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下药
郑秋白拉着霍峋出来,真是准备前往餐厅觅食,只是眼下还不到晚宴开场,餐厅里只有自助冷食和点心。
不过郑爷是芝麻菜沙拉也不嫌寡淡的好胃口,全然没被刚刚的一出影响心情。
霍峋跟在他身侧,看他如兔子般咯吱咯吱,几乎气笑了,“你还吃得下?”
“这有什么吃不下?”郑秋白不懂霍峋恼怒什么,“你还在气安小姐把你当成男公关?”
霍峋:?
这人不提,他都要把这个小小的插曲忘到脑后去了。
还有,在郑秋白眼里,他就是个这么小气白赖的人,这点事都至于生气这么大半天?
“她只是开玩笑,况且我也绝对不会把你送给她去开车。”郑秋白要是敢这么做,且不说霍峋会如何发疯,他一定会得罪霍家。
那宠弟狂魔的霍嵘估计要从京市杀过来卡住郑爷的脖子为弟弟声讨。
“放心吧。”郑秋白绝不想摊上这样的大麻烦。
“你——”霍峋简直摸不准郑秋白是在装傻还是真无动于衷,“我说的是刚刚那个姓言的,你就由着他张嘴胡编乱造说那些难听话?”
霍少爷一看那个姓言的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尖酸刻薄的嘴脸鲜活无比,说出的话也是如刚掏的马桶一般不干不净。
要不是郑秋白拦着,霍峋一定叫他好看,最起码要让言问泽脸上五彩斑斓,连滚带爬地滚出这幢房子。
郑秋白将手上用过的餐盘和刀叉交给侍者,有些诧异的盯着霍峋英气凌然的脸,“你是因为言问泽才生气?”
换句话说,霍峋这是在为他的事情而生气,这简直要叫郑爷受宠若惊了。
霍峋喉头滚动,不自然偏开视线,“我就见不得这种信口胡诌、乱嚼舌根的人。”
言问泽的所作所为在霍峋看来就像在金玉庭遇见的那两个保洁一样,他们的行为都让霍少爷觉得讨人嫌。
但这是霍峋天生而来的正义感,绝不单单是因为他们口中胡说八道的事情和郑秋白息息相关。
绝对不是!
要说霍峋这种程度的口是心非,在郑秋白眼前段数还太低。
郑爷一眼就能看穿霍峋背后的真心关心和在意,要说这一刻,他有点欣慰,这证明他没有押错宝,这么长时间对霍峋的全心付出,能得到同等真诚的回报。
真是好孩子呐!
被郑秋白用欣慰眼神盯着的霍少爷毛了,“你干什么这么看着我?”
“看你好看。”郑秋白勾唇,从一旁侍者的盘子里端过一杯橙汁递到霍少爷眼前,“心意我领了,不过霍峋,这事还不至于你为我出头。”
“言问泽有几斤几两我清楚的很,”毕竟郑秋白和这贱货从高中起就是斗争的关系,“他就是个贱皮子,我和我身边的人越为了他恼火,他越要得意,觉得自己胜出了,无视他,反倒够他暗地里气到睡不着觉。”
倘若郑秋白早在高中时就表现的弱势无能些,言问泽未必会越挫越勇和他死缠烂打到现在。
对付言问泽,郑秋白有自己的心得。
但一直这样‘纵容’言问泽,归根到底,是郑秋白还在忌惮他背后的言家。
要说燕城这两年治安虽然依旧不太好,也已经比五六年前强了太多,至少没有大街上堂而皇之抽出一把西瓜刀给人剖腹的疯子,许多原本盘根错节的大帮派也在这几年间一一金盆洗手,转头做起迪厅、酒吧、游戏厅的生意。
言家就是这其中的地头蛇之一,言问泽被养成现在这种贱皮子地痞的模样,他家里的环境和教育缺一不可。
虽然按照将来越来越收紧的社会治理,这些人家基本上再蹦跶不了多久,但奈何眼下的燕城还不是以后的燕城。
重活一次,郑秋白谨小慎微多了,他太知道被买凶报复是什么感觉,也太知道有些亡命之徒是何等见钱眼开。
还是小心驶得万年船,霍峋可不能在他手上、在燕城出事。
“他为什么要这样对你?你们之间有仇?他说的那些事情都——”霍峋攥紧了手里的杯子,嘴也抿紧了,似乎在懊恼自己脱口而出的问题。
“都什么?”郑秋白耐心等着霍峋的问题全部问完。
“没什么。”
“你想问他说的事情是不是真的?”
霍峋不吭声了。
郑爷左右看看,确认没什么人注意他和霍峋这块小角落,他向霍峋招招手。霍少爷听话附耳过来,郑蝴蝶温热的吐息喷薄在他耳廓,带起一阵酥麻,霍峋稍有不适,还是忍着奇怪的触感等候郑秋白的回话。
可郑秋白没给他一个答案,而是说:
“这种事,我说是你会信,还是我说不是你会信?”
坦白讲,无论郑秋白说哪个回答,旁人听了都不会尽信。
他说是,别人会觉得他在开玩笑。
毕竟单从外观看,如郑秋白这样风流倜傥男女通吃的男人属实极品,绅士又得体,少见又稀罕,堪称老天爷的宠儿,哪里像有这样可怕严重的残缺?
他说不是,也有人会觉得他在说谎。
毕竟这样的残疾已经不单单是招致怜悯的缺胳膊少腿那么单纯了,它还牵扯着成年人之间都心照不宣的亵玩。
好歹是个大会所的老板,哪里会甘心成为人人能踩一脚的二椅子。
霍峋也明白这个道理,但,“是你说的,我就信。”
对霍峋而言,无论这种荒唐可笑的流言是真还是假,那郑秋白不都是翩翩蝴蝶一只,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影响?
又不会因为郑秋白多了一处残缺,他就不是如今风光万千的人精郑老板了。
“不管怎样,你不都是郑秋白?”霍峋认准的是郑秋白这个人,而“是残疾的郑秋白”和“不是残疾的郑秋白”,都是郑秋白。
这下轮到郑爷不知道讲什么好了,霍峋话里满是坦诚与认真,反倒叫他不好意思撒谎又或者插科打诨糊弄过去。
可这前后两辈子,也真没有过一个人,能叫郑秋白抛下面子和那一点点敏感直白坦荡承认自己是个双性人。
他对这件事的态度一直谨小慎微。
有些事,永远都只能是顺水推舟,心照不宣,轻拿轻放的。
毕竟这样的事情但凡发出一点声响,就可能摧毁一个人。
就像郑秋白十五岁在燕城某个私立医院看病时,医生向舒澜连连保证所有患者的病历都是隐私,绝对不会外泄。
可新一周去上学时,有关他身体的秘密还是莫名其妙传遍了整个学校,有鼻子有眼,说的比郑秋白这个当事人了解的都要绘声绘色。
于是从那时候郑秋白就知道,这世上没有绝不透风的墙,也没有能值得他托付秘密的存在。
也从那时候,他习惯对流言三缄其口,他明白只要自己坚持挺直脊背,不被那些风言风语摧弯腰、低下头,不亲口承认,那流言就只是流言,绝没有人能真正洞悉他真正的秘密。
面对霍峋溢满专注的瞳仁,郑爷少有大脑空白,想不出周全的话来应对,最终忍不住轻咳一声,扭头端起一杯香槟凑近唇角。
倘若这时候能来个人为郑爷解围,那无论是谁,郑秋白都会发自内心感谢。
老天爷似乎听见了郑秋白的焦灼心声——
“秋白。”
这声音耳熟,耳熟到郑秋白宁可退回前一秒扭头对霍峋承认自己是个‘残疾’,也不希望老天派叶静潭从天而降扮演‘救星’的角色。
“秋白,好久不见,谢谢你今天过来。”上次在叶聿风生日宴上穿着还显出几分廉价的叶静潭今时不同往日,人靠衣装,定制的手工西装一上身,还真能看出几分前世养尊处优久了的公子哥风采。
哪怕是在刚刚的小客厅,跟一众真从小众星捧月养出来的少爷小姐落座一处,他也不显得半点落魄局促。
郑秋白有点牙酸,这难道就是男主角的独有光环吗?
他生分刻薄地打起招呼:“叶先生,好久不见,还得恭喜你得偿所愿,这叶宅终于能算是你的家了。”
上次已经见识过郑秋白的牙尖嘴利,这次叶静潭苍白的脸上并没浮现愠怒,他只是静静地盯着郑秋白,眼眸黑沉沉的,翻涌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终于,他开口:“秋白,按道理,你该叫我小叔。”
这话耳熟,上辈子叶静潭也这样讲过,在郑秋白向他表明心迹时,他就是这样冷冰冰地划清界限的。
换个有廉耻心和自尊心的人,兴许已经跑远远的了,可这话对恋爱脑癌晚期的郑秋白毫无用处。
因为他们之间常有这样的事,上辈子的叶静潭,的确是恋爱脑发作的郑爷死皮赖脸用命追到手的,而他对叶静潭的爱,似乎也随着后面的一桩桩一件件彻底消磨殆尽了。
又或者,那原本就不是属于郑秋白的爱,而是属于叶静潭所在的原著世界强加的爱,它的来去,都不是由郑秋白说的算的。不然,那份爱怎么会那样无厘头,无厘头到叫郑秋白都好似换了个芯子活着。
郑秋白轻蔑勾唇,“叶先生,哪有这样的道理,我可不是叶家小辈,您还是别在我面前抬辈分了。”
倘若叶静潭真这么心痒难耐想炫耀这个热乎到手的叶家小叔身份,不如等着叶聿风到场。
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也是一个户口本上的亲叔侄。
“从上次见面我就想问了,你似乎很不喜欢我。”叶静潭并不想和郑秋白将关系闹僵,毕竟当年叶长流的遗产划分,是将属于立人集团的股权给了叶聿风,而属于叶长流个人这些年在燕城打拼下来的人脉,几乎全都转手赠予了郑秋白。
金玉庭,不单单是个高档会所那么简单。
郑秋白的态度代表了金玉庭的门槛。
而在叶静潭原本的计划中,不属于叶家的郑秋白应当是和他统一战线的存在。
这份底气来的莫名其妙,以至于他到现在都无法适应郑秋白在自己面前的刻薄。
“如果不是因为聿风的缘故,那请问,是我什么时候得罪过你吗?”
叶静潭的态度莫名软化,和上辈子他倨傲时的样子比起来,更是判若两人,郑秋白都要觉得他被下降头了。
不过,叶静潭态度是好是坏,又和他有什么关系?
“讨厌一个人还需要理由?”
讨厌一个人不需要理由,哪怕这辈子的叶静潭还没有展开他的算计,也没有将郑秋白当做棋盘中的棋子一般操纵,甚至有着上辈子从未有过的主动。
但那都更改不掉郑秋白一个保留两辈子记忆的人,对他天生趋利避害的厌恶。
这是自保。
也是有些跟头,摔一次就够了。
“走了。”这话是郑秋白对一旁默不作声的霍峋讲的,他率先迈开步子,绕过站在眼前的叶静潭,头也不回。
“他是谁?”霍少爷回头看了一眼,发觉叶静潭还站在那个无人的角落,没有任何动作。
他还是第一次见狐狸似的郑秋白这样不给一个人面子,连笑都欠奉。
“叶聿风的小叔,也就是叶叔叔的弟弟,不过,是外面女人生下的私生子,今天这场晚宴就是为了将他认祖归宗。”
郑秋白向霍峋简单介绍了一下这其间的人物关系,想着叶静潭和霍峋上辈子为了他也算成了杀红眼的仇人,不遗余力抓对方的把柄,应当很熟才对。
不过叶静潭是怎么认识的霍峋?
当年霍峋早早就不在内地做生意了。
而叶静潭过手的项目,更没有哪些是和港湾的风投机构有所牵扯。
他们两个之间,应当没有重叠的社交和碰面的机会,更不存在郑秋白一个忘记霍峋的人会去给两个人牵线搭桥,所以他们应当是并不熟悉彼此的陌生人。
可死前叶静潭在提起霍峋的种种时,却如数家珍,他了解霍峋,如了解自己的商业敌手一般。
敢开车闯进叶宅与叶静潭对峙的霍峋,也不像是第一次面对那个疯子。
“你们不认识?”郑秋白狐疑开口。
“我当然不认识他。”霍峋跟郑秋白如出一辙的轻蔑,别说这里只是燕城,就算是在京市,叶静潭这等私生子也没有资格跟霍峋攀谈交往。
叶静潭身上带着那股劲劲儿的傲气,也叫方才谈话时被忽视的霍峋觉得莫名其妙。
郑秋白不知道是上辈子有什么蛛丝马迹被他不好使的脑袋遗漏了,但,“不认识最好。”
*
晚宴正式开始,来往的客人聚集在宴会厅的中央,四周的灯光渐渐暗淡,只余留舞台中央聚光灯大亮。
台上活跃氛围的是当前在娱乐卫视最火的金牌主持,嘴上的俏皮话接连不断,逗的台下的看客前仰后合,他下台之后,就有热门的女歌手登台一展歌喉。
豪门的晚宴场合,总缺不了这种助兴的东西,但压轴出场的东西不同,西装革履的叶静潭和叶老爷子一起走到台前时,宾客间对台上舞女歌手的评头论足的窃窃私语烟消云散。
不过这并不妨碍众人在叶家之外,已经将这这一出舌根嚼烂了。
大约只有和叶老爷子年纪相仿的创一代会觉得家中的大儿子死了,还有个外面女人生的男孩能认祖归宗是件值得得意且庆幸的事情。
这场宴席,叶老太太一直称身体不适,迟迟未下楼登台。
而在叶老爷子满面红光地讲出:“静潭是我流落在外的儿子,现在他回来了,自此我的身边又多了一把贴心的拐杖!”台下的观众仍旧给足面子鼓起掌来,面子上的礼貌和分寸给到了位。
叶静潭站在台上矜持地接过话筒,说起一早拟定好的发言稿,感谢叶家,感谢叶老爷子,感谢来宾,礼貌绅士的样子,仿佛接受过良好的精英教育。
和霍峋找了个角落喝茶的郑秋白自始至终举着手机,让这偌大宴会厅里的声音毫无余漏地落进另一个人的耳朵里。
果不其然,话筒那头的叶聿风恼火了,“他讲话真恶心!”
