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上奏


    此事还要整合商队消息, 江无眠远在京中,不好时刻关注岭南,可岭南有谢砚行在, 这儿相当于他们谢门的大本营了, 修书一封即可。


    现有北真腊互市一事,朝堂上下皆是想要掺和一笔,他们夹杂其中也不算起眼。


    写给恩师的信简单, 给建元帝写的折子却不能敷衍。当前朝堂上下皆在忙碌官职交接, 该提拔的该补官的应是京察的, 很是忙碌。


    连江无眠这个刚回来的侍郎都不放过,明日他又要回到兵部, 该提拔的司部主事、批下的条子、各地兵备道武器核验等等,全是他和另一侍郎的活。


    尚书?


    尚书那是负责坐镇兵部, 临到头给他们一群人在内阁和陛下面前背锅的主, 平常不如何忙碌此事。


    白楚寒写完信放在一旁,待墨迹晾干,“明日兵部许是要忙碌一番。”


    江无眠无奈捏住眉心,再度叹气,他又是何尝不知。


    兵部, 掌管天下军事兵备, 虽然上面还有个五军都督府, 可现在实权的就剩下一个。


    顾家犯下大错, 建元帝虽是点了左军都督, 接下这一职位,但镇西军现在首领是冯志。


    这里面大有文章。


    左军组成, 是镇西军与各地卫所,主体是镇西军, 附近几道的卫所皆是听其调令,查缺补漏,务必要使边防安稳。


    然现在却出来两个领头之人,摆明了建元帝是对左军大有意见。


    但有此等想法的人还在犹豫,毕竟冯志人还担任京师大营主将一职,总有一天会调回京师,目前不过是权宜之计。


    可建元帝也没说啥时候把人调回去,头顶压着一座大山,有的人心里也不痛快,但也不敢闹到明面上。


    那不是明晃晃的打建元帝的脸!


    再者,那羊毛作坊很是赚钱,当地两府已是尝到甜头,其余诸府极其眼热,正在联名上书哭穷。


    都是边关不受重视的贫苦地方,他们有草场,自己这儿也不是没有,都一样穷,怎么自己这儿找不到出路?


    冯志不管,全扔给布政司协调,赚钱这事儿该去找谁就去找谁,他只要镇西军那一份的钱和羊毛衫产出。


    要是因此耽误了镇西军的东西,自己掂量着请罪吧。


    布政司中部分见钱眼开的主收回贪婪目光,这冯志是建元帝点的人,手中有兵还占着大义,想拿人都能先斩后奏!


    不敢触他霉头,布政司掂量着给建元帝上奏,内容和往常不算太一样,前半段先提了句羊毛作坊产出的事儿,后半段仍然哭穷要钱。


    折子被内阁递了上去,但建元帝没批,现在本地草场养出的羊还不算多,多数羊毛靠着抢小部落的才能维持这等产出。


    要是羊毛作坊大批量建设起来,羊毛分散供应,每家只能产出十几二十几个,耗费人力还达不到建元帝想要的成果。


    不若待大周产出稳定后,再行扩大作坊。


    哭穷?


    哪个地方没有哭穷的,朝廷近些年也没余钱,何况现在还要建武备学院,光是想想建元帝就想摔折子不看。


    然而他不看,次日朝会上,兵部尚书石遥又提及此事,他衡量一番让人递折子上来,尤其是所需银钱,需得详实,不能夸大。


    这倒是难不住石遥,他们兵部有个极其会算账的江无眠啊。


    石遥喜气洋洋找来江无眠,叮嘱道:“兵器全报一遍,作为首个兵备学院,不说收有天下兵器,大周各类务必要有。冷兵器首选岭南百炼钢的,轰天雷、火炮和战船全备上,马匹和草场不能少,骑兵水师都是兵嘛。”


    江无眠:“……”


    看完折子,皇帝不把你喊进御书房骂一顿都是额外开恩。


    石遥是个滚刀肉,能抱皇帝大腿哭穷要钱的主,这对他而言算不得什么,不就是骂一顿嘛,你给钱给地啊!


