煜坐在椅子上,冷静得异常,“方才我回崇明巷,程婆子说沈氏主仆已经走了。”


    听到这话,甄氏诧异不已,“什么叫走了?”


    萧煜:“她们回宜州了。”顿了顿,深深地吸了口气,“背着我跑了。”


    甄氏整个人愣了半晌,萧煜继续道:“是胡妈妈出面处理的此事。”


    甄氏倒抽一口冷气,“四郎的意思是,夫人和老夫人定然知晓了沈氏的事?”


    萧煜盯着她,眼神平静,“不然呢,谁敢私下里放她走?”又道,“好端端的,阿娘把我支到庄子里作甚?”


    甄氏:“……”


    她暗叫不好,欲言又止道:“四郎切莫头脑发热找老夫人闹事,她们此举,定是不想闹得太大。”


    萧煜被活活气笑了,指着外头道:“沈氏是我的人,我要讨她做媳妇儿的,结果被她们给我放走了!


    “有这么做亲娘祖母的吗?合着是想我这辈子打光棍?!”


    见他情绪激动,甄氏连忙安抚小祖宗,“四郎莫要着急,有什么话当面说清楚便是。”


    萧煜一字一句道:“我要去问祖母。”


    甄氏“哎哟”一声,急道:“我的祖宗,你这是要反天不成!”


    萧煜克制着即将爆发的坏脾气,“这事定是祖母出的主意,阿娘那脑子,哪有这般周全?”


    甄氏连忙捂他的嘴,骂道:“你疯了,敢忤逆老夫人!


    “四郎听老奴一句劝,你跟沈氏压根就不是一路人,如今她走了,便让她走吧,莫要再折腾了!”


    她还想继续劝说,萧煜板着棺材脸出去了,甄氏急得不行,连忙追了出去。


    萧煜憋着一口怨气前往寿安堂,要找自家祖母理论。


    甄氏知道拦不住他,只得差人去翠华园知会马氏。


    马氏一听萧煜那小子要跟萧老夫人抬杠,只觉天都塌了。


    一个老祖宗,一个小祖宗。


    一个代表着掌家的权威,一个代表着闯祸的事儿精。


    一老一少,闹腾起来可不得了。


    萧老夫人年事已高,若是被龟孙儿气着了便是大不孝;萧煜触犯家族利益底线,若是被家法伺候,只怕屁股得开花。


    马氏不做多想,连忙去寿安堂和稀泥,盼着能把这事平下来。


    此刻萧煜已经来找茬儿了,二话没说,扑通跪到萧老夫人跟前,梗着脖子道:“孙儿有话想问大母,还请大母替孙儿解惑。”


    萧老夫人早有心理准备,手持念珠,也不跟他兜圈子,坐在榻上不紧不慢道:“解四郎干的那些混账事吗?”


    萧煜垂首道:“孙儿不敢。”


    萧老夫人没好气道:“你有什么不敢的,在宜州干的那些混账事,馨竹难书。


    “我且问你,你强拆沈氏姻缘,不顾她意愿把她夺到京里,仗势欺人还有理了?”


    萧煜嘴硬回答:“吴阅卖妻求荣,把她送到孙儿榻上,孙儿相中了她,两人生出嫌隙,以沈氏性子,自会和离,何来强拆一说?”


    萧老夫人皱眉,“放屁,沈氏当面与我说她与前夫琴瑟和鸣,日日盼着回乡与夫家团聚。”


    萧煜脱口道:“大母被她忽悠了!”又道,“她跟吴阅早就同床异梦,吴阅为求前程,把她出卖,哪来什么琴瑟和鸣?!”


    萧老夫人自是不信,当即命人去把沈映蓉的那封求救信函取来扔给他看。


    “这是沈氏向虞部郎中钟家写的求救信函,钟家亲自上门来讨公道,还做得了假不成?”


    萧煜拆开信函,许是那女郎文采太好,煽情得委实叫人心生怜悯。


    他却看得两眼直喷火,额上青筋暴跳,咬牙道:“满纸荒唐!大母被她骗了,她就是个骗子!”


    萧老夫人平静地看着他,不发一语。


    萧煜当即把宜州的事情详细讲述一番,彻底把萧老夫人气笑了,忍不住戳他的脑门道:“我看你就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那吴阅虚伪,你与他一丘之貉,也别替自己伸冤了。


    “如今她走了,不管她回宜州后作何打算,都与你无关,你明白吗?”


    萧煜着急道:“孙儿要娶她!”


    萧老夫人面色一冷,沉声道:“你说什么?”


    萧煜知道自己触犯了逆鳞,还是鼓起勇气道:“孙儿要娶沈氏为妻。”


    此话一出,萧老夫人深深地吸了口气,稳住情绪道:“她是骗子,你自己说的。”


    萧煜:“我忍得。”


    萧老夫人:“……”


    萧煜:“就算她把孙儿骗得只剩下裤衩,孙儿也要娶她。”


    萧老夫人:“……”


    萧煜无视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前兆,继续道:“恳请大母准允,成全孙儿的婚事!”


    说罢给她磕头。


    萧老夫人显然被气着了,忽地一脚踹到他身上,无奈年纪大了踹不动,怒目道:“你是不是疯了?!”


    萧煜跪在地上,背脊挺得笔直,没有吭声。


    萧老夫人气恼道:“沈氏这般把你耍得团团转,你还要娶她?”


    萧煜的脑回路非同寻常,回答道:“沈氏能哄过大母和阿娘,借钟家脱身,可见头脑聪慧,孙儿讨一个聪明的媳妇儿,有何不可?”


    萧老夫人:“……”


    萧煜:“沈氏的样貌大母瞧见过,文采也见识过,可谓才貌双全。


    “且沈家祖上曾做到三品,虽没落,好歹也是寒门士族,不是乌七八糟的门楣。


    “现下沈父是秀才,沈氏胞弟是童生,以后也会走科举入仕。


    “那沈方哲在当地做教书先生,他能把沈氏教养得这般出色,又岂会不重视幼子,想必日后沈家定能重振祖辈荣耀。


    “孙儿想娶她,只想要沈氏,还请大母成全!”


    萧老夫人起伏的情绪渐渐变得冷静下来,肃穆道:“你是萧家的一份子,又可知你身上背负的是什么吗?”


    萧煜沉默。


    萧老夫人厉声道:“四郎既享了国公府给你的荣华,便该明白自己身上担负的责任。


    “你勿要以为上头有兄长们撑着,自个儿便能逍遥自在。


    “我今日告诉你,只要是萧家人,无论男女,都当担起兴旺家业的责任。


    “以前看你年纪尚小,纵容你胡作非为,如今快要行冠礼,也该懂事了。


    “你的婚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沈家入不了国公府的眼!


    “今日祖母就把话挑明了,日后与你匹配的女郎皆是京中有名有姓的门楣。


    “那沈氏,国公府瞧不上,且她自个儿也表明了意愿,竹门对竹门,木门对木门,她与你萧四郎不是一路人。


    “从头到尾都是你一厢情愿,因着对她生情,便自作主张将她强夺了来。


    “如今她不愿跟着你,绞尽脑汁施计脱身,便已表明了态度,你何必执意强求?”


    这些话字字如针,狠狠地扎到萧煜心上,刺得他红了眼。


    萧老夫人无视他的悲愤,继续道:“四郎该长大了,许多事情,也该长长眼替自己谋求前程。


    “往日你游手好闲,不知闯下多少祸端,皆是国公府替你担着。你勿要忘了,离了国公府,你便什么都不是。”


    萧t煜一身反骨,憋了满腔愤怒,反驳道:“孙儿不解!


    “诚然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母做的任何决定自是为着萧家着想。


    “可是大母可曾问过大哥和二哥他们,是否真心实意喜欢家中的安排?


    “我们这辈人担责不假,长姐,大哥,二哥与三哥,从不曾忤逆过长辈分毫。


    “他们努力让父辈满意,可大母可曾问过他们是否对你们的安排满意?