“你的恶作剧不要牵连我。”郑秋白挂断电话前适时割席。
“我可不是恶作剧,我那是给他送大礼!”
“你不怕他闯祸?”霍峋抱臂坐在郑爷身侧,虽然他还没见过郑秋白这话筒对面的兄弟,但是脑海里已经大致能脑补出一个没什么脑子的冲动傻帽。
“他闯祸也没关系。”郑秋白支着下巴道:“再说,就以他的本事,能闯出来大祸,我都要佩服他。”
“你和他关系很好?”虽然郑秋白讲着割席的话,行动上可还是站在叶聿风这头。
“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大概不会和这样鲁莽不计后果的人做朋友。”这样的定时炸弹,按照郑秋白的性格怎么可能放在身边?
“那你看错了,有时候我也是个不计后果的人。”郑秋白勾唇。
当然,郑爷也是笃定以叶聿风的脑子,根本做不出什么伤及叶静潭根本的事,他归根到底也就是想叫叶静潭难堪些。
台上的叶静潭还在感谢叶老爷子,屋外长廊间却响起一串摩托马达的噪声,宴会厅的大门被疾驰带闪灯的摩托从外撞开,几辆漆黑的丰田摩托车载着一群吆五喝六流氓似的小子闯了进来。
原本靠近舞台的来客被这一出动静惊地差点跌坐地上,竟然还有人以为是安排的摩托表演,因为出奇的,叶家的安保和佣人似乎都没有阻拦的举动。
几辆摩托几乎围绕了整个舞台,为首的摩托车手吹了声哨,其它人齐齐低头从摩托挎斗里接连拿出几个圆鼓鼓的小气球,擂圆了胳膊,冲台上的两人狠狠砸了过去,当然,也不忘派两个嗓门大的操.着一口燕城方言,将台上站着的叶静潭‘流落在外’的遮羞布齐齐撕掉。
不过就是外来的野种,一个舞女偷偷生下的孽种,一向见不得光养在外面、死活不知的私生子。
倘若不是英俊潇洒重情重义的前叶董英年早逝,这辈子,这小贱种都别想踏进叶家的门槛。
这说词,比刚刚主持人的开场介绍还要有意思。
郑秋白听出来这一定是叶聿风亲自过手的,不然不会在这种紧要关头,都还记得将叶长流夸到举世无双。
台下的客人们恍然大悟,这明摆着是来闹事的。
叶老爷子勃然,张口大叫叶家的安保,叶静潭身形一动挡在了叶老爷子身前,被几个水球砸中,从其中嘣出的红黄液体将黑色的西装污染的不像样子。
那圆鼓鼓的气球里装的只是染料,不伤人,却足够叫人狼狈。
叶家‘慢吞吞’的安保是同门外的聿风少爷一起大摇大摆走进来的。
看见台上狼狈不堪的叶静潭,叶聿风相当满意地弯起眼角,他挑眉向中央的摩托车手使了个眼色,领头砸完手里最后的水球,一声口哨,几辆摩托齐齐掉头,冲破了原本就松散的安保队伍,顺着长廊经叶聿风一早打点好的后门顺利离开。
脏兮兮的舞台前空出一大片地方,叶聿风上前,盯着叶静潭脸上的笑简直藏不住,“今儿这出是哪的洋相?你精心准备的自我介绍?怪有意思的,够逗乐!”
说完还很给面子地笑了几声。
叶聿风也有自己一帮子年少的二世祖死党,年轻人的角落当即有迎合他卖力鼓掌吹口哨的。
好兄弟,一辈子。
站在台上的叶静潭浑身僵硬,唇角绷直成一条线,几乎要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可他清楚自己不能再表露出恼火,不能和叶聿风一般见识,这样只会成为在场更多人的笑柄,彻彻底底毁掉今天这个日子。
叶老爷子哪里还能看不出来这件事情里面有孙子在掺和,气的脸红脖子粗,也不顾及这众目睽睽,一指叶聿风的鼻子就骂,“好啊!都是你造孽!你爸当年就是太惯着你!才把你养成现在这个——”
“爷爷,你说我可以,不能说我爸!”叶聿风昂首挺胸,像是要打仗的公鸡。
“你再说一遍,我儿子和孙子怎么了?”
自下午就一直称病的叶老太太也从门外被佣人扶着进来了,那声音中气十足,在场人都听清了,哪有身体不适的样子。
生意场上的女人,气势从来都不输只会大喊大叫的男人,她冷冷看了眼台上的两人,转头拉住自己的孙子,“聿风,你说话不要那么冲,你又不是没受过咱们叶家教育的野种,这样讲话,是自降身份。”
“奶奶,我没有。”叶聿风立马低头撒娇,在叶老太太眼前表现的好似乖孙。
见台上的叶老爷子还要发作,叶老太太立马冷声:“来人,带董事长去更衣室换身衣裳,别着凉了。”
“爸,我们先去换身衣裳吧。”
叶静潭扶住摇摇欲坠的叶老爷子,转身下台。
只听在台下的叶老太太声音威严,她在安抚来宾,也在为今天的事情圆一个说法,“今儿这出真是叫大家见笑了,静潭这孩子是从外面回来的,这么多年,叶家也没管过他,不知道他在外面闯过什么祸事才招致了刚刚的闹剧,真是对不住各位了。”
明明有眼睛的人,都知道这件事里最吃亏的是谁,但叶老太太一句话,还是逆转了在场的局面,将叶聿风干干净净摘了出去,给叶静潭扣上了一顶疑似品行不端、交往不慎的帽子。
上流圈子里,有话语权的人就是扯谎,也有人围着阿谀奉承。
舞台擦净,女歌手重新登台唱歌,就仿佛刚刚的插曲压根不存在一般和谐欢快。
在郑秋白等霍峋回来去找位置落座等宴席上菜前,叶聿风找了过来,他眼睛里闪动着别样的光彩,兴冲冲开口:“你刚刚看到了吗?那野种的脸多难看?”
“看到了。”郑秋白就知道自己不能高估叶聿风的伎俩,不过他也得承认,叶聿风这样下作的法子,最能治叶静潭这等爱装模作样的人。
他也算是将叶静潭今儿苦心孤诣营造的贵公子模样打的粉碎。
“我赢了。”叶聿风哼笑,单蠢至极,他还在想,上次叶静潭毁了他的生日宴,这次他毁掉叶静潭在上流圈子的出场仪式,是扳回一局,胜出一局。
却不清楚,他和叶静潭的博弈从这一刻就开始了,而他们之间的战场,绝对不单单是眼前叶家的宅子这么简单。“叶聿风,你最近在港湾最好加紧尾巴做人。”郑秋白提醒。
“怎么了?”自从上次郑秋白‘预言’出叶静潭的存在,叶聿风对他的胡言乱语,就多了几分听信。
“董事长迟早要治你,这次你不仅落的叶静潭的面子,还有他的面子。”
“我还有奶奶呢。”叶聿风清楚,奶奶肯定是站在自己这边的,会为自己撑腰的。
“这么多人在场,你想让奶奶和董事长一样骂你?”虽然郑秋白只在危言耸听,这一次已经能彻彻底底坐实叶老夫人是站在叶聿风这边的,但叶聿风再一直这样大脑简单毫无长进,说不定还要被叶静潭摁着打到十年后。
叶静潭,是个心思深沉能卧薪尝胆的疯子。
郑秋白上辈子就是个小心眼的人,因而他很清楚叶静潭的心眼比他大不了多少。
郑秋白这样一说,叶聿风是有点胆颤了,的确,叶老太太进来时其实恨铁不成钢地睨了他一眼,这眼神说成‘事情结束了再收拾你’似乎也顺理成章。
无脑的叶少也怕秋后算账,他踌躇一瞬,看向郑秋白,“我今天能和你走吗?”
“和我走干什么?”
“我也去市中心住——算了,我那房子都没请保洁,现在这天气,估计全是灰,你那能不能借我住两天。”叶聿风恬不知耻,有了叶静潭这个共同的敌人,有了今天这出‘兄弟间的并肩作战’,叶聿风觉得他和郑秋白的关系已经今非昔比了。
他们俩,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兄弟哎!
这年头,外人都靠不住,凡事还得是兄弟。
“我那没有你住的地。”郑爷不为所动。
“你那公寓明明有好几间房!”是大平层!
“抵押了。”
“?”叶聿风的眼神一下子警觉,他一把箍住郑秋白的肩膀,迫使对方面向自己,“你要破产了?金玉庭要不行了?郑秋白,你要是把我爸给你的遗产折腾没了,我跟你——我跟你不共戴天!”
和叶长流有关的事情,是为数不多能激发叶聿风责任心和使命感的东西,不然他上辈子也不会一门心思想要把金玉庭的管理权拿回手来。
这地方凝结着叶长流自创业以来的毕生心血,承载着叶聿风的童年。
叶聿风这净知道吃喝玩乐的公子哥手上还是有几分力气的,捏的郑爷的肩膀隐隐作痛,他不耐皱眉,“松手,听我说——”
没等叶聿风自己撒手,餐前去了一趟洗手间的霍峋姗姗来迟,他一出手,那老虎钳子似的爪子就差点给聿风少爷搭在郑秋白肩上的手撅折,“他让你松手,你听不到吗?”
这下喊‘松手’的换了个人,“靠靠靠!你谁啊?松手!松点!快松开我——”
叶聿风大叫起来一向是不顾及周边打量视线的,郑秋白嫌大庭广众下丢人,皮笑肉不笑地拍拍霍峋的肩膀,“快松开他,别再让他叫唤了。”
霍峋一甩手,叶聿风颠颠倒退几步,又泪眼婆娑地冲上来,惊惶地看着郑秋白,又颤颤伸出手点着霍峋的鼻子,他听出来了,“这是,这是,你电话里那个野男人!”
这声如洪钟的‘野男人’叫郑爷抿唇的笑变得有几分咬牙切齿,他现在想把叶聿风带到无人的角落,轻轻地,揍死。
“叶聿风,你要是还没学会讲话可以不讲,他是霍峋,是和我同住的朋友。”
叶聿风紧紧盯着霍峋面无表情的脸,这不像是郑秋白交际圈里的选手,“你什么时候有个这样的朋友?他看起来有点眼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没见过。”霍峋现如今觉得叶家没有一个正常人,怪不得郑秋白一直强调自己不是叶家人。
小辈们和长辈们不在一个餐厅,太多客人,位置是叶伯已经提前安排好的。
郑秋白带着霍峋落座时,叶聿风不顾排好的位子,一屁股坐在了郑爷另一侧,但他没来得及追问郑秋白金玉庭和野男人的事情,就被从前的好友包围,拉着谈天说地扯皮去了。
席间也有三三两两和郑秋白打招呼的,杜希和梁明成坐在斜对面,梁明成是个弥罗佛长相,圆头圆脑大耳垂,一看就顶有福气,郑秋白记得这小子日后一路亨通,日子过的很不错。
郑秋白冲他举一举杯,干了杯白的,谢之前找钱夹的事儿。
“你还跟我客气上了,那咱哥俩走一个,老杜别吃味啊。”梁明成笑嘻嘻地拍自己兄弟的肩膀。
杜希‘嘿’了一声,桌上的气氛轻松不少。可怜霍峋没有认识的人,也没有人与他搭腔讲话,甚至他的出现还叫桌上其他人有点讶异。
明面上一个开车的员工,哪里配坐在他们之间?
好在霍少爷皮糙肉厚,对那些视线充耳不闻,只要郑秋白屁股还坐在他身边,他就自顾自闷头吃饭,正是长身体年级,他已经饿一下午了,现在填饱肚子才是正经事。
另一张桌子上的言问泽快将郑秋白的后脑勺盯穿了,他这一晚上净想着叫郑秋白出丑,但到现在都没找到一个合适的借口将药喂进对方的嘴里,哪怕他上去敬酒,郑秋白也绝对不会喝他递过去的东西。
让他撺掇出去打听的小弟小跑回来,低声出谋划策:“言少,后厨还有位餐没上,要不,咱们给他们那一桌都下点了。”
“你他妈的傻b啊?”言问泽翻了个白眼,药一个郑秋白的下场他担的起,那一桌都药了,他老子也得用皮带抽死他,“你不会找个有眼色的撒点钱特别关照他啊?”
小弟恍然大悟,“还得是言少!”
“还不快去!”
*
晚宴的压轴菜是鲍肚鱼翅羹,位菜,一人一盅,拳头大的黑金鲍和金丝鱼翅小伙炖煮的鲜香弹牙,丝滑暖胃,一开盖,满桌都是香味,可以说这道菜里的食材比得上这一桌子的硬菜了。
郑秋白从低头上菜的佣人手上接过汤盅,打开搅了搅,但因为肚子已经填了七分饱,他没有继续吃下去的打算。
坐在他身旁的叶聿风和霍峋倒是吃的干净,这俩一个一天只吃了一份难吃的飞机餐,一个还在长身体,吃的多倒也正常。
叶聿风先注意到郑秋白没动静的汤盅,“你不吃?”
