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月信结束,咱们是不是,就能圆房啦?”
屋子里没了声,连吐息的动静都无影无踪。
脸颊快要烧成炭了,卫疏星竟还耐着性子等待,也不知贺玉舟会怎样回应。
直接答“是”,还是和她一样,羞得说不出话?
“嗯,到时候……”贺玉舟凤眸微眯,出了声。
到时候,怎么样?
卫疏星等了又等,连大气都不敢出,唯恐落了哪个字没听见,他倒是快说呀,急死人了。
“先睡吧,我陪着你。”
啊,顾左右而言他的坏夫君!
卫疏星大为失望,鲤鱼打挺似的猛然坐起,提腰抬腿,坐至贺玉舟腰间,压得男人动弹不得,愤愤道:“贺玉舟!”
“下去。”
贺玉舟拧眉,心头升起愠怒,他到底忍住了这怒火,未扬手将妻子掀翻,只将下唇轻咬,气息极沉。
他的话,卫疏星哪里肯听。
女郎倾身,腿根紧贴男人腰腹,一缕墨发落在他颈间,再一缕甜香气息,则没入他鼻腔,往他肺腑里慢慢地搅。
他当真生得极俊秀,半丝缺憾也挑不出,若硬要说,便是凤眸太冷,天生就不会笑似的,卫疏星左瞧右瞧,竟瞧得自己的愤然之情散了三分。
“……咦?”她倏尔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眼睑一扑闪,露出几分扭捏羞涩来,“夫君,你快摸摸你的脸。”
贺玉舟不明所以,依言抚向自己的右脸。
指腹与肌肤相触不足一息,便如触电一般,匆匆分开。
他的右脸,正烧得滚烫,而他的心不知放在了何处,竟对此浑然不觉。
“都熟透了,跟朵大红花儿似的,原来贺大人也会脸红!”
见证这等奇观,卫疏星笑得甚是欢喜:“其实……我也挺害羞的。”
她吻过男人的脸、坐过男人的腿,却从未用这种姿势,坐在男人腰间。
一个平躺着,一个大胆地坐在上方,和秘戏图里画的模样相差无几,真是羞人。
贺玉舟忍得艰难,额角的青筋一道道攀缘,他不会冲妻子动怒,更知这里是谁的娘家,论理论情,都该是他好生哄着卫疏星。
猛吸一口气,他的指尖蜷缩了起来,只想尽快从女郎身|下逃离:“我们先午休。即使要圆房,也得等你的月信过了才行。”
“好呀,好呀。”卫疏星笑容悄绽,乖乖躺下了,只是困意未至,她乌溜溜的杏眼便锁着贺玉舟看:“静川哥哥,我还想问你……”
“问吧。”快点将她要问的话一一答了,要不然她只会一直闹下去。
卫疏星撑起半副身子:“嗯,那个,那个……”
行鱼水之欢有多快乐,两个人嘴对嘴又是什么滋味?
这堵在唇边却难以启齿的话,皆化作了娇憨的傻笑,不遮不掩地现在她脸上,落进了贺玉舟眼里:“我不问了,好羞人!快睡吧哥哥!”
哥哥?贺玉舟心一沉,有钟尧一个“哥哥”还不够?
待卫疏星已于梦中会周公了,贺玉舟仍未有困意,她的体温、重量,他今日的所见所闻,皆凝在他胸肺中。
片刻后,他为卫疏星掖好被角,起身穿衣。
*
再睁眼时,屋中仅有几个侍女在。
卫疏星伸了一记懒腰,唤人过来,问道:“我娘还在家吗?姑爷和表公子呢?”
侍女道:“大人去太医院了,用晚饭时方归。表公子应当在他自己院中,姑爷……小人不知。”
既不知贺玉舟的下落,那就去寻知道下落的人。
一进钟尧居住的院落,卫疏星就看见檐下长身玉立的青衣公子,唇一弯,张着双臂飞奔:“哥哥——!”
