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1章 爱洛斯
“殿下, 乌列尔大人拒绝自愿放弃骑士身份更改信仰,他说不要在这份文件上签字。”
午后,歌加林的秘书跑进书房来。
“拒绝就拒绝吧。”爱洛斯从书桌后抬头, 他戴着他那一副亮晶晶的眼镜, 在看一本极厚的书。
“那怎么能行?我翻阅了历年来的骑士身份解除记录, 终于找到了他的漏洞。我敢保证, 让他离开殿下身边,一分财富与土地都拿不到。”
爱洛斯捏了捏眉心,“你什么时候找他签字的?”
“早上呀。”歌加林的秘书小姐对这里的环境非常满意,兴致勃勃地给自己找了事做,“昨夜我就把材料给了大法庭,之后就一直在处理这件事。”
“下次第一步出问题, 就直接报告给我好了。”
“殿下, 您不觉得我做得很好吗?”
“我觉得你做的很好, 很努力。”爱洛斯诚恳地鼓励道:“我只是怕你白做。”
“怎么会白做呢?”被夸奖的秘书小姐相当自信,“要做,就一定要把他拿下!”
“有志气。”身后传来一声嗤笑。
“对吧。”秘书说着转头。
接着, 她看到了倚在躺椅上,披着毯子的红发男人。他的眼上罩着一道纱布, 使得冷峻的鼻梁与唇存在感更强了。神秘、完美, 但因为是乌列尔,秘书小姐只感觉恐怖。
“啊!!!他怎么在这……”
她尖叫着跑到爱洛斯身边,爱洛斯淡然地翻了下一页,“他在睡午觉, 被你吵醒了。是他该叫吧?”
“所以这要怎么办……”
“都听他的。”爱洛斯也不再抬头, “包括你。”
“那我这方案没用了?”秘书小姐后知后觉,她望向两人。
她马上就发现自己又问了个蠢问题, 在乌列尔面前,爱洛斯王子总不可能直接接受方案。
“给我吧。”爱洛斯接过来。
秘书小姐惊讶,去看乌列尔的脸色。
乌列尔抿着唇,好像很平静。
但爱洛斯只是将内容拿来翻了翻,“你送去给雪缪,他肯定很缺这个。”
“……”秘书小姐接过,有些奇怪,爱洛斯殿下不该讨厌大王子么?为什么还要送这个,就连受害的乌列尔也对此没有任何意见。莫非这就是什么高妙的心机?
对了,趁机将马丁策反,一定是这样!
殿下果然是比大王子与乌列尔骑士还恐怖的人啊,“好,那我现在就去。”
她也认清了局面好像有些变化,不过这种小事都要她去做,秘书小姐心里有些埋怨,“我现在就要走了,不然待会儿开庭。大王子就不在了。”
“不着急,多穿点儿,外面很冷。”爱洛斯将桌上的一沓她上交的纸推给她,“顺便把这些文件也带上。”
“这个吗?”这也能给大王子看,这是什么计谋。
“你替我去大法庭参加裁决。”
“我?”秘书小姐指指自己的鼻子,“可是,这么大的事,您不亲自去吗?”
她来应对这种场面真的可以的吗?他说得像是让她去集市采购玉米和熟食一样。
爱洛斯推了推眼镜,“多明尼卡小姐,你也看到了,我很忙。”
秘书小姐探头过去,看爱洛斯忙什么。
只见爱洛斯手中那本厚厚的书里,画着形状奇异的灌木背景,几行字小小的:
传闻中这树的果实会变成一种小精灵,如果你帮它们实现心愿,它们会流出眼泪。将这种汁液涂在眼睛上,可以帮助失明的人复明。
怎么这么离奇啊?
秘书小姐蹲下来看一眼书的封面,发现上面写着《浆果丛林故事集》。
秘书小姐欲言又止,读故事,这算什么很忙?
“总之他们已经来看过了,乌列尔卧床不起,而我,伤心之余忙于对他悉心照料。至于证人,王宫众人,包括你都被准许为乌列尔作证。到时你只要替我们表现得可怜一些,让大法庭知道我这一方是凄惨的被害人。
“这个你会吧?没关系,你把黛黛上。她哭的时候,你就尽量哭。”
“她还会哭?”秘书小姐早就想说了,“殿下,能不能不要让我和她一起做事?您的女仆未免有些……太漂亮了。”
她在歌加林身边都是美人,但是长成黛黛这样,也绝对能比她更亲近歌加林王子。
可来到爱洛斯这里,这样的黛黛只是个女仆,甚至她早上起来的时候,发现这个女仆居然被叫去替白线病的马匹修马掌。
太可怜了,可怜得她有点儿幸灾乐祸。
“你也很美。瞧,我与乌列尔整日在一起,也没有抱怨过,忍忍吧。”爱洛斯忍着笑回答。
秘书小姐哭笑不得,她不是真敢反驳王子的安排,只是爱洛斯王子比起歌加林王子,是个让她很放松的新主人。她回神才发现,自己好像忍不住撒娇上了。
真是不知道爱洛斯身边其他人怎么忍得住的。
她看了一眼一边冷淡的乌列尔。
不对啊,殿下的意思是乌列尔也不去?
秘书小姐适应着他在这里的位置,站在王子与骑士两人的角度思考。
“可是乌列尔大人,您不需要亲眼看到马丁被裁决吗?”
她问道,但马上张了张嘴,有些后悔自己刚才说的话。
乌列尔已经看不见了,哪来什么亲眼。
乌列尔没有说话,他今日恢复些许精神,已经可以清晰判断然后准确转向爱洛斯的方向了。
他的意思,是自己听爱洛斯的命令。
其实比起去看马丁的结局,他更想陪爱洛斯看书。
而且他们要对付的根本也不是马丁,他对雪缪也已经很了解,恐怕雪缪今天不会在法庭上有任何事。
爱洛斯也正是这样回答她的。
秘书小姐干一行爱一行,即便不得不靠美色挤进王宫,那多露些美色就好了,需要更多学识,就挑灯夜读都学会就好。
她是个珍惜机会,非常努力的人。
“殿下就一点儿不努力了吗?我们难道不要去尝试,在法庭上击败他么……”
爱洛斯对这位秘书小姐着实满意,“所以呀,这不是我派你去做的事情吗?”
秘书小姐愣在原地。
爱洛斯说,“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尽力就好。不过别抱太大希望,雪缪这个人,一旦意识到马丁上法庭会说出他的对他不利的话,那马丁可能根本没有办法活着开口。”
“那我们如果救下他,是不是也就可以让他帮我们?”
“不可以。”爱洛斯看一眼挂钟,是给乌列尔换纱布的时间,他唤人叫来医师,一面平淡地回答:“我不想救他。”
秘书小姐一惊,温柔俊美的爱洛斯殿下,居然也会有让人不寒而栗的神情。
“总之你自己小心。你也看到了,我身边的人本来就少,少你一个我很麻烦。因为调令只允许调一个人。”爱洛斯像在做什么重大的指示,“千万注意安全。”
“……”听第一句时,她差点以为自己被关心了呢。
大法庭她第一次去。
但短时间都不想再去第二次。
文件被黛黛送给大王子,而马丁骑士刚被说服签完它。
才跟秘书小姐说了两句话,就毒发身亡了。
检查出来,毒药在马丁喝的水里。
秘书小姐吓了一跳,那杯水差点被她喝到。
而全程,雪缪都只是说不知道马丁与乌列尔居然会有私人恩怨,以及恶意残害他人非常恶劣,他严肃谴责,并声称该早些注意,他还因此当众替马丁道了歉。
尽管马丁如今已经与他毫无关系。
一切证据没有伤他分毫,哪怕乌列尔是在大王子雪缪的府邸找到的。
秘书小姐回来汇报了一切。和爱洛斯说的一样,这让她的心情有些不好。
她感觉包括爱洛斯在内的,他们所有人,就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
若是这样也还好,大家同仇敌忾,一起生气。
但四王子这里,所有人如同一只风干火腿般悠闲,好像这里完全和王位无关。
她在歌加林的手下时,由于歌加林王子的布置全都是为了支持姐姐瑟缇公主。
所以虽然歌加林本人看上去游手好闲,但手下没闲着过。
不止在能力上十分优越,甚至在容貌上也热衷比较,然后痛苦焦虑,努力想去变美。
在这儿,爱洛斯王子的管家在冬日回到乡村去了,那个叫默林的老头暂时担任管家。
他正在组织的集体活动,是所有人必须聚在一起吃晚饭。
下午要聚在一起闲聊,中午要聚在一起午睡。
她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在一起,而且王子和骑士大人必须陪同。
一群人就像在这里过冬,她甚至相信默林可能马上就会安排一场狩猎、射箭或者钓鱼。唯一正常且不需要她插手的就是庄园的管理,无论是规划还是监督都井井有条,但也没有非常努力,因为种什么并不取决于获利,而是王子殿下和骑士大人喜欢吃什么。
不久将要迎来社交季,虽然平日都是春日开始,实际上在冬日即将结束时,大家都已经开始筹备。
舞会、晚宴、歌剧表演、赛马会,她在歌加林那里,只见着大家紧锣密鼓地准备。每一个客人究竟背后代表着什么势力,都清清楚楚。
她在这里完全不见相似的内容,她起初还以为爱洛斯手底下的人偷懒。一问之下,才得知王子根本没有这种计划。
是国王的死让他太过伤心,以至于不想再准备任何娱乐活动吗?
可刚才那个“等你眼睛好些,我们一起去玩雪橇怎么样?”的主意是谁提的。
受够了,愤怒起来,努力起来啊。
秘书小姐忽然想到什么。她放下甜点叉子,面对晚饭桌上岁月静好的众人,摸着口袋站起身:“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接着,她发现满座除了乌列尔,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同时和她说了同样的话。
众人面面相觑。
“真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宣布?”
爱洛斯说了句“好吧。按照顺序。”接着伸出手指指秘书小姐,“你最先起身,你来吧。”
那倒也不用。
房间里只有她、安娜、侍卫长、黛黛和乌列尔、爱洛斯,还有默林和他的徒弟。
因斯伯爵不在,以他的身份不可能时常出现。昨夜因斯伯爵被叫来,就一夜都没聊,最后喝太多被推着离开了。
“你紧张啊?那我先说吧。”先开口的是侍卫长。
“我跟踪了两天大王子。”
什么是跟踪大王子?啊?秘书小姐目瞪口呆,别人的任务都是这样的吗。
“我得知了他目前接触的人,巴顿的继任者,加夫里奇家新的掌权人,他在试图贴近他家的女儿。他要娶她,我认为是这样的。这就是我的全部结果,我的提议是想尽办法阻止二人成婚,比如派我去色//诱那位小姐。”
他说完伸手让了一下安娜。
安娜听完他的建议还能面不改色,专注自己问题,秘书小姐觉得很难不佩服。
安娜站起身:“在我的精心保护和检查下,没有任何安全问题。但我认为站在门口保护并不稳妥,而且我一人没办法同时守护爱洛斯殿下和乌列尔大人两位。所以,特殊时期我申请,我们三个应该更近一些。”
“很赞成,今夜我来安排吧。”临时管家默林给出回应。
下一个是黛黛,她仍是那一身女仆装,站起身,一出口就是石破天惊:
“雪缪已经得知了如何屠龙,可能正在为此而努力。但我并未有机会跟踪他。”她看向侍卫长,“请时刻留意他的行动。”
侍卫长摆手,“没问题的。”
“那如果三天内他没有任何异常,请换我来跟踪。”
“这……难道我来做女仆吗?”侍卫长摸着胡子问,他们的人手确实紧巴巴的。
“好。”
黛黛毫无玩笑地点头,爱洛斯王子说这是他最后的方案,优先的程度自然远超任何事。
接着黛黛也不理在挠头的侍卫长,看向身边的人。
下一位是默林,默林站起身:“嗯,我的事比较简单。报告殿下,我已经配置好了需要的药剂。但是我仍然没有找到快速恢复眼睛的药,我会尽力的。请一定要充满信心啊,乌列尔,只要你想就一定会得到……”
“好了,到我了。”爱洛斯最后站起来,“我本想说的其实是,我不想到隔壁去开会了。你们把重要的事情都说一遍。现在好像说完了,咱们可以先去睡觉了吗?”
“等等,还有我呢?”秘书小姐举起手。
前面那几个人发言过后,让她觉得她这件重要的事情其实根本不重要。
但也不能不报。
众人已经没什么兴致,只有黛黛保持着遵循职责,望向她。
“我刚才忘记了,在法庭开始审判前,马丁活着跟我闲聊时,让我带话给乌列尔。”秘书小姐拿出纸条,“我记在这里了。”
“读出来吧。”乌列尔回应。
“真的读出来吗?”秘书小姐替他感到不便。
然而她一问出这话,一桌本来困倦的人眼睛都亮了。
“好吧……”秘书小姐认真读道,“别让那红毛的家伙太轻松。你问他:你知不知道,那本把你害成这样的魔法书,其实每一句话都是假的。”
第052章 爱洛斯
“殿下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一张床?”
默林平躺在被子里, 望着床帐,问爱洛斯。
“我喜欢大的床,没有为什么。”爱洛斯头疼地回答。
“可这张床如果两个人睡未免也太宽松了。
“我认为, 这正是为我们四个人而布置的, 你们说对吧?”默林偏头去看躺在身边的三个人
爱洛斯、安娜、乌列尔与默林, 正并排躺在爱洛斯这处宅邸里最大的一张床上。
在默林的安排下, 安娜保护爱洛斯更方便了,顺便还能保护乌列尔,而默林,他说他是来照顾三人的。
没有人回答他,默林熄灭了灯,仍不肯闭眼。
“殿下, 您睡在安娜小姐身边, 这样好吗?”
“我想安娜阁下不介意, 是吗?安娜。”爱洛斯转向左侧,安娜连睡裙也都是把脖子包起来的款式,看起来保暖又安心。
她摇摇头:“我觉得这样正好, 我现在离殿下很近。”
……此生第一次,谁敢想居然离得这么近。她喃喃自语。安娜就算跟原本的主人瑟缇公主, 也不会在夜里保持这么近。而且瑟缇公主的宫殿里, 熄灯后就不许有仆人说话了。
“可是,一位女士夹在我们中间,我认为这样有伤风化。不如我们换个位置?”默林支起身向爱洛斯和乌列尔提议。
乌列尔动了动,黑暗中, 爱洛斯好半天才辨认清他们的轮廓。
“别乱动, 你碰到他的手了。”他皱眉,“乌列尔, 过来。”
乌列尔便下床来,摸索着走到床边,那个单单挨着爱洛斯的位置。
爱洛斯才想起乌列尔瞧不见,后悔地伸手接过他的手。
一直等乌列尔躺到爱洛斯身边,默林才安静下来,不再出声。
爱洛斯也静静的。
但他一闭上眼睛,就想起那夜乌列尔的吻。
他心烦意乱,生气一定是默林搞的鬼。
睁开眼盯着那头红发,他开始睡不着了。
要他转头去面向安娜?那也不太方便。
好在乌列尔蒙着眼,不然他们会在一点月亮透进来的,一点微弱的光线里不小心对视。
爱洛斯不确定自己现在具不具备这种勇气。
他见乌列尔侧着身,很乖地面向自己。
爱洛斯可以肆无忌惮地打量他,不用担心被发现。
今天的月光也很美。
或许是月亮最圆的日子没完全过去,乌列尔感觉被子很冷。
他什么都看不见,脑中回想起刚才的餐桌上,那位从歌加林身边来的秘书小姐,念出马丁的那段话时的情景。
——你知不知道,那本把你害成这样的魔法书,里面的每一句话都是假的。
乌列尔回答得很快,甚至闲适地笑了:“真可惜,不能把他救活,告诉他我早知道。”
晚餐后的讨论会,就在秘书小姐的惊讶与感叹声中结束了。只是她和众人以为的是,大王子找他麻烦的理由里包含了一本假的魔法书。
其实乌列尔没说实话,他知道这件事并不久。
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对那天图书馆阁楼里的失败仪式深信不疑。
一直到他再碰到爱洛斯,才知晓自己的胜利,不是因为那魔法,而是因为他本来就能赢。
恶灵早不存在,糟糕的努力给他带来的只有痛苦。但乌列尔再不会变成那个怕输的家伙了,他早有了所向披靡的力量。
可结局呢?
是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
他已经开始为昨天那个自私挽留爱洛斯的自己感到后悔了。
眼睛都看不见,究竟还能为爱洛斯做什么。
殿下如今还要靠瑟缇的副官安娜来保护。
他则成为了累赘。
一想到还会迎来不知如何是好的明天,他就焦躁得无法入眠——
“睡不着么?”低缓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不是伤口很疼。”
“没有……”
乌列尔感觉有轻柔的指尖抚过他眉心。
“可你在皱眉。”爱洛斯补充道。
乌列尔后知后觉,那只手十分温暖。
“是不是感觉冷?”手的主人追问他。
“我……”乌列尔很冷,睡不着,但也说不出。
爱洛斯等了他一会儿,打开被子将他裹了进来。
“嘘。”爱洛斯和他叠着盖了两层被子,另一边老头与安娜已经了无心事地睡去了。
这一夜,爱洛斯睡得不算坏。
他梦见花园里有一块巨大的蜂蜜蛋糕,他和它玩儿了一会儿,抱着它给的覆盆莓睡着了。
他醒的时候床上只剩下他一个人,就好像一直只有他一个人。
安娜一身整整齐齐,端正站立守在门口,仿佛从来都没有进来过。
默林说是带着鸟笼出去遛了,也不知道那些鸟儿怕不怕冷。
秘书小姐抱着公文来给他检查,她今天多半是听了安娜的建议,领子高高的,看起来很暖和。
“乌列尔呢?”爱洛斯问起,他是秘书小姐唯一没提的人。
“在楼下呢。”秘书小姐神神秘秘地告诉爱洛斯,“在练习剑术。”
爱洛斯惊讶,他瞬间清醒,起身想去看看乌列尔。
“我就知道,不能先提他。这页您根本没看啊,殿下。”秘书小姐恼火地追上来。
想让一个眼盲的人如履平地,远比故事中描述得要难。
人只要闭上眼睛,就几乎无法清楚感知方向,每一步都会错觉踏入危险。原本的对战训练里是会有蒙眼的这一环,但极限情况下人的适应力大不相同。
即便乌列尔出类拔萃,盲仍然是致命的缺陷。
爱洛斯装作路过时,正眼看着乌列尔再退一步就要撞上厅中那根石柱。
秘书小姐吓坏了,急着喊道:“小心!”
“停!”爱洛斯喊得更严厉,也更准确。
乌列尔的脚步与动作立刻停了,站定朝向爱洛斯的方向“望”过来
像是有所感知,他摸到身后的柱子,脸色略带遗憾地往旁边跨了一步。
乌列尔心中气馁,哪怕是在他熟悉的环境里,锋刃与脚步还是会偏差。
这样何谈对付敌人?
他太希望自己能恢复了,如果现在能让他治好,他做什么都愿意。
可他听见医师悄声告诉爱洛斯,自己的眼睛可能永远不会好。
他偷偷问过仆人,爱洛斯与老头查阅的书,已经从医药转向了神秘学。
显然是对他自然恢复,不报什么希望。
乌列尔向爱洛斯问了好,也向秘书小姐问了好,便离开了。
他今天已经能不需要搀扶地在这里行走了,只是偶尔还会撞到别人、撞到障碍物。
乌利尔的想法是多撞几次就好了。
他自己碰壁,然后再摸索着爬起来,下次就不会再被撞了。
只是最开始几天,爬起来的次数会有些多。
爱洛斯在一旁看着,感觉胸口有些闷。
他等看着乌列尔顺利地走过一个拐角,走上最宽阔的长廊,才长出一口气。
站在身边的秘书小姐也跟着,一路上简直大气都不敢喘生怕乌列尔再摔倒了,险些把自己憋死。
爱洛斯如释重负,“没事。乌列尔学得很快。”
他安慰着秘书小姐,也安慰着自己。
秘书小姐看爱洛斯殿下那么紧张,哪里像相信的样子,忍不住想笑。
“对了,我还有事没告诉他!”