    既然石遥顶了锅,那江无眠有何不敢应下的?


    轻咳两声,接下重任,他比石遥还敢写,新的训练场、各类甲胄、饭食训练、尖端选拔等等全算在内。


    可以说漫天要价,就等建元帝坐地还价了!


    白楚寒近来没什么大事,最多指点一二水师训练方式,在都督府里转一圈,转头去找江无眠看他如何写折子要钱。


    看罢:“……”


    建元帝说了报价真实,江无眠是真的一笔一笔敢写!


    运费人工都算在内,还有饭食一类,竟是写的清清楚楚。


    他面色复杂,不待折子递上去,提笔划掉部分,“算作一类加到总额之中。”


    今日敢报实惠价,来日内务府处免不得要记恨。


    宫中采买皆有定数,一个鸡蛋都敢卖五十文,部分甚至高达一两银子。可江无眠写的什么,鸡蛋三文一个,大批量采购还能压到两文,主打的就是便宜,格外便宜。


    建元帝看了自然要对内务府心怀不满,他是允许部分人能伸手拿油水,但不代表就能在眼皮底下糊弄他!


    内务府如何下场,参考清洗朝堂就知,对建元帝来说是处置了蠹虫,丰满了内库。


    但是江无眠呢,他挑破此事真相,给自己拉了一批敌人,还能得到什么?


    建元帝的信任?


    当前他们利益一体,自是不缺这个的,何必为此再起波澜。


    白楚寒激流勇退也是如此,趁着建元帝信任仍在,给自己留个体面以后。


    功高震主,帝王猜忌,白楚寒不退一步,等待他的只怕是行谋逆之事,当满门抄斩。


    因而他上奏建武备学院,也是给部分人留有余地,不好处理的可先去了实权,给个虚职任教。


    江无眠见状,也没与他争执,此事他倒是不清楚太多内情,只要能达成建设兵备院的目的,暂时可不节外生枝。


    是的,暂时。


    现在不详写,等到报账本时,还不是要一项一项写清楚。


    依建元帝的脾气,建设出来的第一年,他肯定要仔细过问,再翻看账本,知晓具体的钱花哪儿去了。


    就像是现在的商队,建元帝可以不看,但江无眠仍是本本不落地递上。


    所以,瞒得了一时,能瞒得过一世吗?


    何况建元帝又不是那等不通俗务的皇帝,他是真的不知还是养肥了等过年杀猪?


    江无眠没有深想,他约了庞侍郎讨论马场的事儿。


    “云风兄,请。”庞空,字云风,他不是头回听江无眠喊自己的字,但是头次听他喊的脊背发寒。


    这声怎么听怎么别扭,他坐立不安,本能想跑,但看在江无眠请客的面上,没有立刻夺门而出,可也坐在相对靠近门的位置上。


    “恒阳兄有话直讲。”他看的瘆得慌。


    江无眠没和人寒暄两句,就问起马匹的事儿,“你知我常年身在岭南,冷兵器与轰天雷能说上一二句,可对马场马匹之类的事情是一窍不通,今日特此请教一二。”


    要说一窍不通倒是谦虚了,他还真的听说过名马,不过那是大宛的事儿,突厥或是匈奴这两地的真不了解,也不清楚边关的市价多少。


    故而今日他是找江侍郎问价格单子的,要写多少,写哪个价格,这事儿他是不管的。


    就是这事儿啊!


    庞云风安心了,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儿,有什么不好说的,别整得像是鸿门宴一样。


    他比江无眠圆滑,该如何放油水、给谁好处、要给建元帝看什么价很快能掂量出来,当下和江无眠仔细说过。


    几天后,他二人齐齐去找兵部尚书,递过奏折,小声道:“一应花费全列在内。”


    从建造兵备学院到邀请各个闲赋在家的老将当夫子,江无眠算得是一清二楚,当然他还容许人拿一点油水的,有的价格是应季虚高,到时可自行掂量着囤积。


    石遥打开一看,眼前一亮,“果真会写!”


    当天上奏建元帝,当天建元帝把兵部最高层的三人喊过去一顿骂,“有零有整,你们是真能写!啊?!”