    “我们这些孙辈不是肩扛家族兴旺的工具,我们是人,有喜好,有血肉,有懦弱也有放纵,我们不是大母框在规矩里的工具!”


    刚刚赶过来的马氏听到这番逆天的叛逆言语,顿时被吓得腿软。


    她当时就站不稳脚滑了下去,直觉告诉她,那混账小子铁定逃不掉家法伺候!


    第三十八章 萧煜逆反受家法


    这是萧煜第一次正面挑战父辈权威。


    萧老夫人代表的就是家族利益, 代表的就是长辈对小辈不容置疑的威严。


    门口的马氏滑跪在地,嗫嚅道:“四郎年纪尚小,阿娘……”


    萧老夫人冷冷打断道:“都快行冠礼了, 还年纪尚小?”


    马氏闭嘴。


    萧煜跪在地上,浑身上下哪哪都是不服劲, 马氏着急道:“四郎快给祖母认个错!”


    偏偏萧煜铁了心杠上了, 嘴硬道:“我没错, 难道你们做长辈的, 就从未有过错处?”


    话语一落萧老夫人便厉声道:“放肆!”


    马氏被吓着了, 恐惧地缩了缩脖子, 不敢再多言。


    萧老夫人指着萧煜,“你若像你大哥那般来与我对话, 我自会平等待你。


    “可是这些年, 你萧老四干的哪一桩事不是叫人诟病的?


    “自个儿连身都没有立正,哪来的脸来跟我论对错?”


    萧煜猛地抬头, 看着她的眼睛道:“大母斥责孙儿立身不正, 孙儿无话可说,但这与孙儿娶妻有何关系?


    “是,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是孙儿就钟意那沈氏, 非她不娶。


    “诚然家中安排的女郎能与萧家匹配, 但她只是让长辈满意,而孙儿是要与枕边人携手走一辈子的。


    “大母,就算今日孙儿向你低头,娶了你安排的女郎, 可往后数十年,你可约束得了孙儿对她一心一意?


    “若是孙儿又纳几房姬妾, 你是不是又得斥责孙儿用情不专,胡作非为,烂泥扶不上墙?”


    这番质问字字泣血,是来自小辈对包办婚姻的反抗。


    萧老夫人一时被问得无语。


    萧煜红了眼,“在大母眼里,孙儿在宜州干的那些混账事实为不耻,可是在孙儿眼里,是要真心实意讨沈氏做妻的。


    “孙儿相中了沈氏,喜欢她的至情至性,喜欢她的才貌双全,更喜欢她有智慧遇事不乱的那股子沉稳。


    “孙儿就想讨这样的女郎共度一生。


    “为何当初阿姐自主意愿入宫,你允了。现在我想讨沈氏,你却处处不允?


    “你说我立身不正,孙儿以后会改,只要你应允我讨沈氏,以后什么都改。


    “大母,大哥他们已经够听话了,也处处做到让你满意,能不能让我这个老四稍稍喘口气儿……”


    萧老夫人平静道:“一厢情愿。”


    萧煜的心被扎了一下。


    萧老夫人毫不客气刺痛他,“你想娶沈氏,可人家不愿意跟你。


    “感情讲究的是两情相悦,从头到尾都是你的一厢情愿。


    “你拆散她的婚姻,强行带她进京,她若真对你有意,何故施计逃跑?


    “四郎你还年轻,脑子里除了情爱便装不下其他。


    “祖母不怪你,毕竟祖母也有年轻的时候,也有头脑发热的时候。


    “可是你要明白,情爱并不是人生的一切,它仅仅只是锦上添花,就算没有,也能过一辈子。


    “你看你爹娘,不也相安无事活了一辈子吗?他们有你们这些子女,便是最好的婚姻。


    “日后待你娶妻生子,再回想起这段荒唐往事,也不过尔尔。


    “听祖母的话,待你冷静下来,你会释然。现在无非是因为家中阻拦,便想证明自己的选择没有错,脑子发热罢了。”


    萧老夫人说话的语气极其平静,她都已经是黄土埋到脖子上的人了,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可是萧煜仍旧执迷不悟,据理力争,“当初甄嬷嬷在宜州时也曾像大母这般劝说过,可是孙儿过不去那道坎儿。


    “孙儿就是不甘心,大母凭什么认为沈氏不是良配。孙儿都不曾与她走过往后余生,何苦就断言我们不行?


    “就算沈氏没有意愿,只要大母准予,孙儿自会用诚意打动她。


    “若是她确实憎恨我,我也算求仁得仁,无话可说,但决计不是在这里做下定论。


    “大母你也曾年轻过,孙儿不信,当初你跟祖父的这段婚姻就没有磕碰。”


    听到这话,马氏暗叫不好,连忙提醒道:“四郎莫要口无遮拦!”


    这话果然戳到了萧老夫人的痛处,厉声道:“你让他说!”


    马氏被唬住了,爬过去打了萧煜两下子,骂道:“逆子是不是不想活了!”


    萧老夫人面色阴沉,指着萧煜道:“你说,我如何与你祖父磕碰了?”


    萧煜垂首不语。


    马氏恐慌得不行,又揪了萧煜两把。


    萧老夫人道:“芩娘你出去,我今日定要好生问一问这孙子。”


    马氏急道:“阿娘勿要与四郎一般见识,他彻底疯了,你……”


    “出去!”


    马氏见她动了怒,不敢再多言,只得唯唯诺诺退了出去。


    她心知今日这事收不了场,当即命人去把国公萧宏笙找回来。


    室内的祖孙二人正面对峙,萧老夫人拄着拐杖走到萧煜跟前,一字一句问:“你从何处听闻我与你祖父不睦的?”


    萧煜不敢吭声。


    萧老夫人弯腰看他,忽地伸手捏住他的下巴,萧煜被迫与她对视。


    那时一老一少,他们面容相似,孙辈的身体里流淌着她的血脉。


    萧老夫人看着那双不知天高地厚的眼睛,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


    她也曾年轻过,也是在十九岁那年,高门嫡女差点与一穷书生私奔。


    后来那穷书生被家里头打死了,她被逼嫁入萧家。


    当时萧家还没有从龙之功,她与老国公的这段婚姻自然谈不上好。


    长子萧宏笙是老国公用手段迫使她怀上的,痛恨至极。而今那段尘封的过往被孙辈提及,萧老夫人再也守不住她的体面。


    祖孙二人第一次灵魂对视,萧老夫人一字一句问:“你是从何处听闻我与你祖父之事的?”


    萧煜不敢回答。


    萧老夫人加重手上力道,“回答我!”


    萧煜硬着头皮道:“府里早有传闻。”


    萧老夫人被气笑了,恨声道:“你是不是想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因着有我这个祖母,才有你这样的孙子?”


    萧煜嘴硬辩驳,作死道:“不是,孙儿只是想问大母,你说待时日长些,忆起往日,便会释然。


    “那这么多年,你回忆起往日,心中可有遗憾?”


    这话彻底激怒了萧老夫人,抡起巴掌扇去,“放肆!”


    只听“啪”的一声,萧煜被打翻在地,脸上受了重力,很快就落下五指印。


    萧老夫人被气得发抖。


    偏偏那龟孙儿还要气她,再次跪直了身子,字字铿锵道:“孙儿要讨沈氏,非她不可。


    “就像大母当年对抗家族一般,不想留下遗憾。


    “哪怕孙儿是死,也要去搏一搏,孙儿不能像大母那般做到释然,还请大母成全!”


    这番话彻底击溃了萧老夫人的体面,一怒之下拐杖打到他身上,近乎咆哮道:“来人!家法伺候!”


    外头的马氏听到这话,连忙跪着爬了进来,颤声道:“阿娘使不得!使不得啊!”


    当即哭求道:“四郎你赶紧认错,赶紧认错,说你错了……”


    萧煜通身反骨,不认为自己有何错处。


    马氏焦灼不已,连连抹泪。


    萧老夫人被气坏了,跌坐到榻上,声嘶力竭命令,“拖下去,打!”