秘书小姐感觉在这里待得悠闲,做事都迟缓了。她翻出信件想追,迈出半步,意识到身边可是爱洛斯,还是王子优先。就先放下了。
“怎么不去?”
“其实没有特别需要汇报的好结果,晚上一起交也可以。”
爱洛斯奇怪,他问她,乌列尔命令她做什么了?
秘书小姐如实回答:“他让我去给所有王公贵族送信,询问他们是否有能恢复眼睛的方法。”
爱洛斯一怔。
包括他在内,这些人的确掌握着最好的医师与药物资源。但他的心沉了下来,最近情势紧张,他和乌列尔走得太近,已经忘了乌列尔究竟想要什么。
和秘书小姐一样,乌列尔是个很努力的人。
发信询问,和等人主动来是不一样的。
对方如果交出方法,必定要伴随代价。
乌列尔的意思显然是可以承受这些代价与他们合作,爱洛斯甚至萌生了,或许眼盲也可以只是一个幌子的想法。
他因为这份突然的清醒而感到痛苦起来。
爱洛斯心里忽然就没有了那种,放任手下众人各自去追逐想要的,无论追随谁,只要帮他做好事他便不干涉的想法。
他忍不住,想把乌列尔攥在手里。
哪怕为此放弃他一直以来的闲散生活。
国王已经死了,他不能想象还有别人命令乌列尔。
秘书小姐看着他备受打击的神情,“莫非这不是殿下的授意?那岂不是……”
爱洛斯没理她的猜测,他转头问她,“你一直以来是帮歌加林处理王宫事务的?”
“是呀,我可是歌加林王子身边最忙的人。”
“那刚好,你来这里之后很闲吧?”
“嗯,我适应了两天居然觉得还不错,都有些不想……”秘书小姐不好意思地渐渐小声。
“那为了让你继续忙起来,过来帮我。”
爱洛斯发现自己真是很久都没认真过了,书桌上有一部分都落了灰尘。
秘书小姐垮着脸,将那些本来爱洛斯殿下不想处理的事都提了上来。
她打开那些卷册,感觉又恢复到了原来的生活当中,这种生活突然就不太美妙了。
她一边布置作业一般帮爱洛斯给事务分类,一边略感苦闷地问:
“咱们不出去对付雪缪殿下吗?”
她想起昨天听见其他人的任务安排,感觉血脉偾张,她怎么就逃不过要围着书桌打转。
“雪缪?”爱洛斯疑问,“已经在处理了。我总不能带你去给他两拳,然后把他塞进信封里邮走吧?他会自己去想办法屠龙,自己去想办法拉拢支持者。
“我们能做的。只有在他防备最薄弱的时候,全力击溃他。”
“什么时候最薄弱?”
“只差临门一脚的时候吧,他那个人是那样子的。专注,狠辣,如果不是已经胜券在握,他不会再放松给我们什么机会。”爱洛斯说,“所以我们现在只能等等。”
“好吧。”秘书小姐失望。
“怎么?你和雪缪有仇?”爱洛斯奇怪。
秘书小姐无言,有仇有怨哪里轮得到她?
她这完全是为了爱洛斯王子考虑。细想想,那夜他被叫来的太仓促,歌加林王子都没来得及对她提示什么。而现在,她已经全身心“投敌”了。
“所以舞会的时候请谁的名单,还是我处理吗?”秘书小姐持续摇头。
“是的,难道我来?”爱洛斯问。
“其实,咱们的计划也可以灵活起来,大王子会用美人计,咱们也可以呀?”秘书小姐整理着这些东西,突然生出一计。
秘书小姐一口一个咱们,感觉成竹在胸。
爱洛斯于是问道:“你想怎么安排?”
“王子殿下,首先您也可以娶对王位有助益的夫人,接着乌列尔大人也娶一位。然后呢,把黛黛嫁给需要拉拢的大臣,就比如加夫里奇家。让她平时帮我们偷情报,这样至少三大家族都在我们掌握中,还可以把老头的徒弟过继给其他老头……”
秘书小姐的畅想着,好像这些要真实发生了一样。
“……你这个方案,提得还真是专业。我会晚上让大家一起讨论一下的。”爱洛斯放下笔,合上面前的纸张递给她。
秘书小姐还在畅想中,没回过神,她越想越觉得有门儿。
爱洛斯王子的名声可比歌加林王子好了不知多少,温曼王国,不,整个东大陆都不会有哪家的小姐拒绝的。
倒是乌列尔大人有些难推销……
她想着,摸起拆信刀,开始拆今天的信件。
“神呐,我的殿下。”她尖叫起来。
爱洛斯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去看她是不是被划伤了。
秘书小姐只是左手一封公文书信,右手一张粉红色的,别着玫瑰花朵带着香气的信,一脸欣喜激动地举起给爱洛斯看。
“今天我们就有这个机会了!有位公主想要嫁给您。”
第053章 爱洛斯
“殿下, 这位公主主动要求嫁给您,是位公主啊……”
秘书小姐高兴地喃喃自语,“奥特萝半岛的公主, 您认识吗……这是?如果她能来支持您, 简直是如虎添翼。这么长的礼单, 都是她的陪嫁。神呐!好先进的兵器, 还有药草材料、勇者与美人、书籍……
“我知道这些怎么用,如果咱们拥有了这些。”她眼珠转了转,“岂不是比歌加林王子支持的瑟缇公主更有竞争力。屠龙?咱们还屠什么龙,直接抢就可以了。”
秘书小姐说到最后捂起嘴,但她的眼睛都亮了,好像要娶这位公主的不是爱洛斯, 而是她自己。
爱洛斯抬头, 他感觉秘书小姐现在大胆极了, 他记得之前这位秘书小姐还不是这样的。
不知道受了谁的感染,默林还是侍卫长?
爱洛斯摇摇头,“先放在那儿吧。”
娶一个王妃对他来说并非不行, 但他暂时不太感兴趣,爱洛斯觉得他目前的状况还没到那一步。
“好吧。”秘书小姐失望地把这封信放在了最后面, 优先处理其他内容, “其他也是我处理吗?我来了,是不是分担了您很大的工作量呀。”
“那倒也不是。”爱洛斯说,“你分担了黛黛的很多工作量。”
“女仆?我竟然是女仆。”
她呆在原地有些不敢置信,“您好歹也是王子, 这府邸里的人也不少吧?”
“闲事很多, 别人也在忙。”
爱洛斯说话间,麦琪夫人就指挥着一队工人走了过来, 她在门口敲了敲门,接着进来开始处理屋中原本完美的家具。
给长桌磨角,给地毯换新。
“嗯……”秘书小姐看着他们行动摇摇头,心想闲事确实挺多的。
“别担心,处理完这些事情带你们去玩儿雪橇。”爱洛斯随口道。
“您还惦记着这事儿呢,殿下,可我不是什么雪橇犬,本来我也不太感兴趣。”
“你是不是没玩过?”爱洛斯问。
她想起自己从小独生长大,也不爱和旁人说话,没有伙伴,继父也从没带她玩儿过,不知道这东西有什么吸引力,“确实没有过,很好玩儿吗?”
“当然,等到这件事结束,大家一起去。”
“什么时候结束?”
“等大王子不找我们麻烦了吧。”
她心想,等大王子不找他们麻烦,那岂不是有人登基之后?等到那时候雪都化了。
她就知道这些主人喜欢给手下画一些面包充饥,信手描绘的美好未来她见过很多。歌加林还曾经说让他当王妃呢,果然男人的嘴总是靠不住的。
爱洛斯没有解释。
两人今天一直在书房待到夜色很深。
秘书小姐从来都是一个人,平时歌加林到来的时候不是很多。但爱洛斯今天,几乎是要和她住在书房的架势。
就在她担心,他们会不会一起彻夜不眠的时候——
“殿下,大王子到了。”
什么?大王子来了,好让人费解的通报。秘书小姐瞬间清醒。
“他来干什么?”爱洛斯皱起眉头。
“他说来探望乌列尔大人,并替他上一任骑士的行为致歉。”
秘书小姐心里腹诽,她想起只有自己和爱洛斯看到那日地下室里的情景。就算都是马丁自己害得,也必定是在大王子的授意下。他哪里是来看望乌列尔,向乌列尔道歉的?
她觉得如果自己是乌列尔,一定吓坏了,再次看见他都害怕呢。
“嗯,那我们不让他进?”她询问。
秘书小姐在爱洛斯殿下身边,连勇气都多了些。虽然这个主意也不太好,但总不能真让他见乌列尔吧?
她很害怕爱洛斯说出“让他进来吧”这种话,直觉爱洛斯不会那么残忍的。
然而爱洛斯只是说,“早知道他不会闲着,一得了空就出来找事。”
“那怎么办?”
“怎么办?难道真不让他进来吗。他想进来见乌列尔,就让他见吧。”
·+·+·
雪缪如愿以偿进到爱洛斯的宫殿,他记得和上次来时相比,这里撤去了许多优美复杂的装饰物,变得宽阔明亮。夜里也灯火通明,亮到不会有任何人相撞。
他循着指引来到乌列尔的房间门外。
乌列尔坐在床边,望着窗外面。即便雪缪来了也没有转身,留给他一个红发的背影。
雪缪悄无声息踩着地毯走进房间,坐在了椅子里。他擅长用沉默与注视来压迫对方,可惜背对着他的乌列尔并让他没有机会施展。
不过他忘了,即便对视也不会有的。因为乌列尔已经看不见了。
在这场意外里,雪缪觉得自己损失不大。
雪缪处理完他手头的要事,换上了他新的副手,对他来说上一个失去就失去了,他们本来就是拿来使用的。
他来炫耀。因斯伯爵介绍的新副手的实力很强,比马丁还好用,退一步就算不如,他也根本不必再把乌列尔放在眼里。
他打量着瞎子的背影,像一个残害受害者之后,回来欣赏自己成果的恶徒。
雪缪自觉实力依旧强大,即将获得最大家族的支持,他手底下的军队也坚信追随大王子就是追随荣耀,更大的惊喜,是他的魔法师第一个找到了屠龙的办法,消息灵通的因斯伯爵也已经帮他确认过。
他交了好运,自然有必要来自己唯一的失败之处看看。
姑且算是失败吧。真为难,最大的失败无非是让乌列尔变成了瞎子,而不是死人。
“看起来恢复得还不错,听说你瞎了?”
乌列尔不应答。
“真可惜,本不该让你活下来,不过现在想来瞎了也好。和死没区别吧?
“你就算没用了,仍害得我失去了我的骑士,马丁虽然粗鲁无脑终究还有一点用处。”
他想起这事仍有些愤怒,对乌列尔的平静愈发不满。
“其实也好,他不会成为我的累赘。反倒是你,爱洛斯还把你养在这里。
“我早说了,他喜欢收集废物。不过你很开心吧。被人这样照顾?如果你早早投靠我,这一切都不会发生。现在,爱洛斯他真的惹到我了。”
“我成为国王后,恐怕不会再好心地给他个公爵当当。
“你说如果他也变成瞎子会怎么样?”
门被敲了敲,雪缪的新属下因为没想到会有人来,没有及时挡住。
进来的人是歌加林的秘书小姐,还有麦琪夫人。
“我和乌列尔阁下还不想被打扰,你们来做什么?”雪缪让自己表现得很闲适。
秘书小姐:“我们来保护乌列尔阁下。”
“你们府里是没有人了吗?”
他说完又自己笑了,“没关系,我只是和他聊聊天。然后送上慰问品而已。”
他示意手下把他的礼物拿出来。
乌列尔一直没有回头。
但是他的新副手非常懂得雪缪想要什么效果,他从篮筐里拿出一样东西,不是水果,也不是食物。它发出熟悉的,令人牙酸的,恐怖的哗啦声。
那套铁质镣铐纠缠着锁链掉在地上。
“真是不小心,你怎么把东西拿错了?”雪缪佯怒。
他盯着乌列尔的身影,没有看到他预想的恐惧,很是无聊,“唉,想送的东西拿错,这可怎么是好?”
秘书小姐感觉自己现在强得可怕,她看着大王子,竟然也有勇气开口:“或许您可以随手送一些其他的东西,比如说您手上的这枚鸽蛋大的红宝石戒指,或者您的钻石领扣。”
他刻意打扮得靓丽来爱洛斯这里,她说的都是他身上最值钱的,甚至都没提他小指的紫水晶和袖口的玛瑙石。
雪缪的脸色微微发青,他没有回应她。只是望向乌列尔:“说话呀,别怕。我好歹是王子,爱洛斯的兄长,你都不向我见礼吗?就让这些仆人在乱叫,还是说不止瞎了,嗓子也坏了。”
见乌列尔毫无反应。
雪缪走上前去,想去扳开他的肩膀。
秘书小姐和麦琪夫人连忙上前,可并没有人能拦住他的脚步,全被雪缪的新副手按住了。
雪缪来到乌列尔旁边,拍上他的肩膀,将他扳了过来。
那个人转过头,被他粗暴地扯掉蒙眼的纱布,露出一双粉红色的眼睛。
爱洛斯笑着看他,然后一把扯下了自己的假发。
“晚上好啊,大哥。真不好意思,我也来错了房间。
“不过你肯定不会怪我,你连礼物都拿错了。”
雪缪舔了舔嘴唇,左右瞧了瞧,“爱洛斯,你可真是闲得发慌。”
“这话我送给你。”爱洛斯站起身。
与此同时,从门边进来两列侍卫,他们显然准备充分,早被下过了命令。
此刻整整齐齐站成两排,还在不断往里涌,将雪缪围在中间。
无论在什么场合下,雪缪都觉得他能表现完美。
只有在爱洛斯面前,他无法淡然,爱洛斯像是从来不在乎任何事,套路也和其他人不同。
不过雪缪仍不害怕,他知道他不敢,没有人敢。
“你想怎样?对我动手吗。”
“对,我想把你戳瞎。这样你作证时,也就无法证明是谁害的了。”
爱洛斯的话竟有几分孩子气,雪缪紧紧盯着他,想从他脸上看出玩笑的痕迹。但身边的侍卫越逼越近,他们每个人都带了面甲,他甚至不能认出他们的脸。
“别过来,我可是王子!”
“你真应该多带一些人的,楼下那些都不够,全被迷晕了。你能打赢就出去。
“打不赢就算了,我会让你再也没有机会继承王位。”
爱洛斯对他轻飘飘说完,转向身边的侍卫。
“杀他。”
秘书小姐心里一惊,但爱洛斯没有任何迟疑,他清晰地下达了这个命令,侍卫一拥而上。
但雪缪也并非毫无准备,他带着的副手很是厉害,而且不止一人。
他们纠缠许久,连爱洛斯都加入了战局,最终雪缪一行人突出重围落荒而逃。
爱洛斯在窗边看见他们狼狈地逃走,捡起地上掉下来的宝石,递给了秘书小姐。
“他还挺大方的,你说买点什么好呢?”
“这样没关系的吗,如果他把我们送上法庭怎么办?”
“谁是他的证人,你吗?”爱洛斯问。
她连忙想要解释。
爱洛斯继续说,“你可能真要当一下我的证人因为他一定会上报的。麦琪夫人你说呢?”
麦琪夫人推了推眼镜,“刚才发生什么了。我一整个晚上都在厨房忙着烹饪你那半朵冰霜玫瑰,拿来给那家伙治眼睛的汤需要十二道工序,我根本没空上楼。”
她说着看一下秘书小姐,秘书小姐看大家都看自己,“那个,我可以只吃一口嘛,求你了……”
然而,紧接着她看到爱洛斯挪了一步,脸色发白地捂着肋骨俯下身去。
她后知后觉看到地上的血迹,受伤了吗?
殿下来处理果然还是太草率了,一想到爱洛斯殿下可能会出事。秘书小姐吓得连忙喊叫众人,默林、黛黛、侍卫长!人都去哪儿了。
但当她抬头,最先出现的是乌列尔。
他扶着门边出现,仓皇地越过她,揽住了即将倒下的爱洛斯。
第054章 爱洛斯
乌列尔什么都看不见。
但是他只要伸手去就能摸到, 爱洛斯肋骨位置浸染着的粘稠、温热,散发着腥甜的血。
爱洛斯不该受伤的,如果他身边能有一个更好的骑士来保护他。如果他不用亲自出面, 替自己接受雪缪的会面。
都是因为他。
听爱洛斯说别紧张, 并没什么关系, 乌列尔觉得揪心。
“别……”
“别动了殿下, 您别说话了。”多明尼卡小姐急得出了哭腔。
乌列尔的话卡在喉中。
“怎么会受伤,我就说殿下不能亲自来的……”
她还在继续念着。
爱洛斯殿下是这样的,与他相处不过三天,就有人愿意为他掉眼泪。
爱洛斯只是闭上眼。
雪缪那么自信不是没有原因的,他不会轻易让自己身处险地,他既然敢踏进来, 那个新副手必然实力出众, 他一时狼狈只因为没想到爱洛斯会不顾一切突然发难罢了。
是长剑划破肋下。
他一呼吸, 血就会从伤口涌出来,
爱洛斯知道自己太冲动了,不该自己去拦那一步。他听话地闭了嘴靠在乌列尔怀里, 尽量不要动作。
比医生先来的是默林。
乌列尔听到拔开药瓶瓶塞的声音和爱洛斯起伏的呼吸声,他的神经稍微放松了一下。
但紧接着传来爱洛斯虚弱的声音:
“老头, 你拿的是什么?”
爱洛斯的呼吸急促起来, 乌列尔无法判断,但他按住了默林伸来的手。
“殿下,这是药啊。敷在伤口上就会好的!”默林回答。
“是啊殿下,您别怕疼……”多明尼卡小姐附和道。
乌列尔闻到一股很甜的气味。
一种混合了野草莓、覆盆子和丁香的味道, 不像是伤药, 倒像是食物。怎么回事?
他看不到默林的状况,只听声音, 默林似乎不太清醒。
正在乌列尔与默林僵持时,默林的徒弟带着医师匆匆赶到。
“他才刚试喝了他自己配的药剂,现在不太清醒。”默林的徒弟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只是嗓音稚气,他嗅了嗅那瓶默林打开的药剂,“糟了,是有迷幻作用的药。”
四周一片寂静,似乎所有人的心都死了。
接着有人从乌列尔怀里匆匆接过爱洛斯,帮他再次清理伤口,重新敷药。
人们脚步匆忙,从他身边走过,绕开他。
爱洛斯不是一个善于忍痛的人,他因为重复的去触碰伤口,而无意识地呻吟出声。
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乌列尔的脖颈,酸涩的感觉涌上,将喉咙也侵蚀得沙哑。
乌列尔想伸手,却不敢触碰爱洛斯。
那动作很轻微,接着被旁边的医师挤开了。
“乌列尔阁下小心,别撞到你了。”
爱洛斯手下的人对乌列尔自然与外面不同,大家都十分礼貌。
乌列尔被带到一旁的椅子上等候,他听见床边多明尼卡小姐焦急的声音,好像比他还要急一些。
爱洛斯温和地分心提醒她:“别哭了,不知道的以为我要死了……为什么老头也在哭啊?”
“他喝错了药。殿下,他该哭的。”多明尼卡抽噎着,瞥了一眼默林。
房间里弥漫着越来越浓的血的气味,医师吓坏了,默林用错的药剂即便外敷,也会让人心跳过速,血流得更狠了。
乌列尔坐在一边。从前爱洛斯见他受伤,流露出伤心的表情,乌列尔不能明白。
但等到爱洛斯受伤时,他就又都懂了。
比知道恐惧爱洛斯厌恶他,更让他感到难受。
如果能他代替爱洛斯受伤……
人人都很关心爱洛斯,他们围在他身边。帮他包裹、处理好伤口,擦拭他被血脏污的肌肤。
乌列尔也关心爱洛斯,他只能坐在一旁等待,指望自己最好不要打扰到他们
众人一直忙碌到深夜才结束。爱洛斯没有伤到内脏,但是要静养。
乌列尔在椅子上坐了一夜。
天亮的时候,他仍然没睡着。
但是爱洛斯醒了。
或许是伤口疼痛,他比所有人醒得都早,默林的那点药剂开始起了作用。
“乌列尔……”他用很轻的声音叫他,就连趴在他身边的多明尼卡小姐都没有听到,没有醒来。
但乌列尔很庆幸自己没睡,他走了过去。
“怎么了,疼吗?”