    石遥顶着建元帝的暴脾气,直言不讳,“您说了我们照实写,这连市价单价都给您写上了,能不是有零有整的吗!”


    嘿,还振振有词,理直气壮!


    建元帝气笑了,指着折子上的冷兵器一栏,“全用岭南百炼钢,朕的亲卫都没全换,学院先全用上了!”


    石遥嗓门也不低,他拿隔壁国子监举例,“水纹纸、青松墨、东北献上的狼毫笔。陛下,您再看看微臣这上面要的,哪儿个过分!”


    他不光横向对比了一番,还从实用方面劝道:“再说,这就是采购来激励学子的,看到这么好的兵器能不好好表现,夺得好名次才给练练,想要获得一把好兵器,等结业当日,看其表现再给!”


    也就是说,大多数是平日里搭场子用的,实际上还是用军中常备武器。


    毕竟培养的是武将,战场无眼,自己手中兵器也不可能一成不变,有的山穷水尽时,要就地取材,因此石遥说的明白,平日训练时就用普通刀剑,等毕业了再发一把好的,而且还不是人人都有。


    这样一来,三年下来可能就采购这一批。


    何况这里面还有要用起码数十年的场地、建筑,平摊下来,一年花费不多,大头还在吃喝穿用上面,石遥见了都想再回去当个学子。


    餐食上面一天三顿肉奶不缺,荤素搭配,方子也是不断,有的从报纸上取材有的是请京中大厨掌勺,总之不会短了吃喝。


    一年四季衣裳也包,被褥甲胄都有,这谁见了不说一声奢靡。


    各种课程聘请的老师还不少,甚至江无眠还计划着请国子监的一些夫子抽空过来讲学,不拘泥于数算天文地理。


    最后定下的束脩虽然高,可是算算真覆盖不了成本。


    建元帝看一遍就知道写折子的是谁,除了江无眠,谁还这么敢要钱,谁还有这种点子?


    何况,上份折子还在他这儿压着没说呢!


    第202章 拨款


    石遥提出国子监, 建元帝不好再偏颇什么,日后武备学院必然要和国子监并列,待遇上自然是要追上的。


    且当今有突厥和匈奴在侧, 无论如何都不安心。前线需要将领, 然随他征战南北的开国老将大半已是老去,唯独几个能用的还要放在东线和京中,西北两线防备说不上强盛。


    依着轰天雷, 北线能拿下突厥几地, 但风雪一到, 突厥甚会藏身,至今没有能征战王庭, 将其部落打成零散溃军。


    夜长梦多,事长生变。建元帝已要打算北线增兵, 势要拿下王庭!


    如此, 银钱可不是不太够了。


    眼看建元帝又要向后拖,江无眠向石遥示意了一番,建元帝今日用的镇纸,北真腊贡品,象牙制作, 今日的熏香原料也是如此。


    北真腊别的不少, 犀牛角、象牙、宝石、各类香料不缺, 这些在京中大受追捧, 皇帝近来赐下的东西里就掺杂了这些。


    石遥略一点头, 又缠着建元帝东拉西扯,说到四道兵线不容易, 东线水师吃钱——主要是船吃钱——北线和西线天寒地冻不容易,南线嘛, 那地方不熟,问还得问江无眠。


    不过南线兵线不熟,可他知道北真腊啊!


    江无眠向鸿胪寺约的稿,他还在建元帝面前报备过,石遥赶趟看了一番,这会儿提起来不算突兀。


    建元帝:“……”


    合着就是过不去这个坎,今日还真的应承一二。


    北真腊来的钱,那能有几个,填了两线窟窿,哪儿能有多余的银钱?