    无人敢忤逆她的权威。


    院子里的家奴你看我我看你,只得硬着头皮进屋把萧煜拖出来。


    小子一身不吭,任由他们把他按压到宽大的长板凳上杖打。


    一人杖打,一人报数,边上的家奴看得心惊胆战。


    马氏急哭了,爬上前求饶道:“阿娘饶了四郎这一回罢,儿定会好好劝他。


    “求阿娘宽宏大量,他还是个孩子,那杖打怎么受得住啊。”


    萧老夫人面如土色,连手指都有些发抖,“那孽畜,愈发无法无天,今日定饶不了他!”


    “阿娘,可他是你的亲孙儿啊,你打小就疼四郎……”


    “是,我偏疼他不假,却疼出一个孽障来!”


    “……”


    见她满目愤怒,马氏不敢再劝,又扭头跑了出去,呼道:“别打了,你们别打了!”


    室内的萧老夫人显然被气坏t了,握紧了拳头,厉声道:“打!打到他服气为止!”


    得了她的命令,施家法的仆人不敢停手,只得硬着头皮打。


    那板子是下了重手的,萧煜疼得直冒冷汗,硬是一声不吭。


    马氏瞧着心疼,哭道:“儿啊,你就跟老夫人认个错,跟她说你错了。


    “阿娘求你了,勿要再任性,只要你服个软,你大母定会饶你。”


    萧煜趴在板凳上,咬牙道:“儿没有错。”


    他的倔强把马氏气得半死,恨铁不成钢道:“你怎就这么糊涂,那沈氏究竟给你下了什么迷魂药,以至于这般癫狂?!”


    萧煜不语。


    马氏抹泪道:“四郎听娘的话,服个软,若不然今日定会被打死在这儿的。”


    萧煜默默咬牙忍受,强忍杖打带来的痛楚,弱声道:“阿娘回去罢,这条路是儿自己选的,怨不得他人。”


    马氏气红了眼,见他的膝裤上起了血渍,苦苦哀求道:“你们别打了!别打了!”


    施家法的人没有萧老夫人的命令不敢停手,报数的人也不敢停报。


    不过二人的动作到底慢了几分。


    也在这时,萧宏笙接到消息匆匆而来,见这阵仗被吓得腿软。


    他慌忙进屋。


    当时萧老夫人已经顺过气来,又恢复了往日的威仪。


    萧宏笙打小就惧怕她,连忙跪地道:“四郎到底闯了什么祸,以至于阿娘要这般责罚他?”


    萧老夫人平静道:“那孽障口无遮拦,中伤你父亲,当该责打教训。”


    这话听得萧宏笙满脑子问号。


    要知道杖打这样的家法素来都是起恐吓作用,府里还没有人真正领教过,今日萧煜算是第一人。


    能让自家老母动用杖打家法,可见触犯了逆鳞。


    萧宏笙嗫嚅道:“阿娘且消气,子不教父之过,四郎既然干出忤逆之事,儿自当受罚,还请阿娘勿要与他一般见识。”


    萧老夫人不吃这套,指着外头道:“今日不管束他,明日他便要反天了。”


    萧宏笙不敢吭声。


    萧老夫人道:“打,继续给我打,打到他认错服气为止!”


    外头的杖打声,马氏的呜咽声,以及冷冰冰的报数声,听得萧宏笙眼皮子狂跳,却束手无策。


    马氏在外头哭嚎,啼哭道:“阿娘,你今日连着我也打死算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她到底见不得自家幺儿受这等责罚,不顾棍棒落下,以身护子。


    那时萧煜已被杖打得皮开肉绽,硬是没有嚎叫出声。


    他死死咬紧牙关,比牛还倔强,一身硬骨头的犟种。


    马氏不让他们杖打,胡婆子瞧得眼皮子狂跳,硬着头皮走到门口,嗫嚅道:“老夫人,已经见血了,再打下去,恐伤了筋骨。”


    萧宏笙暗叫不好,连忙出去看情形。


    萧煜挨了四十八杖,活活痛晕厥了过去。


    若是一般人,打二十下就已经不得了了,他硬是扛了四十八杖,膝裤都被皮肉裂开的血迹浸透了,委实骇人。


    萧宏笙爱子心切,立马进屋劝萧老夫人,跪地道:“阿娘今日就饶了四郎罢,他到底年轻,正是不知天高地厚的时候,倘若真被打出个好歹来,后半生便彻底废了。”


    说罢给她磕头,着急道:“阿娘有气只管往儿身上发,今日就饶了四郎,有什么事明儿再说也不迟。”


    萧老夫人显然也没料到那孙子竟然有这般硬骨头,就算被打晕了都没叫一声疼。


    那孽障虽然把她气得半死,好歹是亲孙儿,若真打残废了,也不好跟儿子交代,便给了台阶作罢。


    萧宏笙松了口气,又接连磕了几个头,忙下去差人请大夫来看诊。


    一众家奴把小祖宗抬到竹床上,送往问月楼。


    很快大夫便进府来看诊,那板子可没白挨,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大夫看得心惊。


    所幸家奴趁着血渍未凝固时把膝裤剪开,皮肉这才没有粘到膝裤上,若不然处理起来那才叫棘手。


    外头的马氏看着一盆盆血水往外端,心疼得频频落泪。


    待大夫处理好伤口,用鹅毛上完药膏后,已经耗了半个多时辰。


    施银针扎穴位,萧煜总算从昏迷中苏醒。


    方才挨打时一股子傲骨,这会儿醒来满腚伤痛,再也忍不住哭爹喊娘嗷嗷叫。


    马氏既心疼又恼恨,没好气道:“活该!方才怎么不知道叫疼?!”


    萧煜被噎着了,只得窝囊咬帕子哼哼唧唧。


    大夫处理完他的伤情,出来同夫妻说道:“这两日切莫沾水,需得差人时刻注意令郎的伤势,恐半夜会引起高热。”


    马氏着急道:“若是发起了高热,那可如何是好?”


    “夫人无需忧虑,待老夫开方子抓药熬上,以备不时之需。”


    萧宏笙还是不放心,说道:“有劳大夫在府里耽搁两日,若有什么吩咐,府里差人去取便是。”


    夫妻俩实在不放心萧煜,怕他晚上出岔子,把大夫留在了府中,以便能及时应付。


    萧宏笙还不知萧煜犯事的详情,趁着空档仔细询问马氏,她把前因后果细说一番,听得萧宏笙炸毛。


    刚才他还心疼那逆子,现在就忍不住骂骂咧咧说打得好。


    马氏听得糟心,没好气道:“你就莫要落井下石了,四郎好歹是你的亲儿子。”


    萧宏笙不痛快道:“这哪是什么儿子,这简直就是来讨债的!”


    马氏:“你莫要惹恼我!”


    萧宏笙闭嘴。


    另一边的萧老夫人到底有些后悔罚得太重,但又不好拉下脸问情形,只独自在佛堂里静坐。


    也不知过了多久,萧宏笙过来看她。


    萧老夫人似乎觉得疲惫,不想见人。


    萧宏笙杵在门口,轻声道:“四郎暂且无碍了,这事到底是他混账,阿娘打得好。”


    萧老夫人闭目,没有理他。


    萧宏笙默默走进佛堂,“先前儿不知内情,护子心切,不理解阿娘的举动。


    “如今明白了阿娘的良苦用心,儿教子无方,还请阿娘责罚。”


    萧老夫人忽然道:“大郎一直都是这般温顺懂事吗?”


    萧宏笙愣住。


    萧老夫人看向他,“我与你父亲年轻的时候曾闹出过不少荒唐事,那时夫妻不睦,日日争吵,你可曾怨过我?”


    萧宏笙毕恭毕敬回答:“儿不敢。”


    萧老夫人幽幽道:“你心里头只怕是埋怨的,毕竟那时候我处处看你不顺眼。”


    “阿娘……”


    “或许今日四郎说得不错,你们打小就受我管束,没有人敢忤逆,就算心中有怨,也不敢当面与我说,是这样的吗?”