爱洛斯好像在摇头,“乌列尔,你是一块蜂蜜蛋糕……”
他喃喃说道。
爱洛斯显然一点儿都不清醒,他的手很烫,抓着乌列尔冰凉的手。
他也没什么力气,手努力地握上来,却只能松松地搭上。
乌列尔想要流泪,但也只是让纱布下的眼睛变得很痛。
“殿下,你才是一块蜂蜜蛋糕……”
只是我买不起。
爱洛斯只清醒了那么一会儿,就又昏昏沉沉睡去了。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人们又聚集在这里了。
整个宫殿天塌了一般,在他睡着的时候,众人好像也跟他一起睡了,甚至没有人开饭。
下午的阳光已经变得有些昏黄,他惊讶地看着这一屋子的人。
“我好像只是被捅了一刀吧?去吧,该做什么做什么。”爱洛斯说着这还没有他肩上 的伤严重,就将众人赶走了。
“殿下,因斯伯爵来了。”有人通报,气氛就紧张起来。
这几日里他们最不愿意听到的,就是有人来访。
这里仿佛一座堡垒,很安心。外人到访意味着变动与威胁,尽管他们好像也是新来到没多久的家伙。
“好。”爱洛斯让他进。
仆人与下属都走了,只有黛黛和乌列尔留到最后,仿佛一种特权。
因斯伯爵走进来看见爱洛斯卧床不起,吓了一跳。
“殿下这是怎么了?”他急急的声音传来。
每接近爱洛斯一步,乌列尔就想皱眉头。
好在他只走了两步,没等乌列尔动作,黛黛先拉来一把椅子,一句“坐”止住了他的脚步。
乌列尔心不在焉地听着因斯伯爵汇报。
他叙述完雪缪那边的情况,说了近期收集到信息,还最后提到暂时仍没有办法治疗乌列尔的眼睛。
“这就是您要我收集的全部了。我不该自己来的,被发现很危险,但是您上次说想要见我,结果那老头又把我赶走了,真是无礼。”
爱洛斯略一思索,没有提那夜为什么没见他,继续了他的问题。
屋中只有乌列尔松了口气,他害怕回想起那个夜里,他将克制与忍耐的美德丢得一干二净,只为了能留在爱洛斯身边更久一点。
“一直想听你说上次提到的那种毒药。既然你来了,告诉我你替谁采买的,雪缪吗?
“您说那种药剂?殿下,那么多年前了……”他欲言又止。
“你想说那么多年前,你已经忘了?”
爱洛斯是一定要确认的,因为忽得急病的王后或许和这事有所关联。
“不,不。那么多年以前,我怎么可能替大王子做事呢?”因斯伯爵一脸无辜说道:“药是我替国王陛下买的。”
屋中一片寂静。
爱洛斯没有发出声音,却让乌列尔备受煎熬。
“怎么可能呢?”爱洛斯勉强维持了一些镇定,他继续问他:“你把所有的药都拿给了国王吗?”
“不,越多越显得不谨慎,所以还有一部分我留下了。”
“在哪儿?”爱洛斯问。
“被偷走了。”因斯伯爵感觉屋中气氛不对,小心翼翼回答。
“希望你能说真话。”乌列尔忍不住开口。
“我真的不知道去哪儿了,我不可能跟殿下说假话的!”因斯伯爵仍有点害怕乌列尔,嚷起来。
“什么时候偷走的?”爱洛斯压抑着情绪问道。
“不久,就是在秋天之前,因为去年检查的时候,库房里还没有任何问题。”
“我知道了。下去吧。”
爱洛斯的声音很低,或许他摆了手,因斯伯爵与黛黛都被赶了出去。
乌列尔因为眼睛看不见,幸得豁免。他不敢出声,生怕也被赶出去。
空气静得可怕,爱洛斯捂着唇干呕起来。
他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是觉得格外恶心。
呕吐的意愿违反生理,难受到让人有种快死掉的错觉。
爱洛斯一时半会儿无法缓过来,他昏沉地抬眼,发现乌列尔还在。
爱洛斯蹙眉,但乌列尔只是静默地陪在他身边,等他听起来好些。
“要不要喝些水?”乌列尔试探地碰了碰桌沿:“我来倒。”
乌列尔伸手去拿水壶。
爱洛斯望着他,伸手把水壶拉开了。
乌列尔摸了个空,他收回手迟疑了一会儿,再次伸手去摸那个水壶。
水壶很烫。
他摸到了爱洛斯的手。
爱洛斯心情已经足够糟,他很随意地告诉乌列尔,“算了吧,乌列尔。”
“不能算了,殿下。”
乌列尔镇定之下,已经掩盖不住说话的颤音,“对不起。”
竟然有一天,他除了抱歉说不出其他。
爱洛斯静了一会儿,就在他以为爱洛斯什么都不会再同他说时。
“杯子在你右边的柜子上。”
乌列尔想不到有天对一个命令也如此感激,摸到盘中的空杯子,放下杯子,他的手被按到壶柄上。
他拿来茶壶想对准杯口,撞到了自己受伤的手指,疼得令人牙酸。手再往后退一点,他狼狈地倒了一点水进去。
他将水杯递给了爱洛斯。
爱洛斯缓慢地喝了一口,温暖流淌进胸膛,让他让好些了。
但或许是父亲杀死母亲这种事,还是让他一阵眩晕。
他已经没有伪装的力气了。
乌列尔放下茶壶,心里正模拟着下一次如何完美地倒水。
忽然听到爱洛斯开口:
“我失忆了,乌列尔。
“在离开王城的两个月间,我失去了所有的记忆,至今仍未恢复,这就是我之前想和你说的。”
乌列尔愣在原地。
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这些日子以来的一幕幕在他眼前闪过。爱洛斯没有骗他,也没有不要他,从来就没有。
可乌列尔心里没有一点惊喜,爱洛斯依旧和阳光下的一尊雕像那般完美无瑕。
而他失去了引以为傲的实力,还不断误解着爱洛斯。他细细想来,宁可爱洛斯是真的放弃了他,那样他还能坦然地低头,当做从未拥有过。而不是这样每一步踩下,都不知深浅,令人忐忑。
更让乌列尔关心的,还是眼下。
爱洛斯失忆前了解这件事吗?如果了解。那知晓国王杀死王后的痛苦,他承受了两次。
“乌列尔,你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你现在无论和我说什么,我都会相信的。”
第055章 爱洛斯
“殿下, 你把我忘了。
“你许诺要和我一直在一起,我同你拥抱、接吻,在无月的夜里分享同一个梦境。我牵过你的手按上心脏, 告诉你, 它为你跳动……”
乌列尔紧握住爱洛斯, 不必担心爱洛斯将手从他的掌心里抽走——
想象了这种可能, 乌列尔的脚步却仍在爱洛斯身边,尚未挪动。
无论说什么,爱洛斯都会相信么。乌列尔毫不怀疑,如果现在告诉爱洛斯之前发生过的事,爱洛斯会像曾经一样待他。
只要说出来,想要的就全都能拥有。
而他想要的, 也不过就是爱洛斯而已。
但是真的要告诉他吗?
乌列尔站在爱洛斯新为他铺的地毯上, 听见钟声。
爱洛斯一定倚着床头那只靠枕, 窗外的阳光这时刚好落在他脸庞。
乌列尔看不到。
“我是有话想说。”
他最终只是这样回答。
乌列尔确实有重要的事,他觉得是有些重要的事情。
国王是什么样的人乌列尔清楚,他做出伤害谁的行为, 都不意外。金斯利家族早被派去最西边守卫边境之城,优蓝达王后是金斯利家族最小的女儿, 备受宠爱, 志向远大,曾是骑士团领袖。但在某次凯旋过后,被国王迎娶,结束了辉煌的一切。
人们都说王后与国王格外恩爱, 他倒不明白, 那为何国王与王后真正诞下的只有一个孩子。国王绝并不像一个会爱他人的人,至于王后, 或许也只是被排挤夺权的保全与妥协。
国王本人的狡诈与善于伪装,他的孩子们都继承了。
连爱洛斯也不例外,只是或许他的内心更像母亲。但作为一个可辅佐的主人来说,爱洛斯赢面远不如雪缪,未来则远不如瑟缇,风险却大于歌加林,能给属下带来的即时效益又低于阿尼亚。
爱洛斯不得不很有耐心。
他看起来不像是一个有耐心的人。但有一件事情让人必须学会耐心十足,就是恶作剧。他把这一切当做一场玩笑,为了最后众人的大吃一惊,不得不在开始布置好后,耐心等待。和无数次练习与失败一样,他知道这是一定要经历的。
在真相的那一秒睁大眼睛,好像是爱洛斯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像个恶魔,但只要你给他糖果,恶作剧就不会落到你身上。
乌列尔感觉到他归来后,爱洛斯省略了很多等待的步骤,每一个恶作剧都即时触发。
现在他知道了,爱洛斯是忘了他曾经埋下的引信。乌列尔要说的就是这些。
他知道爱洛斯的大半布置,于是他把这些内容简要成几个部分,一一讲述给爱洛斯。并把爱洛斯提到不记得的部分,展开来汇报。
“……除去这些,还有就是阿黛勒的部分了。我可以代为询问。”乌列尔不建议爱洛斯告知她失忆的事,她自己处理的能力很强,但接触的敌人太多了容易泄露。乌列尔认为自己理由充分,“您觉得呢?”
爱洛斯笑了,“你想说的就是这些?”
“是。”乌列尔的声音低下去,他想不出,还有什么没说到。
爱洛斯凑近乌列尔,“你知不知道,如果你现在告诉我,你对我有恩,我可能会对你言听计从?”
“……”
“或者是失散多年的亲生兄弟。”爱洛斯替他想。
“绝对不是。”
“那干脆,是我的借债人。你想要什么,我都会还给你的。”爱洛斯诱惑着他。
“您不欠我什么。”
“真没意思,乌列尔。”
气氛被他的玩笑缓和了。
但爱洛斯不是在心情好时玩笑,而是在可以玩笑的时候玩笑。乌列尔知道他此刻的心情依旧不好,他顿了顿,“你想要有听意思的?”
“谁不喜欢?”爱洛斯反问。
“好,其实您失忆前……我不是您的骑士。”
这本是个玩笑,但乌列尔想,爱洛斯现在可以反悔了。
爱洛斯笑起来,他又不是听乌列尔开口,才知道他的职务。
他当然知道乌列尔在逗他,但他认真地回答:“那我真幸运,虽然失忆但因此得到了这机会。谢谢乌列尔大人。”
他伸出手,搭在乌列尔掌心。
乌列尔迟钝地接住,配合地吻了吻:“也是我的荣幸。”
爱洛斯在这之前,也没设想过乌列尔会提什么,他甚至没感觉他有话要说。
但他认为,乌列尔本可以提出一些“我们接下来与谁合作”的内容。
毕竟乌列尔对王位似乎比他自己还要关心。
竟然没有,爱洛斯感到意外。
“乌列尔,我说的都是实话。没有任何试探你的意思。”爱洛斯收回手,打破了他们看起来格外健康的主仆氛围。
他担心乌列尔误以为这是试探,而没有说出所有。
“……我也同样。”
他总觉得,乌列尔真诚到几乎有点感伤。爱洛斯奇怪自己的想法,但也无法继续这事追问,只能抛出他最想得到答案的问题:
“还有一件事。我在王宫里有一个同盟做帮手,你知道对方是谁吗?”
乌列尔想了一下,像是思索过所有人选,最终摇头:“我并不知道,您与所有人,看起来都关系很好。”
是吗,与所有人都关系好?
爱洛斯其实心烦得很,他本想解决掉雪缪之后离开,去牧羊也好。
但是他必须知道谁是自己的同盟,他不可能将对方一人留下。
他本以为自己已经离开了王宫,对方就可以找来。
但三天过去,还是没有。
只要对方还在,还没达到他们约定的目的,他就要在这里多留。
而随着日子不断累积,欲望只会滋长。在这两日间,爱洛斯又多了一样关心的事。
他发现自己非常想要乌列尔留在身边。
不过他从未问过乌列尔为何如此积极地去追寻权势与地位。
想知道意味着想参与、改变,人们对面前的错题毫无抵抗力,他可不想自己问过之后忍不住说服他人。
更何况一般情况下,对这种事有疑问的自己才是异类。
但爱洛斯现在是真的好奇乌列尔的想法,虽然这很像来问顾客“你为什么买啤酒?我卖你蜂蜜好不好,它们长得还算像”的店老板。
爱洛斯选择了一个非常婉转的方式。
“乌列尔,年纪轻轻就凭本事成为位高权重的大人,有什么诀窍吗。你还……想要什么?”
他问完总觉得哪里怪怪的,闭了闭眼等待回答。
他和乌列尔想的完全不同,在爱洛斯眼中乌列尔眼盲的确让人忧心,但目前还有时间恢复,荣耀也不会因此褪色。乌列尔就算一直看不见,也不妨碍交际。至少在这个问题上,他没觉出劣势。
乌列尔听见这个问题,则只是沉默了一会儿。
“看殿下您的心愿。至于诀窍,我今天不想说,可以吗?”乌列尔回答得很利索。
“那我原本知道?”
“您原本对我,了若指掌。”
这很好,但是不可以。我今天就想再知道一次——
爱洛斯正想这样回答,门被敲响了。
晚餐时间到了。
受伤的爱洛斯当然不可能下去就餐,但晚餐是这座府邸最重要的时段,因为大家可以聚在一起。
围坐讨论,让一天下来大半悠闲度日的众人,都能装作很有用的样子,是大家最喜欢的时间。
爱洛斯独自就餐,他被禁止了过甜的食物。
当众人一副来喝茶的架势,端来各自的餐后甜点,在他的房间休息室落座后。爱洛斯感觉自己更难受了。
“雪缪殿下今天没有太大异常,只是守卫增加了三倍。”侍卫长汇报,“瑟缇殿下完全没有异常,依旧美丽,依旧令人着迷。”
“他听说瑟缇公主就算结婚,也要恢复单身后才能继承王位,格外失望。”秘书小姐指指他,不客气地揭发道。接着她汇报了自己的内容,“其他我都处理了,只剩下维瓦尔家族的邀约和奥特萝公主的求婚书,殿下如果处理不了,我们可以讨论解决。”
她拿出符萨科对乌列尔个人的邀请和那份附带公文的情书。
众人面面相觑,看向脸色苍白的爱洛斯。
爱洛斯转了转眼睛,他望向乌列尔,“邀约?他们找你做什么?”
结果发现乌列尔的脸色比失血的爱洛斯还要糟糕,他只是摇头:“眼盲的我和之前,用途不同吧。”
爱洛斯对这个说法皱了皱眉头。
“都先按着吧,等我能起身再说。”又面向一脸期待的众人,“你们想讨论我的婚事?否决。多明尼卡小姐下次记得把公文留在书房,不许带出来。”
“好吧。”
“到我了吧?我快忍不了了,这位默林先生,该在岗位的时候不在,不该在的时候像个幽灵。甚至送错了药,我强烈建议先将他关押到地下室,看看情况再做处理。”麦琪夫人推了推眼镜,一脸严肃。
“好主意。”爱洛斯笑了。
“殿下!您看她,成日欺负我这老头。”默林不知道是不是从昨天的糊涂中恢复了,脸正狠狠皱起来。
两人互相瞪眼,爱洛斯指指默林的徒弟,“封你为此地的审判官,你想办法。”
“是,殿下。”对方转身就去给麦琪夫人倒茶,“麦琪夫人,先喝杯水吧。”
黛黛汇报的事与侍卫长大同小异,由于其他几位竞争者毫无作为,今天也是简简单单的一天。
唯一的出入,就是大王子派人采买了一些草药。
“阿尼亚呢?很多天都略过了她的消息。”爱洛斯随口问道。
众人立时警觉起来。
“阿尼亚殿下在学习,当然不会出现。”麦琪夫人今天难得在众人中间,听到阿尼亚,连忙为她出声。
黛黛打开记事簿浏览过回答:“确实没有行踪,也不曾离开房间。您觉得有问题?那我知道了。”
她没有多说,但是下一次估计会亲自去检查。
而麦琪夫人,她喝了茶后,意识莫名不清晰起来,让爱洛斯将提防她的打算取消了。
“没事了?那就都散了吧,书信留下,碟子拿走。”爱洛斯嗅了嗅温暖甜蜜的香气,有些不高兴。
“等等,我还有一个问题!”秘书小姐举手,众人都望过来,“咱们……就每天在这里坐着吗?”她说着比划了一下自己。
“那么全家干活最卖力的多明尼卡小姐,你觉得如何比较好呢?”爱洛斯礼貌询问。
“是不是应该,应该……出去屠个龙什么的啊?”她一脸怂恿。
“亲爱的,你想屠龙?”爱洛斯真的笑出了声,以至于伤口都因此震动,疼得立刻又皱起了脸。
秘书小姐一脸坦然,“我们都愿意参与。”她说完,并没有笑,“歌加林殿下已经有线索了。”
她像聊天般说出歌加林最秘密的消息。
在座众人都惊讶、好奇地望过来,想听更细致的内容。
“我帮他处理了一小部分书籍的采买。”她选择了爱洛斯,当抛出有利的线索时,语气都更干练几分。
意思再清晰不过:将这件事讲出来,爱洛斯现在也能得知这些是什么书了。
大家都有些坐不住,纷纷道:“我们真的可以去吗?”
“计划不变,谢谢你,热心是你的美德。可这实在是太血腥了。”爱洛斯拒绝了她的提议,他拉高被子躺了回去,安详道:“各位,愿我们都不必屠龙就能获得胜利。”
反正根本也没有龙。他想。
第056章 爱洛斯
多明尼卡小姐没能得到她期待的回应, 一整个晚上都很伤心。
乌列尔心里想的只有那她说的,没处理的那两封信。
更重要的是关于爱洛斯的那一封
它让他辗转反侧。
乌列尔的进步极快,他从前一度对交战格外热衷, 胜利同呼吸一般自然。想要熟练地闭眼行动、进攻, 他只要刻意练习, 就能找到感觉。
他不再有丝毫放松, 几乎是每时每刻警戒着,训练着感官。
“你好,阿黛勒。”乌列尔与黛黛擦身而过。
黛黛穿着平底的鞋子,在柔软的地毯上走路更加悄无声息。
她身上没有标志性的气味,女仆的服装贴身、简洁,让她能控制着步伐, 让每一步衣料摩擦的声音更细小。
这些在这幢房子里格外罕见, 以至于听到呼吸声时, 乌列尔就确定了是她。
“你好,乌列尔大人。”黛黛行了个礼,“需要我扶吗?”
乌列尔没理她不好笑的玩笑, 他已经越过了黛黛。
他即便穿着长靴仍能感受到脚下的地毯非常、非常的柔软。
乌列尔昨夜就发现了,这里所有的桌角都被打磨圆滑。就连石头家具, 都被磨掉了尖锐的边缘。长凳、椅子上多了鸭绒软垫, 或用皮革、布料包裹着,在表面塞满了柔软的羊毛。
质地坚硬的墙面挂上了厚重的挂毯,昂贵复杂的摆件都消失不见,长廊似乎都宽敞了许多。
爱洛斯并没有和他说过。
但这显而易见, 是为了一个瞎子。
乌列尔想, 如果爱洛斯想要结婚,对方也一定要是一个最好的人。
他走到爱洛斯书房来拿那一封给他的邀请函, 摸到那张信时,继而就碰到了下面放着的,夹着花瓣的来自那位公主的信。
纸张细腻,使得他手中的邀请函变得粗糙起来。
他拿起来,小心地感受,他担心刚才意外碰掉了上面贴着的风干花瓣,幸好没有。但他的手还没来得及放下,就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不止一个人的脚步声。
“我……”
乌列尔不知所措站在原地。
“哇噢,没关系的,我们知道你在想什么。”来的人是默林,他见到这副情景,先是惊叹,接着帮乌列尔解释道。
“不是。”乌列尔解释了一句,又警觉道:“你来干什么?”