“我吃饱了。”郑秋白放下勺子,他喝的酒有点上脸,头发晕。
叶少爷眨眨眼,“你要是不吃的话,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帮你解决吧。
可不等叶聿风的话讲出口,郑爷已经扭开头眼都不眨地将汤盅轻轻跟霍峋手边的空碗换了个儿,“晚上还要你开车回去,辛苦了。”
十足一个体恤下属的好老板。
霍峋其实也吃饱了,但是对上叶聿风那不可置信的眼珠子,他仍是硬着头皮给自己塞了一碗海鲜下去,对郑秋白轻轻道:“谢谢。”
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吃饱了缘故,霍少爷吃郑秋白那碗里的食物时,总觉得味道有点不对劲,舌根发苦,要用水来压。
眼看霍峋吃完,该见到的人都已经见过,郑秋白就准备撤退了,他明天还要早起去看金玉庭的装修,不想继续浪费时间,于是他悄悄跟叶聿风讲了一声,就借口上厕所离席了。
如果光明正大地讲,一定会有人不让他走,因为这一众二代在饭桌上就已经开始商量一会搭谁家的车和司机去市中心哪家夜场续摊了。
另一张桌子上的言问泽一直注意这边的动静,一个抬眼发现郑秋白人影不见后,他立马站了起来,绕路过来一屁股坐到了郑秋白的位置上,桌面上的汤盅都是空的,言问泽松了一口气,继而看向叶聿风,“他人呢?”
“你管呢?”叶聿风一向讨厌言问泽,这份讨厌有一部分出自对郑秋白的愧疚。
在高中时期郑秋白被言问泽刁难的时候,叶聿风也是冷眼旁观的看客,他和郑秋白那时候关系差劲,所以从未对郑秋白施以援手,更没有把郑秋白在学校里的流言告诉家里的叶长流和舒澜。
他本以为郑秋白会自己讲,谁能想到那是个硬骨头,被欺负成那样也没回家哭过鼻子。
这件事,叶聿风是后悔的。
言问泽嗤笑,忽视对方对他的不满,“叶聿风,我再问你一次,他人去哪了,你要是还不告诉我,可别后悔。”
“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我怕你现在还不把他找出来,一会可就要出大事了。”言问泽抬手搭住叶聿风的肩膀,声音不大不小,“我怕他犯.骚病,四处撅着屁股找男人——”
言问泽带着嗤笑的话音未落,一股大力从后拎起他的领子,不等他看清正面对手,便狠狠给了他一拳头,凶狠的力气和疼痛将他揍倒在地,牙膀子冒出一层血沫。
一直在长辈席间的叶静潭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到了小辈这处,他面色苍白,却凝着一层火气,眼神森寒地低头看向地上的言问泽,“小言先生,秋白是叶家的小辈,你一而再再而三出言冒犯,还做些下作事,实在过分了。”
也准备动手的叶聿风愣在原地,不知道作何反应,因为这小野种做了他想做的事情。
下一秒,叶静潭看向他,错开身,露出一个战战兢兢正捂着脸哭泣的佣人,“叶聿风,秋白现在人在哪?快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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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和霍峋踏上回家道路的郑爷坐在汽车后座闭目养神,今天喝的其实不太多,只是红白掺了他有点上头,忍不住降下车窗吹吹风。
眨眼已经快要夏天,但夜里城郊的温度还是低,四下阴森森的,没什么建筑,全是草地河堤小平房。
夜风也凉,吹进来的一瞬郑秋白酒醒了不少,舒服低抬起下巴,解开了胸前的领带。
从后视镜看他的样子,实在是享受舒坦。
而原本克制自己在专注开车的霍峋莫名觉得口干舌燥,一股股邪火直往上冒。
从刚刚离开叶家他就觉得身上热,现在是越来越热,好像把他架在火上蒸,后脑勺都要冒烟似,衬衣里的棉质打底已经被汗水打湿了。
可后座的车窗开的很大,也有风吹到霍峋的身上,那股风带着郑秋白身上雅致的男士香水味,争先恐后挤进了霍峋因为燥热张开的毛孔里,淌进了他的血液里,成为了那股邪火的助燃剂。
终于,在霍峋觉得自己眼前要冒光圈的前一刻,他一脚猛踩停了刹车。
原本高速行进的轿车急停的一瞬前轮打滑,径直冲进了郊区车道旁几乎一人高的杂草丛里,有惊无险,没有侧翻,也没有冲进河里。
就是郑爷差点跌进座椅下方。
他伸手支起身子,酒彻彻底底醒了个干净,诧异地看向前方的驾驶座,“怎么了?突然急刹?”
这么慌张?在大马路上看见鬼了?
将头埋在方向盘上的霍少爷没应声,但他宽阔的脊背起伏着,郑秋白听到了他急促憋闷的喘息声。
在这寂静野外,只有两个人的轿车空间内,喘息声有味清晰,那是种属于一个成熟雄性的、带着不明意味的低喘,更像是某种野性欲望觉醒时刻的宣告。
第 26 章 夜晚
“霍峋?你是不是碰到哪里了?”
郑秋白察觉霍峋的状态不太对劲,但任由他怎么拍驾驶座椅探着身子像询问情况,霍峋也不肯从方向盘前抬头,更不肯开口和他搭腔说话。
就好像这人高马大的小伙是被区区一个驾驶座封印起来了,憋屈又隐忍,连带着坐在后座的郑爷都觉得焦躁起来。
可焦灼担心,郑秋白也无法从后座直接挤到前座去,只能先一步从后座方位下车。
郑爷下车后才发现两人这不是把车开到杂草堆里了,而是开进这道边的田里了,四下一人高的植物都是农作物,在月色下影影绰绰,绿意茂盛。
轿车一路闯进来,已经撞毁了一串作物,残枝败叶被车轮碾进了地里成了肥料,这等天一亮被土地主人发现肯定是要赔钱。
郑爷只能一边走到驾驶位屈指敲响玻璃让霍峋下车,一边从裤兜掏出手机准备给看样子‘身受重伤’的霍少爷叫辆救护车,再找人过来处理这撞毁农田的烂摊子。
可今晚上的老天爷似乎成心和他过不去,荒郊野岭大晚上,这先进的折叠手机就是没信号,别说发短信打电话了,连电量都快告罄,看样子顶多给需要援手的郑爷当块快板儿助兴。
一连串的麻烦磨地郑秋白的好脾气是真要消失了,他现在最担心的是霍峋,怕霍峋是冲下来时撞到了脑子,又或者伤到什么难以启齿的地方。
看着是埋着头不说话,实际上走了得有一阵了。
“你小子聋了还是死了?”郑爷放弃了礼貌和修养,一把拽开了驾驶座的车门。
看着顺利打开的车门,郑秋白松了一口气,实际上他也没料到这前门没锁,毕竟算上上辈子,郑秋白自己已经很多年没坐过驾驶位了,“霍峋!”
近在咫尺的霍少爷像是没了知觉兀自趴着。
郑秋白的掌心只是碰到他的后背,便惊觉那像是要沸腾的热度已经透过了春夏西装薄薄的面料。
郑爷单膝跪在驾驶座边缘,用力强硬把霍峋的上半身从趴伏的状态扳起来,只见对方闭着眼,紧锁眉头,微张唇缝不住喘息。
霍少爷的脸已经红成了猴屁股,鬓角的发丝湿漉漉的,在不停出汗,额头上的温度更是烫到不像是人类身上能够出现的体温。
吓人的要命。
“发烧了?”郑秋白虽然没照顾过发烧病号,但也知道,这种程度的高烧,绝对不会突然发作,明明吃晚饭时,霍峋还是活蹦乱跳的。
这样看着突然就不行了,除非是有隐疾。
他的手一路顺着霍峋的额头摸到脸颊,对着那张俊脸轻轻拍了两下,“霍峋,霍峋?你先醒醒到后座去,我好开车带你去医院——”
掌心下的脸皮实在太烫,郑爷指尖被热的有些发痒,觉得这热实在是不对劲,刚想抽回手,原本像是已经昏迷过去的霍峋突然睁开了眼,径直对上了伏在他上方的郑爷,打量起来。
“还好——”郑秋白没来得及庆幸他的清醒,便被一股巨力拉近,被迫和霍峋缩短了彼此间的安全距离,共享霍少爷身上岩浆似的体温。
烫,真的很烫。
霍峋似乎拉过来他也是为了降温,一双手无师自通般在郑秋白丝滑面料的西装上来回摸索,脸也埋进对方的脖颈间。
贪凉。
湿漉漉的灼热触感在锁骨的边缘蹭来蹭去,郑秋白意识到这是霍峋的唇。
活了两辈子,也没多少人敢这样上下其手吃郑爷的豆腐。
而已经彻底跟霍峋挤在同一个窄小座椅上的郑秋白此刻也有了新的发现。
“……”他这要是还看不出来这霍峋明摆着吃了不该吃的东西,郑秋白也就不用继续在夜场混了。
他费劲用两手抵着霍峋的脑袋,稍稍拉开彼此间的距离,咬牙切齿质问:“你到底偷偷背着我吃什么了?”
只可惜霍峋被推开的大脑袋纵使睁着眼,眼神里也没有焦距,像是完全丧失了思考能力,只有暗沉沉的一滩,湿黏黏的糊在郑秋白生出一片红痕的脖子上。
这明显不是杨絮过敏那种红。
倘若眼前发疯的人不是霍峋,郑爷满肚子的气得狠狠抽他几个嘴巴子才能解恨。
不过现在的他只能一边伸手挡住疯狗的嘴,一边耐心劝说企图对方能够听懂人话,“你先下车,到后座去,我开车去医院,我们去医院就好了,听到没?嗯?霍峋,听话好不好?”
可惜,哼哧哼哧的大狗是压根听不懂人话的。
郑秋白明显已经耗干力气的身板,也抗争不过霍少爷的钢筋铁骨。
且一只不属于郑秋白的手,已经探进了衬衣里,一掌便搂住了他的腰。
郑爷这头也是天人交战,头疼无比,他清楚霍峋现在是个什么状况,而这荒郊野地除了他就是田里的蝉和青蛙了。
但眼前的对象是他大学同学托付的弟弟,他一直以来也把霍峋当成没长大的孩子,这要是滚上床了,郑秋白怕霍嵘从京市跑来和自己拼命。
也怕霍峋清醒过来了肯定会后悔。
“不行,你给我滚起来,霍嵘知道了,得来弄死我!”
认真用犬牙啃衬衣扣子的霍峋动作一顿,显然,他对这句话里的某个元素是有反应的。
郑秋白立马道:“你再不停下,霍嵘肯定不能放过你。”也不会放过自己。
“霍嵘——”霍少爷低沉喑哑的声音传来。
“对!你哥!”
“讨厌——”霍峋继续动作起来,甚至大力许多。
郑秋白:?
重点是这个吗?
重点应该是他被硬生生扯断裂的装饰皮带!
被霍峋一身蛮力反压在方向盘上的郑爷脑子嗡嗡作响,他完全没想到,重活一次他的人生会这么刺激精彩。
和朋友的弟弟走向不可描述,甚至还是在车里,在玉米地里!
这小犊子竟然还有心思追问他和霍嵘到底是什么关系?
从前三十三年磨砺出的体面与淡定在这一刻功亏一篑,荡然无存。
郑秋白意识到所有他自以为修炼出的看淡世事和心宽体胖都是假的,他只是还没站到那个超出接受能力的断点上。
也就是眼前这档子事,比上辈子他荒唐的死、这个世界原本是本狗血小说,还叫他震撼。
“你就没想过,我和你之间是什么关系吗?”有这么对待老板的吗?
这点抗议被霍少爷自动无视了,不管是不是雇佣关系,他肯定都和老板要干点大事。
但良久,他又小声问:“我和你好还是霍嵘和你好?”
后知后觉意识到对方似乎清楚自己身份的郑爷又挣扎起来,“霍峋,你疯了?你认得我是谁还要上我?”
“哼。”
“哼你大爷!松开!”
哼哧哼哧的霍峋抱紧郑秋白,有些莫名的委屈,“凭什么就我不行?”
“什么?”这个问题简直让郑秋白无言,除了他还有谁?
这下可问到霍少爷的知识储备区了,那一串名字就像是竹筒倒豆子一般往外蹦,有的人更是连郑秋白都快记不清的存在。
“……还有那个傻b的叶静潭,他真该死,”霍峋低低的声音带着懊恼和后悔,“他明明答应过我会好好对你。”
郑秋白的眼一瞬睁圆了,心脏也激烈跳动起来,费劲翻身去看霍峋的脸,“你刚刚说什么?”