    这话听得萧宏笙冷汗淋漓,垂首道:“阿娘莫要听四郎胡言乱语,你为这个家付出了所有,他年轻气盛,不懂得其中的艰辛。”


    萧老夫人的脸上有短暂的茫然,没头没脑地冒出来一句,“那小子有时候令我害怕,我看到他,就像看到年轻时的自己。


    “他是这些孙辈里最像我的那个,不知天高地厚,一身反骨,叛逆又天真,可是我如今已经老了。”


    “阿娘……”


    “你下去罢,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萧宏笙知道她的脾性,只得行礼退了出去。


    萧老夫人闭目,平静地掐手里的念珠,佛堂里陷入一片死寂。


    闹出这么大的阵仗,自然也惊动了府里的其他妾室。


    傍晚老大萧品安下值回来,听到这事,忙去了一趟问月楼。


    萧煜趴在榻上,连翻身都不方便。


    甄氏坐在一旁喂他喝汤药,他却嫌苦不愿意喝。


    甄氏瞧得心急,说道:“四郎莫要再任性,若是发起了高热,有得你苦头吃。”


    萧煜说气话,“烧死算了。”


    甄氏打了他一下,萧煜满腹牢骚不服输。见萧品安来了,甄氏忙起身行礼。


    萧品安居高临下看着这个无法无天的老四,手贱地戳他的屁股。


    萧煜吃痛嗷嗷叫。


    萧品安坐到凳子上,两手放于膝上不客气道:“你这混小子,不知天高地厚,今儿挨了这顿打,没白挨。”


    萧煜懊恼道:“大哥也来笑话我!”


    萧品安指了指他,言语里倒没有训斥,只有包容,“四郎现在可真长出息,府里杖打家法第一人,你说谁有你风光?”


    萧煜不服气道:“我就想讨个媳妇儿,可是大母不允,不允就算了,还偷偷给我放跑了,你说我能不气恼吗?”


    萧品安被气笑了,戳他的脑门子,已经知晓他干的那些混账事,“你这哪是讨,分明是抢。”


    萧煜一脸犟脾气,还想辩解什么,萧品安继续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萧煜不想听这些,捂自己的耳朵。


    也在这时,萧老二和老三陆续过来,t两人见到萧煜的第一面都跟老大一样,手贱戳他的屁股。


    萧煜吃痛嗷嗷叫,三兄弟幸灾乐祸,集体围观光腚。


    第三十九章 萧煜千里拦妻


    老二萧品齐跟看稀奇把戏似的, 说道:“也只有四郎才有这般待遇,竟惹得大母家法伺候,还被打成了这般。”


    老三萧品深同情道:“伤得这般厉害, 日后定会留疤。”


    萧品齐:“一大老爷们儿,屁股上又看不见。”顿了顿, “你在宜州干的那些混账事我听阿娘说了, 大母把沈氏支走, 也是为了四郎你的名声着想。”


    萧煜不痛快道:“那是我好不容易哄回来的媳妇儿!”


    萧品安训斥道:“四郎还执迷不悟, 家里头的孙辈哪个不是听从大母的安排?”


    萧煜怒目圆瞪, “大哥, 你们愿意去做那提线木偶,我萧四郎不乐意, 不乐意!”


    萧品齐笑了起来, 调侃道:“到底是个闯祸精,从小到大就没有一回安分过。


    “四郎到底太年轻, 二哥同你说, 我们是过来人,吹了灯女人大抵都是差不多的。


    “你现在被沈氏迷了魂儿,执迷不悟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万不该与大母较劲。


    “这府里头, 就算是爹娘都不敢忤逆她老人家, 哪怕是宫里头的长姐来了,也会给她几分颜面。


    “你今日此举,不是以卵击石吗?”


    萧煜闭嘴不语。


    萧品安语重心长道:“听你阿兄一句劝,我们还会害你不成?


    “方才我听说大母被你气得够呛, 她年事已高,若被气出个好歹, 你后悔都来不及。


    “且不论你的忤逆,沈家与萧家原本就不是一路人,四郎又何苦强求?”


    几位兄长轮番上阵劝说,听得萧煜耳朵起茧子。


    当天夜里他发起了高热,可把马氏急坏了。


    大夫施过银针,喂过药后,高热渐渐退下,无奈待到天明又反复起来。


    这场高热反反复复折腾了三四日才作罢,整个人都清减了一圈。


    萧煜昏昏沉沉,迷迷糊糊间仿佛看到沈映蓉坐在旁边,他伸手想去抓她,却什么都抓不到。


    甄氏担忧喊他,萧煜口中呓语惠娘,甄氏听得揪心,却束手无策。


    这顿板子显然把萧煜打郁闷了,曾经生龙活虎的一个小子,忽然间没了生气,成日里不言不语,颓靡不振。


    好不容易抢回来的媳妇儿跑了,家里头又不允这桩亲事,还被打得半死,各种因素聚到一起,仿佛把他击垮了。


    伤痕开始结痂,又疼又痒,却不敢去抓,萧煜一副死狗模样,仿佛真的躺平摆烂了。


    他心中默默掐算,距离沈映蓉离京只怕快要半月了,这会儿早就出了京畿,想把她哄回来,只怕不易。


    目前他有伤在身无法出府,但就这么放她跑了,又不甘心,思来想去,把主意打到萧五郎身上。


    前头三位兄长比他年岁大,嘴里全都是礼义廉耻,长幼尊卑的那套。


    萧五郎虽不是一母同胞,年纪却接近。


    当年他小霸王的名声还是因着萧五郎得来的,故而兄弟俩算是有过命的交情。


    萧煜把甄氏支开,朝萧焯招手,“五郎你过来,我有话要同你说。”


    萧焯附耳过去,萧煜同他嘀咕一番,萧焯皱眉道:“四哥还想作死呐?”


    萧煜打了他一下,“明儿就去,莫要被府里知晓了。”


    萧焯迟疑道:“这事若被大母知晓,说不定还得挨板子。”


    萧煜没好气道:“乌鸦嘴,我好歹也是她亲孙儿,若再打我,阿娘不会坐视不理。”


    他无疑是精明的,吃准长辈虎毒不食子的底线,使劲儿作。


    这还不算,甚至还蛊惑起萧五郎,说道:“你四哥这次若成了,往后你讨媳妇儿就不用听大母安排。


    “难道五郎想像阿兄他们那般做不了主吗?”


    萧焯迟疑道:“我自然想做主。”


    萧煜:“那就帮我一把,有我开了这条路,日后你自会得益处。”


    这话倒是不假。


    于是翌日下午萧焯找借口出府一趟,按萧煜的意思寻到武安侯府赵家,找赵弘赵三郎。


    得知萧煜被家法处置的情形后,赵三郎脱口道:“我就知道那小子要吃亏!”


    萧焯坐在凳子上道:“四哥到底贼心不死,非得差我来寻三哥,说有话要当面与你说。”


    赵三郎背着手来回踱步,严肃道:“四十八杖都打不怕,可见对那沈氏当了真儿。”


    萧焯发愁道:“听说当时大母都被气得发抖,若知晓他还要折腾,只怕还得挨打。”又道,“劳三哥去看他一回,多劝劝,万一他悟明白了呢?”


    赵三郎埋汰道:“你四哥那性子,又不是今日才晓得,我若劝得动,何至于闹出挨打的事来?”


    萧焯闭嘴。


    赵三郎:“他既然让你来找我,定是有什么事,我明儿早上去看一看。”


    萧焯提醒道:“三哥可莫要说是我传的信儿,我不想挨揍。”


    赵三郎:“我晓得。”


    平时赵三郎跟萧煜走得近,他去府里找萧煜玩倒也在情理之中。


    甄氏得知他前来,略有些尴尬。


    赵三郎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问起萧煜。


    原本甄氏想找借口把他打发了,里间忽然传来萧煜的声音,“三郎?”