    石遥努努嘴,“两线要紧,兵备也是要紧之事。现在是将士备选,日后这都是您的门生。”


    石遥这话说到建元帝心坎上,他在这等用钱紧张之际还忘不了弄个学院,也是打着日后挑选人才的主意。


    将士几乎成了家传的官职,几个出息的小将不是谁谁之子就是谁谁子侄,天然抱成一团,想分化一二又怕动摇边关稳定。


    如此,建元帝对某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非是谋反大案,他都愿意给个体面。


    待兵备学院起来,谁家子弟都能进去,但想留下就得拿出真才实学,少说能捞出一两个直臣孤臣出来。


    建元帝的算盘子打得精,回神石遥还在背折子上的物价,一样一样和建元帝说明情况。


    “……被子用的棉花,松江府海运来的,买得多还搭枕巾。这盆是定陶的,统一定制,给送筷子,这已省了两笔……”


    建元帝手一挥,看似不耐烦实则也是被他念叨得耳朵疼,很是头疼道:“行了,朕再同内阁商议一二。”


    听话听音,他们这事算过了建元帝这关,还有内阁要说道。


    内阁三老中,伍陵首辅年老持重,一般这等事情不表态度。余尚书刚接替了李阁老的职务,大概率会持反对态度。


    他曾任户部尚书,库里有几个钱一清二楚,对这等大事的支出看得严格,实在是钱不经花,必须精打细算才能过日子。


    剩下一位是提拔的礼部尚书,人出身世家,为人重礼乐,这等涉及军事上的事情很少发言。


    目前来看,朝会上兵部主要面对户部和余尚书的问责了。


    石遥心中有底,没再多提,带人回了兵部。


    过几日是大朝会,建元帝旧事重提,“文武齐重,内外方稳。设武备学院,教化诸多学子,是题中应有之义。”


    有武将欢天喜地,这等平和年间,没有战功,哪儿来的晋升,因此开国几十年后,大多武将转而和文官结成姻亲,借此谋个前程。


    自然,有本事的学前首辅出将拜相,奈何此等人物少之又少,大部分是做个武将再领虚职,如此这般混过日子。


    也有武将深感不妥,要入学院定然不只是勋贵武将之家,还有武科举选拔上来的人才,寒门与勋贵……


    文科举打破两方界限,在朝中达成制衡,武科举眼看也有这等趋势。皇帝不会放任武将世家拿着兵权,而武备学院的出现更是证明这点,建元帝完全能趁此收揽兵权,架空各家权势。


    内阁中无人言语,御史台却收到首辅和次辅的接连眼色,出列陈述:“陛下,当今仍是以两线战事为主。”


    说来说去还是当日建元帝想的那一套,两线战事花钱,朝中又加恩科,花钱颇多,无钱可用。


    无甚新意。


    听罢御史台言论,又有几日附和,战争花费已是不小,再建个兵备学院,那是穷兵黩武,亡国前兆啊!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建元帝已不再想听,问道:“诸位爱卿意下如何?”


    是要同意,还是不同意,全表个态给个准话。


    揣摩着建元帝的意思,当下的户部尚书出列,“陛下,建兵备学院,非一事之功,何不细细思量,再做打算。”


    一个字,拖。


    拖过了两线战事,没有战争,就要裁撤卫所兵力,到时建兵备学院就是徒增开支,浪费钱财,不至于大动干戈的。


    兵部这儿就有意见了,石遥出列道:“如何再细细思量?前些日子已是报上用料图纸花费,地方是陛下恩赐,工程队只需找工部现要人手即可,只需拨钱下来,明日就能拉材料点人手开工!冬日之前还能操练几场,也让进京使团好好看看大周儿郎风采!”


    有北真腊一事,西南诸多小国已是准备要入大周朝拜纳贡,希望他们也能与北真腊一般,与大周开互市,互相往来。


    有了互市,那就是有了源源不断的金银财宝!


    这谁能不动心?


    小国来朝拜,大周总不能说不许。因而今岁一入秋就有小国动身前往岭南,三司递了折子,一路上派船护送,现在人都到了松江府,正要换船入运河北上京师。


    鸿胪寺近来做好接待外使准备,这是应有礼仪。


    兵部要求小将们露脸震慑一二,以此扬我国威,让人在私底下别搞小动作骚扰大周边境,也是能行。


    御史台还想挣扎一二,白楚寒已是出面,他是提议建设书院的人,但这会儿却是就着石遥的话继续道:“扶桑等国也在朝拜其列。前年扶桑国有浪者倭寇犯边,虽是打了回去,可茫茫大海不好打到对方本土,只能拿人威胁,非是长久之计,不若趁机敲打一二,打消其狼子野心!”