“嗯?”眼前又是一张烧成糊涂蛋的脸,仿佛刚刚那句话,只是霍峋的梦呓,也可能是他的幻听。
可眼底突如其来的湿润和心口的止不住的颤动不是作假,郑秋白几乎瞬间笃定,上辈子有什么事情是他忘记的,而那该很重要。
鬼使神差地,他没有继续推开霍峋求吻的脸,而是在对方毫无章法舔他一嘴口水后,掐住霍少爷的下巴,命令道:“霍峋,张嘴。”
在这种事上,郑秋白是个当之无愧的前辈,他两辈子的经验比这辈子才十九岁的霍峋丰富的多,哪怕在狭小阴暗的车厢里也游刃有余。
月上中天,田野间是静谧的也是热闹的,远离城市中人烟遍布的喧嚣,有风拂过植物枝叶的簌簌声,也有声声不息的蝉鸣和邻近河套跳来跳去的蛙鸣。
在玉米地里探索食物的青蛙见过眼前这晃动不停的庞然大物的,但从前它都是在大道儿上跑,从没有停进过田间地垄。
这奇怪的铁皮怪物和觅食的青蛙无关,但青蛙是吃蚊子的,铁皮怪物似乎是吃人的,因为缺口多地方探出了一只白皙纤长的人手,很快,又随着奇怪的声音被铁皮怪物吞了回去,消失不见。
路过的青蛙张嘴出舌,抓走一只闻着味儿嗡嗡飞来的蚊子吞下肚。
怪声还有。
那发出怪声的就不是蚊子。
——
郑秋白在霍峋身上睁开的眼,后座的空间虽然大些,但要挤下两个男人,也只有叠罗汉的姿势。挣脱霍峋搂着他的胳膊,浑身痛的要命,下半身的不听使唤叫他差点以为自己又回到了ICU瘫痪在床的日子。
好在缓了一会,腰部以下渐渐恢复了知觉,他费劲爬起身,看清身下面色无虞的霍峋,几乎是下意识想给对方一巴掌。
可以说昨天晚上除去第一次,之后的次数和频率都不在郑爷的掌控范围内,这小子就像是第二天要世界末日一样疯狂。
‘啪’——声响清脆。
这一巴掌是霍峋应得的。
奈何一巴掌甩下去,沉沉闭着眼的霍少爷脸上顶个红手印毫无动静,郑秋白”哑着嗓子叫他几声,又晃了晃这人,也没得到回应。
这下,昨夜舍己为人冒险救人的郑爷再次心慌起来,生怕霍峋这次是真昏迷了。
他抬手看了眼腕表,早上五点整,当即抄起车里丢的乱七八糟的衣裳给自己套上,蹒跚地下车,又坐进了驾驶座里。
事实证明,这辈子的郑秋白体能比上辈子好太多,至少荒唐一整夜后,他还有精力开车。
不到早高峰,郑秋白油门踩到底一路在高速上畅通无阻,顺利下高速进市区,开进了燕城当下独一份的三甲医院急诊通道。
和值班护士简明扼要地交流,将昏迷在后座的霍峋送上担架一路推进急诊病房,看见值班医生开始给霍峋做检查,郑秋白才有空到医院门口的小卖部买一个便携的手机电池充电器,借用一个插座拯救自己已经没电的手机。
摩托罗拉蓄电开机的瞬间,郑秋白看见了自己三十几条短信的信箱和五十几通未接电话。
挑了个最上面的电话回过去,对面一秒接通,“郑秋白!你去哪了?我找了你一晚上!都快报警了!”
叶聿风直到现在都没合过眼,昨晚上郑秋白离开后,叶家打电话给了金玉庭的员工,又找人去了他名下的房产,都没发现郑秋白的身影。
叶少爷当即带着叶家的安保出门将叶宅方圆几公里翻了个底朝天,就怕郑秋白是被下了药,然后在路上遇到了什么不测。
“你说言问泽给我下药?”郑秋白抓住了这段话里的关键信息。
“是,他让家里的佣人帮厨的时候下在你的餐食里,正好叫那小野、叶静潭看见了。”昨天晚上叶家也是一通大乱,叶聿风听清前因后果几乎想冲上去给言问泽揍死,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也使的出来,真是下作。
只是他被安保钳制的死死的。
毕竟两家的长辈都到场了。
言问泽的爹亲手甩了不争气的儿子一巴掌,下手很重,给儿子揍的吐出一口血沫,而后轻飘飘地对叶老爷子道:“我知道这两个孩子之间一直有旧怨,当务之急,还是先把小郑找到,我这边也叫些手下,往市中心搜搜,可不要让孩子在路上遇到什么危险。”
“至于我家这个混账,等人找到了,我一定叫他上门赔罪,到时候小郑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叶家觉得呢?”
最终是叶老太太拍板,“当然,眼下还是找到秋白最重要。”
于是嘴角流血的罪魁祸首言问泽就先被带回了家。
叶聿风相当不忿,谁都能看出,这件事就是要被轻轻揭过了,哪里还会有登门道歉那一茬。
“气死我了!”
郑秋白并不恼叶家没有为他站出来撑腰,毕竟换做他也会这样做,权衡利弊罢了,重要的不在这,“你先告诉我,言问泽下的是什么药?”
这问题叫喋喋不休的叶聿风卡壳一瞬,昨天晚上郑秋白失踪实在闹得太混乱,似乎没人记得问。
不过,“还能是什么药?他说的那样下流,就是内种药呗!”
郑秋白心凉了大半,从昨天晚上霍峋的卖力程度来看,那不像是寻常合规的助兴药品,加上现在还昏迷不醒,只怕是那来历不明、副作用不明的默思本。
医生二度询问患者用药史,郑秋白只能把自己猜测的讲出来。
“是精神类药物?”如果是过量的精神药物的确有可能会抑制神经中枢活跃性,导致长期倦怠甚至昏迷不醒。
医生问郑秋白:“那你是他的家属吗?我们需要家属签一份免责声明。”
事情进展到这个地步,医生不提这茬,郑秋白也知道自己得通知霍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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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家清早的餐桌上难得出现一次霍三少,他打着哈欠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感恩地接过大嫂递过来的黑米豆浆,“谢谢嫂子。”
从厨房里端着包子油条出来的霍源路过时踹了他一脚,“你难道是等伺候的客人吗?不知道起来干点活儿?”
“我昨天晚上四点才到家。”霍三少揉揉眼睛,他现在能坐在这里都是奇迹了。
霍家的家规,只要在家里住就必须七点前起来吃早餐,不然等着家法伺候。
“二哥,你今天怎么在家?”平时霍源算得上吃住都在公司,毕竟他们那些网址程序运行一但发现漏洞,就得立刻补充代码。
霍家老两口常觉得这家里的老二是卖给他们公司了,想赎人都没法子。
“我这两天休假。”霍源倒是对自己的工作乐在其中,脸上的眼镜片有啤酒瓶底子那么厚,霍家祖传的周正眉眼挡去一半,活脱脱一个书呆子。
“对了,咱爸妈什么时候回来?”
“二老还在临裕海边住着呢。昨天打电话说那地方的风景好也凉快,等有空了,让你们也去住两天。”大嫂陈禾从厨房出来,坐到餐桌前叹息一声,“不知道峋峋什么时候能回来。”
主位上的霍峥冷哼一声,他上了年纪,眉宇间有深深的沟壑,没办法,年轻时候就爱皱眉,这老了更是不怒自威,“好好的日子,你提他干什么?”
“你看你,又来劲儿了,都这么久了,峋峋肯定知错了,你还想干嘛?再说他小小年纪,一个人在燕城能过得舒服吗?”陈禾说着说着,就把视线飘向了霍嵘。
往嘴里塞油条的霍三少心领神会,“嫂子,放心吧,我那同学顶儿靠谱,一会我就打电话问问他咱家老小过的怎么样。”
陈禾这才笑了,主位上的霍峥倒也没再说难听话。
早饭过半,霍嵘睡裤里的手机响了,掏出来一看,那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我同学来电话了。”
餐桌上其余人的视线齐齐落了过来。
霍三少当即利落接起通电话,开口不忘埋汰亲弟,“秋白,你这么早打电话来,是我那糟心弟弟惹事了吗?我就说他这小子迟早得闯祸……”
听清对面的回话,霍嵘立马如踩尾巴的猫一般跳起来:“你说什么?霍峋他进医院了?”
第 27 章 损失
霍嵘这男高音吵的郑秋白耳膜疼,加上身体纵欲过度的种种不舒服越来越明显,坐在病床前的郑爷真觉得他快歇菜了。
奈何确实是他理亏,没看好霍家这颗金玉蛋,只能听着霍嵘大叫。
且在电话里,郑秋白也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和盘托出,他得为自己争取一点时间,尽量想一套万全的、能将损失降到最低的合适说辞。
好在话筒那边的乱成一锅粥的霍家还有头脑冷静的人坐镇,霍峥知道这事在电话里讲不清,决定即刻出发燕城,无论什么事情,都等他们一家人到了再说。
在那之前,该怎么治疗怎么治疗,一切听医生的,要签什么字,都让郑秋白代劳。
挂断电话,坐在急诊室冰冷单人小板凳上的郑爷松了口气,又忍不住抽气。
他的腰椎发麻胀痛、下身还隐隐不适,几次站起又坐下,那坐立难安的模样,过路的小护士瞅他好几眼。
五月份的天本来就热了,平时出门上班一天得洗两次澡的郑秋白更觉得浑身上下都黏腻湿滑不干净。
他现在就想洗澡,也想跟霍少爷似的,甩手掌柜一样闭眼一躺当个睡美男,两耳不闻窗外事。
但这电话一结束,郑秋白估摸自己就只能在医院坐着,最起码要等到霍峋醒过来,又或者等到霍家人到场,给出一个合理的交代。
接下来的事情不少,郑秋白几乎没时间去细想昨夜的荒唐,本来也没什么好想的,哪怕霍峋没有被下药,那充其量,也就算是你情我愿的一夜情。
毕竟他不是没爽到,一把年纪了,也犯不上哭天抢地要个小屁孩对他负责。
而到了明面上,有关昨晚发生的一切,这档子玉米地里的事最不值一提,也最没有利害损失。
由于阿良不在燕城,郑秋白只能再次打给叶聿风,告知了自己的位置,让他送身干净衣服过来。
总不能穿着这皱巴巴如抹布一般不干不净的衣裳和霍家人见面,不体面。
郑爷是个体面人。
叶聿风在那头还以为郑秋白是失.身进医院了,着急忙慌就开车过来了。
和他一起到的还有叶伯,老爷子手上拎着清淡的早点,想的异常周到,见到郑秋白更是满眼心疼,“秋白少爷啊,您没事吧?”
“谢谢叶伯。”郑秋白笑笑,他早早把衬衣扣子系到了顶,一丝痕迹都没露出,“放心吧,我没事。”
站在病床前到叶聿风看看脸色苍白的郑秋白,又看看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霍峋,一拍脑袋,“我想起来了,昨天那个海鲜,你没有吃,给他吃了!还好你没吃,还好是他吃的。”
还好那时候郑秋白也没给自己吃,还好还好。
亲疏远近有时候异常明显,躺在床上的霍峋,明摆着不值得叶少爷过多关心。
“但是,”叶聿风的眼睛又盯上郑爷白到近乎透明的脸蛋,“他那玩意,是怎么解决的?直接送医院来了?”
“你觉得呢?”郑秋白将保温桶合上,里面是马蹄薏米粥,但他一点胃口也没有。
“我——”叶聿风觉得郑秋白不太对劲,但他又说不出具体哪里不对劲,“我哪知道啊,这不等你告诉我。”
他又不是半仙。
他也真的很想知道昨晚上郑秋白到底去了哪,又为什么失联,是经历了一个惊心动魄的夜晚还是一个热情似火的夜晚。
郑秋白没空编故事,“你在这里陪霍峋一会,我去换身衣服,待会护士可能要来给他换病号服,你搭把手。”
“知道了,但你为什么也要换衣服?”
郑爷抬抬下巴,“我从不穿同一身衣服过夜。”
这是绅士修养。
叶聿风酸酸撇嘴,“在医院看护又不是上t台走秀,矫情什么呢?”
不过他还是摆手,“你快去吧。”
目送郑秋白的背影离开,叶少觉得他走路姿势有点奇怪,好像闪了腰,又像大腿抽了筋。
郑秋白去厕所换衣裳的空档,护士拿来了宽松的病号服,叶聿风和叶伯相互帮忙,给昏迷不醒的病号脱衣服。
看清病号那隆起胸肌上的齿痕和后背上的爪印后,叶聿风福至心灵。
瞧这激烈程度,这兄弟也是没能逃过那药的威力,都折腾进医院了。
还好是叫他吃了,要是让郑秋白吃了,那真了不得。
叶聿风愚笨的大脑一向没有发散思维的习惯,以至于完全没有怀疑,昨晚和霍峋春风一度的人,会不会就是他的好兄弟。
将换好蓝白条病号服的人扔回病床,叶聿风往冰凉小板凳上一坐,翘着一郎腿等郑秋白回来,间隙往自己嘴里丢了两个郑秋白不吃的蟹粉包子,喷香。
就他贪嘴的这会功夫,床上的病号缓缓睁开了眼。
霍峋的头像好似灌了水,又晕又胀,身上的皮肤也有点刺痛,脸上还火辣辣的,像是被人狠狠甩了一嘴巴。
偏偏他还没来得及细数自己身上的不适,昨晚的记忆便如闪电一般,迅速浮现在脑海间,无数羞耻且暧昧的画面放电影般清晰鲜活。
霍峋甚至还记得郑秋白身体的细节与触感,他亲眼见证了属于郑秋白的秘密,并且恬不知耻、死皮赖脸做了些下流至极的行为。
哪怕,郑秋白已经无数次哑着嗓子说不要。
这一切如一盆冷水兜头淋下,把霍峋彻底浇地清醒。
完了,他是真的疯了!
他竟然跟霍嵘的朋友上床?
霍峋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不,一嘴巴不够,他还是直接去死好了!
躺在床上的霍少爷猛地坐直,双目猩红,身下的钢板病床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响。
吃早餐的叶少爷瞧见他诈尸似的弹起,忙叫护士快来做检查,又一连三问:“醒了啊?还好吧,昨天晚上没事吧?”
