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第 120 章
六月一到, 夏蝉在枝头叫个不停,闹得人心火直起,恨不得喝上一瓢沁凉沁凉的井水, 又或者吃上又冰又冷的瓜果才算美妙。
余家小哥儿终于满月了!
离着出月子还有几日,贺晏就已经忙活着准备满月酒当日需要的东西了, 到了满月酒这日,余满一大早用热水痛痛快快洗了两回才算完事,五月这个天坐起月子来简直要人命。
余满从未觉得如此煎熬, 明明自己怀孕到生产,整个过程出乎意料得顺畅,睡醒一觉立马就能下地走了,说出去都让好些人感叹不已。
结果却拜倒在坐月子上面, 一整个月不能沾凉水, 不能吃生冷, 不能出去吹风,到了后期可以出门了,也得包裹得严严实实再出去, 余满总觉得下一秒自己就要热晕过去。
偶尔用老姜煲水擦洗, 不然真的一个月不能洗漱, 整个儿都腌出味了。
村人得了个金钵钵也很少有人会大摆宴席,不是因为别的, 纯粹是因为没银钱, 大多数人家都会在儿媳儿夫郎出月子这天邀请一些亲朋过来,煮个红糖鸡蛋醪糟招待一二,回去时让人端上一碗走。
因此像贺晏这般, 还未到满月那日就去屠户那定猪肉、去县里采购的,才是少见的。
听说只要是村人带礼去都能去吃席, 一下子倒是将夏日的灼热冲散了不少。
这日一早,好些人家跟往常一样在石阶盥洗,刚一蹲下就说起这事,还问对面相熟的人家要不要一块儿去。
对面的人有些迟疑,摇摇头。
妇人有些惊讶:“去啊,这么热闹为啥不去,之前村长家大孙女的满月酒你就没去,我可跟你说,热闹着呢!”
“哼,哥儿姐儿有甚可摆席面的!”也有人觉得不舒服,暗戳戳撇嘴说道。
素来便是恨人有,笑人无。
自己生了汉子连个鸡蛋都吃不上,人家倒好,生了赔钱货还有人忙前忙后,满月了还摆席面庆祝,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生了哥儿一样。
原本先出声的妇人翻了个白眼,“偏生人家乐意啊,你生了汉子又怎么样,连月子都没坐就下地。”
怼得这人衣裳也不洗了,脸色一阵白一阵红,气急败坏地走了。
“瞧着没,这刘家的酸得哟,搁谁不知道一样,还不是记恨满哥儿把他们的地收回去了……算了不说他们,对了,你那儿媳不是刚进门没多久么,真不打算带去沾沾喜气啊?”
“……不太熟络总觉得不大好意思去,不过你说得对,沾喜气要紧!大家都去我也去,也不丢人……对吧?”
谁不知道满哥儿是个有福气的呢,光就生产这一件就够大家年年月月翻出来说了,不为别的,就期盼着自家儿媳儿夫郎或者嫁出去的孩子也能如他一般平平安安。
“那肯定啊!多人去才好呢!等会我就回去,一会儿一块上门去?”
“成。”
三三两两说定后,几人将衣服盥洗完毕,抱着木盆就回去,也顾不上家里头闹着要去捡蝉蜕的小孩,回屋里穿戴收拾一番。
带着篮子备着礼,满脸春风地出门。
晌午未到,余家院子里早已宾朋满座,座无虚席,招呼客人的桌椅摆出门口去了。余庆礼坐在前面记录着各人送来的宴礼,余庆义和余时仁他们则走进走去招呼客人,大伯三叔他们已经坐下和其他村汉侃大山了,周秋他们则扎在妇人堆里……
外面忙得热火朝天,里面的架势也不差,贺晏正给宝宝擦洗喂奶,忙进忙出,一通功夫下来,自己先忙出一头汗出来。
绣着老虎的红色襁褓看着喜人,原本红通通的小崽子早就褪去了红色,本就软绵的脸蛋衬得愈发白皙起来,黑葡萄般的大眼睛亮闪闪地看着人,嘴巴一嘬一嘬地寻着旁边的衣物。
贺晏瞧着儿子乖巧的模样,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转眼见到儿子的脏衣服,心里的柔软如同潮水般快速褪去,只剩下面前脏兮兮的小衣裳,贺晏唾弃了自己几句,认命般端起木盆。
余满换了一身衣裳,见贺晏皱着眉头拎着小孩的脏衣物,“贺大哥,我来,我出月子了可以洗。”
“不用,我快速搓一搓就行,你虽然出了月子但也不能经常碰冷水知道了吗?”贺晏摇摇头,又念叨了几句。
余满:“……那我们请个人洗衣裳吧?就跟月子一样,有人帮忙我们也轻松一些。”
贺晏沉默片刻,“行,那就雇回原先那个叔么吧,等会我就去和他说。”月子的时候贺晏请了村里一个叔么帮着洗衣打扫家里,昨日才让人回去,现在想想,请个人洗衣裳也不是不行。
贺晏转头说,“你先抱小豆子去堂屋吧,估摸着好些人都等着见他呢。”
今日这满月酒的主人公就是他,他不出场大家可不依的。
“哎好,那贺大哥你一会儿出来啊。”
贺晏:“我把衣裳洗了再换一身,就出去,你们先出,有些婶子叔么都在堂屋等着呢。”
余满刚要推着婴儿床出去,就听到余冬的脚步声。
“小豆子……叔叔来啦——”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余冬此时穿着一身蓝白色书生袍跑进来,身后还跟着两条修长的黑色细犬,他捏着嗓子张嘴道,“小豆子,小豆子……想叔叔了没有?”