    鸿胪寺卿听到扶桑不由沉下脸来,那国是一副小人做派,面上一套背后一套,打死不认,还有脸在大周面前哭诉。


    不耐烦与人虚与委蛇,可他身为鸿胪寺卿又不能推脱,只好捏着鼻子接待。


    话虽如此,但户部尚书也是据理力争,户部没多少钱啊!


    “启禀陛下,近来工部以作轰天雷、火炮等实验,开支日渐增多。两线兵马粮草也是如此。此外,各处县学府学增加拨款,加之今夏水灾又免除多地赋税,这……”


    这没多少存款,就不能留下两个!


    家大业大的,没点存款应急,他从哪儿变钱出来?当白银是白菜呢,哪儿都有!


    鸿胪寺卿似笑非笑,猝不及防开口提了北真腊一事,互市已开,岭南三司单开了账本,特意将之送到朝中,如今正在北上途中。


    说是要钱,这不是钱吗?


    好嘛,都盯着这块肥肉呢。


    户部尚书面色不改,“秋日尤须防备西北两线南下打谷草,少不得要再度调动粮草,一来一往,用钱颇多。冬日还需修整房屋,采买煤炭,购置棉花草药之类,以防类似去年大雪,毫无防备之下,死伤颇多。”


    去年大雪,匈奴和突厥损伤颇多,至今将将恢复元气。可是大周损失也算不少,前面平叛乱清除部分人手,后大雪降下又带走不少人口。


    今夏南方多糟雨水,粮食涨价,好在之前拿了大商人,没多少敢提价的。朝廷按例拨了款项,加之岭南支援了一二,好说歹说过去了。


    这眼看就是冬日,户部考量着去年的灾患,已是要准备银子购置过冬物资,现在支取银子,没门!


    江无眠看朝上你来我往,这是首次近前旁观殿前吵架,引经据典好不热闹,实在大开眼界。


    最后还是建元帝下令,先行拨款捡着重要的地方建,地方选他的京畿马场,至于水师这类,暂先没海行船,只有运河,但是运河和海上还是不同,先行省却这一兵种。


    骑兵、步兵、枪兵等等都去马场附近操练!


    砍掉水师,相当于砍去战船、火炮与相应的轰天雷等武器,这要的就少了,马场和土地都是建元帝给的,算作无成本,那马场里还有十几匹马驹,做赏赐也够格了。


    户部尚书见状,心下一算,就能得出减少的银钱,还真不少。若是建元帝再赐下一些武器,那出钱采买的地方就少了,用钱也就少了。


    刚想开口,就听建元帝顿了顿又道:“朕名下的商队有涉及布料采买,可行添置部分,仅此一年,下年正常购置即可。诸位爱卿,还有何想法?”


    他名下有商队,那朝中其他人就没商队了?!


    在座朝臣心中一个激灵,建元帝的算盘珠子近乎崩到他们脸上了。


    有商队的朝臣接受了一番眼神洗礼,首辅伍陵带头赞助一批煤球火炉,次辅余尚书添置了箱笼——他家有木料生意,这点小物件算不得什么,还能给建元帝面子。


    其余朝臣也是咬牙挤出来部分,从碗筷杯盏到米粮都齐备了,江无眠捐赠了部分纸张、应试时的用书。


    这一下提醒了部分清贵,兵备书院是要念书识字学兵法排阵的,他们或许家贫,但是书籍不缺,添上部分全过面子就是了。


    折子里要的大部分东西近乎齐全,只差武器采买,这下户部压力不算大了,拨款给钱吧!