“我也想来看一看嘛。”默林顿了顿,“……别从眼镜上面瞪我……好吧,不是来看一看,殿下想要这封信,我们给他拿过去。”
“他要这个是做什么?”乌列尔怔愣,但也小心。
虽然默林说是爱洛斯的命令,但除了乌列尔,平时都是王子在的时候才能有人进来。
“我们当然也要确认一下,这上面的内容,不然不知道如何筹备婚事……虽然婚事,好像并不需要你来筹备。”麦琪夫人的声音传来,她后半句是说给默林的。默林只是临时管家,爱洛斯如果结婚,确实轮不上他来处理。
原来派了两位来取。
乌列尔伸手想递那封信。
麦琪夫人忍不住道:“又瞧不见,乌列尔阁下拿它干什么呢?”
那个“它”字咬得极重,好像乌列尔真是来偷拿公主给爱洛斯的信件似的。
“是不是你想的那样。”乌列尔话虽出口,但心里竟也底气不足。
麦琪夫人从他手中抽走了信,把他上下把他打量了一番,盯着他的鼻尖与他的唇,忽然倒推了半步。
“等等,别走。我见过你。”
默林:“你当然见过他,你失忆了吗?”
麦琪夫人甚至没理默林的插话,指着乌列尔。
“你,你……你之前是不是?是不是在我面前装作一个哑巴女仆……?”麦琪夫人歪着头,不敢确定。
场面一度寂静。
乌列尔的沉默终于让麦琪夫人最后确认了这事实。
完全不知状况的默林还气定神闲:“还有这事儿?你们还有这种爱好呐。”他一副听了大秘密的样子,说完还想继续听,于是质疑起麦琪夫人来:“真的假的,你是不是记错了?”
“不可能,我还没像你一样糊涂。爱洛斯殿下那时候还说要娶‘她’,我记得清清楚楚。真是小孩子过家家一样,把这么大的事当做玩儿!”她说完,恼怒地转身离开了。
走到一半,她站在走廊中间,想通了什么,“所以你才偷这封信!……不,这也不对……唉。”
麦琪夫人被这奇怪的世界气得发昏。
“……所以你其实想拿走这封信?”默林还在遐想中,终于听明白了一切,他一脸鼓励,“做得对!我就知道你小子未来可期。”
“我说了,不是……”乌列尔向默林解释。
“别不好意思,这是正常的,只是你都到装扮那一步了怎么连我也瞒着?”
乌列尔连威胁都做不到,他被问得,忽然也不能确信自己是不是真的不想拿走那封信。
默林追着麦琪夫人的脚步变远,走廊里回荡着默林央她“跟我说说嘛”的声音。
乌列尔僵在原地,想到这是爱洛斯书房,再不敢多停留,锁好离开了。
但等他回到自己房间,乌列尔才开始为:爱洛斯要拿走那封信是做什么?反复思考起来。
他自己只是来拿他那封邀请函的。
符萨科请他参加他家族的宴会,就在明天晚上。
他从来没理睬过,但这东西居然趁这种时候,递到爱洛斯这里,让他无名恼火。
要他一个瞎子去做什么他不知道,莫非符萨科以为,乌列尔瞎了就变回多年以前,没有力量的时候那个乌列尔了?
“那我们去吗?”副官为他读完上面的内容后,问道。
“去看看。”这封邀请从爱洛斯面前出现那一刻,乌列尔才乍然意识到,他早该要彻底摆脱那个男人,他一直都没能做到。
他的副官来照顾他,两个人坐在窗边说话。
乌列尔能听到外面呼啸的风声,和耳边壁炉里火堆的噼啪声。副官好奇厅堂里的活动火堆为什么全都被取消了,这里缺木材吗?需不需要人手。
乌列尔摇头,因为火堆用的外交叉木桩的顶部是削尖的,看不见的人很危险吧。
爱洛斯一直会精心地对待他,就好像无论发生什么,都没关系。
哪怕他已经看不见了。
乌列尔想起一定会拿着信告状的麦琪夫人,心烦得不知怎样再面对爱洛斯。
但又仅仅隔着石墙,都觉得想念。
他莫名就想起,副官告诉过他,路过城外的时候意外闯入一个集会,他们在帮人实现心愿。
第一次听说这话时,默林趿着鞋子下楼的场景回荡在他脑中。他不以为意,毕竟他已经见识过了,那个说帮他实现心愿的家伙就在这房子里,他们不能真正帮人完成一件确定的愿望。
副官向他描述了,他真切看到,那人把圣水撒在别人身上,那个村庄里知名的哑巴,嗓子就恢复如初了。
乌列尔当时让他以行骗之名将他们拘捕,但却没能再找到他们的行踪。
现在,他开始有了一个愚不可及的想法:“你上次说的那个集会,还记得吗?再去查一下。”
副官有些惊讶,思考片刻:“听说已经被抓住了。”
“是吗。”乌列尔有些失望。
“是在缉捕那群密谋诅咒王室成员的狂热异教徒时,被抓的,但毫无证据,好像将主持者放了。您觉得他们有问题?”副官问出话时,下意识地去与他对视,视线转到蒙在乌列尔眼上的纱布。他骤然明白过来,倒抽了一口凉气。乌列尔大人不就是有未完成心愿的人么?
“我知道了,我这就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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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洛斯从麦琪夫人手里接过那封信。
信上有一股药味。
乌列尔的每种伤药爱洛斯都经手检查了,毕竟危险、不靠谱的人太多。
“乌列尔拿了这封信?”爱洛斯揭开漆封,随口问道。
“是的殿下,幸好我们到得及时,他只拿走了他的那一封。”麦琪夫人得意说,然后滔滔不绝,讲述了所有,附带朝爱洛斯兴师问罪,当然不是正面的而是通过谴责乌列尔骑士,最后,她意识到——
“不过您是怎么……知道的?”
“很好,麦琪夫人。谢谢你的讲述。”爱洛斯抬眼朝她一笑,“我建议你下次碰到乌列尔阁下,绕开他至少三英尺,并且只行礼不要开口。他身上的草药让你的香水味变得非常奇怪,闻起来像流浪汉。”
“什、什么?太可怕了……我先告退了……”
麦琪夫人一脸难以置信,她低头轻嗅,嘟哝着离开了。
默林看她不高兴,开心地跟上,嘴上还附和着爱洛斯说的。
“昨天不是说还不用处理吗?”秘书小姐关心道。
“就算要拒绝这位公主,我们也要写一封信,不要压太久显得无礼。”爱洛斯回答。
“还以为您要同意了呢。”
爱洛斯展开信纸,告诉她,自己觉得还没必要。
“那您究竟想娶一位什么样的王妃?”说起这种婚姻话题,秘书小姐又来了兴致。
爱洛斯沉默良久。
他读着信,几页纸读完,他重新将信纸一丝不苟按着原来的折痕叠好。不是很专心地,说他要命中注定的。
“哎。”听到这个回答,秘书小姐对这个老套的答案叹了口气,“您怎么知道谁是命中注定呢?”
爱洛斯确实不知道,但他认为能以此分辨谁不是就够了。他把信递还给秘书小姐,显然这内容没能让他觉得“命中注定”。
“您看了人家写的字,再看看她的诚意吧。”秘书小姐还有点不死心,又递来那份与情感无关的信函。
爱洛斯好笑,他认为这就不必看了。但拗不过期待了许久的秘书小姐,他还是打开了那张纸。
映入眼帘的,首先就是一排材料,这让他立刻感到一股熟悉。
细看才发现,只是因为单子从价格最高开始列,而在爱洛斯眼里宝石也不过是魔法材料的一种。
他继续往下看,但半天过去,手只挪了一点点。
秘书小姐发现他在愣神。
“说不定真的是命中注定呢。”爱洛斯没往下看,将那长长的一卷单子还给秘书小姐,蓦地开口道:“邀请她来吧。”
秘书小姐本就有一头每天都被麦琪夫人怒视的,不够长的头发,长到肩颈处,鼻尖以下都因为卷曲而蓬松起来。
她跟着瑟缇副官安娜的这两天,依旧朝让麦琪夫人眉心纹路日渐加深而去,镂空蕾丝裙子长出了高领,但好像因此变短了。
此刻他她不顾表情地张大了嘴巴,害爱洛斯替她看了一眼门口。还好,麦琪夫人不在,大家的耳朵都清净。
“您是说真的么?这简直不要更好,究竟看到什么了才回心转意的。”
“骗你做什么。”爱洛斯指着上面那些宝贝,让她看其中一个。
“很怪的名字,听起来很贵?”
“是很古老的一块红宝石,好像从王冠上摘下来的。”
秘书小姐听懂了这个描述,“那岂不是传家宝了,非常珍贵?”
“非常古老。”爱洛斯叫她去拿来自己的打开自己的记事本,那是他在这两个月间的日记。日记的第一页上面赫然写着,如果看到这个魔法材料一定要收集。
是“个”,不是“种”。
因为独一无二。
是第一页,可以说这个本子最重要的一句话,就是告诉他这件事。
虽然爱洛斯不知道为什么。他在脑海里搜索半天,甚至都没想出必须和红宝石有关的特殊仪式,更别说药剂之类。
但他这么写,绝不可能没有理由,相信自己总是对的。
秘书小姐没能理解,她对“魔法材料”四个字大皱眉头,在她眼里这和拿去做菜没什么区别。不过她并不知道爱洛斯的失忆与这本子的用途,问道:“随手写上去的?”
“差不多。”爱洛斯说。
“那立刻给她回信吧?我去拿墨水。”她对这个原因一点儿也提不起了解的欲望,但生怕爱洛斯王子反悔了。
“你回吧。情书也回一份,刚好公文和情书字迹一样,显得更有诚意。”爱洛斯安排道。
“但公文、情书和婚后丈夫的笔迹不一样,就显得很没诚意了,我的殿下。”
爱洛斯笑着,指指自己身上的被子,表示他伤病中。
“爱莫能助,全靠你了。”
秘书小姐叹息,爱洛斯又问起另一封。
“一共就两封,您还要什么?”秘书小姐问。
“乌列尔的那一份。”
“不是拿走了么。那上面的日期是后天,乌列尔阁下都比您勤快。”
“那后天我随他去一趟吧。”爱洛斯设想着。
“您能起来吗?”她上下打量着藏在被子里的爱洛斯。
“说实话吗?”爱洛斯问。
“骗我是有什么奖励吗?不能吧。”
“那估计是不太能站起来的,但他既然拿走了,我有点担心他自己去。”爱洛斯暗示着。
“明白,我跟他去。”秘书小姐认命道。
“你可以吗?你连一只鸭子都不敢抓,要不还是派黛黛去吧。”爱洛斯笑道。
“她才是个女仆,随现在的乌列尔大人去宴会,身份不太合适吧?什么时候殿下做了国王,封她做一个女伯爵当当。”
“你也想要,是不是?”
“那我要能配得上歌加林王子的……”她几乎脱口而出,说完又愣住了。
“这么专一,打入我们这里你做得很好嘛。”爱洛斯不太介意,甚至开起玩笑:“说来你的月俸还是歌加林那边发呢。”
“您的美德呢?殿下。”
“病人就是这样的,大家互相理解吧。”
“保有您的美德,那我去维瓦尔家的宴会要不要再顺便拿点东西回来?”
爱洛斯好奇,“你还想拿什么?”
“出去一趟总得拿点什么回来吧,去都去了,怎么能空手回来呢,对吧?”秘书小姐替爱洛斯说,“您不就是这个意思。”
“说得对。想拿什么就拿什么,人就不用带回来了,他们家人我都不喜欢。”爱洛斯说,他就是担心乌列尔一个人回那个不是家的地方受伤,自己回家的时候,乌列尔也都在。
“那咱们什么时候,把常来耀武扬威的因斯伯爵也解决了,干脆让乌列尔大人做他们家家主。”秘书小姐说。
“你问问他呢?”爱洛斯听了这提议,忍笑朝她身后扬扬下巴。
秘书小姐回头,就看见因斯伯爵站在门口脸色阴沉地盯着她,她吓了一跳,连忙带着她要回复的信件越过他匆匆走了。
因斯伯爵不该今天自己来的,爱洛斯预感不对,请他先进。
“殿下,屠龙的计策大王子上钩了。不出七天我们就得对他出手,不然他就会发现被自己骗,那仪式是假的。”
“他都行动了,我们哪儿还有七天时间。”爱洛斯说,“三天之内吧。”
“不行,那也太仓促了!”
“太慢的话牵连无辜的人受伤。反正我不会让你死,你听话就好。”爱洛斯伸手,就把茶水推了过去。
“那……要大殿下死?”因斯伯爵颤抖着问。
“你在说什么呢?”爱洛斯一副无奈的口气,让因斯伯爵放松下来,痛快地喝了一大口。爱洛斯盯着他扬起的杯底,冷淡道:“是他自己要死的。”
第057章 乌列尔
两天后。
“殿下, 请问简单出行是犯法吗?”多明尼卡小姐被迫在爱洛斯的指点下穿上礼服。
而后她匆匆下楼,赶在乌列尔临出门前的一刻穿过大厅。
追着他,挽上了他的手臂, “差点儿就错过了。”
乌列尔点头, 挪开了自己的手。
“错过也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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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的邀请遥遥无期, 但是符萨科的宴会时间已经到了。
乌列尔虽然带着女伴来到, 但他好像把自己当成了独自前来的人。
好像妩媚到任何人都会多看一眼的多明尼卡小姐,只是他不小心揣来的一只挂件。
多明尼卡小姐不太满意,她第一次理解了什么叫把漂亮衣服穿给瞎子看。
宴会厅垂着玻璃流苏的顶灯将光芒洒落在他脸上,没增加一点生气。反倒他显得阴郁苍白了些,四周乐曲的旋律和嘈杂的脚步,则冲淡了他对人声的分辨。
他不想来的, 但符萨科专门准备了邀请函。他不来, 像个不接招的对手, 对方总要再寻机会。
符萨科升任了新官职,举办宴会庆祝。乌列尔记得他谄媚地在请柬上标注了宴会目的是纪念先国王,怪好笑的理由。纪念国王, 哪里用得着他?
四周人声喧哗,或炫耀或巴结, 上到王公贵族下到他曾经的同僚都被他邀请了。
身为维瓦尔家族不太重要的一员, 符萨科原本能邀请到的人有限。但贵族们憋闷了一整个冬天,如今得到宴会邀请,破格赏脸到场也是有的。还有人听说今天大王子来到,更要来瞧一眼。
不过这个时间段有紧急会议, 人们期待的大贵族乃至王子殿下, 至今都仍未出现。
乌列尔走进宴会厅时,百无聊赖的客人们短暂热闹了一下。眼睛受伤之后, 这是他第一次出现在公开场合。
乌列尔未穿盔甲,不过礼服如盔甲般纯黑,雪白衬衫的花边从他领口与前襟漫出来。红发艳丽,眼上盖着一道黑色的纱布。
乌列尔出门时特意换了一道纱布,想让自己不再那么像伤员。但只要蒙眼,气势仍旧被大大削弱了。
细听有远方来客对他这个“神秘家伙”的预测,还有熟悉的贵族们聚在一起不着边际地讨论着。
人们不再是害怕、厌恶,而是惊讶。
由于上过大法庭,乌列尔被雪缪王子前骑士重伤的事情,人们大多都有所耳闻。
乌列尔在众人眼里是个张狂放肆、独来独往的家伙。
眼盲之后,他参加宴会,竟然带起了女伴。
重点当然不是女伴,他曾经不带,是因为他一度只随爱洛斯出入这些场合。
显然,爱洛斯殿下真的不要他了。
也对啊,谁会要一个瞎子当骑士?
大家沉浸在惊讶、轻蔑与嘲笑里,仿佛他不再是有一个有威胁的人,而是一个滑稽的家伙。
而当知情人向着从外地来的宾客,讲说出乌列尔与符萨科的关系,场面更是充满了点头与啧啧声。
“真可怜呐。”一位贵族道:“符萨科大人,您可真可怜。”
“是啊,他眼瞎了,知道没了依靠,眼巴巴地出现在这宴会上。您竟然慷慨地允许了。”
“那能怎么办呢?我都该是这样仁慈的人啊。”符萨科听着夸奖,满意道。
乌列尔看不见符萨科的脸。
但符萨科的确是一个模样和善的人。
所有人都会被他的那副样貌欺骗,包括乌列尔。
很难想象乌列尔会被骗,但他其实是最容易受骗的人。
符萨科刚接回乌列尔的时候,流着泪说他受家族的掌权人控制,不得已才害他与母亲变成那样。他想要利用乌列尔的时候,会一边恐吓他,一边央求他。他也会许给乌列尔美好的愿望,就比如让他姓维瓦尔,出现在那张绣着家谱的挂毯上。
谁不曾天真过呢?
但自从乌列尔赢得比武大会的那天起,他就和他们再无关系了。
乌列尔想,自己竟然从来没有报复过符萨科,这才真正是太过仁慈,不过也可能是不愿面对。
“乌列尔少爷。”
一道严肃、苍老声音叫住了他。
符萨科的管家是一个将银发梳得一丝不苟的高个子男人。他会板着一张脸,右眼夹着一片单片眼镜。乌列尔一度只要看到他,就会感到恐慌,因为他看乌列尔的眼神阴森而冷淡,就好像乌列尔不是活生生的人,而一只动物——看门的猎犬,或者即将上桌的野鸭。
他从前可从来没这样叫过他。
乌列尔想象不出他的眼神,而多明尼卡小姐,她还是有些太喜欢美男子了,刚才还挽着乌列尔的胳膊不放。但久未参加宴会,一看见新的男士就又走过去了,只剩乌列尔一个人。
“符萨科大人想要见你。”管家的声音不停。
“你也看到了,我行动不便。他可以自己过来,或者干脆不见。”
乌列尔站在原地未动,他不知道符萨科要做什么,可但凡他的眼睛没有受伤,也无人敢这样命令他去见谁。
管家的声音消失了。
很快,嘈杂中出现一道朝他逼近的脚步声。
沿路的奉承声,让宴会的主人符萨科志得意满。在因斯伯爵的帮助下,符萨科得到了大王子身边的位置。大王子看起来很缺人,符萨科终于得到他梦寐以求的地位,不仅如此,他预感自己可以扒着大王子这条船抵达更高的位置,大王子很快就会成为国王,到时他……这些事只要想想,他做梦都会笑醒。
他在说话都带着笑意,听着四处人们碰杯的声音。
而且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帮助大王子他的巩固地位。
他的脚步在乌列尔面前停下,用自己的杯口,碰了碰乌列尔手边桌上的杯子。
虽然那个杯子根本不是乌列尔的。
乌列尔等他开口。
而符萨科不负所望,一开口就是“我们都想你了”。
乌列尔想笑,符萨科的儿子与女儿,天生就是小姐与少爷。即便只是落魄的、旁支的贵族,但凭借他们八面玲珑的父亲,他们从小就温馨富足。
这些人没有一个人在他身边停留过,拍他的肩,将他当成兄弟。起初不屑,后来不敢,现在更是用不着了。
符萨科却毫无所觉,说完执意搭住乌列尔的肩膀。他的手指隔着肩头布料传来温度,乌列尔不适地想要避开,肩膀一侧就撞到了一边行走的客人。
“那么生疏做什么?来,我带你见见客人们。我们都好久不见了,自从你带领军团,都不回家看看了。”
符萨科格外和善,并给乌列尔的手里塞了一只酒杯。乌列尔不久前的身份还高到让他咋舌,现在一切又回到了原点。他倍感轻松,他知道如何拿捏这个红发的家伙。
每一个红发的家伙。
乌列尔是一个吃软不吃硬的人,而符萨科是一个能用则用,完全不在乎颜面的人。
他当初能控制得了他,如今也一样。
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
符萨科一手搭着乌列尔的手臂,一手勾过他的肩头。
“怎么好端端的眼睛坏了?我听了急得不得了。
“我帮你找了很多药,忘记拿下来了,就在楼上结束时我们一起去取。是我求莉莉丝女士得到的,她是东部海岛上最厉害的魔法师。你受了伤,也方便留在爱洛斯殿下身边了吧,不如就搬到这里来,我找人照顾你。”
乌列尔笑道:”也恢复我的姓氏吗?”
符萨科一愣,马上点头:“当然了,我已经派人去重新定制一面咱们家族的挂毯了。
“到时就把门口的替换下来,我为你举办宴会,告诉所有人,你就是维瓦尔家族的人,怎么样?”