“郑秋白呢?”霍峋看清来人是叶聿风,心底一凉彻底没了底,他侧过身往自己身旁的其余病床上张望,生怕看见一个病恹恹的郑蝴蝶。
昨天晚上的事情,很明显,问题在他,要说他意识全无,那也不是,那一切,就好像是他心底欲望的无限扩大,最终把幻想都变成了现实,咎由自取沦落到现在这种尴尬处境。
可无论怎样,他都该先给郑秋白道歉。
是他太过粗鲁和过分,完全压制了郑秋白想从车里往外爬的挣扎,至于整个过程中的呻.吟,更已经完全无法分辨那是欢愉还是痛苦。
“他去卫生间了,你找他干嘛啊?先检查身体吧,年纪轻轻可别留下什么后遗症。”叶聿风抱臂,觉得这霍峋看起来容光满面,活力十足,没什么大碍,“这次的事情还是谢谢你了,要不是你,遭殃的就是郑秋白了,他——他可不像你这么身板壮。”
“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我都会满足你。”叶聿风傲慢地从外套兜里掏出一沓支票簿。
霍峋瞥了叶聿风一眼,像是在看神经病,他扭头谢绝了要给他抽血的护士,他的身体,他自己最清楚,“我没事,先不用管我了。”
说完就翻身下了床,蹬上鞋,健步如飞冲出了病房。
他要去找郑秋白,现在,立刻。
*
郑秋白换好衣裳,又把已经脏掉的衣服全部丢进垃圾桶,深呼吸几口新鲜空气,才慢吞吞扶着腰往回走。
当然,靠近急诊楼他就立马挺直了脊背,这老头子似的姿势,可不能叫叶聿风瞧见。
半路主治医生叫住他交代病情:“霍峋家属,我们在他的血液样本里面并没有发现精神类药物成分,只有过量的西地那非。”
“西地那非?”
医生解释:“是治疗男性勃.起功能障碍的一种药物。”俗称,伟.哥。
“这种成分就算是过量也不至于昏迷。”
“那他为什么一直不醒?”
“结合这个结果和刚刚对他的检查我觉得应该是,他累了,在睡觉,还没睡醒。”
累了,睡了,还没醒。
已经在晕厥边缘且发现自己担心有点多余的郑爷表情十分耐人寻味。
他轻轻在心底告诉自己冷静,至少现在是在医院,霍家人马上要来了,不方便再给霍峋第一个耳巴子。
医生补充道:“如果不放心,可以暂时转到普通病房观察一段时间,我给他开点葡萄糖加快代谢。”
在医生建议下,郑秋白决定让霍峋在医院躺到自然醒,于是扭头去了就诊楼大厅排队缴费,最终收获了一叠厚厚的检查单和缴费条。
估摸着霍家要来的人不少,在普通住院楼层的多人间难免打扰别的病人休息,郑秋白特意找来护士,说明需求,准备多掏些钞票升级个单人病房。
恰好康复科床位宽松,霍峋要多睡几天也不是不成。
调科室换病房这一套流程郑秋白比负责的护士还要清楚,在护士问他需不需要找两个人帮忙移床时,郑爷想到了壮丁叶少,摇了摇头,“不麻烦了。”
“我们康复科的独立病房在顶楼,电梯在外侧,你们可能要绕去后门。”
“谢谢,我知道。”省三院如今的布置格局和几年后没什么区别,在康复科住过相当长一段时间的患者郑秋白回到这里,就像是回到老家一样近乡情怯。
当年医院的生活成为了郑秋白记忆长河中的一条明显的分界线,瘫痪复健之前的多数事情他都记不大清了,而那之后直到死前的日子,却是记忆犹新,泾渭分明。
虽然回到了十年前,但有关过去模糊的记忆似乎只有在他真正经历时,才能从角落处抽丝剥茧。
就像直到现在他依旧想不起当年霍峋到底是因为什么离开了燕城,可能只有事到临头那一刻才能有所感应。
不过记不记得似乎也没什么必要了,毕竟这事一出,霍家首先就不会再放霍峋留在燕城,而霍峋也未必还愿意待在郑秋白的家里。
郑秋白其实难免有些怀疑霍峋是在装睡,省的睁眼要面对自己,徒增尴尬。
摩托罗拉吵闹的铃声打断了郑爷小心眼的发散思维,电话那头是叶少爷,“刚刚那个霍什么醒了!”
“醒了?”这还是郑爷第一次觉得接到叶聿风的电话也有好消息。
“醒了!但是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一醒过来就在找你,我说你去卫生间了,他穿上鞋就跑出去了!”
叶聿风和叶伯一上一下翻遍急诊两层楼的男厕都没看见霍峋的人影,“你说这小子是不是会遁地啊!他能去哪啊?”
郑秋白:……
“聿风啊,你可真是厉害,一个病号都看不住!”
“我看了啊!我还要给他支票当感谢费呢,这都留不住他!他非要找你,跟那小蝌蚪找妈妈似的!没你他就活不了了——”
叶聿风扯淡的鬼话被郑秋白直接挂断。
他低头翻遍手机电话簿,才发现自己压根没有存霍峋的电话号码。
郑爷有点怀疑自己压根不适合带孩子这项麻烦的工作。
为了霍峋,为了他自己,或许一开始就该直接拒绝霍嵘的请求。
郑秋白认命往就诊楼去找安保,穿着宽松病号服的霍峋就这样突然出现在他眼前,个头高就是有好处,鹤立鸡群,在医院排队取号缴费的人潮中尤为显眼。
这小子似乎也在找什么东西,背对着郑秋白,匆忙穿梭在就诊大厅。
“霍峋。”郑秋白真的是累了,他不想抬脚去追了,站在原地开口时,他想的是霍峋能听见就皆大欢喜,听不见他就在这门口等着,守株待兔,毕竟霍峋迟早是要出来的。
医院的就诊大厅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喧嚣,有人在排队取号,有人在询问导诊自己该挂哪个科室、去哪里拿片子拿药。
大多数人都在赶时间,看病本身就是一件让人难以沉心静气的麻烦事,在这种焦灼的环境里,人讲话的分贝都不得不随着周围人一起提高。
霍峋眼前的大爷正因为老花眼看不清医嘱上的服药剂量跟护士反复询问,他又耳背,护士只能扯着嗓子在他耳畔喊出‘一日三次,一次两粒’、‘饭后服用’。
擦肩而过的男人对妻子抱怨着来医院看病就是白送钱,明明在家吃几粒阿莫西林也差不多了,何必要花挂号的钱。
又一个刚缴过费的家属捏着厚厚一叠单据和黄绿色的病历本,脚步匆匆,一路高声‘借过’、‘让路’。
属于医院的声音混浮喧嚣,将霍峋困在原地。
他像是只无头苍蝇,四处乱撞也找不到想找的人。
直到,他似乎听见了郑秋白的声音。
“霍峋。”
他在叫他。
第 28 章 真情流露
下一瞬,他们四目相对。
这光怪陆离的一幕,很像是霍淳私藏的浪漫爱情影视碟片里会出现的经典桥段。
两个主角总要阴差阳错眼瞎似的错过、背对彼此,更要相隔茫茫人海,伴随嘈杂的画外音失魂落魄,两个人的心声不值一提。
而就当观众都要觉得他们注定要分开时,剧情总会有恰到好处回眸相望的一瞬间。
一切喧嚣的背景音也在此刻按下了暂停键。
万籁俱寂,匆忙的路人尽数被上帝收回,画面里只剩下了他们。
来到结尾,要么抱着流泪,要么抱着生啃。
忽略少儿不宜的画面,当时小小年纪的霍峋不能理解他姐姐为什么会为这样奇葩的桥段落泪,且就为了这,剥夺他看七侠五义的休闲时光。
他也理解不了那怯懦的男主为什么要在机场大厅眼瞎式找人,也理解不了为什么见到对方后的第一件事总是撞开人群的飞奔与难舍难分拥抱。
这时候这么黏糊,早干嘛去了?
但现在,他好像有点明白了。
他以为郑秋白是找借口走了,也以为郑秋白是不愿意见他,甚至是恨他、厌恶他。
愧疚、忐忑、不安、焦灼——这世上一切可能和怯懦相挂钩的词,都在霍峋像个精神病一样,在这陌生城市的医院里四下寻找郑秋白的过程中,生动形象地体现在他身上。
小时候觉得那电视剧里的主角都不够聪明,找人的法子又笨拙又生硬。
事实上,人在慌张时,都是笨拙生硬的。
而倘若霍峋不是一个听候发落的‘重刑犯’,他也想扑过去把这四处乱晃的郑蝴蝶抓进怀里。
这是下意识的真情流露。
是被抑制到再难压抑的欲.望。
但现实是,霍少爷见到郑爷的第一眼便忐忑到大脑发蒙。
再一眨眼,换了身干净套装,仪表堂堂的郑秋白已经自动出现在他面前了。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郑秋白跟前儿的。
希望没有同手同脚。
郑秋白脸上并没有预想的愠怒、不耐甚至是厌恶,他向上的唇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样平静亲和,仿佛昨天晚上的荒唐事压根没有发生一般淡定。
这种淡然反倒叫霍峋这个内心难安的‘罪魁祸首’不知道如何应对了,他都做好了郑秋白会给他几个耳光的准备,而不是这样轻飘飘的泰然,像是一切都不重要。
霍少爷喉头滚动,结巴似的艰涩开口:“你、我——”
“霍峋,”郑秋白抬眼,“先听我说。”
七窍玲珑心的郑爷一看霍峋这瑟瑟缩缩的德行,就知道对方准备提起昨天晚上的事情。
但无论是道歉还是懊悔,他现在都没时间听这份欲言又止的矫情,更没有精力去给一个刚刚摆脱童子鸡身份的处男庆祝。
他们两个之间必须尽快对好口供,以应对即将到来的霍家人。
这才是正经事。
“到医院的时候你昏睡不醒,医生需要家属签字,所以我自作主张通知了霍嵘。”就是通知的时间地点都不太恰当。
郑秋白哪里猜得到霍嵘还是个会在家里寄居,乖乖早起吃早饭的好孩子。听话筒那边的情况,大概霍家不少人都知道了霍峋的情况,跟着一起着急。
“现在你的家人已经在赶往燕城的路上,大概不到一小时他们就要到了。”
巨大的考验即将到来。
这通消息叫想说点什么的霍少爷险些成了哑巴,同样,他和郑秋白这种跟小学生闯祸被老师通知叫家长一样的境况,也实在叫人尴尬,“我已经快二十了——”
“我知道,所以为了防止产生不必要的误会,我觉得你应该在他们到来之前,想好一会怎么委婉解释这件事。”
纯粹依靠编撰谎言肯定是行不通的,霍家人应当不会那么好糊弄,被拆穿的风险太大,所以郑爷建议避重就轻。
着重强调一些事,刻意忽略一些事,委婉地说明,以便大家接受。
“委婉解释什么?”霍峋蹙眉,他准备和盘托出,实话实说。
他已经快二十了,这种事不能算是偷尝禁果,不至于要挨家法。
更何况霍少爷自觉这是他的私事,他对郑秋白有愧疚和歉意,对自己的家人可没有。
至于霍嵘……就算郑秋白是霍嵘的朋友又怎样?他们两个又没有谈朋友!
未婚未嫁的,霍峋就要堂堂正正清清楚楚告诉霍老三,你的朋友已经是我的了!
眼见霍峋肩背愈发挺直,眼神愈发坚毅,似乎对‘和盘托出’这个决定胸有成竹,郑爷很头疼,“我觉得这件事没必要告诉霍嵘。”
“为什么?”
“我觉得你的重点应该放在你为什么会进医院,他们关心的也是这件事情,而不是其他。”
虽然按照郑秋白对霍老三的了解,那厮对于他弟弟终于清纯不在的“噩耗”一定相当感兴趣。
但郑秋白不想跟霍嵘血拼决斗,也不想背上一个‘诱.拐弟弟’的变态罪名,更不想自己朋友变成大伯哥。
霍峋一顿,觉得郑秋白说的也在理,他的私事,没必要事无巨细告诉家里。
可当他偏头细细回想自己变成这副样子的主要原因后,脸却莫名充血红成了洋柿子,颇为不自然弯了弯腰。
郑爷不经意向下扫了一眼,不由得感慨这药真是神药,他飞快抬眼装作什么都没发现,“医生给你开了补液加快代谢,我们先回病房输液吧。”
*
叶聿风收到郑秋白来电,得知病号已经找到后,带着叶伯先一步到了单人病房。
所谓单人病房,也没什么特别的装潢,照样是蓝色塑料盖的铁板凳,单人铁板床,只是多了一个带淋浴的洗手间,但洗手间里也是空空荡荡,连基本的洗漱用品都没有。
叶聿风纳闷这医院服务怎么这样差劲,他打小没进过公立医院,体检都是飞去港湾,还当这是住五星级酒店呢。
叶伯道:“少爷,这些东西都是要自带或者购买的,医院不给提供。”
于是为了弥补自己没看住病号的失误,叶聿风准备自掏腰包给霍峋买一整套住院大礼包。
软枕拖鞋到暖壶洗脸盆,康复科楼外的小卖店一应俱全。
凡是要分尺码的,叶少各个尺码都要,凡是分高低品质的,叶少只要最贵的。
小卖部老板没见过这样的土财主,殷切至极,还帮着送货到病房,“您还有什么需要的,说一声就成,我记得您的病房号了。”
医院小卖部里各种生活用品售卖价格一向比外面高,来一个叶聿风这样不比价也不讲价的冤大头相当难得。
叶少爷满意低头从自己钱夹子里抽出来十来张大钞递过去,他还当这一堆乱七八糟要多少钱才能有这样好的服务,没想到这么便宜,“爽快,这都给你,多的不用找了。”
叶伯满眼欣慰地看着自家少爷,“您和秋白少爷的关系真是越来越好了,这样真好。”
要是叶长流还活着,看见这一幕,不知道得有多开心。
“到了医院,他不还得指望我。”叶聿风哼哼两声,他刚刚在这医院里转悠一圈才发觉,人到这种生病这种脆弱又敏感的时候,能陪在身边的只有最亲近的人。
叶少爷偷摸掰手指头数了一下自己身边有几个值得这样托付的存在,却发现,除了死去的叶长流,他能想到的大概只有郑秋白了。
当年叶长流带着舒澜和郑秋白回家,叶聿风其实也开心过,他以为自己要有一个妈妈和一个可爱的妹妹。
谁知道郑秋白虽然长得漂亮,叶长流却说他是小男孩,得叫哥哥。
只有老天爷知道那时候叶聿风的幻想破灭了多少。
要是舒澜带来的是个绑辫子的小姑娘,叶聿风未必会和郑秋白针尖对麦芒十几年。
郑爷带着霍峋进门,见到的就是迎面一地塑料盆和暖壶,原本不大的单间病房愈发狭小,“这些是什么?”