    尚书还能说什么,都到这种份上,再死撑着不给钱就是彻底下了建元帝面子,徒增厌恶。


    心中发苦,面上却是更加严肃道:“臣遵旨。”


    第203章 出苗


    散朝之后, 江无眠直接回侍郎府上,暖房已有雏形,不少植物已放进去进行温养。


    眼看天气就要冷下来, 也不知这一批种子能在北方活几成, 江无眠看了几眼,让人请随李叶上京的几人过来。


    他们本身是负责记录这些苗株成长的学生,出身县学, 但并不是为科举而读书。


    家中支撑不起花费, 人识得几个字会算数了, 就开始入了胥吏给衙门打下手,这几人入了户房, 跟随陈平学习,如今也算能当一面, 故而放人入京来。


    “照旧记录植株生长情况, 每日记下异常情况,有任何需要去寻管家报备。”江无眠叮嘱的不算多,又说了一声待遇如何,就让人去了暖房。


    这里面的大部分种子来自热带亚热带地区,喜高温喜雨水, 北方天寒地冻又格外干燥, 不适合种植, 一大部分都可能活不成, 但难免有像是玉米一样的种子, 在各个地方都能活下去呢?


    活下去还是第一步,接下来还要育种育苗, 挑选耐寒成活率高结果多的种子进行培育,这些就需要在不同地方做对照实验了。


    毕竟大周没什么实验室, 别想进行任何高科技实验,全靠最基本的下地种植手动选育。


    就算找不出来类似种子,光玉米一个也就够了,今年过冬养出种子,明年就能播种春玉米做实验。


    可惜他在漠北地区没什么地,不然还能分出部分种子放到北方实验。


    等明年拿着玉米去找建元帝,应该能批下两块地来吧,堂堂天子总不能这般小气。


    不过那时要找户部的还是找谁去做这事儿?


    论理该是户部出面,天下粮仓土地粮种农具皆是归其掌管,奈何做这事儿的是江无眠,他一个兵部人,怎么总是插手其他部门事情?


    这让人不得不多想。


    想的头疼,江无眠一算时间,玉米结果起码得有小半年,得了,那都明年开春的事儿了,此时多想也不过是徒增烦恼。


    到那时让建元帝自己烦恼去吧,毕竟育种一事,不光时间长花的钱也多。


    抛下此事,江无眠一身无忧,安置好暖房,就去找了李叶。


    他还是专注眼下,先将给恩师的节礼和信件送过去才是。


    眼看就要入冬,北方降温极快,路上再采买一些东西,耽误一二时间,北方运河部分港口就要结冰,不能再南下了。


    走海港还好,但来时的情况让人心惊胆战,李叶受不住,因而他随着白楚寒这边的商队顺运河南下即可。


    江无眠清点了单子,“我与师兄不在恩师跟前,唯望见此能让恩师安心。”


    江无眠眼底漫出两分惆怅,他眼看要久居北地,而恩师还要在岭南长居。因三个弟子身居要职,为使朝政平衡,建元帝怕是要让人做一辈子的布政使,再不得寸进。


    江南岭南相隔不远,谢霄师兄与恩师还是能有见面机会,然他与白楚寒怕是很难南下再拜见了,只能待来日谢砚行告老还乡,他与师兄能将人接回京师供养。


    沉默两息,他又嘱咐了一通,才回到书房。


    不知何时回来的白楚寒提着一盏灯笼依靠在门框上敲了两下,惊醒沉思的江无眠,蒙眬灯光下,他眼底两分笑意不减,“师弟,商队送来的鸭子厨房处理好了,可否赏光用上一碗?”


    江无眠转头,那点惆怅消隐无踪,颇为无言地看着那盏灯笼,“……”


    吃鸭子就吃鸭子,你提一盏鸭子灯笼是做什么?吃完还要祭奠吗?


    这谁家出的灯笼?有两分缺心眼。


    好似知他心下吐槽,白楚寒转了一下,让他看清上面的印章,不经意间道:“近来报上说过鸭血粉丝汤与川贝枇杷糖浆两道菜,引得附近养鸭吃鸭成了潮流,南方来的枇杷和川贝一时之间卖断了货。酒楼处吃鸭血粉丝汤还赠一份提灯,走在路上极为显眼。”


    是显眼还是丢人现眼。


    江无眠木着眼神看过去,谁提的意见送灯!?这还不如用鸭绒做个鸭绒被,上面绣上鸭子!