她笑得热烈,粉色裙袂翻飞如羽翼,轻快的脚步既踩着光,也踩着人的心尖尖。
钟尧的心尖真被踩了那么一下,不争气地化作春水,再泊上一叶扁舟,盛住了奔来的姑娘:“圆圆。”
“哥哥,我睡饱了觉,缓过来了,不怨你了……”话至此处,卫疏星忽怔了一下。
原来廊柱之后,还站着另一个人。
也是极好的皮囊,也生了一颗肉做的心,也看见了女郎灿烂明媚的笑,只因他站的不是地方,才不曾被女郎看见。
“夫君,你怎么藏在这儿?我都没看见你。”卫疏星松开了钟尧。
她是心虚、害怕了?怕什么,他又不会戳穿他们的私情,只要流言蜚语不传出去,贺家能保住脸面,他们表兄妹想怎样,都与他贺玉舟无关。
贺玉舟徐徐眨眼:“舅兄邀我下棋,这会儿下完了,我正要走。”
“你的脸色不太好,午休睡得不好?”卫疏星心中纳罕,指出丈夫的异样。
在妻子的提醒下,贺玉舟终于发觉了自己的脸有多僵:“嗯,没睡好,不必担心我。”
他说不必担心,卫疏星便真的不担心,只顾对着钟尧嫣然一笑:
“表哥,你猜我梦见什么了?我梦见六七岁的时候,我带回家的那只玉连环……”
贺玉舟的太阳穴隐隐作痛,不得不以身体不适为由,退出了这处院落。
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卫疏星灵光一现:
“说起那只玉连环,还是我来裕京探望娘亲的时候,静川哥哥买了送我的。我很宝贝的,这次也带到裕京来了。”
“你可以找出来给侯爷看。”钟尧笑道,“让他知道你喜欢他送的东西。”
卫疏星现下没有这种兴致:“日后再说吧。你们下棋了?那你再接着与我下,我不会悔棋的……”
夫妻再见,已是在晚间的宴席上。
“明日我还要回来,娘,以后我会经常回家的——我巴不得每天都回。”卫疏星一张嘴说个没完,却没有几个人嫌她聒噪。
话多,说明卫疏星精神上佳,身体安康,这是卫家所有人的期许。
那个幼时病怏怏的小丫头平安长大了,卫淳眼眶温热,给女儿夹了一块红烧肉:“你想回家,那便回。”
卫淳在太医院当差,不是日日都能出宫,便与卫疏星说了几个轮休的日子,免得女儿回了家,她却不在。
宴席一散,卫疏星又赖了小半个时辰,才肯与贺玉舟启程。
她笑眼盈盈,要将长夜照亮,分明蹭蹭地蹦了两级台阶下去,却又身形一顿,连忙一个大跨步,回到原处。
都不知道她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又回来做什么?
却见卫疏星将手一伸,笑眯眯道:“夫君,你牵我下去。”
门口有人笑了,隐能听见“小姐姑爷当真恩爱”的私语。
贺玉舟抬腕,牵住了女郎微凉的右手,温声叮嘱:“当心脚下。”
他们身后的笑声更盛,至马车行至大道尽头,方有歇止。
*
白天里高兴,晚间睡得自然安稳香甜,约莫到了二更天,卫疏星的胳膊腿开始乱伸。
她惬意得很,有人却受了苦。
贺玉舟穿好外衣鞋袜,打算再去书房睡一晚。
即将出门时,却听有人轻唤:“姑爷?”
是卫疏星的奶娘,茹姨。
兰苑主卧的外间每到夜里,便会支起一张供值夜休息的小榻,茹姨今晚便是睡在这上头。
茹姨是个眼明心亮的人,知晓自家小姐睡熟了是个什么模样,也猜得到贺玉舟要往哪儿去:“姑爷是要去书房休息吧?”
贺玉舟默认了她的猜测。
茹姨叹了声:“回头怎么与夫人交代?”
“还请茹姨替我瞒一瞒。”贺玉舟垂眸,“卯时我便要去上朝,等夫人问起来,你就这样答她。”
犹豫再三,茹姨终是点了点头:“瞒得过一日,瞒不过一辈子。姑爷改日好生与夫人说一说,只要好好说,她不会闹脾气的。”
是吗?卫疏星是否生气,可不是茹姨一两句话说了算的。贺玉舟不置可否,轻嗯一声,往书房的方向去。
往后数日,不论是谁守夜,都能在卫疏星睡熟后,撞见去书房歇息的贺玉舟。
默契便如此达成。
只要卫疏星问起,若逢朝会,便说贺玉舟上朝去了,若只是寻常日子,则言他早早地起了身,已去了枢鉴司。
卫疏星没有怀疑过,照旧忙自己的事,或游览裕京,挑一座心仪的宅院,或在太阳底下扑了画纸,伏案数个时辰。
腊月初三,小夫妻成婚的第六日,依旧一早就不见贺玉舟的人影,而卫疏星贪凉玩雪的报应也终于来了。
小腹坠痛,折磨得她苦不堪言。
她喝完药便趴在床上,侍女通报“侯爷回来了”,她也不曾抬半分眼皮。
——哗,是挪动椅子的声音。
床前坐了个人下来,正是刚从枢鉴司下值的贺玉舟。
“痛得厉害吗?”贺玉舟容色疲惫,显然是忙碌多日,“用不用请郎中?”
卫疏星有气无力道:“不要紧,不用请郎中,我心里有数。”
“你若心里有数,便不该玩雪。”
卫疏星有苦说不出,自认活该:“我都疼成这样了,你应该说些好听的话,给我弄些好吃的东西——我饿,要吃望江楼大厨做的羊汤面。”
早不饿,晚不饿,偏偏他坐到床前来了就说自己饿,贺玉舟无奈道:“我吩咐人买回来。”
买羊汤面的吩咐交代了下去,贺玉舟继续道:“夫人,你若精神尚可,可要听孟文进案子的进展?”