宝宝的小名叫小豆子,大名还未起。
大黑二黑跟着凑在婴儿车旁,仿佛附和一般吠道,“汪汪——”
“你们也觉得小豆子想我了?”
“汪——”
一声犬吠,余冬笃定:“想,你们这么觉得!”
贺晏将余满换下来的衣裳也拿了出来,听到余冬这般说,忍不住笑道,“那如果它们吠两声呢?那就是不想?”
余冬小眼神狂瞥,“那怎么可能,那肯定是‘想了’!”
看着活泼的弟弟,余满无奈又好笑。
贺晏:“……”
行,你小子是知道怎么让自己快乐的!
余满推着婴儿床一出去,方兰草他们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围着婴儿车说起话来。
“哎哟,好机灵的娃娃!这眉眼长得真水灵,像他爹也像他阿么!”
“呀……”
“哎哟哎哟笑了笑了!真机灵!看这边!”
一群人围着小豆子逗弄起来,余满这个做阿么的都沾不到手,见三叔么在婴儿床附近,他走到一旁和沈乐说起话来。
沈乐到底差点小产,虽然后续养好了胎,可到底身子骨差了些,没足月就诞下一小汉子,如今已经半岁了,小名虎头,长得虎头虎脑的煞是可爱。
“我干儿子呢,怎么没带他出来见见他弟弟?”四个月的娃娃偶尔也能出出门。
沈乐:“虎头有些流鼻涕了,不敢带他出来,娘在家看着呢。”
余满也知道余易家对虎头可着紧得很,早产的娃娃本就体弱,这个时候若是照顾不好,一辈子就这样了,因此一家五口就紧着他一人来,当即说起其他事情来。
俩人聊了好一会儿,直到小豆子哇哇哭起来,余满才将崽崽抱起来,在屋里四处走,边哄着崽崽边和各位长辈闲聊。
而贺晏那边换了衣裳出来后,也找到一个桌子坐下,那桌多是他的熟人,贺军、贺旭,还有村里其他相熟的汉子都坐一起。
“等你半天,总算出来了。”贺军挪了个位置让他坐下。
贺晏笑道,“家里小孩闹人得很,离不开人。”
有成了婚孩子还没有的汉子说,“小贺你还亲自带孩子啊?这带孩子的事情都是女人哥儿的事吗?”他倒也不是拆台,只不过历来这般,听到贺晏这般说,话赶话就说出来了。
一说出口,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甭管是对是错,大喜日子的主人家说什么尽管说对就是。
“豁,我要说你了啊,人大夫说了妻子生产之后的一个月不能沾冷水,连热水都尽量不沾,坐不好这身子就垮了,垮了那还能陪着自己陪着孩子,再一个你的孩子你有没有份,照顾孩子我有空我来。”
“对了,你们看看我身上的衣裳没有……”
贺军沉默,很想说没有。
结果有人搭话问,“这衣裳有什么特别的?”
贺晏头一昂,还站起来给人看,“这衣裳老贵了,满哥儿非要给我买,还有这鞋子……”
不管人说了什么,他扯了两三句又开始巴拉巴拉扯会自己夫郎和孩子身上,说身上的衣裳是夫郎亲自买的,鞋子是夫郎亲手做的,就连身上的荷包都得说上几句。
贺军:“……”
看着他那得意的样子贺军本就沉默的性子更沉默了,他就知道这人从一开始就是来炫耀的。
贺晏见贺军不理睬他,也没生气,话锋一转,又道,“而且我家小豆子长得明眸皓齿,可爱得紧,我还嫌照顾他不够呢!”甚至还想到十几年后的事情,说得那个叫怒火中烧,恨不得将人撕了。
“总之,家里照顾好了,日子才能过得舒心。”贺晏下结论,说得口舌都干了,忙端起杯子喝了一口。
若是贺晏日子过得差了,大家还真会当他是个笑话,笑笑就算了。
可偏偏村里日子过得最好的汉子就是他,难道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对妻儿好,日子就会过得更舒心?