    赵三郎应了一声,好奇进屋,甄氏只得跟了进去。


    萧煜侧躺在榻上,身上盖着羊绒毯。他已经光腚好些天了,前两日才得以穿裤子。


    赵三郎明知故问:“四郎这是怎么了?”又道,“我还准备寻你去桃花岛赏花呢,怎么就躺着了?”


    一旁的甄氏欲言又止,萧煜道:“嬷嬷你去备茶,我憋坏了,想与三郎唠唠。”


    甄氏应声是,便退了出去。


    屋里的两人你看我我看你,赵三郎偷偷起身去窥探,见她到走廊下了,这才折返回来。


    萧煜小声问:“可出去了?”


    赵三郎点头,手贱去掀他身上的羊绒毯,说道:“五郎说你挨了板子,屁股都被打烂了,让我瞧瞧。”


    萧煜没好气道:“你休要落井下石。”


    见他裤子穿得好好的,赵三郎非要去扒他的裤子,萧煜连忙捂住,“别闹!”


    赵三郎笑道:“看你这生龙活虎的样子,兴许还能再挨。”


    萧煜不痛快道:“三郎莫要打趣我。”


    当即同他说起正事,还贼心不死,想托赵三郎去拦截沈映蓉主仆。


    赵三郎顿时怒了,恨铁不成钢道:“我说你是不是疯了?


    “那沈氏已经离京半个多月,这会儿早就出了京畿,我上哪儿去追?


    “退一万步,就算把她们追到了又如何?


    “沈氏不愿意跟你,她若有这个心,就不会绞尽脑汁借你大母之手跑路。


    “四郎你醒醒吧,勿要再执迷不悟了,你俩压根就不是一路人。


    “倘若我把她拦截,接下来呢,你又当如何?


    “国公府那样的门楣,是容不下沈氏的,她也不是贪图荣华的女郎,你非得把她圈在京城,迟早得出事。


    “依我之见,她既然已经处心积虑离京,四郎就放她一条生路,也是放自己一条生路。


    “你莫要忘了,自个儿挨的那四十八杖,就是你大母的态度,也是萧家的态度,四郎怎么还不明白呢?”


    萧煜冷静道:“既然都挨了,总不能白挨,我若就此罢手,岂不是白挨了一顿打?”


    赵三郎:“……”


    萧煜:“我没疯,我头脑很清醒,也明白三郎的道理,可是有些事情就是不需要讲道理。


    “你若与父辈讲道理,他们永远都是礼义廉耻的那套,用权威告诉你什么是道理。


    “我就是不甘心,为什么讨个媳妇儿不能讨自己喜欢的,非得按他们的意愿,大家都欢喜,唯独自己不欢喜?


    “你说沈氏与我不是一条道儿的人,我们都没有正儿八经走到一起,怎么就断定不是一路人?


    “就算她要回绝我,我也要当面问清楚,而不是偷偷摸摸跑了,让我一地鸡毛,满地狼藉。


    “我不甘心,如果阻碍我们的是门户,那就屏弃门户。


    “我想让她评判的不是我的背景,而是我萧煜这个人。就算她要回绝,我也得亲耳听她拒绝,彻底死了这条心。


    “若不然,这道坎我过不去。就算今日自我麻痹淡忘了,日后想起此事,总会如鲠在喉。


    “三郎你我打小厮混在一起,算是我求你了,沈氏对我而言真的很重要,我是把她当做正妻去看待的,如若不然,何苦这番折腾?”


    那时他说话的态度难得的正经诚恳,赵三郎没好气戳他的脑门子,“执迷不悟。”


    萧煜又费了好一番口舌,赵三郎才勉强应允下来。


    把事先准备好的信函塞进赵三郎手里,萧煜再三叮嘱,t切莫强迫沈映蓉主仆,只拖住她们,等到他亲自前来面见即可。


    不管最后是什么结果,他都想亲自见一见沈映蓉,把这事掰扯清楚。


    赵三郎知晓他的脾性,倒也没有多说什么。


    不撞南墙不回头,便让他去撞一撞好了,知道疼了,自会回头。


    也亏得结了这么一个兄弟,赵三郎回去安顿一番,跟家里头说自己要去庄子待一阵子,领着家奴出了门。


    他并不清楚沈映蓉她们走的是水路还是陆路,索性和家奴分开追拦,他走陆路,家奴走水路。


    当初沈映蓉从宜州进京走水路耽搁了两月,走陆路则还要远些,她怕萧煜追来,故意走陆路兜圈子。


    最初忙着出京畿,她们马不停蹄。


    入到齐州地界后,便稍稍放慢了速度,因为马车颠簸实在吃不消。


    算起来她离京已经有二十日了,沈映蓉并不怎么担忧,因为是萧老夫人放她走的,萧家定会想法子拖住萧煜,不让他再生事端。


    春日一片生机勃勃,钟家的李二郎行事稳重,沿途都很顺利。


    他们多数是白日赶路,晚上则歇在官道上的客栈里,若是太偏,就进村落借宿。


    现在世道太平,一路过来倒也没有遇到盗匪。


    沈映蓉主仆衣着朴素,皆是农妇装扮,脸上甚至还化了妆,平平无奇。


    兴许是老天有意促成这桩姻缘,按说她们都跑了这么远,赵三郎未必能碰得到。


    不曾想,他快马加鞭,沿官道日夜兼程。在沈映蓉她们入到青州时,竟然错过了,比她们跑得还远。


    当时赵三郎骑快马进入青州,已经是沈映蓉她们离京的一个月后了。


    赵三郎也没料到自己跑得太快,以至于错过。


    他接连跑了十几日,也喊吃不消,便在官道的客栈歇了一日,结果沈映蓉主仆追了上来。


    那时她们入客栈已是傍晚时分,赵三郎从马厩那边过来,瞧见几人,并未发现其身份。


    翌日一早赵三郎就走了,上马时,沈映蓉几人也出来,继续赶路。


    赵三郎看了她们一眼,并未发现异常,打马离去。


    哪知走到半道儿上,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


    赵三郎忽地勒停马儿,细细思索一番,越想越觉得那几人可疑。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想,他当即在官道上停留,抱着碰碰运气的态度等后面的马车。


    不出所料,在树荫下等了一个多时辰,才看到熟悉的马车前来。


    赵三郎当即去拦截。


    李二郎见路上有人,连忙勒停马儿,不客气道:“你是什么人,何故挡道儿?!”


    赵三郎行拱手礼,说道:“请问这位郎君,马车里的人可是沈娘子?”


    听到这话,李二郎心头一惊,马车里的沈映蓉主仆顿时诧异恐慌不已。


    李二郎皱眉道:“什么沈娘子?车里是我李家的亲眷。”


    赵三郎不信,喊道:“沈娘子,我是赵三郎,今日来寻,并非是为难你,只为与你说几句话,还请沈娘子露个面。”


    沈映蓉不敢吭声,魏氏和青禾着急不已。


    李二郎不快道:“你赶紧闪开,勿要拦着我赶路。”


    赵三郎执意道:“今日这路我是拦定了的,除非你让我见一见马车里的人。


    “这位郎君想必是受了钟家之命护送主仆回宜州的,我赵弘是武安侯府的人,若是伤及分毫,自会寻钟府讨公道。”


    听到武安侯府,李二郎一时不敢动粗。


    他自信手上功夫是能拿得住那年轻郎君的,但怕连累主家。


    场面一时陷入僵局,赵三郎继续道:“还请沈娘子赏脸,见我一见。”


    马车里的主仆三人一时拿不定主意。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映蓉才咬牙打起帘子,不客气道:“赵郎君何必跑这趟?”


    赵三郎听到她的声音,心中一喜,行礼道:“沈娘子可让我好找,为着寻你,我日夜兼程,马不停蹄,总算遇见了。


    “方才我说过,不是来为难你的,自不会让你难堪。


    “我是为送信而来,四郎挨了家法,被府里打了四十八杖,床都下不来,你大可放心,他不敢来拦你。”


    听到萧煜被打了,沈映蓉皱眉。


    这事到底是她不告而别,问道:“可有伤到筋骨?”