乌列尔转头看向他的方向,尽管看不见,但他知道符萨科就在那里。
“符萨科,我手中没有一分一毫的财产。只是空有一个名爵,就连身上穿的礼服,都属于爱洛斯王子。”
符萨科听了这话,脸僵了僵,但转瞬笑了起来。
“你很忠诚。这是美德。
“我们当然应该对王室尽忠,正如我对先王、对大王子,还有对未来的国王。我们只要在一起,就不会出错。”
在他看来,大王子总会成为未来的国王。乌列尔现在没有归属,早晚也会效忠他。
乌列尔不置可否。
“总之我们心里都有你……瞧啊你的姐姐,她给你拿来了一杯酒。谢谢。”
“是吗?塔莉娅在角落和人调情呢。”乌列尔打断了他的谎言,不知道符萨科对着空气说完谢谢后,拿起一杯酒的样子有多滑稽。
符萨科立刻转身去看,接着是长久的沉默。
“哈,你听错了,乌列尔,那只是一个很像她的人。”
他挽着乌列尔朝前方走去,越过面前的长桌,来到人群密集处。
“让为你引荐一些客人吧。”
“怎样的客人?”
“当然都是于我们家有恩,或是有意与我们结交的人了。每一位宾客都身份贵重,来吧乌列尔,你也该有些真正的朋友的。”
他凑近了和他说话,宴会的正题还没完全开始。人们只是两两三三闲散的交谈着。即便带着他走在宴会上,也不会被认为是符萨科最看好的儿子。
乌列尔等得心烦。
他知道,等符萨科铺垫好一切,就该说出他今晚真正的目的了。
乌列尔早不是天真少年,当然不会相信对方是来关心他的。
他们路过绣着家谱的挂毯,乌列尔看不到,但只要踩在那片小圆地毯上,就知道这是哪里。因为他曾经长久地驻足在这面前,盯着那张没有他名字的布。
七年前,不,更早之前就听过类似的引诱。
“你的新挂毯做得有些太久了,一年绣一针吗?”乌列尔忽然问起。
“哈…孩子,你还真会说笑,我会催促他们的。”符萨科的脾气可以非常好,对他来说讨好别人不费吹灰之力。
当然,也可以非常坏。
乌列尔正要回答,面前传来陌生男人的声音。
“怎么了符萨科大人,是这城里找不到好的裁缝吗?我可以帮忙。”
“我正想去找您敬上一杯呢。今天这宴会要说什么最重要,大概就是想趁着这机会邀请您光临,若是您不来,这宴会都白开了。”符萨科放下乌列尔的手臂,凑到男人身边打招呼,“加夫里奇大人。”
乌列尔一怔,怪不得符萨科如此谄媚。
原来是加夫里奇家族的人,巴顿一死,他们就是最值得争取的古老家族了。能被冠以加夫里奇大人的,想必是他们家族的掌权者,不过乌列尔记得那是个六十岁的老头,根本不可能来出席他的宴会,符萨科不够格。
符萨科能请到大王子,但其他人可没必要给他这种面子。
“叫我博格就好了。”
“博格大人,这位是乌列尔。”
是家主的亲弟弟,乌列尔了然。
即便是这样,也足够符萨科奉承的了。
符萨科的介绍毫无诚意,乌列尔没有伸手。
“骑士大人居然害羞吗?”博格的声音并不年轻,说话倒像个轻浮的青年。
乌列尔皱了皱眉。
他记得这位博格大人,和巴顿那种表面上看起来道貌岸然,实则藏着掖着的人很不同,他又不需要代表家族,他的爱好被人知晓也无所谓,他喜欢漂亮的男孩女孩。
乌列尔并不觉得自己在列。
但符萨科将乌列尔介绍给他,看来是觉得自己今夜的铺垫已经够了。
果然,身边符萨科开口,“的确不喜欢和别人肢体接触呢,碰到皮肤就会觉得害羞紧张。是吧?乌列尔。”
听到这样的话,博格笑得愈发开心起来,“那还真是可爱,可我不信。”
“握一下手吧,好不容易来了,怎么能失礼呢?乌列尔。”符萨科握住乌列尔的手臂,引着他把手伸出去。
乌列尔轻易就挣脱了他,收回手。
即便如此,面前两人也没有感到危机,还在闲谈。
“既然这都不要,那起码一起喝杯酒,这总可以了吧?简简单单只需要动一动嘴。”
博格提议。
符萨科便把一杯酒放在乌列尔手里。
乌列尔没有握住,任由酒杯摔落了下去,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所有人都望了过来。
“没关系,没关系,是不小心的,毕竟眼睛坏了。别担心啊,军团你已经不可能再回去了,不会有人再管你喝酒了。”符萨科念叨着,好像乌列尔真是不小心的一样。
“我不想喝。”乌列尔来之前有那么一瞬想,万一呢?符萨科真的有过身不由己,他总是想起年幼时看到的眼泪,他太希望那是真的了。
不过见到符萨科,听上开口说句话,他就清醒了。
“你不喝的话,我很为难啊。算我求求你别让我得罪大人,好不好?”符萨科小声道。
反倒是博格:“没关系,酒确实不好,来喝口水好了。”
他看起来对乌列尔很满意,准确地说,是眼盲的、看起来毫无反抗之力的乌列尔。
他的脸很美,单这个方面就已经足够让人心动,再多都是扣分项。
但现在,鉴于此前他可是王城里数一数二的强者,驯化一个强者的诱惑不可小觑。
水又被符萨科递到他手里,乌列尔拿着水没有饮下,他想知道在如此重大的场合符萨科什么时候会被激怒。
还是说符萨科只会对年幼的他发脾气。
他知道这水从不是因为他渴才递给他的,可恨从前因为一滴水,就对符萨科言听计从。相信他,对真正关心自己口渴的人真是很不公平。
乌列尔的动静不小,一直投来目光的,他的姐妹兄弟,都暗中在瞧,等着看他的好戏。
从乌列尔成为比武大会赢家开始,就一步步朝他们高不可攀的位置走去,自己的平庸固然难受,但一个他们从未正眼瞧过的私生子平步青云,更让他们食不下咽。那个人见过他们从没见过的风景,好在到头来,不过被他的父亲摆弄,为维瓦尔家族做垫脚石。
他们都目不转睛,好奇乌列尔会否为了拥有一个姓氏,向这个男人低头。
除了他们,乌列尔这七年来惹的人用手指可无法数过来。
乌列尔告诉自己他不在乎,倒是符萨科一点都没有进步,他仍然像对待一个孩子一样欺骗他,以为乌列尔会就此妥协。
原来从前是这样的,乌列尔完全没有了当初的那种求而不得,为一点点他以为的父爱沾沾自喜的心情。
他站在那里,只想要泼他们一身水。接着他会轻松将两人拎起来,把他们吓退,然后离场。
维瓦尔家,他再也不会来了。
伸出那只完好的手时,他突然不太确定以自己目前的状况,是不是能在不造成恶劣影响的情况下全身而退。
如果自己出了问题被送上法庭,爱洛斯也会像雪缪有放弃维恩、马丁一样放弃自己么?
他感觉心底一阵发冷,但还是停了手。
“我可不是维瓦尔家族的孩子,无论你想要敬酒还是想要卖身,都应该找你自己的孩子。
“他们总不会拒绝你。不过我听说塔莉娅在和安东尼交往,你可能要亲上加亲了。”
乌列尔捻着杯脚说道,他还不至于因为心情低落就忘记了如何挑衅别人。
宴会厅里所有人都看过来,神色各异,虽然重点是符萨科居然想要用他巴结其他家族。
但塔莉娅和安东尼,那是他的姐姐与弟弟。
其实乌列尔也没听说,不过现在,所有人都听说了。
他保证未来的十天,他们俩连吃饭都不敢坐在一个桌子上。
四周喧闹起来,连符萨科都顿住。
这传闻太过冲击,他还需要反应,需要在责难乌列尔和如何继续诱骗乌列尔之间权衡。
直到人群中冒出了一个声音:“还真会胡说八道。”
乌列尔足可以反应过来,但那杯突然出现的酒还是被泼在了脸上。符萨科的夫人歪着脑袋,瞧着自己的杰作,然后把杯子放到一旁的盘子上。无论如何他先保全的也得是维瓦尔家族的颜面,她熟练道:“别听这个私生子败坏我们的名声……你和你母亲一样疯癫。”
乌列尔也记得她的脸,她脸上常是最时兴的妆容,年轻小姐之间最时兴的妆容和她从未年轻过的扁脸搭配起来像一场噩梦。
“说谎话就要受惩瞧,我们的家风就是这样,就连养一只狗都必须得遵守。不然就只能滚出去。”她走出来想把这件事定性成一件家庭风波。
乌列尔从没想过,第一次在公开场合被纳入这个家,居然是这种情况。
但这也算自己的幼年愿望实现了吧,他嘲讽地想。
人们纷纷低语,他们发现从前只要扫去一眼就能让所有人恐慌的乌列尔,但当蒙上纱布,当水泼在他身上的时候,又完全变了一个人。
任何人都忍不住想落井下石,毕竟机不可失。
“是的,而且你误会了我,抹黑他人是不对的乌列尔,我不得不在各位绅士淑女面前管教你。”符萨科狠狠扬起他的手。
既然他的夫人已经这么说了,他都忘了管教也能被当作关心的一种,这还真是令人舒心的万全对策。
无论发生什么,责难乌列尔就够了。
乌列尔果真和那个疯女人一样,见不得人。居然将被送人这件他隐蔽小心的事,拿出来被众人瞧见,他怎么敢的?
乌列尔当然可以闪避,可以还击。
但还没等他动,那巴掌就被一只手稳接住了。少女穿着一身极为简单的裙子,只不过身上连每一个褶皱都有最好的裁缝精心处理,让符萨科夫人与她的女儿眼红不止。
这样的少女却好像乌列尔的侍卫。
但宾客的目光却不在这个脸生的女孩儿身上,似乎有人屏住了呼吸,怔愣与窃窃私语层叠着。像是荡漾开了一圈波纹,中心是靠近大门的位置。
乌列尔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已经对这个宴会极尽厌烦,只想离开去呼吸一些新鲜的空气。
他就站在那里,嗅到一股玫瑰的香味。
第058章 爱洛斯
乌列尔站在原地, 忽然感觉肩头一重,随之被一件温暖的斗篷包裹了。
人们的目光汇集在灯火辉煌的大厅里,那个身份高贵的男人身上, 在纷纷行礼过后, 冒出的细语声钻进乌列尔耳中。
爱洛斯只是站在那里, 所有人就需得将关注倾注到他身上。
那些声音描摹出的就是这样的观众, 惊呼的、悄悄挪近的、低着头偷瞄着爱洛斯王子的每一个人。他们都知道,今天的宴会上很可能到来一位王子殿下,但他们心里准备的是大王子。
雪缪殿下可能会来,也可能不会,是悬在心上的隐隐期待。
但爱洛斯殿下却真的来了,期待落到地上溅起更厚重的尘埃。
一片空白后疯长的是拥挤的奉承, 宾客虽大半与符萨科同级别, 可却也绝无可能邀请到任何一位王子公主。
爱洛斯身量修长, 有一双明亮且令人陶醉的眼睛,正如传说中那般美不胜收。
只是他没有回应任何一个举动,任何一道声音。
他径直走到他们瞧了半天笑话的红发骑士身边, 将他与众人隔绝开来。
众人才后知后觉,好像并不是他们以为的“他曾经是王子的骑士, 不过现在失明了”
而是, 爱洛斯王子有位失明的骑士,他今天赏光驾临,如此而已。
乌列尔想行礼,被爱洛斯止住了。
有冰凉的指尖捏住了他的下巴, 乌列尔不得不抬起头, 任由爱洛斯左右摆弄了一下,隔着眼上的纱布都能感觉到爱洛斯靠他很近。
爱洛斯碰了碰被葡萄酒打湿的纱布, “疼不疼啊?”
乌列尔没有任何知觉。
他应该是疼的,但是他之前受的伤太多,这点疼对他来说根本引起不了反应。但爱洛斯关心时,他有种错觉。
错觉整个人湿漉漉的,像是被绵长的细雨淋透了,有水顺着脖颈滑进领口,整片衣料都沉重粘稠地贴在身上。好像雨永远都不会停,在长长的路上,没有一处可以躲。
爱洛斯拿出手帕,擦了擦他脸颊旁的酒。自顾自叹息道:“都把伤口打湿了。”
身边一直屏着呼吸的符萨科听见这句,连忙想要辩解。
他有充分的理由,爱洛斯没听进去一个字。他转过身,越过符萨科的话语出了声。
“我看到了,你,要动手打他。”
接着看向他的夫人,“而你,泼了他一身劣质葡萄酒。”
“是的,我就说这酒闻起来真糟。人也荒唐。”博格大人仍然自如,他知道王室也需得偏袒大贵族,他只要远离符萨科站到爱洛斯身边。
爱洛斯再出格,也不至于敢影响到他。
“还有你,博格大人。符萨科意欲劝诱他的私生子,与你结交,还真是一笔不正当的交易。”
“哈——”越靠近的人,听得越清楚,站在第一排的一位淑女嘴巴张大到让人担心她会下巴脱臼,连用手中的扇子遮一遮都忘记了。
没有人预料到王子殿下会将这种事也托出,宾客们在短暂的震惊后,热烈地却又小声地讨论起来。
“您一定是误会了什么。”博格大人震惊得无以复加,他还记得要保持礼数,爱洛斯不会被逐出王室,但他被撵出家族轻而易举,“这污蔑对您骑士的名声也有所损害,是谁在传谣?还是说,您根本不关心他的声誉。要我说,这完全是误会一场……”
爱洛斯一点儿也不按博格的意思来,淡然得让人恼火。大厅里细碎嘈杂也让他流汗,好在他自觉应对得当,一下子这事与他,与他的名誉甩脱得全无关系了。
“你垂涎他的美色,该羞愧是你。为什么对我们有所损害。”爱洛斯询问身边人:“乌列尔,你说呢?”
有那么一瞬间,乌列尔的心,跳得比汗流浃背的博格大人还要快。
他敢打赌爱洛斯因为失忆,根本没想起来从前的事。爱洛斯认为这件事只要没发生,就微不足道。却不知道这肮脏的勾当并非与他毫无关系,爱洛斯今夜抓到的博格,只是旧商贩的新主顾罢了。
好在他从没指望擦除过去。
“是的。”乌列尔笑起来,“这位加夫里奇大人,想要借由给予符萨科便利,与我春风一度。不知道从前他在谁身上成功过呢?”
爱洛斯深深望了他一眼。
不过还没完,接下来他环视众人:“还有你,塔莉娅小姐,我听到你背后谩骂他了。”
“不不,殿下。是那个杂种不……乌列尔,他刚才在胡说八道。”安东尼插嘴回复道。
爱洛斯已经懒得数他,直接派他带来的侍卫邀请他闭嘴。
爱洛斯不是一个会暗示的人,他把每个人的“罪状”都完整地数了出来。
靠近他的宾客隐隐有了想要退后的意思,他们从惊讶变成恐惧,生怕自己刚才做错了什么也被王子殿下捉住。
“是,那是因为他造谣,所以我才泼了他酒,不是无缘无故的。”符萨科夫人接道。
“确实是他说谎,孩子该管教的,殿下,我因而才要打他。”符萨科也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
“可他是我的骑士,审判他必须经我的手。你们不会不知道吧?”爱洛斯问:“就连我想要处理我大哥的骑士,都要交给大法庭。你是谁,又凭什么越俎代庖?”
爱洛斯瞥他一眼,他的眼睛最像国王,连不悦的时的威仪也像八分。
虽然转瞬即逝仿佛眨眼间的错觉,但符萨科额角冷汗还是滚落下来。
“你说,要怎么处置他们呢?”爱洛斯问乌列尔。
乌列尔愣在原地,原来还有这种选项。
无论是放下、逃走,他都没能做到,但爱洛斯出现,将对方变成了需要逃走的人。
乌列尔的脸被擦得很干净,这种时候突然就能感觉得到眼睛的疼痛了。
“你不说?就我来处理了,那我可是很公正的。”爱洛斯的声音不大不小,让人好奇他的处理。
乌列尔张张口,忽然想到博格大人还在他的家族中担任要务,连大王子都要讨好那家族。乌列尔不想爱洛斯得罪……他甚至突然想到,要是爱洛斯会有意要把他送给博格。他会不会接受?
或许也没什么关系,他从小到大见识的就是这样的世界,被任意使用的世界。
只是爱洛斯似乎对“公正处理”跃跃欲试。乌列尔:“随您喜欢。”
“殿下,即便是您,在宾客面前任意处置我们也不合适,对吧?我们真的没有恶意……唔!”符萨科夫人开口,暗示着这是大庭广众,幻想着爱洛斯殿下顺着这个台阶下去,让他们成为“连王子殿下也处理不了的人”。
谁料爱洛斯只是低头对身边的少女说了两句,接着一杯酒就从女孩杯里迎面泼了上来,那少女泼得又准又狠,符萨科夫人根本没反应过来。
就连她身边的符萨科,也还继续着他的话,他在说:“殿下,大王子就要到了。咱们先别着急——”
剩下半句还含在嘴里,清脆的一巴掌就将他掀翻在地。
符萨科捂着脸,眼花抬头,发觉打他的居然只是爱洛斯身边的侍女。
黛黛那副纤弱骨骼下的力气,爱洛斯都不敢较量。
她最后走到博格大人面前。
“你,你是个仆人?莫非你还想对我动手……咳咳……”
黛黛装扮得像一位淑女,举动却不是,她抬起靴子膝盖一撞,博格大人来不及躲闪,立刻痛得捂着胃弯下腰去。
无法反抗,任由黛黛将一瓶药水从他口中灌了下去。
黛黛接着丢掉空瓶,打开另一瓶同样的玫粉色药水,等待指示般地望向爱洛斯。
爱洛斯指了指符萨科,“就他吧。”
剩下的那一半药,就被灌进了符萨科的肚子里。
黛黛做完这一切,对众人恭恭敬敬地行礼,退到爱洛斯身边。
“这是什么……身为王子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殿下,我来管教我的孩子们究竟有什么不对?”符萨科终于意识到,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打动爱洛斯。他擦擦嘴,选择面向宾客,赚取一些同情。
“你真的把他当成过自己的孩子?我怎么没在家谱上看见他。”爱洛斯低头看着被仆人扶起的符萨科,奇怪地问。
符萨科摸着脖颈,发现真的没有异常的感觉,放心下来,他就知道即便是爱洛斯殿下也不敢太出格,但果真如传闻那般喜欢吓唬人。
“殿下,您难得赏光来我们的宴会,我们确是照顾不周。但乌列尔的事,我自觉管教不该是明面上的表演,我是真心为他好的。至于更多,您也知道。维瓦尔家族历史悠久,门风淳朴,绝不可能为了一个私生子放弃荣誉,我已做到最好。”
至于私生子这件事,当然都是乌列尔的错。
符萨科几乎声泪俱下,让第一次见识的爱洛斯感到惊讶。
“是的,您惩罚了我们。但是他污蔑我们的家族要如何算呢?是不是也该给维瓦尔家族一些公道?”塔莉娅拎着裙摆上前,她再次搬出家族,表情夸张好像她也真的受了害。能在王子面前露脸的机会她可不想放弃,或许剑走偏锋更能获得王子青睐呢。
这一家人都情绪激烈,场面变得有趣起来,四周无人发话。
爱洛斯伸手摸来一旁一位绅士的怀表,打开看过时间。
接着他转头问乌列尔,“你来这里做什么?”