“我看这病房太空,给你们添点儿东西。”见郑秋白带着病号回来,叶少揶揄开口:“啧啧,小蝌蚪找到妈妈了。”
本来就因为某些反应过度敏感的霍峋立马瞪向他,阴着脸,“你胡说什么?”
叶少爷长这么大还没被霍峋这种层次的打工仔这样凶过,刚想发作,又想到对方是郑秋白的替死鬼,只能撇嘴忍下。
开玩笑都听不出。
算了,他不跟这种平头百姓一般见识。
“他不需要这么多东西,又不会在医院常住,而且他家人一会就来了,你把这些东西摆在这,不仅没用,还没有下脚的地方。”
“怎么没用?这个是洗脸的,这个是洗脚的。这个是洗澡的,那个是洗衣服的,这都是有用的!”叶少爷的塑料盆都是按需购买的。
叶伯也站他家少爷,“是啊秋白少爷,聿风少爷也是好意。”
“叶伯,这些是真的用不到,又不是乔迁。叶聿风,你别那么多话,快收拾!”郑秋白单手撑腰,深呼吸一口气,指挥着叶聿风把多余的塑料盆都迅速打扫掉,又一扫乖乖站着的霍峋,“你上床躺着,一会护士来给你输液。”
“你还好吗?”霍峋站在郑秋白身侧,这才敢正眼打量郑爷的脸,却觉得郑蝴蝶今天过分苍白。
这种白已经不是带有瓷器那种莹润光泽的白了,而是虚弱疲倦,像纸张似的白。
郑秋白在厕所时也看到了自己鬼似的脸,他感觉到身体在低烧,大概是伤到了某些难以言说的地方,站到现在全凭一口仙气。
但霍峋一讲话,屋里的另外两个人都看了过来,尤其是叶伯,老爷子眼里的担心都要实质化了。
“我没事。”郑秋白摇摇头,也不觉得这小发烧有什么可怕的,他现在身板好着呢。
闻言霍峋蹙眉盯着他,像是要把他的脸皮盯穿。
良久,发现郑秋白拒不和他对视后,霍少爷一屁股坐到了板凳上,不忘翘起二郎腿遮掩尴尬,而后对终于看向他的郑秋白道:“你去床上躺一会吧,我觉得你脸色很不好。”
他又补充道:“我已经没事了,坐着也能挂水。”
“哪有让病人坐着挂水的道理?”收拾塑料盆的叶少爷开腔了:“这医院单人间就没有双床房配置的吗?你俩一边一个。”
郑秋白:……
霍峋一米九几的大高个,郑秋白想把他拔萝卜似的从椅子上拔起来也不现实,只能顺从躺了个床边。
拿着葡萄糖进来的护士还以为床上苍白脆弱的郑爷才是病人,那输液针差点就扎错了人。
叶聿风收拾完塑料盆,叶家来了好几个电话,大多是细问郑秋白状况的,也有询问需不需要佣人去帮忙的,还有建议他们都先回家,让医师上门处理。
他看向躺在床上的郑爷,只见对方冲他轻轻摇摇头。
郑秋白清楚现在的状况,无非是叶家想尽早知道自己的情况以方便同言家谈条件。
言问泽或许不会真正登门道歉,但该有的致歉表达,言家不会少。
那种性质出落的家族,最讲信义。倘若郑秋白稍微惨一些,叶家能开口讨要的东西就更多。
他是筹码。
不过,这件事里明面受苦的人不是郑秋白,而是坐在床边时不时偷瞄郑爷一眼又低头乖乖挂水的霍峋。
这件事要怎么处理,如何赔偿,主动权其实已经完全不在言家和叶家了,而在即将到来的霍家。
简单把言问泽下药的前因告诉霍峋,刚刚还闷头郁郁的霍少爷眼底喷火,“他和你有仇吗?”
恨到要用这样下作的手段?
霍峋太知道那药的邪门,如果真的是郑秋白吃了,自己又不在他身边,那是不是——
不能细想,一想,霍峋拔掉输液管跑去亲手捏死言问泽的心都有了。
这人就是只臭虫!
叶聿风也捏紧拳头,“他那贱人打小就这样,欺负人上瘾!这背兴挨千刀的,等我找机会狠狠削他一顿!”
在骂言问泽这件事上,霍峋同叶聿风成了知己,你一言我一语,压根不给郑爷插嘴的机会。
最终是郑秋白的手机铃声打破了这份相见恨晚,话筒那头是霍嵘,“秋白,我们到了。”
霍家人开了三个多小时的车,一路上专车开路,畅通无阻,总算从京市跑高速到了燕城。
一行人浩浩荡荡,尤其出行都常跟着助手保镖的霍峥,那派头活像是来医院视察的,惹得看热闹的路人都紧张。
“小张,你去问问情况。”霍峥吩咐。
“是,领导。”
小张是个勤快的,不等霍家人走到霍峋病房前,霍峋在急诊的主治医生已经被副院长带着小跑赶到,包括霍峋入院来做的全部检查、核磁图、开药处方,尽数落到了霍家人眼前。
“贵公子入院治疗及时,就是年轻人在那种事上最好还是要有分寸,有些药得注意服用剂量,过犹不及。”
陈禾指着单子上的西地那非,“这西地那非是什么药?怎么还服药过量了?这药会有什么副作用吗?”她生怕霍峋是股市赔了想不开,才吃多了药。
霍峥和霍源也是一脸沉重,等候医生的宣判,他们在电话那头都已经听到,霍峋陷入昏迷醒不过来了。
一般人,压根不知道西地那非是什么东西。
只有霍嵘,玩的花的霍三少,闻言眼睛瞪的像铜铃。
在医生要开口的下一秒,他咳地像是罹患肺痨,“咳咳咳——内什么,医生,我弟弟他还好吧?现在应该没大碍了吧?”
第 29 章 我喜欢他
“贵公子身强体壮,现在人已经醒了,等剩余药物代谢出来,也就没什么大碍,可以出院了。”医生实话实说。
这话叫提心吊胆的陈禾险些呜咽出声,“还好还好,菩萨保佑。”霍峥和霍源的脸色也跟着和缓了下来。
霍三少看这场面,唯恐自己不合群被看出异样,也装出长出一口气的安心。
但一想到那小混球是吃伟哥吃进的医院,霍嵘这勉强向下的沉重唇角就忍不住抽搐。
这补药又不是糖块,还能一颗接一颗地塞?没看见使用说明?
还有,是谁教给他弟弟吃这玩意的?小小年纪就开始风流纵欲了?
这还是他看张三级碟片都要长针眼的弟弟吗?
这是被人带坏了吧?
霍老三脑海中飞速掠过了郑爷的脸,毫无疑问,霍峋在燕城接触最多的人就是郑秋白,但很快,他又自我否定摇摇头。
不能是,不应该。
霍嵘前年来过金玉庭捧场,这地方就是个正经到不能再正经的场合了,半点暗示意味的生意都没有,来往谈的都是正经事。
至于郑秋白,那本身就是个行走的巨大迷魂药,犯不上弄那种下流药物,就多的是哈巴狗追着他西装裤角死缠烂打。
在金玉庭,能见到郑老板,坐下说说话喝杯酒,能比啃一盒伟哥还舒坦。
于是这一路上霍嵘已经开始帮郑秋白开脱了,他就怕霍峋这档子事,被自家护犊子的哥嫂怪罪在老同学身上,再将人家当靶子发泄。
郑秋白多能耐霍嵘清楚,他想拿捏霍峋那小玩意就跟玩似的,同样,他有多靠谱,霍嵘也清楚,不然也不能放心把弟弟推到燕城。
这应该就不是在郑秋白眼皮子底下出的事。
估计是霍峋那没社会经验的公子哥着了邪门道儿。
当霍嵘跟着哥嫂挤进狭小的单间病房,亲眼看到坐床边穿着病号服输着液却满面红光的小弟,再对比站在房间一角脸色苍白的老同学。
他的脚步当即调转了方向,更确定了一开始的想法。
可怎么吃药的是他弟,看着跟被吸干似的是郑秋白?
“秋白,好久不见了。”坐在病床前的霍峋一见霍嵘溜边儿去接近郑蝴蝶,立马就要起身站过去,奈何陈禾跟霍源一左一右挡在了他眼前儿,像两尊大佛。
霍峋只能安分叫人,“大嫂,二哥。”
“峋峋啊,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这都——”陈禾预想的画面太悲惨,结果当面一看,霍峋和寻常时候没什么两样,那是半点病容都没有。
可话都说出口了,她只能继续道:“这都闹进医院了!你吃那些乱七八糟的药干什么!有什么想不开的!?”
霍源扶一扶脸上的镜片,“你已经十九岁了,做什么事情都该顾及些家人,还好爸妈不在家。而且有什么事过不去?要你这么作贱自己?”
“这件事是意外,不是你们想的那样。”霍峋听出他们误会,忙解释起来。
“不管是不是意外,今天就收拾东西,跟嫂子回家!”陈禾不听,她早就想让霍峋回京市了,这家里最小的孩子放在外面实在是不能放心。
这次的事情一出,燕城是绝对不能留了。
霍源也跟着点头,“这医院的病房也太小,你还是去爸妈体检那家医院再仔细做个检查,我打电话给你安排房间。”
霍峋当即抗拒,“我不回去!我现在也没事了,你们看完了,就回去吧!”
他说完,下意识扭头去看郑秋白,却发现这人和霍嵘聊的开心,压根没心思分神看自己的处境。
莫名其妙的酸泡泡又淹没了霍少爷,连带着他看嬉皮笑脸的霍嵘都尤为讨厌。
站在门边的副院长看准时机,“我们医院有专门的特需病房,不如咱们换间病房再聊?那边地方大。”
省三院的特需病房,也是单间病房,但空间更大,还带基本软装,有会客厅阳台和宽敞浴室,一般情况下不对外开放。
能住进去的除却紧急重病患者,大部份是身份地位不一般的,住院看病需要保密的病号,也就是某些特权阶层,有头有脸的人物。
陈禾点头,“那咱们先换个病房,这屋子太小。”他们一家人都没办法坐下说话。
“大嫂,别麻烦了,我在这就挺好的!”霍峋不想换地。
“霍峋,”霍老二是霍家几个孩子里脾气最柔和的,面对不懂事弟弟都忍不住皱眉,耐心告罄,“你听点话。”
但霍峋屁股生了秤砣,死死黏在病床上,明摆着不配合。
霍源也是没办法把他扽起来。
这时一直在门外跟着霍峥和医生沟通的小张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俩高高壮壮的保镖。
他弯起眼冲床上的霍少爷笑笑,“小峋,得罪了,这都是领导吩咐。”
听到霍峥也来了,霍峋那点叛逆更盛。奈何他手上插着输液针,而那两个保镖又都是正经的‘大内高手’,实战经验丰富,没过两下子,就给霍峋摁倒在地上。
毫不留情,甚至有点丢人,霍少爷气的脸都红了。
眼看这病房马上就要变成肉.搏战场,郑秋白总算把所剩无几的精力放到了挣扎不已的霍少爷身上。
这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刚想开口,霍嵘却一把拉紧他,“秋白,你甭管了,这是我大哥准备收拾他,谁劝都没用。等一会收拾完他,我再给你们介绍一下子。”
“他还没输完液。”郑秋白蹙眉,他不知道霍家的家法,但直觉不太妙。
“我看他生龙活虎的,死不了。”霍嵘不以为意,“倒是你,这脸色真不好看,是不是为这小兔崽子的事糟心了?”
霍嵘这人,说话不能好好说,喜欢一边说一边动手动脚,胳膊轻飘飘落到了郑秋白的肩上,像两人大学时候似的,勾肩搭背。
被摁住的霍峋看到这,立马暴起了,两个保镖都险些没摁住,任由他调转了个方向,“霍嵘,松开你的狗爪子!”
霍嵘被吼的一愣,眨眨眼,“怎么,小弟,你吃醋啊?放心,等你在大哥那挨完打,哥哥把你抱回家。”
“谁要你抱!”霍峋脸上的表情已经不能用恶寒来形容了,可当他看清郑秋白紧皱的眉头,只能咬牙收声。
两人在霍家人进门刚悄悄约定过,不该说的事不能往外说。
小张在一旁催促,保镖没再给霍峋发泄的机会,愣是摁着人往外走,去见霍峥。
病房一下子空了,只有霍嵘还留在这儿跟郑秋白叙旧谈天,他不着急走,他和郑秋白可有阵子不见了。
眼瞧着家人都不在了,帮弟弟保守小秘密的霍嵘才晃晃郑秋白的肩,偏头问:“秋白,你跟我说实话,霍峋怎么会吃那种药?他不会是误入风尘场所遇到仙人跳了吧?”
“霍峋不都说了这是意外,你没听见?”郑秋白反手推开黏糊的霍嵘,他现在撑不住这一个成年人靠过来的压迫体重,“确实是意外,那本来是冲我来的,如果不是霍峋,遭殃的就是我了。”
霍嵘傻眼,“真的吗?那他还是见义勇为?”