    赵三郎:“我去瞧过,皮肉伤,这都一个月,应是好了。”


    沈映蓉不再多言。


    赵三郎继续道:“可否请沈娘子单独一叙?”


    魏氏担忧道:“娘子……”


    沈映蓉做了个手势,“他是武安侯府的人,我不能为难钟家。”


    魏氏闭嘴不语。


    沈映蓉由青禾搀扶下马车,赵三郎见她们下来,做了个“请”的手势,主仆行至阴凉些的地方,青禾退到一旁。


    赵三郎行了一礼,沈映蓉还礼。


    “实不相瞒,我来这趟,是受四郎之托。


    “沈娘子不辞而别,自有你的理由,他也不会再追问,只是到底不甘心,有话想问你。”


    沈映蓉道:“赵郎君请问。”


    赵三郎正色道:“他想问,倘若你与他没有门户这些背景因素,是否能结交。”


    沈映蓉愣了愣,回答得很果决,“不能。”


    赵三郎沉默了阵儿,从袖袋里取出萧煜交给他的信函,双手递上。


    沈映蓉没接,只问:“这是?”


    赵三郎:“这是四郎让我转交与你的。”


    沈映蓉这才接过打开看信笺,意外的是里头写着萧煜的致歉信。


    沈映蓉的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她从来不知道,那混账东西居然也有低头的时候。


    但一封致歉信就想让她回头,不免好笑。


    沈映蓉平静地收起,淡淡道:“赵郎君要说的话已经说了,要让我看的信也看了,我还是那句话,不会跟萧四郎有任何交集,你可以放我走了吗?”


    赵三郎无奈道:“不能。”


    沈映蓉心中早有猜测,不禁被气笑了,“我就知道你们这些权贵惯会仗势欺人。”


    赵三郎严肃道:“我这么跟你说,诚然四郎把你带进京有他的错处,可你借钟家之手不告而别,以至于他被打了四十八杖。


    “沈娘子觉得,以四郎执拗的性子,他会甘心无疾而终吗?”


    沈映蓉沉默。


    赵三郎:“四郎的性子你应是清楚的,他想求娶你,并非嘴上说说而已。


    “不管你是何种想法,他都希望你能堂堂正正与他掰扯清楚,不要带门户偏见,以人为本论一论。


    “就算拒绝,也希望能面对面拒绝,而非不告而别,让他落下不甘心,给余生留下遗憾。


    “这是四郎求我来拦下你的诉求,他想见你一面,想堂堂正正谈一谈这桩事。


    “至于沈娘子眼里的门户,他自己会处理,无需你费心。


    “你只需论一论他这个人,是否是良配,是否值得托付,仅此而已。


    “起初我这个局外人其实是不理解的,后来仔细一想,四郎才不到二十,在他年轻的时候遇到一个自认为合适的人,倘若所有努力都白费,事后想起来,只会惋惜,但不会遗憾。


    “可是若还未用尽全力就放弃,事后回想,多半会如鲠在喉。


    “我希望沈娘子能给他最后一次机会让他彻底死心放手,让这个年轻人从泥潭里爬出来。”


    沈映蓉沉默了阵儿,说道:“我若不呢?”


    赵三郎:“沈娘子在京里时,我赵三郎可曾为难过你?”


    沈映蓉:“不曾。”


    赵三郎行大礼,“还请沈娘子许我赵弘颜面,我吃了十几日的灰跑到这儿来,着实不易。”


    沈映蓉沉默。


    赵三郎倒也没有为难她,却让她很为难,因为她知道,今日无论如何都是走不了的,倘若他执意阻拦,钟家不敢去得罪。


    她不能忘恩负义,总得替京城的钟府考虑。


    最终权衡再三,她冷静问道:“你意欲如何?”


    赵三郎应道:“还请沈娘子暂且在青州落脚,我会传信回京,四郎自会亲自过来一趟,与你见一面,只要掰扯清楚,便不会再作纠缠。”


    沈映蓉没有答话。


    赵三郎继续道:“若沈娘子信得过我,我自会拦着四郎胡作非为,毕竟我是盼着他好的,不想他再生事端。”


    沈映蓉沉吟片刻,方道:“他不是挨了板子吗,还跑得动?”


    赵三郎:“这无需沈娘子费心,跑不跑得动他自会拿主意。”又道,“你若想彻底摆脱他,便给他一次机会,让他彻底死心。”


    沈映蓉并未当面回答,只道:“且容我好生考虑考虑。”


    赵三郎:“好。”又道,“我同你们一道儿,若沈娘子考虑清楚了,我也好做安排。”


    沈映蓉没说什么,只往马车那边去了。


    第四十章 萧煜追妻


    李二郎见她过来, 看了一眼赵三郎,t问道:“沈娘子作何打算?”


    沈映蓉道:“劳李郎君继续前行。”


    李二郎点头,一行人陆续上马车往前。


    魏氏到底忧心, 握住沈映蓉的手道:“这都走一半了,岂有折返回去的道理?”


    沈映蓉没有答话。


    青禾小声道:“武安侯府得罪不起的, 钟家这般出手相助, 娘子断不可忘恩负义。”


    魏氏急道:“那可如何是好?”


    沈映蓉的心里头也有点乱, 应道:“且走一步看一步。”


    之后三人各自沉默, 谁也没有说话。


    她们绞尽脑汁琢磨怎么打发赵三郎, 无奈赵三郎就像跟屁虫一样, 不紧不慢地跟在马车后,压根就没有放人的意思。


    打也打不得, 哄也哄不走, 当真叫人为难。


    她们承了钟府的恩情,自不能叫李二郎不好做人, 魏氏出主意道:“既然没法把赵三郎甩掉, 不若娘子就暂且安置在青州,从长计议,如何?”


    沈映蓉迟疑道:“为今之计,也只能如此。”


    青禾皱眉, “难道娘子真要等着见萧四郎一回吗, 万一他发了疯,那才叫难缠。”


    魏氏:“这就得让赵三郎做担保人,大家都君子协议,倘若没能谈好, 便不能阻拦娘子回乡。”


    青禾:“赵三郎管用吗?”


    沈映蓉:“青禾你还有什么好想法,只管说来。”


    青禾:“……”


    沈映蓉深思道:“赵三郎的话也有道理, 总归是我不辞而别,萧四郎既然想要我的答案,我便亲口与他说清楚,让他彻底死了这条心。”


    于是傍晚时分马车进了当地的一个县城,赵三郎差仆人去定客栈下榻。


    一行人安顿下来后,沈映蓉跟李二郎商议目前遇到的难题。


    那李二郎倒是个仗义的,只道:“只要赵三郎敢强人所难,我李某定饶不了他。”


    沈映蓉感谢道:“李郎君的好意我心领了,但他好歹是武安侯府的郎君,若是把他得罪了,钟郎中定会受牵连。


    “现下那萧四郎非得见我一见,我们主仆商议一番,暂且在青州落脚,与他彻底做个了断,再回宜州,可会耽搁李郎君行事?”


    李二郎摆手道:“沈娘子做下决定就好,我受家主之命,务必要把你们安全护送回乡,就绝不食言。”


    沈映蓉起身行礼道:“有劳李郎君费心了。”


    李二郎还礼,“沈娘子客气了。”顿了顿,提醒她们道,“萧四郎在京中声名狼藉,此次过来,万一又生事端,诸位可想好了应对的法子?”