乌列尔说不出来,他总不能说,来这里是为了好奇看他的亲生父亲究竟想如何害他吧。
爱洛斯没有往下问,在等他。乌列尔看不见爱洛斯的表情,担心他失了耐心,匆忙回答道:“我也想知道,想知道为什么邀请函送到我这。”
“现在你知道了?”爱洛斯重新用干燥的手帕去沾了沾他的头发。
“知道了。”
不如不知道。他现在只关心他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他很想离开,离他们远一些,这群人他再也不想看见,不想感受他们的恶意。他想逃,像从前一样。
他往前一步,在爱洛斯和这群人之间挡了挡。爱洛斯在他身边,一切又都好像可以忍受,那些人都再不重要了。
爱洛斯真的只是在闲聊,也没把闲聊留给其他人,只是和乌列尔说了些没头没尾的话。
他像是在等待什么,不出十分钟,一个圆润的身影气喘吁吁出现在门口。
“来了。你要家族公道,我现在就给你。”爱洛斯终于再次理睬他们。
符萨科连忙对因斯伯爵见礼,因斯伯爵是维瓦尔家族目前的掌权人,他已经在这位置上坐了多年。这家族早称不上什么大家族,每次符萨科洋洋得意反复搬出他与家族,总让因斯伯爵好笑。
但这次,他笑不出来了。
他就知道早晚会因为符萨科这种人出事,因斯伯爵一门心思跑到爱洛斯王子与乌列尔面前,他深深地低下头去行礼。
“没记错的话,你现在是维瓦尔家族的家主?”爱洛斯问因斯伯爵。
“是,是的。”
“怎么转让?”爱洛斯在他面前指指乌列尔,语出惊人。
符萨科一家都舒心地笑起来,符萨科甚至开始纠正爱洛斯,这事是不可能的。
但因斯伯爵只是像爱洛斯提出其他问题一样,略一思索,就开始作答。
他摸索着从怀里掏出一枚挂着金链的印章,双手递到他面前,“我从今天起,将维瓦尔家族的权力、一切荣誉与成就、未来交予乌列尔阁下。字句有效,诸位皆是见证人。
“乌列尔大人,您今天开始就是维瓦尔家族的主人了。”
大厅里已经被惊愕的情绪塞满了,这种惊愕还在不断传递、繁殖着。
“这不是真的,您在开玩笑吧?”符萨科夫人率先不知所措起来。
“这绝不是玩笑。”因斯伯爵将印章递给乌列尔,他命都在爱洛斯殿下手里,早已经预见了要交出一切,如今甚至有些如释重负。
只是没想到爱洛斯殿下还真将符萨科这种小角色放在眼里,就算默默地交接也足够让他们抓耳挠腮了,但爱洛斯王子偏要任性地高调处理,因斯伯爵也只能配合。
“从今天起,您就是维瓦尔家族的新主人。”因斯伯爵重复道:“恭喜乌列尔大人!”
四周迟钝地有恭喜声,又缓缓掀起一片祝贺的掌声,只有符萨科一家僵在原地,简不敢相信面前发生的一切。
“我不想要。”乌列尔把印章放回因斯伯爵手中,“我并不是维瓦尔家族的人,我讨厌你们的家族,肮脏、贪婪、不择手段。我并不会加入,永不。”
乌列尔说出这句话,一阵轻松。
“我也觉得。”爱洛斯笑了。
他从因斯伯爵手里接过那枚剔透的宝石印章,捏在指端。
因斯伯爵不得不小心地捧手虚虚接在底下,生怕他弄掉在地上碎了。
他刚才有那么一秒钟,以为爱洛斯会还给他当做一切并未发生。
但马上明白,爱洛斯王子绝对不是这样的人。
爱洛斯笑着,“哎呀,那我来用喽。”
他指指大厅里那面挂毯,“首先,我不喜欢符萨科一家人,他们今夜在我这里犯了重罪,我想要把他们逐出维瓦尔家族。”
“如您所愿。”因斯伯爵在一旁应和。
黛黛立刻走上前,拿起长桌上的烛台靠近那挂毯,她精确地找到那一团名字,引火焰点着那片织物。
“你做什么……不行,不可以……”
符萨科夫人连忙过去抓黛黛,她的儿女们也冲来,但没有人是黛黛的对手。
他们来不及阻止,只能狼狈地去扑灭那挂毯上的火,他们好不容易才挤进来的,决不能再失去这个姓氏与这位置。
“这不是真的!您快阻止呀,因斯大人,您不关照我们了吗!”符萨科则摇着因斯伯爵。
因斯伯爵从符萨科怀里抽回自己的袖子,冷冷地看着他,“你恐怕不知道自己惹了谁,你现在已经不是维瓦尔家族的人了。”
爱洛斯还没结束:“好了,我记得这里也是维瓦尔家族的财产吧。”
“是的,是我叔叔早年借给他们的。”因斯伯爵回答。
“现在我要收回了,让他们离开。”
“各位,这太荒唐了!我是才是这里的主人!”符萨科在重重刺激下,再维持不了冷静和恭敬,“雪缪殿下,雪缪殿下还没到吗?他会来帮我主持公道的,他才是公正的、恪守原则的,未来的王位继承人!”
“你在等他呀?”爱洛斯朝他一笑。
他笑起来准没好事。符萨科被他看一眼,只感觉一阵头皮发麻。
“会议在半个小时前结束,按理说会有人来。但大家一个都没来,你不奇怪吗?”爱洛斯慢慢地说着,让原本看热闹的客人也好奇心起。
“什……为什么?”符萨科呆呆地只能询问。
“因为他们正在紧急法庭上,审判王子的新侍卫。”爱洛斯解答。
“新侍卫?”众人议论纷纷。
“是啊,我大哥没空。他今夜用草药迷惑、诱拐加夫里奇家的那位小小姐不成,被捉住了。他这次估计会将他的新副手,他当做骑士备选的那位侍卫搭上吧。不然谁还能替他顶罪,你吗?”
爱洛斯开口,让他如坠冰窟。
众宾客哗然,爱洛斯则接过黛黛拿来的酒杯,“我们刚好因为来这个宴会,没有去他们那里浪费时间看一场失败的表演。举杯,敬怎么看都是我们赚了。”
符萨科仍然挣扎的,但再无计可施,一家人叫喊着被拖了出去,临走时符萨科夫人手里还死死抱着被烧出窟窿的挂毯。
“多明尼卡,我让你做的工作你怎么没做?”道路让开,爱洛斯瞧见冒出来的秘书小姐,顺便兴师问罪。
从人群中钻出的妩媚淑女带着哭腔:“我哪儿知道他们那么坏啊?我去善后,我去,绝不让他们再有好事发生。”
至于博格大人,表面上确实是被请出去,实则和同样喝过默林药水的符萨科拖去关进同一间房间。
关一夜,爱洛斯言简意赅:符萨科那么喜欢这交易,让他自己去做好了。
爱洛斯竟这样将宴会继续开了下去。
“听到了吗?”爱洛斯指旋律重新悠扬,宴会重归风平浪静,对乌列尔说,“任何人的幸与不幸对这些人来说都只是一场好戏,乌列尔,你没必要想着旁人如何看。”
“是,我不在意。”
“那你喜欢这个地方吗?”爱洛斯好奇。
“讨厌。”乌列尔诚实地说,“只是之前一直想要住进来。”
“那我们就住一夜好了。”爱洛斯提议。
事情在爱洛斯这里变得轻松起来。
乌列尔感觉自己像一只稻草人,伤口里被塞了如云朵般的棉花。
爱洛斯挺喜欢自己这个提议,说着这样会让最近猖獗的王室刺客都措手不及。
乌列尔跟着他,脚步却渐渐慢了。
离开喧闹的人群,踩在连地毯都没铺的走廊里,他也冷静下来。其实爱洛斯殿下原本并不该出现在这里,爱洛斯还在伤病修养中,却要因为自己劳费心神。
乌列尔在宴会上本该强硬、自如,揣好战场上的敏锐与果决。
可是前日雪缪来见他的那夜重回心头,他越想到自己会损害到爱洛斯,越无法时时保持冷静,接着,就真的损害到了。如此循环。
乌列尔感激之余,对爱洛斯常觉抱歉。
他的眼睛和实力都无法恢复,他急切,但面对的是遥遥无期的绝望。
今夜他的心情很好,像是回到那个年幼的红发少年身边,给他换了一件干燥的衣裳。
爱洛斯也该有一个这样的好心情,为他献上轻松与胜利,可乌列尔知道今时的自己爱莫能助。
“殿下,我……”
的确不该再继续做您的骑士了,之前一时自私,希望现在清醒还不算晚。
“乌列尔,你以前住在哪间房间?”爱洛斯刚好同他说话,“我们今夜再去住一次好了。”
乌列尔先被问到。
爱洛斯很感兴趣地询问,乌列尔只好先带他去看。
当被带到马厩旁边的屋子时,爱洛斯沉默地想要跟乌列尔面面相觑,但只对上那道看起来也很沉默的纱布。
“嗯……我们现在上楼睡觉吧?”
乌列尔被爱洛斯的突然反悔逗笑,再没有了之前想开口请辞的氛围。
“好,不过楼上有些古老传闻,听说被厄运诅咒,不然也不会出借。殿下要听么?”
“那恐怕得我们睡一间房间了。”爱洛斯感到一点慌张,镇定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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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果真有些坏运气。
第二天一清早,爱洛斯收到的就是无比头痛的汇报。
“大王子那边出了问题。”黛黛平淡的表情都出现了裂痕,爱洛斯知道那一定是个大问题。
“怎么了?”
“他没有按照我们设计方案的准备仪式,而且推迟了时间。凌晨我们带着执法小队去扑空了,没有抓住他的踪迹,恐怕还已经打草惊蛇。”
“他发现被骗了?”爱洛斯的心落了下来,雪缪如果发现被骗,意味着计划完全失败了,还会暴露背叛雪缪的人。
一直以来,爱洛斯在暗中朝雪缪透露消息,直到雪缪摸索出一个虚假的,召唤龙的仪式。
这个仪式最重要的环节,是其中必须用到的材料,活人。
虽然冒险,但只要雪缪上钩动了这样的心思,他就可以被送上法庭。
刚好,爱洛斯还能在活人祭品中插入眼线,届时只需要摸清时间,派人去抓他就好了。
人证物证具在,即便是王子也不能逃避罪责。
今早应该就是了。
莫非他因昨夜的失败而推迟仪式?可是魔法仪式的时间不是随便选择的,准备好的时间不会轻易更改,而且雪缪不是一个失败一次就影响后续计划的人。
因为没有了副手吗?可他明明有那么多新旧的帮手在身边,居然还怕因为缺人制服不了龙么。
“不是,他似乎还在继续,只是不知为何更换了收集的材料。现在,在收集的是活的婴儿。”
爱洛斯感到一阵眩晕。
他明白了,雪缪想必是在收集消息时从其他黑魔法里了解到,用婴儿比用成年人的效果更好,他完善了这个虚假的仪式。
但这样,就很容易出问题,婴儿根本没有自保的能力,而已经抓到的活人估计也不会被放走。
真是危险。
爱洛斯思考着应对之策,房门又被敲响一次,
“等等,我的问题更紧急。请让我进去!”多明尼卡站在门外,手里扬着一堆破烂的文件,那堆纸破烂到边摇边掉碎屑,脚边还领来一只小羊。
“让她进。”爱洛斯让侍卫放秘书小姐进来。
多明尼卡是跑进来的,爱洛斯惊讶她昨夜处理那么多事务居然现在还不困,想问她发生了什么。
多明尼卡抢先说了:
“殿下,您没发现吗?乌列尔阁下不见了!”
第059章 爱洛斯
秘书小姐看起来很急, 爱洛斯下意识看向身边空空的被子。
他当然知道乌列尔不在。
似乎昨夜讲过故事爱洛斯就睡着了,但他以为乌列尔早间不在身边是很正常的事。
毕竟比不是哪个男人都适应一觉醒来谁在另一个男人身边的,爱洛斯虽然不介意, 但乌列尔介意他完全理解。
但这才多久, 秘书小姐怎么知道有问题?
爱洛斯等她继续讲。
多明尼卡抱着一沓两指厚的文书, 两道纤细的眉毛塌下去, 一脸抱歉将纸上的那张字条抽出来递给爱洛斯。
准确地说,那不是字条,而是一张破纸片。
爱洛斯接过来,看上面用规整但倾斜的笔迹写着:“爱洛斯殿下……”
“这什么?”爱洛斯奇怪。
“乌列尔阁下留的诀别信。”
爱洛斯又看了一遍,倒确实是乌列尔的字迹,这些字因为写字者看不见而大小不一, 但也因为看不见而格外认真。
可是, 这上面哪个词和她说的意思有关?
“我为了将功补过, 昨夜处理好符萨科的事后,把工作搬到这里做了一些。”
“我知道。”
“夜里,他路过书房, 给您写了封信。刚好让我早上交给您,免得他回房间放信吵醒您。我还觉得奇怪, 早上就听仆人说, 他半夜就出去了现在都没回来。”
“信呢?”
“就……在您手里。”多明尼卡小姐指指爱洛斯手心的破纸片,她伸出手,里面还有一把碎纸,但明显不是来自同一张信, 也包含她怀里的文件纸。
看来都混在一起了。
她低下头:“我……昨天点那些财产的时候, 看见那些黑毛小羊太可爱了。刚好在这里住一夜,我想着抱上来玩儿一会儿, 早上我睡着了……没看注意它……”
她递出手里的文件,那些纸张也像他手里的纸片一样,不是缺了大半,边缘参差不齐,就是干脆整个皱起,在中间开了个洞。
“被羊吃了……”多明尼卡小姐说完抬头望向爱洛斯,“只剩这点。”
那把碎片里隐约有些“离开”、“找”、“没有”的字样。
盯着那只可爱的小羊,饶是爱洛斯也是第一次见这种情况。
他愣了一下。
“或许他只是出去走走。”爱洛斯推开那把碎纸。
“那也用不着趁着雪、深夜、骑马,还写封信吧?他看起来心情就很不好,虽然他一直那样……殿下,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出乎意料,爱洛斯没有恼怒,也没有责备她。
爱洛斯一言不发。
“我已经派人去找了!这么冷的天他能去哪儿啊,我……我现在就自己带一队人手去找……对不起殿下。”多明尼卡小姐急得眼圈发红。
她道着歉,说她一定找到他。
“好,你去找吧。”
爱洛斯摆了摆手,转头对黛黛说,“你继续讲。”
“您……没什么其他要说了吗?”多明尼卡小姐想走,又狐疑地转头回来。
爱洛斯皱眉,想了一下:“不用带太多人,这里人手不够。”
“可是……”
“去吧。”
爱洛斯打发了一脸不可思议的多明尼卡,平淡地与黛黛商量新计划:
“最近一次,雪缪能选择的时间就是两天后。不然按照我们给的那份方法,下次合适的时间在一个月后,对他来说太迟了。”
不过换了仪式的材料,是雪缪听说这样会让效果更好吗?
那就不用担心他会选择其他时间。
但如果是有人主动告诉他的呢?爱洛斯的第一反应就是有更厉害的魔法师指点,但如果真的存在,那个指点他的人为什么不告诉他这是假的。
爱洛斯搞不明白。
“是,这两天我们会密集监视他,就在他新选的那片位置。”黛黛回答,“只是一直是我个人名义出面,法庭给的关注有限,他们已经不够信任了。昨晚您提议的那个活动,还可以举办吗?如果两天后举办的话,现在就该发请柬了。”
黛黛向他确认。
“为什么不办?”爱洛斯问,“你去处理吧。”
“我还以为您是为了和乌列尔出去玩儿才要办的。现在他走了……”黛黛实话直说。
爱洛斯摇头,虽然黛黛猜得不错,但是给对付雪缪多一层保障也好。
“不知道他去哪儿,为什么离开,但如果他走了,那就走吧。”
爱洛斯不明白自己哪里对乌列尔不够好,居然会让乌列尔一声不响离开。
他虽然看起来对身边人来去毫不在意,但只有一件事最在乎。
不能离开他。
爱洛斯心情不好,又开始想起他那位“似有若无”的同盟起来。
他现在急切地想要寻找到对方,若是找了那个人,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辅助那家伙先当个“独裁者”。
爱洛斯的耐心快要被姐妹兄弟们消磨干净了,再不想费这么多事,最好想审谁审谁。
对着镜子割自己一刀嫁祸雪缪,就能把雪缪送进法庭的好事,到底什么时候有。
爱洛斯一个人心烦地想。
他的雪橇大比邀约不出午间就遍发朝中每位贵族。
找贵族们出来玩雪橇就是他的计划。
同时发出的,还有为了混淆视听而制作的,再两天后的舞会邀请,一些读书、品酒,也都在其中。
雪橇大会的汇合位置,跟雪缪暗中开辟的仪式场所相隔很远,但爱洛斯还是担心雪缪看出端倪。
黛黛将邀请时间设置成了明天,爱洛斯猜想此刻,城中定然掀起一阵买雪橇制雪橇的热潮。
接下来黛黛会临时找原因推迟时间,好让它撞上雪缪的仪式时间显得巧合。
爱洛斯对此还算满意。
唯一不满意的,是多明尼卡小姐在就餐时间伤心地念了一段她的自我检讨书。
太过夸张。
多明尼卡小姐带着一队人出去,连乌列尔的影子都没看见,十分挫败:“这么冷的天,他冷不冷,饿不饿,会不会冻病呢?我申请加派人手。”
“不同意。”爱洛斯回答。
“太无情了吧,殿下。”多明尼卡小姐早就想说出她的不解:“为什么,您不是一直以来对他很好的吗?”
爱洛斯摇头,“乌列尔不是一只小羊,他只是看不见了而已。他想去哪儿,你为什么觉得我管束得了?”
多明尼卡小姐愣住。
“即便是骑士,他也没义务每天对我寸步不离不是么?所以我建议你把人收回来,免得乌列尔为了躲避追寻者,真发生什么危险。”
说起他,爱洛斯打从心里发觉,自己很喜欢乌列尔在身边。
但会离开他的人,他不会要,“退一步讲,多明尼卡小姐,你也只有在我身边时,我才会保护你。”
多明尼卡被爱洛斯的冷漠惊讶到,激动到泛红的脸颊逐渐褪色。
话虽如此,白天他这样对多明尼卡小姐说。
随着时间慢慢过去,夜里,爱洛斯辗转难眠。
晚间的风雪又忽然大起来,由于多明尼卡的耽搁,他们今晚也住在原本符萨科的府邸。
黛黛在傍晚时紧急发出了“殿下的雪橇出了问题,大会延后。”的消息,雪缪与他的属下没有任何异样。王宫中也风平浪静,只是普通的一天。
但爱洛斯不太习惯。
他发现他已经习惯了乌列尔在身边,就像习惯了曾经的母亲、照顾他的依蕾托、会一起嬉戏的兄弟姐妹在身边。
可人们偏偏要分别,母亲弥留之际说,世上的路总要他自己去走。爱洛斯不喜欢,他讨厌孤身一人。
乌列尔是骗子。
爱洛斯最终赌气地得出了这个结论。
乌列尔明明说不会离开,才引得自己如此信任他。
最终还是要走,爱洛斯都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只有那只小羊知道。
爱洛斯摆正那只多明尼卡坚持要养的小羊,“告诉我,莉莉丝,他究竟对我说了什么?”
小羊听不懂,它咩了一声,脑门顶顶他的下颏,挨着他继续睡了。
爱洛斯无奈地睡去了。
·+·+·
一夜过去,乌列尔杳无音信。
甚至也没有传闻说他出现在其他人身边。
身边的众人开始相信乌列尔大人真的离开了。
至于原因,什么都有。
多明尼卡小姐分析,是大家日子过得太闲适了,有点抱负的人都待不住。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回到这里触景生情。你们知道的,听说乌列尔大人本身就有家族病史,因为伤心而精神失常决定放弃生命未必不可能呢……”
“够了。”爱洛斯刚巧下楼,制止了她。
多明尼卡小姐连忙捂住嘴。
“你后面说的,他为什么会伤心?”
“那原因可太多了,身体受伤,备受冷眼,甚至有可能是殿下您处置了他的家人。”
“……就这些?”爱洛斯没感觉那帮人能触动乌列尔的情绪。
“当然了,他一个人看不见,没饭吃,没水喝,没人找他,也太可怜了。所以我建议,大力地找!狠狠地找。再或者,您不想找到他,然后兴师问罪吗?问问他为什么走,将他锁起来不让他再离开?”
多明尼卡小姐多年兢兢业业,唯一一次出了失误居然是因为羊,她一定要想办法弥补起来。
反正乌列尔不在,说他什么他都不会生气的,多明尼卡小姐非常大胆。
把乌列尔锁起来?