“是。”郑秋白点头,又想起刚刚霍峋被拖走的场景,皱眉道:“霍峋液还没输完,这事和他也没关系,你大哥非要收拾人,就让他收拾我好了。”
“本来,也就是我的事。”
叶聿风跟叶伯提着两件包装精美的大果篮回到病房的时候,屋里只剩郑秋白形单影只一个人,他坐在病床边,看样子在休息。
“霍峋那一家子呢?还没来?对了,刚刚外面好热闹,我看好几辆军车停在楼下,他们这医院里是有什么重刑犯在看病吗?”叶少爷惜命,要真是这样,趁早转院比较好。
“你回来晚了,他们刚刚走了。”
“走了?那还回来吗?”叶聿风傻眼,把手上的果篮放下,他还是特意去店里买的精品水果,就为了感谢郑秋白‘救命恩人’那一家子呢。
没想到这一家这么着急,连个面都没让他见上。
“不知道。”讲真心话,郑秋白倒希望霍峋能听话,好好回家去。
在自己手上,实在是受罪。
郑秋白有点愧疚,这愧疚源于上辈子,也源于这辈子。
有幸重来一次,郑秋白却也不是二十三岁时意气风发、做事果决的小郑老板了,他身上压满了沉甸甸的思绪,有关从前,有关现在,如一座山,叫人连喘息都疲惫。
他担心有关霍峋正因为他走上另一条奇怪的路,而无法成为原本事业有成风光无限的天之骄子;他也头疼自己如今的无能,他对于霍峋,好像没有对于叶静潭那么有用。
他想回报霍峋,却发现自己没什么能为霍峋做的。
郑秋白很难不怀疑,是不是他的存在,就是为了成为叶静潭的垫脚石,除此之外毫无用处,同样除此之外的任何一条路,都是全然陌生、他压根无法掌控的。
这种脱轨的感觉,很不好。
他有点后悔了。
可能,他将一切保持原样才是正确的选择。
一旁拆开果篮洗了个苹果啃的叶少爷觉得郑秋白这状态不对,主动凑近来摸他的脑袋。
还不等郑秋白打开这只作乱手,叶少爷已经跑出去到走廊间大喊:“医生!医生呢?快来人啊!这有个病人该烧傻了!”
***
方才霍嵘听完郑秋白解释,是脚底抹油赶紧往外跑,生怕跑慢了,叫霍峋被霍峥揍断一条腿。
他家大哥和小弟,那就是两块茅坑里的石头,个顶个的倔强和执拗,放在一起永远只有硬碰硬,最终两败俱伤,就没有能好好解释的时候。
果然,等他赶到特需病房门口时,只见霍源和陈禾都站在外面,满面愁容。
“霍峋呢?”霍嵘要往病房里进,却被小张带着保镖挡了下来,“小嵘,领导正跟小峋讲话呢,咱们不方便进去。”
霍嵘这就知道自己来迟了,那家法已经要开始了,“张旗,你进去跟我哥说一声,可千万别揍啊!这事跟霍峋就没关系!那药就是意外!”他弟弟那还是见义勇为呢。
小张又笑,这笑意味深长,“当然,领导什么都知道了,不会错怪小峋。”
霍峥什么都知道了,他不仅知道那药的效用,甚至还知道霍峋大晚上差点出车祸,连车带人栽进玉米地里过了一整夜,出来之后就直接进了医院。
同样,连带跟着霍峋在玉米地里过夜的另一个人的资料,也已经被小张送到了他手里。
那份资料堪称事无巨细,其中郑秋白如今身上负担的花边绯闻都清清楚楚罗列着,包括那些围着他转的哈巴狗。
这里头,估计还得填一只霍峋。
霍峥活了快五十年,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但疑似霍峋跟一个夜场出身的男人厮混了一整晚的消息,还是叫他一瞬间血压飙升,连手都在抖。
从霍峋为了炒股选择离家出走起,霍峥就越来越意识到这个孩子被自己养育的脱轨和不着调,又或者霍峋压根就是一摊没办法养到出类拔萃的烂泥。
年轻时霍峥出任务不小心受过伤,于是跟陈禾结婚多年都没有孩子,因而比起家里老二是真正兄友弟恭的相处,到了霍淳与霍嵘这一对龙凤胎,还有最小的霍峋,对霍峥而言都如他的孩子一般。
尤其是霍峋。
这个胞弟的户口甚至是记在霍峥名下的,就如他与陈禾的亲子一般。
不出所料,霍峋的确养的像霍峥,无论是模样还是脾气,霍峥曾一度深觉霍峋能走上如他一般的道路。
但可能是霍峥自小是年轻的父母棍棒教育出来的,又过早从军,从幼时到年轻时没怎么赶上过时代的好时候,一直在吃苦,最惨时啃过草根与树皮、生吃过老鼠,他的思维古板又根深蒂固,教育手法也雷厉风行。
他的行为无意间束缚了其它人的自由和选择,更甚至是天性,于是霍家牵扯到成人成才的问题,总是压抑的。
可霍峥不觉得自己有错,因为世俗意义上看他如今的地位、权柄,都能证明他这一路走来是成功的,那这条成功的路就是值得复制的。
他就是在育人,他就要把霍峋养成板正的霍家人模样,哪怕他与霍峋的关系已经愈发渐行渐远濒临决裂,哪怕他们之间从未有过欢声笑语,哪怕霍峋如今可能是恨他的。
坐在沙发上的霍峥抬眼,目光扫过如押解犯人一般被控制住的霍峋,冷声吩咐:“把他衣服给我扒了。”
霍峋立马虎目圆睁,“你到底想干什么?我看你们敢!”
霍峥这不由分说押他进来质问的行为,已经足够叫人憋闷,竟然还要扒他衣裳?
霍峋勃然的样子,几乎和年轻时候的霍峥一模一样。
保镖们对视一眼,不敢下手。
霍峥怒声:“怎么?我说话不管用了吗?还不动手!”
到底霍峥才是霍家讲话最有权威的人。
保镖们只能联手将霍峋控制住,强硬去扒他身上的病号服,以至于霍峋手上的点滴针在这挣扎的动作中被甩开,一连串的血珠从手背上溢出来,滴到地板上花团锦簇的手织地毯上。
质量堪忧的病号服被撕扯拉开,露出霍峋精健的上半身,也露出了有关另一个人的痕迹。
“你这个混账!”叫霍峥滔天怒火彻底点燃的,是霍峋背后的尖锐抓痕,他几乎是下意识,抄起来手边的玻璃烟灰缸砸了过去,“霍峋!你真是无法无天了!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你和人乱搞!这是流氓罪!”
沉重的玻璃缸砸在肩头,皮肉的疼痛火急火燎地荡开,霍峋才清楚明白他大哥在气愤什么。
说来好笑,霍峥千里迢迢从京市赶来,不是为了关心霍峋的身体,也不是为了给霍峋这件事撑腰讨个说法,而是为了在霍峋身上找问题,抓错误,摁准他是个道德败坏乱搞的,犯了流氓罪。
霍峥在意的事情,就是这种东西。
这一刻,跟郑爷约法三章的事情都忘在了脑后,霍峋本来也不打算瞒,他甩开两个保镖的手,坦坦荡荡点头,“是,我和他上床了,但是这又怎么了,这是我们的私事。”
“你就真那么糊涂!?那么控制不了自己?做出这种事情!你和路边的公狗有什么区别!?我养你这么多年,就是为了让你成为这种下流货色吗!?”手边没了趁手的利器,霍峥只能将桌子拍的震天响。
霍峋昨晚能控制住自己吗?
他清楚他不是意识全无的,做出的一切似乎都是他内心下意识应允的。
如果非要为这一切找出一个说法和原因,那似乎就是,“我喜欢他。”
他喜欢郑秋白,所以他不想控制自己的欲.望。
喜欢郑秋白这件事,霍峋自己都不敢相信。
放在以前,郑秋白是他最避之不及的那种人,浪荡,谄媚,野心勃勃,玩弄人心。
但就像他从一开始就对郑秋白这三个字有所感应一般,他似乎天生受这个人吸引,他的注意力总是不受控制落到郑秋白的身上,去关注他的一举一动,去好奇他的过去经历,去为他身边的花边消息产生嫉妒和不满。
原本霍峋觉得,郑秋白上辈子一定对不起他,才叫他总在郑秋白面前表现地像个贪婪的傻子,堂而皇之想要索取更多,希望对方对他更好,对他特殊。
但其实不是,事实上,是倘若对方是郑秋白,霍峋可以将自己的一切都掏出来,奋不顾身,心甘情愿。
上辈子,应当是他对不起郑秋白。
第 30 章 出柜
“我喜欢他。”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语调却柔和到不像是霍峋这块硬石头能讲出来的话,同样也是这样轻飘的四个字,在原本就气氛紧绷的室内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彻底炸了庙了。
这年头‘coming out of the closet’的自由观念还没传到国内,说起两个男人相爱相守,霍峥这种中年人只能联想到那群不男不女的兔爷儿又或者流氓罪里的鸡.奸罪名。
这条法案前两年被重新修订,将原本直白的罪名更换成了猥亵。
可换汤不换药,变态就是变态。
霍峥从那个年代过来,亲眼见过这样乱搞的两个男人被抓进监狱拉去吃枪子儿,也异常清楚这样的畸形感情注定跟‘有病’相挂钩,这是不正常的。
“你、你再说一遍!?霍峋!你是不是疯了!”霍峥怒吼的声音在颤抖,一股血腥气在他胸腔翻涌。
“再说几遍都一样,我喜欢他。”霍峋梗着脖子,他对自己的感情接受良好,没有半点不适,也没觉得自己是个变态。
说这种话,他也不是为了同霍峥对着干,而是在当下这个情况,在他和郑秋白已经有特殊接触的前提下,他的喜欢已经说晚了。
要么说霍嵘对他弟弟的评价一直以来都是中肯的、正确的。
霍峋就是那种保守固执又认死理儿的,他这死心眼子倘若和一个人睡了,那内个人必然是他未来老婆,一辈子一个,一生一世那种,而非任何其它廉价又泛滥的交情。
可惜,听到他表白的人不是郑秋白,而是年近五十保守固执的大家长霍峥。
一把年纪的霍老大左右环顾,再没找到合适的凶器,最终他亲自冲上去,抡圆了胳膊给了霍峋一巴掌。
霍峥上了年纪,身板却还康健,这一巴掌更是蓄足了力气,像是要把眼前这个孽种一耳巴子打回娘胎。
一瞬间除却皮肉的胀痛和口腔里的血腥味,霍峋的右耳内尽是蜂箱般的嗡鸣,连霍峥当着他面驳斥的怒吼,都消弭了一半去。
两个保镖面面相觑,谁都没见过威严的领导如此动粗,更不知道再有下一巴掌该不该拦,倘若不拦,他们觉得霍峋怕是要被打死。
但霍峋早就习惯了,毕竟霍峥每次动手,十有八九都是真下死手,霍家几个孩子,除却霍源听话温顺,霍淳是姑娘几乎没怎么挨过打,霍嵘和霍峋这俩是从小没少被揍。
霍嵘一贯在挨打时涕泗横流哭爹喊娘,以求有人能及时出手,让他少挨点打。
霍峋则闷声不吭疼出虚汗也不肯流泪求饶,他生在霍家,可面对手执家法利刃的霍峥,却半点不甘心屈服,十足的刺头。
“你今天就跟我回京市,再也不许到燕城来!”霍峥怒目盯着偏开头的幼弟,垂在身侧的掌心发麻,却已经开始在心底盘算是将霍峋打包送出国还是找个军营扔进去与世隔绝。
可无论怎样,这个燕城他都别想待了。
这句话霍峋听清了,但他摇头,哑着嗓子说:“我不回去。”
“你再说一遍?”
“我不回去,说几遍都一样,我不回去!无论是京市还是霍家,我都不要回去!”
霍峥彻底失去了理智,偏偏他就没有除却棍棒之外和孩子交流的办法,更没意识到霍峋不是能打服的性格,扭头从就近的保镖身上搜出了抽拉甩棍,唰啦一下抖开。
“好啊!你跟我犟!我今天就给霍家清理门户!”
甩棍都是实心棍头,一下抡过去,能将人头盖骨打碎。
保镖们顿时慌了,一个扑上去格挡霍峥拎着甩棍的手,一个护着霍峋的脑袋抓紧后退,“不行啊领导!可不能用这个打啊!”
这升级到械.斗的动静总算让外头的霍家人坐不住了,一窝蜂挤了进来。
陈禾看见霍峋脸肿的老高,心疼地尖声叫起来:“霍峥你有病啊!没事又打孩子干什么!”
霍源跟上去控制住亲大哥,霍嵘则狠狠白了眼目瞪口呆的张旗,他说什么来着,让进来劝别打别打,就是不听。
“他——”霍峥张口想大骂霍峋就是个变态,可眼下屋子里的人太多,可这种事说出去,霍家的脸面还要不要了?
“他就是个孽种!”
霍嵘难得收起嬉皮笑脸,“大哥,这事跟小弟就没干系,他也是被算计了,咱家该想辙怎么整治给孩子下阴招的,怎么还能打自己人?”
霍三少扭头看见了霍峋身上色彩斑斓的痕迹,低头拎起地上成为破布条子的病号服给人披上,大小伙子了,遮点是点。
“再说这种事,他也已经成年了,有什么可生气的?多大点事,万一他闹出个孩子你不也早抱侄子?”要不是气氛不对,霍三少高低得买两千响炮仗给亲弟点一个,庆贺!
霍嵘不说话还好,他一说话,霍峥立马就想起,当初霍峋离家出走是去了海市炒股,都是这瘪犊子一个劲在家里捅咕,硬生生把人从海市撺掇来了燕城。
霍峥立马调转了枪口,直指霍嵘,“都是你这个混球害得!”