    沈映蓉:“还请李郎君指点一二。”


    李二郎严肃道:“我在京中多年,对那些权贵门户也了解一些,若沈娘子决定暂且落脚,就得与赵三郎约法三章,让他做中间人。”


    沈映蓉笑了笑,“我也正有此意。”


    李二郎:“武安侯府也算声誉不错的,除了去年的聚众招妓闹出事端来,之前一直都挺规矩,想来赵三郎应该靠得住。”


    沈映蓉:“我之前在京中时与此人有过接触,倒也正正经经,不曾为难过我。”又道,“他与萧四郎私交关系甚好,想来应该知晓分寸。”


    李二郎点头,“沈娘子心中有数就好。”


    最终经过一番权衡利弊后,沈映蓉答应了赵三郎的请求,愿意在青州的封县暂且落脚。


    不过有条件,那就是赵三郎做担保人,如果与萧煜谈崩了,他需得协助她们回乡,不得阻拦。


    赵三郎答应下来,于当夜亲自写下担保书,沈映蓉反复看过这份君子协议后,才没做计较。


    翌日赵三郎把随身携带的信鸽放走,让它回武安侯府报信。


    随后便差仆人在该县租合适的住宅,因为萧煜从京中过来要耽搁好些日,他们总不能一直住在客栈。


    在信鸽飞往京中时,那边已是闹得满城风雨。


    原是萧煜夺人-妻的消息不知从何处传了出去,国公府一时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


    萧煜也老实许多,屁股上的伤已经痊愈得差不多了,不敢出门。


    马氏糟心不已,同萧老夫人发牢骚,认为这消息肯定是钟家传扬出去的。


    萧老夫人露出累心的表情,无语了许久,才道:“芩娘动动你的脑子,事情都过了这般久,钟家传扬出去对他们有何益处,日后还要不要在京中立足了?”


    马氏急躁道:“那是怎么传出去的?”


    萧老夫人:“去年在江玉县就闹得沸沸扬扬,这会儿传到京中来,有什么好奇怪的?”


    马氏:“……”


    萧老夫人发牢骚道:“你养的那祸害,没有一天能让府里消停。前阵子挨了板子,这会子又要逼我打他不是?”


    马氏忙道:“阿娘饶命,四郎的伤才痊愈,可经不起再来一回打。”


    萧老夫人没好气道:“他最好是别逼我打二回。”


    马氏闭嘴不语。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生出这么一个不省心的祸害来。


    更叫人不省心的是,那祸害没过两天竟然偷偷跑了。


    赵家的信鸽传递消息是非常快捷的。


    那赵三郎特地放了两只回来,被府里的仆人得到消息后,差人把信筒送到萧家。


    萧煜得知沈映蓉主仆被成功拦截在青州的封县,欢喜不已。


    小子好了伤疤忘了疼,借萧五郎之手出府离京,千里追妻。


    萧焯也很讲义气,待到天晚时才匆匆回来,说四哥一个人跑了。


    马氏被气得半死,萧宏笙亦是震惊不已,好端端的怎么跑了?


    萧焯添油加醋,说自己被四哥哄骗了出去,又说他过不了心里那道坎云云,胡乱编纂一番,把锅甩到萧煜头上。


    马氏气得直抚胸口,眼看天色已晚,再派人去追已经来不及。


    萧宏笙又气又急,只得去寻萧老夫人。


    萧老夫人听到萧煜离京,顿时头大如斗,她被气得再次砸念珠。


    萧宏笙窝囊地跪到地上,大气不敢出。


    萧老夫人指着他,再也憋不住骂道:“那龟孙儿,这才挨打了多久,就好了伤疤忘了疼,是不是嫌我活得太久了?”


    萧宏笙不敢应答。


    萧老夫人气恼道:“就为着一个女人,便什么都不管不顾了,简直不成体统!”


    萧宏笙硬着头皮道:“儿教子无方,请阿娘责罚。”


    萧老夫人没好气道:“我罚你有何用处?!”


    萧宏笙被她唬住了,缩了缩脖子,沉默不语。


    萧老夫人额上青筋暴跳,似受不了三番五次折腾,摆烂道:“以后四郎的事你两口子别来烦我,我管不了,也不想管。”


    “阿娘……”


    “我这都是黄土埋到脖子上的人了,你们就让我消停两天,我还想多活几日。”


    “……”


    “我不想被那孽障气死,你们还年轻,还能陪着他折腾几年,我不行了,再这样下去我得把棺材备上。”


    “阿娘息怒。”


    “息什么怒?女大不中留,儿大不由娘,你们自个儿生的混账东西,别来烦我。”


    “……”


    见自家老娘一脸嫌弃厌烦的表情,萧宏笙不敢再烦她,只得默默退了下去。


    待他离去后,萧老夫人又蹲到地上捡拾砸碎的念珠,嘴里喃喃自语。


    “我徐秋琅到底做了什么孽,一生顺风顺水,熬死了男人掌了家,偏偏在晚年摊上这么一个狗东西!”


    她恨得牙痒,恨不得论起一巴掌打死那龟孙儿,可那是她亲孙儿啊。


    萧老夫人一边捡拾念珠,一边宽慰自己,“我佛慈悲,莫生气,莫生气,孙辈就是一条狗,对狗总要多给点耐心。


    “莫生气,莫生气,伤身不容易,平常心,有理智……”


    她碎碎念了好几句,终是难以平静,骂骂咧咧道:“狗日的龟孙子,毁我道心!该打!”


    什么体面威仪统统都没了,捡起来的念珠又砸到地上,不想装了。


    鉴于萧煜是一个人跑的,第二天一早萧宏笙就差方安去追,能不能劝回来先不论,主要是怕他在途中出岔子。


    那小子翅膀长硬了,去了一回宜州,便跟犯人放风一样,彻底野了。


    马氏在私底下埋怨去年萧老夫人不该把他放到宜州避风头,倘若没去宜州,又岂会生出这么多事端来?


    萧宏笙也很无语,头痛道:“芩娘莫要再埋怨了,说到底,是那混账东西不受管束。”


    马氏:“我就想不明白,那沈氏究竟有何魅力,竟惹得四郎跟丢了魂儿似的,叛逆到这等程度?”


    萧宏笙无奈,“要怪就怪小时候太过娇惯,以至于无法无天。”


    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


    另一边的沈映蓉等人在封县落脚,她亲自写了一封家书送回宜州,信里告诉家人她很快就会平t安归来。


    赵三郎租的院子是两进院儿,女眷们住内院,他和李二郎则在外院。


    一行人在封县等到暮春,那方安吃了不少苦头才追到萧煜,他自是劝不回小祖宗的,只得跟着来青州。


    待到三月下旬时,萧煜才灰头土脸抵达封县。


    赵府家奴近些日都在进城的门口等人,总算于某日傍晚时分等到萧煜主仆进城,连忙把他们往租住的院子里领。


    得知萧煜来了,赵三郎欢喜不已。


    那小子惦记着见沈映蓉,被赵三郎拦了下来,同他说道:“四郎一身灰头土脸,实在不体面。”


    萧煜:“那我去洗洗。”


    赵三郎:“你莫要急躁,我其实也曾试探过沈娘子的意思,她对你无意。


    “先前我们有过君子协议,若你俩没谈妥,便放她回去,若不然没法掰扯。”


    他原本以为萧煜要跳脚,不曾想这回居然冷静许多,正色道:“我心里头有数。”


    赵三郎稍稍放心,“你明白就好。”


    庖厨备得有热水,萧煜先去梳洗换了身干净衣裳。


    前阵子挨板子清减许多,这些日又日夜兼程奔波赶路,整个人都瘦了不少,并且还晒黑了些。


    内院的沈映蓉听到他进院子的消息,并不打算见他。


    她深知那人执拗,需得先君子协议才能坐下来谈,若不然又跟听不懂人话一样白费功夫。


    这回萧煜是带着十足的诚意而来,不再像以前那般莽撞。


    赵三郎说的话他都听了进去,沈映蓉要求的君子协议,他也愿意遵守,不像以前那般胡搅蛮缠。


    显然那四十八杖是把他打到位的。


    把条件说清楚后,沈映蓉才愿意与他掰扯。当时萧煜进屋后,人们在院子里守着。


    烛光映下两道人影,沈映蓉起身行礼,表情平静地喊了一声四爷。


    萧煜回礼,尽管难掩兴奋,还是克制着外放的情绪,说道:“多谢沈娘子愿给萧某面见的机会。”


    沈映蓉没心思跟他兜圈子叙衷肠,开门见山道:“你有什么话就说吧,我听着。”


    萧煜默了默,“数日未见,沈娘子清减许多。”


    沈映蓉:“说人话。”


    萧煜立马正经严肃起来,“萧某心中有疑问想问一问沈娘子。”


    “你说。”


    “萧某想问,沈娘子这次回宜州,日后作何打算?”