距人命案已过去三日,终于有了消息,卫疏星来了三四分精神,急道:“要听,要听!”
贺玉舟怕她乱动受凉,腹痛会雪上加霜,遂轻轻压下她肩膀,重新给她腋被角:“你别急,听我慢慢说。”
裕京有一孤女,姓杜。
孟文进看中杜小姐的美貌,想要纳她为妾,人家不肯,他便想霸王硬上弓,深夜去翻杜家院墙,却被杜小姐用钝器敲死。
慌乱之下,杜小姐到河边挖坑埋尸,冬天的土坑本就坚硬难挖,她又行事匆匆,结果,一夜的大雨,就将孟文进的尸身给冲得冒了头,被路人发现,报了官。如今,杜小姐正被羁押在枢鉴司的牢房中。
“孟文进真是死有余辜!”卫疏星勃然大怒,终究未被贺玉舟按住,挣扎着坐了起来,“他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当心受凉。”贺玉舟云淡风轻,扯过棉被裹紧了女郎,这才放心。
身体受凉,比不上心凉,孟文进纨绔卑劣,多半有安国公府的纵容,他是太后亲侄儿,杜小姐只不过一介孤女,两者相遇,就是鸡蛋碰石头。
“这案子要怎么判呢?杜小姐孤苦无依的,拿什么对抗国公府?”
趁卫疏星思考的间隙,贺玉舟道:“这案子的主审是梁熙,她认为杜小姐完全是情急下的正当防卫,情有可原。目前,只缺少证据……”
“我来作证吧。”
朗声一语,铿锵有力。
贺玉舟眉宇间泛出异色,不及他回应,卫疏星的咳嗽声便纷至沓来,填满了半间屋子。
女郎憋红了脸,痛苦至极。
贺玉舟唤侍女端来一杯温水,喂妻子喝下,手掌一下下抚着她脊背:“你不要急,慢慢说。”
卫疏星缓了半晌,她本就身体不适,这会儿更是难受得紧,却坚持着发问:“若我能作证孟文进有无耻先例,是个惯犯,能否利于你们枢鉴司断案?”
“明日二审,”贺玉舟又喂她喝了一口温水,“你的身子撑得住吗?”
卫疏星为难地垂下脑袋,若有所思。
可她浑身都没力气,何来的精力思考。
良久,卫疏星只憋出一泓既痛又心酸的眼泪来,脸一仰,撇嘴将贺玉舟眼巴巴望着:“夫君帮我想办法嘛,杜小姐多可怜啊……”
手腕微微一晃,自杯中抖出几颗温热水珠,黏着贺玉舟虎口处的肌肤,迟迟不肯干涸。
那片肌肤慢慢收紧,触觉仿佛能蔓延,贺玉舟的胸膛似乎也紧绷住了,再对上卫疏星眼里的热火,心口便如火烧一般,灼灼发烫。
“不如这样,”他移开眼,指尖朝自己锁骨掠了下,“你写一纸书面证词,我为你呈上去。”
方一说完,卫疏星便急着跳下床,贺玉舟却长臂一揽,轻轻圈她入怀,不许她乱跑:“急什么?等你小腹不疼了再写便是。”
“怎么不急!”卫疏星道,“一刻没写出证词来,我便一刻不能心安。你不明白,枢鉴司连审讯室都又黑又冷,更不必提监牢了。”
她是进过枢鉴司审讯室的人,门一关,便仅有烛火作光亮,那地方有多冷,她至今都铭记着。
贺玉舟为她的焦急愣神,仍旧圈她在怀里,嗓音却低下来:“你……还在怨我吗?”
卫疏星不明所以:“嗯?”
“那日审问你的事……”箍在她腰间的手臂收紧了,贺玉舟垂眸,平静地注视她,“对不起。”
他在等待,卫疏星要发火要流泪都可以,发火了他受着,流泪了他来哄。
也许那日,他应当换一个更温和的方式,免她往审讯室走一遭,少吃一次没必要吃的苦。
”啊?”卫疏星先是愣了愣,倏尔回过神来,手向贺玉舟肩头拍,唇畔向两侧弯,朗声笑道,“你东拉西扯地在说什么呀?谁和你提那件事了?”
桌案上便有纸笔墨,不必再取,卫疏星拉起贺玉舟,笑着催促:“来,你教我,写证词得注意些什么。”
将贺玉舟朝圈椅里一按,自己再朝他腿上一坐,这便是拟写证词的前置准备了。
卫疏星倒是热血沸腾,待证词成书,她盼望的事就有了期望。
可被她压在身下的那个人,却僵着双臂,唯有望向她的凤眸微微颤动,眸底可见烛火跃动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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