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伴随着一声闷响,体型庞大的白虎被狠狠掼到地上。
被激起的尘土逐渐散去,露出一道人影,和地上的白虎比起来,可以说是体态娇小。
中原中也拍了拍皮手套上沾着的灰尘,抬起腿,用脚尖轻轻碰了碰地上的白虎:“喂,中岛,你还要再来吗?”
白虎挣扎着想要起身,浑圆的兽目里是一片明亮的金光,湿润的鼻子向外打着闷哼,锋利的爪子在本就斑驳的地面上再添几道划痕。
显然,白虎,或者说,中岛敦,依旧不服输。
中原中也脸上不禁浮现出微笑,兴致勃勃:“很有精神嘛!那就再打几场吧!”
住在横滨基地的这几天,碍于那两个有前科的名字,中原中也留了点心眼,跟基地里的大多数人都刻意保持着距离,和人聊天的时候也有注意保护自己和家人的隐私,能不说的就尽量不说。
涩泽龙彦,正如前几年芥川龙之介所评价的那样,是个物欲极其淡薄的人,面对着中原中也的有意疏远,他当然也就不会跟中原中也主动交谈。
森鸥外似乎也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但考虑到他之前对旗会做的事情,中原中也对他的警惕始终没放下。
至于中岛敦……
中原中也对这个年纪的小孩子总归还是有几分容忍和关照的。
中岛敦对外来的异能力者显得很好奇,缠着中原中也,打听中原中也的异能力。
中原中也含糊其辞地说是“以人身借用兽形的力量”之后,能变成白虎的少年更兴奋了,跃跃欲试,想要和中原中也切磋比试一番——
理所当然地被中原中也单方面地揍了。
中原中也甚至没用动用重力。
中岛敦的搏斗技巧实在是不怎么样,大多是凭着本能行动。
倘若他真是一只在荒野生存搏命的猛虎,那也就罢了,可偏偏老虎的身躯里又装着会思前想后的人类的思维。
这就很矛盾了。
中原中也撇了撇嘴,在单方面殴打菜鸡的过程里没能找到任何战斗的快乐,非但不尽兴,而且越打越觉得忧心。
他盯着地上的老虎,在心底悄无声息地叹气。
就在中原中也调整着手套、准备再来一次的时候,一把绯红色的纸伞横在了他和白虎之间。
“真是不好意思呢,中原君,敦,打扰了你们的兴致。”尾崎红叶用优雅的声音说道,“但是,如果再打下去,不仅会耽误晚饭,还会错过今晚的电影放映哦。”
中原中也抬头看了眼这位高挑美丽的女性,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地上的白虎变化成人形,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坐起站直,扯住了尾崎红叶宽大的和服袖子:“真的吗?今晚有电影看?”
与兽形相仿的金色眼眸里满是兴奋。
以孤儿院的条件,中岛敦小时候当然没看过电影,后来“常暗”到来,电力成了需要人工制造的有限资源,当然也很少用在“看电影”这种非必须的娱乐上。
尾崎红叶抬起手,白皙修长的手指搭在中岛敦的额头上,眼神温柔怜惜:“是啊,敦——现在去找boss,还来得及跟他一起准备呢。”
少年又飞快地变成了大老虎,顺着楼房的墙面,三下五下就爬进了没关窗户的办公室。
只留下尾崎红叶和中原中也面面相觑。
中原中也:“……”
他又认真看了看尾崎红叶,重点在于她露在和服长袖外的手。
白皙修长,且带着一层茧,内行人只要看到就会知道她是剑术大家。
“中原君为什么这样看着妾身呢?”尾崎红叶甩了甩袖子,将手重又拢在袖子里,面带笑容地对着中原中也说。
那笑容却明显不及眼底。
听她这么问,中原中也索性也就坦然地和她对视了,只不过在称呼上犯了难:“尾崎……尾崎君?”
“……中原君这么说,是要将妾身视作晚辈吗?”尾崎红叶的笑容淡了几分。
“没有没有,只是一时不太明白怎么称呼你。”中原中也纠结,“我还是直接喊尾崎吧——你是中岛的老师吗?”
“可以这样说。”尾崎红叶颔首。
中原中也直言:“他的体术不太行,你有注意到吗?”
尾崎红叶:“……”
和服女子艳丽的眉眼间不觉多出几分愁绪:“妾身的剑术确实和敦适合的格斗方式并不太相容。”
尾崎红叶的剑术翩然若鬼神,凌厉清雅,想也知道,跟兽性的搏杀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儿。
中原中也费解:“所以为什么是你来教他?”