    “这与你无关。”


    “不,你与吴阅夫妻关系破裂,很大部分原因在我身上,自与我有关。”


    沈映蓉看着他沉默。


    萧煜继续道:“当初我强拆你二人姻缘,确实有错处,在此向沈娘子赔不是。”


    说罢同她行大礼表达歉意。


    沈映蓉的心情异常平静,似乎早就把那些不堪的过往忘得一干二净。


    “接下来呢,你还想说什么?”


    萧煜肃穆道:“我想告诉沈娘子,我此举皆是因为仰慕,欣赏你的才貌,性情,想娶你为妻,故才这般使手段。


    “当时甄嬷嬷也劝过我,但我反复想了许多,确实对你情有独钟,哪怕被祖母打了四十八杖,仍不能阻拦我对你的钦慕。”


    沈映蓉很想翻他白眼,只道:“我知道。”


    萧煜:“我想问沈娘子,如果我们之间没有门户因素,是否能走到一起?


    “沈娘子无需考虑外界,只需考虑我萧煜这个人,是否是你喜欢的?”


    沈映蓉淡淡道:“我钟意的是文人书生,而你尚武,不符合我审美。”


    萧煜不信,“你在床上的时候可不是这般,你说我年轻富有活力,比吴阅那古板有趣多了。”


    沈映蓉:“……”


    萧煜:“你教我的,我都会学,你还夸我知道怎么讨好你,难道都是假话?”


    沈映蓉:“……”


    萧煜忿忿不平,“女人的嘴,骗人的鬼,摸我的时候还夸我就是要练武才好,什么腰腹紧实,现在却跟我说你喜欢文人?”


    沈映蓉:“……”


    萧煜满腹牢骚,不满道:“说好的君子协议,沈氏你能不能多一点真诚,合着我挨了四十八杖,千里迢迢跑来见你,都是闹着玩儿不成?”


    他是真的有些恼,到底年轻有小孩儿脾气,说发作就发作。


    沈映蓉连忙道:“我与你确实不是一路人,我喜欢诗词歌赋,喜欢文绉绉的东西。


    “而你尚武,喜欢耍刀弄枪,我们聚到一起无异于鸡同鸭讲。”


    萧煜:“这怎么就鸡同鸭讲了?你文我武,文武双全,绝配!”


    沈映蓉被噎了噎,有些无语。


    萧煜继续道:“你爱街巷美食,我也贪吃,能凑一块儿。


    “你说我不懂吟诗作画,我可以带你去京城各大诗社,让你结交志同道合的才女们,不就有话题聊了?”


    沈映蓉一时反驳不了。


    萧煜走上前,目光灼灼,认真道:“惠娘,你跟我在一起,我们很合适的。


    “我娶你,不是让你做什么萧夫人,也不希望你像以前做吴夫人那样,成日里守着后宅那三分地。


    “我想要你大大方方走出去,活成沈氏,长青居士的模样。


    “你有才华,连我阿姐都赞你的画作有王昌中遗风,甚有趣味。


    “你既然喜欢吟诗作画,为何就不能大大方方向世人展现你的才艺呢?


    “你别跟我说什么藏拙,那是男人没本事才怕自家女人超越他。


    “我萧煜不怕,我巴不得长青居士能得到世人吹捧,那是我眼光好,我脸上也有光。


    “而不是像吴阅那般,把你藏在后院,只能把你喜欢的东西当做调情的趣味。”


    这番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到底让沈映蓉诧异不已。


    就算是自家父亲愿意费心栽培她,皆是为了让她日后在夫家得到器重,而不是让她像男儿那样拔尖冒头。


    说起来也真是可悲,她原本是一个三观正常的现代女性,因着记忆消失,早已被世道驯化。


    而萧煜,反而是未被驯化的那个。


    亦或许因为他是男性,时代赋予男人的从来不是藏在后院里,而是让他们闯出去。


    现在他就在煽动她闯出去,借他的手,像个男人那样闯出去。


    沈映蓉心情一时很复杂,说不触动,肯定是假的。


    若是没有跟吴阅和离之前,听到这些话,她只会一笑而过,而今千帆历尽,心态早就变了。


    这世道谁都靠不住,只有自己才是命运的主人。


    见她一直没有说话,萧煜只当她听了进去,继续煽动道:“你若跟我在一起,下半生不用为衣食生计发愁。


    “我会给你最好的人脉,带你进宫见见萧贵妃,参加各种宴饮,结交高门大户里有志趣的贵妇。


    “我们还可以把你爹娘和阿宝接进京城,安排阿宝进国子监,日后直接参加科举入仕。


    “国子监是我朝的最高学府,多少人盼都盼不来的机会。


    “你若嫌国公府人多嘈杂,我可以分家出来自立门户,让阿娘许我别院。


    “我仔细想过了,最好是两个院子,中间打通共墙。


    “你爹娘与阿宝住一处,我们自己住一处,若是有什么事,相互间也有个照应。


    “惠娘你经历了这么多,请现实一点。你们沈家也曾辉煌过,当年你父亲穷困潦倒,仍旧耗费心血培养你。


    “你当该担起沈家的责任,报答父母的养育恩,扶持幼弟重振沈家荣光,而不是求什么小富即安。


    “话又说回来,你哪来的安?


    “今日回乡后,想必经历过吴阅的背刺,日后自不会轻信男人,一时半会儿不会再嫁。


    “你若不嫁娶,又生得这样的姿容,哪能得清净?


    “一介弱质女流,你敢在外独居吗?以前吴家能护住你,现在谁能护你?


    “若是在家中,时日长了,你娘多半也会念叨盼着你二嫁重新有个家,就像我那些父兄一样念叨规矩,你烦不烦?


    “再往后推,将来你弟弟娶了妻,你一个大姑子留在家里,人家又怎么看?


    “那时候你爹娘自会把精力转到阿宝夫妻身上,你多半心里头又不舒坦了,觉得自己像个外人……”


    他跟妇人一样叨叨絮絮了许久,每一句都戳沈映蓉的痛处。


    亦或许是时代给女性画下的牢笼,同时也是时代局限造成的桎梏。


    就算在现代,一个晚婚女性所面临的压力都挺煎熬了,更何况在那样一个背景下的女性。


    然而现实就是这么残酷。


    以前沈映蓉觉得萧煜冥顽不灵,执拗得无法沟通,今日才后知后觉意识到,他才是规则的掌控者。


    窥透这个世道的规则,融入规则,玩转规则,现实又冷酷,是沈家这些群体永远都无法企及的彼岸。


    不可置疑,这些话给沈映蓉的三观造成了很大的冲击。


    她一直静默不语,也不知是同情自己,还是恨他窥透世道的t规则,血淋淋撕给她看。


    萧煜似乎有些渴了,倒水来喝,哄她道:“惠娘你经历过一次婚姻,若是害怕与我又出岔子,我可以提前许你放妻书。


    “只要你愿意与我成亲,我什么条件都答应你。”


    沈映蓉阴阳怪气地看他,“你是不是疯了?”


    萧煜:“我没疯,只要你点头,我就能把这事办成。”又道,“我可以请钟家来做官媒,让他们做见证人。”


    不知怎么的,看着他认真的表情,沈映蓉愈发觉得荒唐。


    “我曾见过你阿娘和祖母,她们只怕会发疯。”


    萧煜无所畏惧,“没关系,她们已经疯过两回了,不差这一件。”


    沈映蓉:“……”


    他真的是个犟种,四十八杖都打不怕的犟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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