爱洛斯想到这个方案,居然有一点心痒。
这座宅子果然有问题,一定是这样。
爱洛斯想着,多明尼卡小姐说的没错,告别信丢了,就相当于没有,是该把他找回来问问看。
这样才合理。
“咳,出发回家去。”
“好吧。”
“回去领其他侍卫,人你想带走多少都可以,找不到别回来。”
虽然如此,出来参加宴会弄丢一个人,爱洛斯脸色依旧不太好。
身边的人都小心翼翼,回家路上,就连黛黛都觉得马车里过于寂静。
行到宅邸,爱洛斯抱着小羊下了马车。
爱洛斯今天都没笑过,小羊在他怀里也安安静静。
门被打开,他走进大厅将小羊递给仆人,就想要迈上楼梯。
一步尚未踏出,他似乎听见会客厅的响动。
老头不至于醒这么早吧?爱洛斯好奇走过去,会客厅里医师坐在长凳上,高高的靠背椅完整遮住他正在处理的人。
爱洛斯往前走了两步。
医师才瞧见他回来,连忙行礼。
“殿下,您回来了。”红发的男人也从坐着的椅子上转头,与医师一样起身行礼。
爱洛斯说不出话来,在一瞬惊喜之后,爱洛斯感到恼怒。
乌列尔的额角敷了药,脸颊也擦伤了,手臂同样。
医师正挽起他的袖口,不过他浑身伤口都被处理得很干净,且隐蔽。
是的,隐蔽。
光是乌列尔额边碎发挡住的伤口,就已经要仔细分辨才能发现。这总不能是为了遮挡伤口而长长的吧?细看真是故意剪了一点,他居然还有空把自己打理得非常完好。
但爱洛斯才不买账,他抓过乌列尔的手腕,将他拖近自己。掀开他额角的碎发,想试试深浅地碰了碰伤口。
爱洛斯刚从外面回来,身上还带着冬日的寒意,手也冰凉。
乌列尔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衣,但他顺从地凑近,任由爱洛斯侵略性极强地拉近距离。
“你还知道回来。”爱洛斯声音冷硬,“去哪儿了?”
乌列尔伸手扶住一旁的桌子。
爱洛斯才发现上面散落着鲜红小巧的野苹果。
“采果子啊。昨天雪大,才迟了一些。它们很甜,要现在尝尝么?”
乌列尔得意推销着他的苹果。
“你,去摘苹果?”爱洛斯不可置信地笑了。
乌列尔只是想起从前在不远处的山里摘到过的,冬天的苹果,爱洛斯一定没吃过。
刚好需要从岩壁爬到山谷下,乌列尔觉得很能磨炼他的感官,他做得不错。反正乌列尔很满意,他真的感受到了比昨日的进步,他现在甚至能通过风声觉察出身边人的举动。
只是准确性还要再多磨练一下,在武力上,重头来过也不错。
他庆幸昨夜没有一时冲动,说出让自己后悔的话。
爱洛斯可以反悔,乌列尔却不能。他不想离开爱洛斯。
爱洛斯被他的轻松感染。
他擦了一颗果子放进嘴里,咬下去,酸得沉默。
“怎么了?”乌列尔觉出不对。
“很……酸。”爱洛斯甚至坏心地怀疑这是乌列尔的陷阱。
乌列尔自己咬了一口,他愣了一下,“抱歉,刚摘下来时很甜。我不知道会变成这样。”
乌列尔原本为更适应眼盲而沾沾自喜,一下子全都消散了,他还是什么都没能做好。
甚至不明白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样,每一件都失败。
“不过味道很好,可以在早餐上和面包一起吃。蘸蜂蜜或者盐。”爱洛斯出主意,“我第一次尝到冬天的苹果,真好,乌列尔。”
乌列尔沉默地站在原地,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现在他嘴里的苹果好像甜了。
多明尼卡小姐听到人声好奇地走进来,看见乌列尔,她激动得捂住嘴。
“他回来了!殿下。”
“显然,我看到了。”
爱洛斯想起来昨夜的不快,多明尼卡需要负绝大部分责任。
“她哭什么?”乌列尔听见秘书小姐的哭腔,奇怪地问爱洛斯。
“她找你找了一整天天。”爱洛斯解释。
乌列尔迷惑起来,“我留了纸条。”
听乌列尔说了一切的多明尼卡,一脸抱歉地望向爱洛斯,“我真的知道错了,殿下。”
乌列尔都哭笑不得。
“算了,我倒觉得回王宫时,可以考虑送其他人一人一只羊。这样不需要我们出手,对方也会因为重要文件被吃自乱阵脚。”
爱洛斯心情很好地揶揄道。
“我觉得可行。”多明尼卡狠狠点头,又忍不住抱怨道:“邀请奥特萝公主来的公文我本来都已经准备好发出去了,还有情书,让我再写一份实在太折磨人了,我申请延后……你们怎么不说话?”
爱洛斯在思考怎么将苹果与其他食物结合,乌列尔则还好像没能反应过来。
“邀请公主?”乌列尔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他怀抱着一丝侥幸问道。
多明尼卡立刻为他解释起爱洛斯的决定。
“不知道这里会迎来怎么样的女主人,你说呢?乌列尔大人,那位公主得是怎样的,才和爱洛斯王子般配啊。”
她自己想象着想找点认同,去看乌列尔。
乌列尔预想过这事发生,但从没想过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之前不是还暂时放下,现在竟然就已经答应下了。
他没说话。
直到爱洛斯拍了拍他,他才有些迟缓地回答:“不知道。”
“嗯?吃早餐了。在想什么呢?”爱洛斯从他身边走过,留下乌列尔还沉浸在变故带来的不安中。
乌列尔站了很久,最终在早餐前调整好心情。
即便王子没有失忆,这也是他干涉不了的。总会发生,他该期待那位公主是个如他所愿的好人。
温柔善良,出身高贵,与爱洛斯相配。
爱洛斯会和她在夏天在众人的祝福里举行盛大的婚礼,然后幸福地生活下去,说不定还会有一对儿女,如果能像爱洛斯一定十分可爱。
多明尼卡也胆子大了起来,她小声说,“我希望可以得到新娘的祝福,我实在太想要结婚了。乌列尔大人呢?你有没有心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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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玩儿雪橇,谁不去?”爱洛斯在早餐后的短暂聚集时间里,询问道。
没有一个人打算错过这场“意外之喜”。
“要到山里走三个小时的路,谁去?”爱洛斯又问了一遍。
这次,依旧没有人出声。半晌,听懂了的乌列尔举了手。
爱洛斯没有说谎。
第二天一早他们就浩浩荡荡出发,除了黛黛带走的,还有拒绝长途跋涉的麦琪夫人与默林。
既然能邀请到任何王公贵族,爱洛斯就一点儿没客气,全都请来了。
他今年冬天仅有的邀请,不是组织打猎,反而邀请大家玩儿雪橇,孩子们倒是很高兴。
带上了一家子人的不在少数,爱洛斯也带了一家子人。
除了雪缪,他以生病为名婉拒了邀约。
太刻意了,他平时遇到这种活动,本就未必会来。
依蕾托披着阔大的斗篷,整个人包裹得像一只厚实的蛋糕。
歌加林显然没能领会冬日装扮的精髓,依旧精美、帅气,爱洛斯看着都冷。
“现在我建议你多穿。”爱洛斯最后一次提醒。
歌加林不为所动,但当比赛开始,他着实吓了一跳。
爱洛斯的安排非常新鲜,雪橇比赛,第一阶段的终点是第二阶段选手的起点。
免去了跑来跑去的麻烦,但也意味着,如果你不玩儿,那全程在做的就只是跟着跑。
一上午,翻了两座山坡。
“爱洛斯,我们商量一下,有什么恩怨能不能在今天放下?”依蕾托在一棵枯树底下,扶着树干喘着气,“别再让我走路了,我的脚要碎掉了。”
“你上雪橇会好很多。”爱洛斯善意提醒。
“我是王后,要注意身份。你怎么不上?”依蕾托不敢信任。
“因为我和我的骑士喜欢散步。”爱洛斯身边是乌列尔,除了蒙着眼,他看起来行动几乎和普通人没有区别。
“谁信呢。”依蕾托这样说着,累得坐上爱洛斯面前的雪橇。
“喂。”爱洛斯想叫她小心,然而下一瞬,她就从山头尖叫着滑了下去。
她叫得声音太大,“一看就很开心的样子。”爱洛斯评价道。
爱洛斯拉着乌列尔也加入其中,刚好依蕾托用了爱洛斯临时准备的雪橇,她的豪华雪橇爱洛斯就享用了。乌列尔看不见,只能感觉风从耳边经过,和爱洛斯的笑声一起。
起初,众人都玩儿得很开心,半天过去,还剩一半人沉浸其中。
多明尼卡从一开始不好意思像孩子们一样玩耍,到现在已经不亦乐乎,歌加林都追不上她。
这些人,没有一个是爱洛斯白白邀请的。
他们已经离原本的场地很远了,但众人嬉笑着,像是一场冬游。爱洛斯知道,终点是前方的那片空地,在那下方的天然洞穴里,藏着雪缪的阴谋。
爱洛斯不知道黛黛是如何布置的,他只是需要一个让众人进去的契机,一个就够,越多越好。
无论是捡拾掉落的玩具,还是进行一场探险。
爱洛斯裹紧斗篷等待着有人走到目标地点,有贵族抱怨移动得距离太长,但更多人习惯了爱洛斯王子的随性,没有对场地提出异议。
他听见有人说进入了雪缪王子的领地,有人他谈起他今日的缺席。
游玩的人群浩浩荡荡,大部分人在爱洛斯讲脚下有一个地下洞穴,出入口就在前方。
“底下有奇石与暗河,都走了这么远了,我们下去探险吧。”因斯伯爵向爱洛斯建议道。
爱洛斯当即点头表示同意,许多人已经疲倦不堪,但少男少女们依旧兴致勃勃。
爱洛斯模拟着走到入口去的路线,他准备得还算充分。
时间稍微迟了一些,再有五分钟,雪缪的仪式就开始了。
但就在这时,前方的依蕾托陷在了雪里。
众人发觉异样纷纷去拉她,爱洛斯惊觉不妙,他奔过去,一脚踏空,和四周众人传来“小心”的声音一起,接着随着整片雪地的坍塌,摔进了雪里。
众人高呼着,互相寻找。
乌列尔拉着他的手,将他拖出厚雪。
并不危险,只是很小一片雪地塌下去,很快大家就都站起来,只有一位小姐似乎崴了脚。
“幸好脚下是洞穴,不是湖水!”一位绅士掸着帽子上的雪幽默道。
一点小刺激,反而让大家情绪高涨起来。就在这时——
“看呐,这就是洞穴入口吧?”
有人发现了洞穴。
“别进去了,再塌了怎么办?”谨慎的人不愿再冒险。
“不,夫人,刚才那片只是洞穴顶部的入口,塌下去的大半是雪。洞穴里面是不可能出问题的,我以我的学识保证。”
最终决定这群尊贵的客人是否要进去的,当然是这里身份最高的人,他们询问王后。
依蕾托心有余悸:“该死的洞穴,这事故意要我下去看看呢。走吧,再没这样游玩儿的好机会了。听说洞穴里面的鱼没有眼睛,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人们走进去。
接着,和听到嘈杂声正遣侍卫出去洞外看看的男人,撞了个正着。
男人戴着兜帽,脚上踩着巨大的动物鲜血绘制的魔法阵,怀里抱着一个月余大的小孩。孩子脖颈上系着一个绞刑用的绳圈,绳子另一头就牵在他手里,阵法四角都传来婴儿的哭声。
他本将山洞正门守得死死的,谁料一转头,对上了身后一双双眼睛。
那只兜帽掉了下来,露出如瀑的金发。
大王子雪缪人生中最黑暗的一天,比爱洛斯出生那天还要糟。
他的魔法仪式还没有成功开启,就被一群王公贵族撞了个正着。
在一连串的惊呼声里,雪缪有那么一瞬想要立刻逃走,撞邪、被迷惑、误会他永远可以想出用任何方法去解释。
但之后他面对的,恐怕永远是怀疑与轻慢,他再也无法取胜,还会失去最后的机会。
触不到最重要的那样东西,一切都没有意义。
他活着,就是为了那顶王冠。
在这样的意外与压力下,雪缪头脑发热选择了继续。
他念叨着新背的咒语,疯了般举起哇哇大哭的婴儿,想要摔死他完成最后的步骤。
银色的长枪就在这时从眼前穿过,钉在了他手掌上。
那个婴儿脱手而出,爱洛斯配合默契地伸手去接住了。
众人第一次参加这么惊心动魄的冬游,押着雪缪王子走出洞穴时还恍惚着。
在地面上歇脚的人们看见他们出来,高高兴兴迎上来,却发现气氛好像不太对劲。
他们玩的是最简单的游戏,走了大半天的远路,误入王子殿下的地盘,意外撞见他在做些不法之事。
爱洛斯都惊讶于成功完成了这件事,他本以为最可能发生的情况是黛黛在最后一刻暗杀雪缪,把死亡现场留给大法庭。
召集所有人也不是非要他们做观众不可,只是一道保障。但最终能实现,还是让人格外顺心。
玩雪橇的孩子们有个别被地下的恐怖布置吓哭,但好在婴儿们都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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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缪被送上大法庭,是三天之后。
没有任何人站在他身边。
这件事有一位目击者足矣,偏偏超过二十个,即使落在队伍后面的,也信誓旦旦他们看见了。但雪缪也还能保持镇定,他是王子,他表示这是诬陷,他绝不会认输。
但也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祭品的最后一个婴儿,就是就近偷拿护卫队队长的,他的属下失望于自己追随的荣耀虚假、黑暗。
雪缪狡辩以对。
因斯伯爵也有话要说,因斯伯爵只要将他所做的大半托出,就足够旁听席议论不止。
雪缪愤怒之余,仍能沉默抗拒。
直到爱洛斯带来了维恩,活生生的维恩。雪缪没能刺杀死,被爱洛斯偷偷藏起来的,知晓他一切罪名的维恩。
雪缪再也没有办法继续做王子了,他要被关押到地牢里。
在流放与暂缓等待新王继位后处置之间,所有人都投了处死。
大法官刚正不阿,至少在这种情况下,任何人都没办法不公正。
华丽的金发男人在法庭上崩溃地大叫。
“爱洛斯,是你在搞鬼!我是你的大哥,你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他面对着爱洛斯,毫无道理地质问。
他的一切都泡沫般消失了,雪缪只剩下他做梦都没想过的结局,他才是用得上那副镣铐的人。
“为什么。”雪缪身边的人换了又换,爱洛斯只是带着那个红发男人,他从他面前经过。没质疑他不放过自己,也没嘲讽他自作自受,不解地问他:“哥哥,你在这世上有的还不够多吗?”
为什么要为了更多,伤害如此多的人。
“你根本不明白,你这样,一辈子都拿不到王冠。”
“杀了国王就能拿到王冠吗?”爱洛斯问。他一直好奇这件事,按照雪缪当时的状况,没有把握,到底为什么要偷拿毒药毒杀父亲?“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父亲?”雪缪表情夸张,好像他提了一个多么莫名奇妙的话题,“谁杀了父亲?我杀他做什么!啊,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是你们设计陷害我,一定是,你们先杀了父亲再引我上法庭!谁当国王,谁就是凶手!”
爱洛斯怔怔望着他,不是他。
雪缪的眼睛因为激动而发红,晃荡着栏杆,“而你,爱洛斯。我诅咒你,一生都当不了国王。”
他立刻被侍卫们捂住了嘴,再不能讲话。
“神呐,听说这是唯一可以实现诅咒的情况,你为什么不诅咒点爱洛斯在乎的,比如一生都无法得到真爱?”依蕾托叹息着从他面前走过。
“大哥。”歌加林站在他面前怜悯地望着他,最后笑了出来,“你还是那么好笑。”
“你说,鱼需要买马鞍吗?”爱洛斯没得到答案心事重重,但仍不忘回应他,毕竟现在不还嘴,再也没机会了。这话说完,爱洛斯想起乌列尔的心愿,觉得这样说也太不思进取了,又重新道:“不过,你想要王冠,没得到,我想要你被审判,我得到了,谁比较灵一目了然。”
人们途径这里,离开法庭。
乌列尔走在爱洛斯之后,他也听到了那诅咒。
“他已经是国王了。”乌列尔蒙着双眼“望”向面前的男人,解释道:“我的国王。”
第060章 爱洛斯
“……以上, 我决定召回安娜,改换新侍卫负责你的安全。”
马车辘辘行驶着,爱洛斯读完, 将瑟缇的书信丢到一边。
乌列尔搭在他身边座椅的手被信的一角碰到, 收了回来。
爱洛斯差点忘了身边有人, 他目光移到乌列尔身上。
乌列尔收回手发现纱布散了, 一只手去将另一只手上松开的纱布系好。
他系得并不好,露出了结着薄痂的伤口。
但爱洛斯只是看着,没多做提醒。
爱洛斯在刚才的会议上,说了很多话。
多到不想再和乌列尔讲话。
这是剔除大王子后召开的第一次会议。
雪缪失势以后,职权由副官暂代即可。结果他的副手全都不在,害得众人在会上激烈讨论, 差点再度让阿方索学士披甲上阵。
率先发言的依蕾托力荐她的侍卫长。
她今天穿了一件柔软的灰紫色长裙, 怕冷地披着毛绒外衣。她在雪缪被审判的当夜被刺伤, 仍没抓到刺客,今天整个人活像一只困倦的花栗鼠。
大臣听她说了两句,偷偷打了个两回哈欠。
轮到爱洛斯发言, 他兴致勃勃花了半个小时,阐述乌列尔才是守卫王城的最佳人选。
听得众人大皱眉头, 甚至有大臣开始小声讨论, 眼盲了还有这些优点吗?