尾崎红叶瞥了外来的异能力者一眼:“妾身已经是基地里最擅长教授体术的了。”
中原中也:“……”
这话听着着实凄凉无奈。
“那你们有想过以后的改进方法吗?总不能因为体术这种可以塑形的方向耽误他的战斗。”中原中也问。
“想过。”尾崎红叶幽幽地说,“大不了牺牲一下涩泽君,让敦在实战里成长——华国有个经典的说法,就叫‘龙虎斗’来着呢。”
听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中原中也惊异:“涩泽龙彦知道你们的打算吗?”
“涩泽君可期待了。”尾崎红叶的语气更加幽幽且微妙,“他活着就是为了这个。”
原以为是基地内部有罅隙,哪里想到是愿打愿挨的两厢情愿,中原中也不由得沉默。
可恶,他还以为自己从尾崎红叶这边套出了点能用的线索呢。
*
被称为“常暗”的异常磁暴不仅使日本断电,还阻断了一切电磁通讯。
在这种情况下,想要看电影,就只能采取最原始的方法——
人力发电搭配放映机。
为了看一场电影,需要一个人从电影开场蹬自行车发电机蹬到结束,而且必须要蹬得足够快,才能保证电力稳定。
基地里的成员,除了从前孤儿院里留下来的孩子,就是投奔到森鸥外旗下的异能力者。
在年轻力壮这件事上用不着操心。
森鸥外拿出来的这版电影也已经很旧了,画质模糊,顶多也就能让从来没见过新鲜娱乐的孩子们开心,让他们对着电影里的城市建筑和人际往来叽叽喳喳。
异能力者们只把它当个普通的、将就的消遣手段。
中原中也小时候也没认真看过一场电影,之后和哥哥们看的又基本是欧美影片,对这种纯粹日本风味的老电影看得倒也挺津津有味。
电影的名字是《修罗雪姬》,女主角是一位美丽优雅、身穿和服的剑士。
“感觉有点像尾崎老师!”中岛敦一开始是这么说的。
电影放到女主在满天白雪中拔剑杀死仇家时,中岛敦又改了主意:“她动作没有老师那么干脆利落,拿在手里的伞还是碍事了。”
“毕竟是文艺创作。”尾崎红叶说。
“老师刚开始练剑的时候也像雪姬这么辛苦吗?”电影里的女孩跌跌撞撞地承受非人的高强度训练,看得中岛敦皱起了眉。
“哎呀……差不多吧。”尾崎红叶眉眼温柔,“这么多年过去,妾身已经快忘记了。”
中原中也托腮:“‘净化这个衰败世界的,不是纯白的雪,而是染血的雪、来自地狱的雪’……这是哪门子古语啊?”
他有一瞬间怀疑编剧是在瞎编。
“或许是编剧从古书里自己总结的吧。”森鸥外接下中原中也的话。
中原中也一惊,扯了扯嘴角,又平静下来:“你为什么挑这部电影给他们看?你很厌恶把这里抛下的政府和军队吗?”
电影里在介绍雪姬的身世——
日本政府强征壮丁充军、意图走军事扩张道路,激起民愤,各地暴动四起。
愚昧的农民们还因为谣言杀了一个据说是政府走狗的男人和他的儿子,强/暴并且把罪名加在他妻子的头上。
侥幸活下来的妻子在监狱里生下了一个父不详的女儿,因为生下她时是残酷的雪天,于是,将她喊做“雪姬”,要求女儿未来一定不惜一切代价去复仇。
“并非如此。”森鸥外却说,“我从前就是一个军人,无论怎样,都不会对秩序心怀怨恨。”
中原中也无语:“我以前还是听说过你在portmafia的‘事迹’的——所以,你恨的是剧里的农民吗?”
“那是雪姬所憎恨的。”森鸥外回答道。
“那你是怎么想的?”中原中也被森鸥外这种两头拒绝的含糊说法激起了兴趣。
“‘悲哀之雪于阴霾遍布的清晨降下,野犬哀嚎不断,孤独的足迹弥漫天际……’”森鸥外吟诵起电影的片头曲歌词。
中原中也:“过目不忘?——还是你之前就看过这部电影。”
“这部电影所设置的背景地点是岛根,贫穷又默默无闻的山村,也是我阔别多年的家乡。”森鸥外平静地说,“我八岁时背井离乡来到大城市,从此再也没和留在家中的母亲、弟弟、妹妹见过面。”
“这不是你放这部电影的主要原因吧?”中原中也充满探究意味的视线盯着森鸥外。
森鸥外哑然失笑:“确实如此。我想借着这部电影说的话其实很简单,中也君。”
“在这样的黑暗里,同情、眼泪和理想都没有任何意义,生命不过就是为了复仇而已。”森鸥外紫色的双眼显示出一种微妙的魔性,“中也君,你可否愿意见证野犬染血的复仇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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