好些人半疑半信,想着要不要一会儿跟人讨两碗醪糟回去,听说这个对夫人夫郎很补的!
以前他们可不会干这事,觉得当着大家面做是丢脸的,眼下贺晏这般做,倒是让人大开眼界了。
贺晏可不管他们到底怎么想,反正他就是为了吹夫郎吹孩子。
整个人吹爽了,他想起要给小豆子种拐枣树,便问哪一家有合适的拐枣树苗?
若是没有,改天他去县里问一问。
贺军想起之前在山里见到,便道,“我们村矮山靠近大榕树那边就有,不知道被人挖走了没有。”
“成,过几日我就去看看。”
找树苗的事情不着急,但能早就早。
觥筹交错之间,中途有人过来添零嘴,满月酒的席面和寻常的席面有些不同,除了红糖醪糟、猪脚姜、芋头丸子外,还有各种炸丸子,桌面上多是些糖果花生,供大家畅聊畅享,贺旭插话道:“晏哥,我月底二十八就成亲了,到时候记得来啊。”
贺旭与村里一姑娘定亲已经有一年多了,是之前贺村长给定下了,断亲后人他倒是去提过退亲的事,毕竟自己还要顾着家里的小弟,身上也没有银钱怎么将人娶回来,总不能让人等他等几年把。
只不过人家没嫌弃他,只说可以等。
现在柳哥儿也找到了好人家,贺旭没忍住看了贺军一眼,自己又攒了有几十两,如今房子也起好了,剩下十来两成婚也够了。
贺晏对他们的事知道一二,眼下也为他们高兴,“恭喜恭喜,到时我肯定到啊。”
“你去吗?”贺晏肩膀一撞,问贺军。
贺军嘴角微翘,竟是笑起来,“去啊,大舅哥的婚礼能不去吗?”
“还没成婚可别这么叫!”贺旭喊道!
满月酒光是那“没了就上”的糖果就够人说嘴了,还有那么红糖醪糟、猪脚姜、炸丸子等,吃得肚子都圆了还能端着两碗走,有心人算了算,发现这样下来,花销竟然比正经做席面还要贵!
热热闹闹过了一天,就连梦里都带着喜意。
满月过后,贺晏余满便抽了一天时间,准备去河东村后山去看看拐枣树苗,哄了小豆子睡着后。
安哥儿:“小满哥,你们去吧,放心把小豆子交给我。”
“哎好,他刚睡着,没那么容易醒,你在旁边不用一直盯着他,该干什么干什么,约莫一个半时辰我们就回来了。”余满嘱托道。
余庆安挥挥手,“好。”
从家里离开,因着赶时间就直接让三叔载他们过去对岸,一落地,二人也不耽搁,直往后山走。
一路上,陌生又熟悉的景色映入眼帘,很快到了贺军所说的那个地方,果真有一颗小小的拐枣树苗在,嫩绿的枝叶迎风摆动。
“贺大哥,现在就挖?”
贺晏看了一下时间,发现还早,沉吟片刻他说,“等会过来挖,先去一个地方。”
余满跟着走,“又去先时那个山洞吗?”
贺晏说对。
一年光阴已去,曾经走过上百次的道路依旧烂熟于心,原本开辟出来的小路早已杂草丛生,荆棘满布,人迹罕至的山洞更是荒凉。
贺晏看着曾经给他遮风挡雨的山洞,没有理会长势蔓延至洞口边缘的藤蔓,山洞里面因着没人打理,蜘蛛网挂得到处都是。
他用铲子寻着记忆挖,余满忙跑过来,“贺大哥我来帮忙!”
二人合力,三俩下功夫就将深埋地底的瓦罐挖出来,贺晏挑出那块熟悉的蓝色包裹皮。
“这是什么?”余满好奇问。
贺晏拆开,递给他,“是银子。”
——包裹里一共八两。
是他从懵懂中醒来、从遥远的未来回来安身立命的本钱,那时候他只想着多挣一些银子,早日分家,所思所想均是自己一人平平淡淡地过下去。甚至在答应入赘后,只拿了一两银子,从此就好像失忆一般遗忘掉剩下的八两。
那时他在想什么?
贺晏已经记不清了,他从未想过自己能有如今的好日子,有一个家,还有很多钱。
以及,最重要的,面前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爱人。
他牵起余满的手,又想起远在书院的余冬、家中嗷嗷待哺的幼儿。
“我们回家吧。”
“好。”-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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