“啊?”霍老三傻眼,忙抱着脑袋往伤痕累累的霍峋背后跳,“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啊!?”
“大哥,”霍源了解自家小弟,也了解自家大哥,明摆着霍峥不能为了霍峋一时失足发这么大的火,只可能是出了原则性问题,“先让医生给霍峋把水挂上,你也歇歇火,什么事都等冷静下来再谈。”
霍源说话有用,霍峥背过身不再看那两个丧门星,陈禾忙同霍老三一起把霍峋强推进病房关上了门,客厅里只剩下了霍峥同霍源,还有小张。
霍峥吩咐小张,“叫人在病房外面守着,把霍峋给我看住了,哪都不能叫他去!”
小张忙不迭点头,扭头出去了。
霍源捡起地上碎成两瓣的烟灰缸扔进垃圾桶,坐回沙发上,“大哥?”
“老二啊,你说说,霍峋怎么能长成个变态啊!”霍峥压低的声音带着颤抖,他实在是无法接受。
“什么意思?霍峋怎么就变态了?”霍峋可从小就板正拔尖儿,在同龄人里一向是别人家的孩子,除了脾气坏点,没毛病。
霍峥将桌上的文件袋甩了过去,“你自己看。”
霍源接过打开,一点点翻看,玻璃镜片后之后的眼珠子是越睁越大。
还不等他细问,霍峥又炸出一颗平地惊雷,“刚刚那混账跟我说,他喜欢这人!”
“你说他是不是有病?这给他送到精神病院,这病能不能治好?”
别人说这话或许是气话,但霍峥一开口,霍源就明白他真有这个打算。
“大哥,这也不是精神病,送进去也治不了。”霍源在国外上市公司待过几年,这样的人也见过,他明白有些人就是天生特殊,可这份特殊落到他家人身上,确实有点沉重。
不过他肯定要站在弟弟这边,这时候已经不能火上浇油了,“但这样的人其实也不少,那薛家老二不也是,现在他不也过得好好的?”
薛二算是京市二代里顶风流的传奇人物,前几年搞矿业发迹了,一下子洗清从前那些风流债,成香饽饽了。
“他薛仲棠能跟霍峋比吗?那是他们薛家教不好孩子!”按两家辈分,薛仲棠来了还得叫霍峋一声叔。
且打小就歪苗儿一棵的薛仲棠在霍峥看来,跟霍峋那是拍马也比不上。
霍源见此路不通,只能换个法子:“大哥,霍峋他还小,十八九岁,哪知道喜欢是什么东西?指不定他就是一时新鲜,等时间久了,他自己就觉出味儿来了。”
“现在你这样,就跟棒打鸳鸯似的,越分开他们,他们越要黏在一起。”霍源扶一扶镜片,放下手里的文件,“而且我看这里头另一个人,未必对霍峋有那种意思。”
就那资料里追求郑秋白的张王李四,个顶个是燕城有头有脸的人物,虽不知道这其中有没有实质关系的,但凭这一长串名单就能看出,这经营夜场的就不是个能安分稳妥的。
他这样聪明的人,也会明白独善其身才是优势。
跟个小屁孩似的霍峋,哪里能是他的良配?
郑秋白和霍峋,看着就是南辕北辙的两种人,要他俩在一起,那是缘木求鱼,煎水作冰,绝不可能。
*
郑秋白还不知道他在霍家人那里已经成了“肉中刺”,祖宗八代都被查了个干净,也不知道霍峋挨了好一顿打,约好的说辞都被捅破。
他正躺在霍峋不用的病床上挂水,用最快的方式退烧,不耽误之后的工作。
原本安排今天去验收金玉庭的装修,他现在没法赶过去,只能临时交给经理。
见郑秋白一边挂水一边有条不紊地打电话对接工作,叶少爷难得体贴人,“你累不累?不能安生躺下输个液?”
“不累。”郑爷一身的钢筋铁骨,强的吓人,“我不工作,你给我的员工开工资?”
“你怎么就突然发烧了?”叶聿风撇嘴转移话题,“你不是没吃那药吗?”
“换季着凉了。”
“哦。”
郑秋白一扫他,“你还不走?”
“我走了你一个人住院吗?”
“为什么要住院?输完液我就回家了。”到现在都没能洗澡,郑秋白一个没有洁癖的都要被逼出洁癖来了。
他现在只想回家。
“哎,”不太想走的叶聿风只好没话找话,“就内个霍什么,我想起来在哪见过他了,在我梦里。”
“?”闭目养神的郑爷睁开眼。
“就我坐飞机从港湾回来,路上睡了一觉,我梦见你进医院了,还挺严重的,想进病房看一眼医生都不让我进去。”叶聿风抽抽鼻子,省略他在梦里掉眼泪的细节,“刚刚我突然觉得,好像就是这家医院。”
叶聿风真是第一次来这种公立医院,但好几个地方他都觉得似曾相识,尤其是病房门前的蓝色塑料凳和安装了绿色应急灯的长长走廊。
话到这,郑秋白的眼神已经完全落到叶聿风脸上了,“你能不能梦我点好事?”
“梦和现实不都是相反的?”叶少心虚。
“那霍峋呢?你怎么还梦到他?”
“其实没看清脸,不过我感觉那个人就是他,他也是来看你,也被挡在病房外面进不去。”然后叶聿风就跟他如难兄难弟一般坐凳子上哭。
叶少爷哭的更凄惨点,另一个男人只是红了眼睛,没有掉泪,可叶聿风偏偏觉得,他比自己更加难过,甚至是后悔的。
综上,福尔摩斯叶对他的预知梦做出了判断:“我觉得,他是把你弄进医院的罪魁祸首。”
郑秋白:?
“不管怎样,这梦都不是好兆头,等这件事结束,你就把他给辞了吧,还是阿良跟着你叫人放心。”
气氛一瞬凝滞,叶聿风也知道自己这个提议像是卸磨杀驴,但他真是为郑秋白好。
良久,病床上的郑爷合上了眼,“嗯,我知道了。”
其实不用他辞,霍峋大概也不会再回来了。
*
特需病房里的霍峋左脸又红又肿,唇角都被打破了,陈禾弄来冰袋和药膏给他消肿上药,一边动作一边心疼地直叹气。霍峋倒是没反应,疼过劲了,也就习惯了。
他垂着眼睑,盯着地板看,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是,大哥为嘛这么生气啊?这点事至于吗?”靠着另一张加护床的霍嵘直皱眉,怎么还要连他一起打,难道就因为是他把霍峋弄到燕城的?
那他当时也没料到这事情会变成当下这种样子啊!
再说霍峋就算被下药做出点荒唐事,顶多也就算玩了场一夜情,这种事在那群二世祖身上简直不要太常见。
都什么时代了,早没有婚前性.行为就是耍流氓的说法了。
“大哥是想让你当一辈子处男?”男人贞洁有那么重要?
“弟弟,到底是你偷偷练了什么童子神功?还是你那股市栽了大出血叫大哥发现了?”
霍峋总算抬头,瞥了眼叽叽咕咕不停的霍嵘,那眼神用霍嵘的话讲,有点不死不活。
看着不太像还活着,好像也是已经死一会了,心死那种。
“峋峋啊,你跟嫂子说实话,这到底是为什么?你和你大哥怎么就能冲突成那样?”
霍峋想开口,又怕吓着陈禾,霍峥同陈禾是两口子,虽然陈禾对他好,但其实思想上跟霍峥是一路的。
于是霍少爷只能闭嘴。
但凡他早点想起闭嘴,刚刚都不至于挨那么多打。
“哎呀,你这孩子怎么还不说话了!”
“得了嫂子,你出去看看我哥吧,别给他气高血压了,霍峋这儿我来。”霍嵘拍拍自己的胸口,屁股从看护床挪到了霍峋的病床上。
已经换了崭新病号服的霍峋比刚刚体面不少,但霍嵘可还记得他弟弟MM头上那一圈齿痕,想来昨晚上一定是个火热的夜晚。
“怎么样?”不着四六的霍三少眯起眼,揶揄道:“昨晚上玩的挺开心吧?”
霍峋不理他,嫌烦,背过身去。
“啧,你跟我还害羞?在燕城待这一阵,彻底忘了我这个哥了?”霍嵘天性欠,他就喜欢逗人,全家上下,就霍峋这个傻小子最好玩,“和郑秋白关系处挺好?当初是谁死活不乐意来的?我看你都快把他当亲哥了。”
霍峋捂住耳朵,不想听他哔哔。
霍嵘自顾自讲:“我说什么,郑秋白就是讨人喜欢,收服你跟玩似的,当年我们大学时候,他可是风云人物,原本军训时候好多人都看他不顺眼,不到一个学期全被驯服了。”
霍峋的手默默从耳朵上挪开了,“什么驯服?”
“成为他的走狗呗。”
当年郑秋白自入学起就不住在学校里,这就导致他总会缺席早训和晚训,但似乎有部分身体原因,教官是点头允许的。
而军训就是靠苦难集中凝聚力的玩意,这东西只有身处其中的人知道多痛苦。
能够躲得这场磨砺享受清闲的人,也就注定被因痛苦抱团的人排挤。
加上郑秋白从入学就是女生眼里的白马王子,总有那么几个人高马大的傻大个儿,仗着自己四肢发达蠢笨无脑,在集体活动的时候针对他。
那欺负的手段低劣到霍嵘都觉得有毛病。
但他本来也以为郑秋白是那种温温柔柔,一碰就委屈红眼的小兔子,谁知道这哥们压根不是吃素,他不止能用巧劲把人打趴,在军训的搏击训练里拿到第一;还能迅速发现某个蠢笨刺头暗恋的姑娘,再加以语言技巧,让同目标的刺头间相互内讧,攻心为上。
和他关系好,他就教你追求人,一泡一个准,没有谈不上的。
你就说,这种邪门的魅力,那群刚上大学只想谈恋爱的蠢笨男生谁能抗拒。
说郑秋白是他们小专业里的群男领袖也不为过,简直比他们院学生会的会长还风光。
当然,这样的事还有很多很多,同届校友拉出来,只要认识郑秋白的,就不存在有人不说他好的。
郑秋白对待一千人有一千张面孔,谁瞧见他,看到的都是发自内心喜欢的那一款。
“我们学院提起全能帅哥,那除了你哥我,就是他了。”霍嵘撒谎压根不打草稿。
霍峋无视他的自吹,下意识问:“那他谈过对象吗?”
霍嵘无语,“和你哥一个层次,这能没谈过?他从大一就有对象,但那人在燕城,所以他那时候每个周末都回燕城,就是为了找傍家儿。谈了快四年,毕业才分。”
“这两年,他好像也没有再找吧?”霍嵘蹙眉,“看样子,是对那人余情未了啊。”霍峋闻言一口气没上来,憋的心口疼,“谁说他没有再找,金玉庭多的是他相好。”
“那算什么相好?不过都是追着他跑的哈巴狗,再说这种夜场,睡几次就是相好了?别开玩笑了,男人嘛,上面和下面分开的,但放在心尖上的人,可就那一个。”霍嵘自以为很懂,那叫一个高谈阔论,完全没发觉,霍峋气的脸都快青了。
霍峋想吐血,他怀疑自己脑子有病,没事给自己找气受,听郑秋白过去的风光史干嘛?
“不过,他对你倒是可以,为你这事操心这么一大早,我看他脸可煞白。”霍嵘拍着弟弟的肩膀,“你要把他当哥,我没意见,以后发迹了,可得记得你郑哥的好,好好报答人家。”
“闭嘴。”霍峋不想再听霍嵘讲话了。
“干嘛干嘛,我给你讲这么多从前八卦,你总得告诉我大哥为什么这么生气,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吧?”霍嵘锲而不舍,伸手去掏霍峋的痒痒肉。
霍峋烦了,也破罐子破摔了,反正他不怕把霍嵘吓死,“因为我和男人睡了。”
“哦,原来因为你和男人睡了。”霍嵘收回手,淡定点头。
半晌,随着他简单的大脑消化完弟弟简略的话,“什么!?你和你男人睡了?男人?”
霍嵘人在娱乐圈沉浮多年,光他知道的男艺人和男导演男制片男老板睡觉这种事就挺多。
搞艺术的圈子,大家思想都开放活跃,这种事也能刺激创作,因而相当常见,还有光明正大的同性情侣呢。
但他确实想不到自己封建保守的弟弟,会去和男人上床。
“你、你——”这伟哥还能把人吃成这样?直接转性了?
霍嵘结巴了半天,努力把自己的大脑清空,又有些不确定地问:“你应该不是被男人睡的那个吧?”
“你说呢?”霍峋瞪他。
“那内男的他干净吧?你不是找的路边野鸭子吧?”霍嵘怕弟弟沾上什么不干不净的病,这可就完蛋了。
“当然不是。”
“不是就行。”霍嵘松了一口气。
“你也认识。”霍峋冷笑。
“我也认识?”霍嵘闻言一僵,当即在脑袋里飞快思考自己在燕城几个夜场欠下的风流债里有没有水灵秀气的小男生。
他可不想和自己弟弟继续睡同一个,这会做噩梦的。
最终,他实在是想不清楚具体哪个,只能旁敲侧击,“我,不能吧?我觉得我和你喜欢的可能不是一种类型。”
霍峋勾唇,霍嵘喜欢的最好和他不是一种类型,不然他一定会大义灭亲。
“到底是谁?你能不能不要吊人胃口了?”
“我说了你认识,你不会动脑子猜吗?非要我直接告诉你?不怕吓死?”
霍嵘也毛了,“小犊子,我能想到还问你?你是不是诚心在这耍我呢?我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是郑秋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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