而后被送上一杯醒神的药草茶。
瑟缇自己有官职在身,她只能推荐歌加林任职。
众臣讨论再三,对于歌加林的反应是:不如爱洛斯。
爱洛斯也机会渺茫。
“爱洛斯不可以同时拥有乌列尔和王城守卫军”——瑟缇提出了理由。
理由不重要,重要的是爱洛斯毫无准备。
以会议上目前的爱洛斯支持者人数, 可能通过不了任何提议。
毕竟爱洛斯当初以为雪缪是阴谋主使, 并没有浪费时间准备任何后手。
他推荐乌列尔,无非是哄哄乌列尔, 顺便逗大家玩儿。
万分之一的可能,随便争取一下。
一无所获的结果,在爱洛斯预料之中。
但乌列尔忽然发言——
“我申请变更信仰,解除对爱洛斯殿下的臣属,放弃荣耀骑士的头衔。”
长桌上,没有人表现出明显的惊讶。
爱洛斯想,乌列尔就很厉害了,讨好自己和逃离自己一举两得。
到底有什么办法,再多了解他一些呢?爱洛斯昨天还苦恼过,现在忽然觉得多此一举。
于是爱洛斯那时只是笑着举了手:“我同意。”
这一场会议,爱洛斯没有投对任何决策。
回程路上爱洛斯一言未发,偏偏做了失误判断的乌列尔也没有解释。
乌列尔知道王子不是一个情绪浓烈的人,即便厌恶别人态度也很浅淡。他担心自己也被列入其中,想开口,却又觉得欲盖弥彰。
刚才的会议上场面突然,他以为断开表面上的联系能帮助爱洛斯争取到权力。
乌列尔没办法去想很久,可他决定得很用心。能帮爱洛斯才是最重要的,万分之一也好。
那句发言仅仅是从嘴里说出来,就好像抛出人生中积攒的重要的一切。对旁人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可对乌列尔,他当初得到时的激动与喜悦,没有人能更清楚。
提议被否决了。
接着按照不严重、不紧急的王国事务延后原则。要职的长期负责者和骑士的变更,全都推到新王继位之后再做决定。
那一瞬,乌列尔竟然可耻地感到安心。
统领守卫军的职责暂时落到一位风评极佳、勇武聪慧的中年贵族头上。
一位看似完全中立的大臣奥米大人,不过因斯伯爵透露过,此人暗中支持阿尼亚一家。
瑟缇小有收获,她的副手安娜被安排调去当他的临时副官。
乌列尔猜瑟缇的来信,就是按流程要将给爱洛斯帮手的安娜收回去。
“……他是一位好侍卫。”马车车厢里,安娜果然朝爱洛斯介绍起她的继任者。
乌列尔坐在一旁不由冷笑,如果不是最强的帮手,换谁来都只有给别人当内应的效果。
爱洛斯也没有说话。
四周安静的可怕,只有拆信的声音。
爱洛斯从乌列尔身上收回注意力,马车上的两个人现在都不方便帮他读信。
他只能自己来。
歌加林的信是同时送到的,他看一眼就知道了,是要接回他的秘书小姐。
秘书小姐终于不用半夜喊着“歌加林”,爬上楼顶撒酒疯了。很好。
这些消息都不意外。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现在敌人没有了,瑟缇和歌加林也不用维持相亲相爱了。
唯一意外的,是有人把牢中的雪缪救走了,据说是维恩。
爱洛斯不能理解,维恩为什么做证让雪缪认罪又去劫狱,不过他暂时没工夫管雪缪的事。
读完信件后,爱洛斯拿起礼物。
许是雪缪支持者纷纷物色下家,他也收到了一些礼物。
从最小的盒子开始打开。
他打开第一个木盒,里面就是一块红宝石。
这礼物不算轻,可等爱洛斯打开送礼人的帖子,整个人陷入寂静。
这个送礼的大臣,爱洛斯不认识。
一点儿也想不起来。
爱洛斯接着打开余下几个盒子,礼物或重或轻都有。
但有三个大臣,爱洛斯怎么也想不起来。
尝试了这么久之后,记忆依旧没有恢复的迹象,划到身边的人也都想要离开。
他放下盒子,望着窗上的薄雾,感到茫然。
突然听见耳边安娜的声音:“好看。”
寂静多日,要离开的爱洛斯身边的安娜,终于也学着热络礼貌了一下。她见爱洛斯心情不好,挑了一个借口,干巴巴夸赞道。
爱洛斯大方地将礼物递给她,安娜误以为只是给她看看。
她接过前看了一眼送礼人名字,好奇地念了出来:“……这是哪位大臣?朝中有这个家族和大臣吗。”
爱洛斯怔怔回神,他立刻拿出其他的盒子给安娜看。
接着才发现这些名字可能全都是杜撰出来的。
但爱洛斯却不能立刻发现,他失忆了,以为自己不认识对方是正常的。
为什么会有人给他送这些?披着厚厚斗篷的爱洛斯顿感脊背发凉。
爱洛斯只跟乌列尔透露过自己失忆并且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恢复办法。
除此之外,就只有致使爱洛斯失忆的人了,那家伙或许正看着自己。
爱洛斯拿着那个红宝石盒子,恐怖的感觉油然而生。
他敲敲马车窗格,吩咐侍卫。
“刚才我说午餐后找因斯伯爵来,不必了。现在就去带他,立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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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列尔偶尔会清晰感到自己的笨拙。
那天回来后爱洛斯开始频繁地出门,陪同爱洛斯的是黛黛。
乌列尔目前独对战局水平约摸是原来的七成,但一个失明者日常行走甚至仍受限制,爱洛斯不带他是应该的。
今日有所进步,他想与爱洛斯分享的时候,爱洛斯恰好回来。
爱洛斯从乌列尔身边擦肩而过,什么都没说。
还在不满吗?不,乌列尔觉得自己知道额外的原因。
一定是因为最近冒出了很多关于乌列尔的流言,他每天听副官汇报的内容,只觉得冷汗直流。没有人能承受一个如此声名狼藉的下属。
可是爱洛斯哪怕问一句也好,但他偏偏一句也没有责问他。
但当乌列尔想见爱洛斯时,爱洛斯又会说正忙。
乌列尔感到无措,他试过了,根本无法抑制住民众那些疯长的流言。
两天后,副官再次来的时候带来了一个消息。
“我们找到了那个集会,可我觉得他们有些危险。大人,现在咱们怎么办?”
乌列尔曾经让他去查那个活跃在王城中的异教集会。
“我想去看看。”乌列尔说。
若他们真能恢复他的眼睛呢?他已经没有其他方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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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官职的贩卖,涉及大量钱财,应该不在你的职务之内吧。只是我手里的证据好多,这是怎么回事呢?”
“爱洛斯殿下……我真的,真的只有一次。”
“究竟有多少我清楚得很。不过相对于这些事情,你能为王国决策投出一票才是更重要的,对吗?”
“对,对。我的钱财都是为了支持王室。而我,我活在这个世上,就是为了赞同殿下的,我和我的家族全部都站在殿下这边。”
“噢?不需要找我姐姐商量一下吗?”
“只有爱洛斯殿下才是名正言顺,瑟缇公主不过是比您虚长几岁而已,最终屠到龙的还得是您呢!”
“很好,感谢你的相信。不过我目前想要的很少,只是王城守卫军而已。手里没有实权,让我寝食难安。”
“我懂,我明白,明天我就会提出,奥米大人他声名狼藉,最近街头巷尾传出的消息真的太多了,民心不定,不能再担任要职。我是一定会投您一票的,只是其他人……”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爱洛斯。
年轻的王子温和地笑了笑,“不必担心。只要做好你的事情,其他我来解决。”
爱洛斯从他的府邸离开,留下人确保他不会与瑟缇通风报信。哪怕有过杀鸡儆猴,爱洛斯还是小心谨慎。
王城守卫军的统领权他现在就要得到,乌列尔不是也喜欢这些吗?权力一旦到手,爱洛斯决定毫不犹豫夺取王位。
大不了再给其他继承者灌点诚实药剂,问问他们到底谁是自己的同盟。
虽然他对执政不太感兴趣,但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自己现在太危险了,他出门都不敢带上失明的乌列尔。
爱洛斯回到马车里,换了衣裳。
晚间还有宴会,他从未如此频繁的参加宴会。
不知道瑟缇会怎样对付他,但他要比瑟缇更快。
想要成为雪缪继任者,不止要支持者足够,还得那位临时来的奥米大人出问题才行。
不好意思了,奥米大人。谁让我搜罗到很多你的事迹呢?
爱洛斯这些天不动声拜访大臣,顺便给奥米大人传谣。
奇怪的是,回报他的,是有人开始造谣乌列尔。流言是防不住的,因斯伯爵猜测这恐怕是因为爱洛斯本人权力、钱财、美色似乎都不感兴趣,传无可传。
爱洛斯不置可否,美色他还挺感兴趣的。
今夜的聚会上,除了一些重臣,瑟缇也来了。
“奥米大人很苦恼,听说最近有人在四处散播他的谣言,是你么?”瑟缇走上前来,好像与他闲谈。
“我倒听说,姐姐四处在散播乌列尔的的谣言。”爱洛斯回应。
“那可不是谣言。但不如这样,我们都停一停,明天晚上来王宫后的庭院里,我告诉你关于他的一切,和我的计划。”瑟缇神神秘秘地与他碰了碰杯。
爱洛斯蹙眉,好像不太想去。
“不妨想想,我做过任何伤害你的事吗?爱洛斯。”
爱洛斯的目光闪了闪,莫非瑟缇就是他的同盟。这可能吗?
又或者,瑟缇知道他失忆了?
爱洛斯权衡之下,决定去听听她说什么。
安全起见,带些信任的人吧,瑟缇如果是同盟,那不必担心消息泄露。
瑟缇如果是敌人,那当她透露传谣乌列尔的行径,爱洛斯带去偷听的,就是有效的证人。
“好啊。”爱洛斯欣然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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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没有听说,奥米大人喜欢听人吹曲子,常在节庆夜里,抓走全城的号手为他演奏。他来了王城不知道还会不会这样做?”
“那可真是吵闹,跟你说个更厉害的,奥米大人曾经始乱终弃,为了娶家伯爵家的小姐,抛弃了曾经的未婚妻,现在她带着孩子来找他了。”
“假的吧,这也太不体面了……”
“哈,你们这算什么?知道吗,我听说,那位红头发的年轻战神,根本就没那么厉害。”
“那怎么可能掌握军团?他人虽然恐怖些,但总不会是个草包。”
“没骗你们,一个落魄贵族家的私生子,升官升得那么快,你们不觉得奇怪吗?听说,都是因为他长得特别美。靠美色的……”
“真的?”对方一脸不信。
“当然是真的。猜猜他睡的第一个人是谁?”
“谁呀,是依蕾托王后,还是瑟缇公主?”男人凑过去,会心一笑。
“太天真了,要我说,当然是爱洛斯王子了。不然也不可能成为他的骑士吧?哈哈。”
“说不定是国王…”对方比了个口型,只发出很小的声音。
“你真不怕掉脑袋!”
“他们都这么说。”
“那岂不是和妓女没两样?这么说还挺带感的。”
“他不是还会用身体犒赏将士,我都听军团里的人说了。”
两人从昏暗的小道路过酒馆,就听见醉汉在胡言乱语。
副官怒火中烧,脚步都沉重几分。
乌列尔竟也只是拢了拢兜帽藏好他的红发,继续往前走。
“大人,你不生气吗?”
“走,继续走。带我去找那群人。”若是之前,他听见这样不堪入耳的流言,一定当街还嘴,再看看他们的牙齿是不是有他们说话时那么锋利。
现在乌列尔没空引起波澜,没有什么比恢复他的眼睛更重要。
他无法想象,这些话传进失去记忆的爱洛斯的耳里,爱洛斯也会从这些人口中了解他吗?
今晚爱洛斯要回王宫,他隐隐感觉不安。但是如果自己没有恢复的话,爱洛斯今夜也只能带着黛黛去了。
黛黛和阿方索学士。
副官将他领到一扇寂静的建筑面前,他细细聆听,这似乎是某家店铺后门。他带他摸了摸那扇拱形的门,乌列尔闻到面包的麦香,他决定自己进去,副官则留在外面。
“集会什么时候结束?”乌列尔问。
“我不知道。但猜测是夜里。如果他们白天敢出来的话,也太显眼了。”
“那好,如果傍晚我还没出来,你知道怎么办。”
“傍晚,那会不会太迟了。”
但乌列尔说完走了进去,副官也只能照做。
他一直等到日落之前,乌列尔才从里面出来。他连表情都没变,也依旧蒙着眼睛。
副官教训那群醉鬼归来,不动声色迎上去。
“回去吧。”乌列尔重新戴上兜帽。
“没有效果吗?我现在带人去把它端了?”乌列尔进去了这么久,出来还蒙着眼,情况显然不顺利。
“暂时不用。”乌列尔从怀里拿出一个盛着银色液体的透明瓶子。
“这就是药?”副官松了一口气,继而又紧张起来,“是真的吗,安不安全?”
“不确定他们是不是说谎。”
乌列尔不是轻松拿到的,在那地下大厅里,为首的主持者传扬着所有人只要遵循这位古神的意志,就可以改变和命运,无论怎样的伤都能轻易治好。
但乌列尔上前时,被主持者否定了。他不行,因为他信仰的心并不虔诚。
乌列尔吃了一惊,他当然不可能虔诚,除了爱洛斯他不信仰任何。
“要怎样做才行?”
“很简单,杀死你原本的信仰。”
那看来只能遗憾离开了。
但当乌列尔起身决定出去之后,他们又奇怪地追上他,告诉他主教想要见他。
帷幕后出声的人,似乎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意外的是,那人很轻松地给了他药。
“你可以试试好不好用,再决定要不要改变信仰,成为我们的一员。”他说。
乌列尔拿着那药,猜想这东西只是试试,那么想必不能让他痊愈。
至于是否安全,乌列尔也不确信。他最信任的人是爱洛斯,但他却不知道怎么麻烦他检查,还是回去见默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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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明尼卡小姐?王宫里待得不舒服,又想起我们来了。”午后,爱洛斯放下手里的纸张,伸手请回来拜访他的秘书小姐坐,“随时欢迎。”
“不是的,殿下……我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给奥特萝的那位公主的信被我带走了。”她拿出已经写好的信和拟好的文书放在一起,“在这里。”
“替我送去吧。”爱洛斯瞥了一眼,轻飘飘地说。
“真送吗?”多明尼卡脸上有些纠结,“殿下……当真要娶她么?”
爱洛斯望向她的眼睛,“你不是说这样最好吗?刚好,我正需要得力的帮手,也愿意回报她。”
“可您并不爱她。”多明尼卡拧起眉头。
爱洛斯没有在意她的逾距,笑着回答,“我不爱任何人,亲爱的。都一样,没什么区别。”
他也不认为公主真心爱他,他们见都没见过,仅仅是和温曼联姻是绝佳选择。
爱洛斯很难说清,他从小看到的就是父亲的设计与陷害,父亲热衷权力,母亲并不自由。
他怕要是爱一个人,也要和那人一同落入这样的漩涡当中。
一直是王子,恐怕逃不过这样的结局吧。他虽然在王宫众人中是个异类,却也同样没有随心所欲爱人的本领。
他该早早放弃任何人,走得远远的,但做不到。
“我明白了,那这个呢?您不向他……解释吗。”多明尼卡拿出一张薄纸。
这是从他的书籍里掉出来的,被她不小心装进文件箱里才发现的,她吸着鼻子解释着。
爱洛斯狐疑地瞧她一眼,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竟让她这样委屈。
他接过来,展开那张纸条。
看到上面的内容,微微张大了眼睛。
那是一张王室专用裁缝订做衣裳的简便凭据,爱洛斯在两个月前预定了两套礼服,婚礼用。
备注是互相搭配,显然是同一场婚礼。
但却是两套男装。
其中一个的尺寸显然是爱洛斯自己。
另一个,爱洛斯读着上面的身高与肩宽、腰围…轻易就在脑海中描摹出了最匹配的人选,是乌列尔吧。
但这是什么?
他因为什么会做这个……
·+·+·
当乌列尔回去的时候,爱洛斯的马车已经出发了。
“殿下已经离开了?”乌列尔确认了一遍。
“嗯,对。你去哪儿了?殿下找你来着,一直等到时间快来不及才匆忙走了。”默林打量着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乌列尔。
乌列尔正要开口,默林忽然又发话了:“欸?这是什么。”
乌列尔误以为自己身上的药瓶掉落,下意识摸了摸怀里,药瓶还在。
面前的默林似乎拎起了什么东西,乌列尔没有嗅到任何味道。他伸手去摸了摸,熟悉的形状,柔软包裹着硬质碎片。
“是殿下的草药包。”乌列尔解释,那是阿方索学士给爱洛斯用的。
“那肯定是太急落下了,殿下真的等了很久,他还说回来有话想问你呢。”默林提了一句,就又将注意放在了那草药包上,“好神奇啊……”
接着也不理乌列尔,提着草药包往前走。
“发生什么了吗……”乌列尔只能跟着他的脚步往前,一面茫然思索着,大概是那些流言的事。
前方的默林在橱柜前站定,似乎拿起了什么,接着乌列尔听到了布袋被剪刀裁开的声音。
“住手。”乌列尔连忙去拦。
“这个东西没有味道,一个草药包没有味道你不觉得很神奇吗?我想学一下,让我先拆开看看再缝上嘛,什么草药这么灵——”乌列尔手伸来的时候,默林已经打开了袋子,草药撒了一地,“哇,这都是什么,爱洛斯殿下失眠吗?”
“应该没有。”
乌列尔回忆,他不敢挪动脚步,低头小心去捡。他紧张这个草药包,毕竟是能让爱洛斯恢复记忆的东西。
“别紧张,这种草药多得是。有助眠功效倒正常,但这个是让人更加……放空。这个是什么啊?为什么有我不知道的药……”
乌列尔只听到默林的徒弟站在走廊尽头喊着:“别什么都往嘴里放。”
接着默林咂了咂嘴,脚步晃荡,朝乌列尔靠过来:
“头好晕啊……”
他的徒弟跑过来,和乌列尔扶住他。
“怎么了?”
“嗯,这是什么啊?为什么会有我不知道的药,我尝尝……”默林又说了一遍,好像完全忘记自己刚才尝过。
乌列尔连忙按住他,“你刚才已经尝过的那些呢?”
“噢……”默林茫然。
他的徒弟将迷迷糊糊的他带到房间,不知鼓捣了些什么,给他喝下去,好半天,默林才缓过来。
他转着片叶子,“我知道了,这东西能影响人的记忆呢。”
“是。助人恢复记忆。”乌列尔听到他没事,不太热切地回应。
“不,会让记性变差。”
“什么意思?”
“这个,一种配制忘忧药剂的植物,用来助眠但加大了剂量。这个,我不知道的草药,完全就能影响人的记忆。当然了,因为是佩戴,所以效果不会那么夸张。但如果你本来就记性不好、忘了、或者已经老到记忆模糊的话,戴上之后也别想再恢复了。瞧,还特意封闭了它的气味,能是什么好东西。”
“不佩戴的话还能恢复吗?”乌列尔的心脏狂跳。
“或许,但我只是说这个药它很怪——你去哪儿?”默林眼见着乌列尔跑了出去。
乌列尔惊愕过后只剩下担忧,阿方索学士居然也不可信任。
那爱洛斯…岂不是有危险?
·+·+·
两日后。
距离爱洛斯被以弑父罪名关押,仅仅过去了两天。
爱洛斯被带上法庭。
瑟缇在法庭上义愤填膺,不止她,王宫中许多人都是人证,那日他们看着爱洛斯从国王房间出来,接着国王就传出薨逝的消息。
爱洛斯没有办法证明自己清白,他就知道这事早晚会再次引燃。
这一天终于来了,当他威胁到瑟缇的时候,瑟缇重提了爱洛斯回到王宫那天的旧事,让谋害国王成为爱洛斯的罪名。
这次不再是依蕾托随便喊一句,将他关起来了事,而是真真正正要审判他。
“你说是我杀了父亲,那我是怎么杀的呢?”爱洛斯在被审席上,仍然轻松。
法庭拿出一瓶作为证据的毒药,爱洛斯望着那个茶色的瓶子,里面的橙黄色粉末还剩下一点点,粘连在瓶底留下一个圈。
“哪里来的,为什么说这是我的?”爱洛斯望着瑟缇,原来毒杀国王的是她吗?
“首先我们眼看着你走出来,铁证如山。至于毒药怎么来的,得看你自己招供。为什么说是你的?我在花园找到,药瓶上有你的气味,我们可以拿一只狗来试验。”瑟缇回答。
真是可笑的方法。
但是在温曼法庭里却是成立的。他们说试就试,当然结果如瑟缇所言。
“你现在还有什么可辩驳的吗?”法官问。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爱洛斯身上,探究的、冷漠的,还有瑟缇紧张的,阿尼亚带笑的。
爱洛斯也笑了。
他无法辩驳,但还有一个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办法。
“我申请使用诚实药剂,让人们看看她说的是真话,而还是污蔑我。”
瑟缇的脸色不太自然,她说的当然是假话。
少有犯人自己要求使用药剂测验的,众人都陷入如沉默,短暂休庭讨论,开始商量到底是否适用。
他们只用了十五分钟——
“我们的方案是,测试爱洛斯王子证词的真伪。”
这回轮到爱洛斯表情僵硬。
如果要用在瑟缇身上,他只要保证瑟缇喝的是真的就可以。
但如果用在自己身上,他们不需要爱洛斯说真话,喂什么都有可能。
可他已经无路可走,错信让他失去了所有筹码。爱洛斯现在没有能力反抗,连黛黛都被抓去了,因斯伯爵被带去调查,他孤立无援。
甚至他正想着,忽然就被摁住肩膀。
“现在请爱洛斯殿下诚实测试,究竟是否谋害前国王。在场有证人、医师和陪护者若干,药剂师、魔法师各两人,药剂一瓶。立刻开始。”
被灌入不知名的液体,薄荷的气味好像没有什么改变。爱洛斯却感到腥甜的血涌到涌到喉间,他的身体本不能承受再一次的使用此类药剂。
爱洛斯眼里世界天旋地转,恍惚中他听到围观民众的窃窃私语,一道声音穿透混沌与模糊,他清晰地听到有人问他:
“是谁杀死了国王?”
爱洛斯张张嘴,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是我。是我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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