    白楚寒愉快地欣赏师弟变脸,虽在他人眼中,江无眠不过是冷了脸色,眼神似刀望来。可相处多年的师兄弟眼中,这人心底不知如何嫌弃送灯的主意,脸上的郁闷怎么都遮掩不去。


    他心情颇好地送出去这盏灯,揽着师弟去银杏树下用饭。


    江无眠嫌弃但实诚地提上灯,还将灯挂在了银杏树上用以照亮。


    鸭血粉丝汤色泽清亮,这时没辣椒,只有茱萸蒜蓉一类,江无眠不太喜欢这种辣味,故而吃的是原味。


    粉丝是岭南来的,谢砚行知他这个徒弟爱吃,送来的大半船都是当地美食。


    船只还去了谢霄那儿,又添了半船江南特色,全是依江无眠方子制作而成的半成品或是干货一类,吃时泡开就能进行烹饪。


    虽不必现采摘的味美,但别有一番滋味。


    鸭血粉丝汤的方子偏咸口,熬煮出的盐水浸入油豆腐和鸭血中,小火慢炖,使得风味互相侵袭,现在咬上一口,微烫咸口的豆腐和嫩滑的鸭血同时入嘴,鲜气骤然炸开,让人无暇多言,只顾埋首吃喝。


    光是两人就吃完了一大锅,这还不够,另外还吃了酸菜鱼才能填饱肚子。


    鱼是京畿地区的鱼塘里养的,秋天放干池塘收鱼,淤泥处理好配成肥料洒到地里,冬日里再放养的半大鱼苗进去,来年秋日或是后年再开池塘。


    这和稻花鱼又不一样了,卖价却是差不多的。


    说来岭南送来的干货里有腌制的稻花鱼干,还有蟹黄酱,江无眠已盘算好如何吃了。


    “京外鱼塘是谁家的?来年再开池子接不接受预订?”江无眠吃完消食,提着灯笼带白楚寒去半完工的暖房里看植株。


    白楚寒摇头,可惜道:“不接受预订,每年现卖。昨天刚开了池子,听到风声的人家一早过去排队,早早抢了干净。”


    江无眠也是万般可惜,北地难得吃上的河鲜,没什么腥气,又方便处理,配上酸菜,着实味美。这是干货比之不了的滋味。


    这样一想,他又格外想念岭南,海鲜多,国外东西也多,热带亚热带水果还多,除了当地各种自然灾害外,实在是好去处。


    现在吃个荔枝也只能盼望南方来的船上有罐头,可惜这东西成本高,放出来的数量不多,就算想买,看到那价格,江无眠顿时失去食欲。


    还不如在岭南住着,十个铜板买上半筐新鲜荔枝带枝叶,能吃上一天的!


    白楚寒默然无言,那荔枝贵是贵,难道还能缺了你这个商队东家的份额?


    还不是看价格贵,直接将这部分卖出去换了银子!


    “岭南十个铜板半筐,味道鲜美,自有水果的清甜味。”江无眠幽幽落下一句话,“罐头多半是糖水,没多少荔枝味道,吃一口是白糖,甜到齁嗓子,价格又是翻天的贵,换你你去当这个冤大头?”


    吃的不好还贵,这要不是自家生意,江无眠起码要写上一篇文章痛斥一番。


    白楚寒:“……”


    他的记忆若是没出错,这东西是师弟弄出来的吧?


    江无眠理直气壮,“赚钱的事儿归赚钱,吃喝的事儿归吃喝。”


    荔枝罐头明摆是前者,真要吃原味新鲜的荔枝,还得去岭南才行。


    白楚寒:“……”


    话落,两人已到暖房门口,鸭子提灯挂在门口,里面自是灯火通明。


    江无眠带人绕过前面各种死去的植株,来到后面虽然精神不好但还是长成了的玉米苗所在地,“前些日子育种发出的苗。”


    一排排花盆里长着孱弱小苗,这些是玉米,发芽率很低,不知是种子本身有问题还是培养方式有问题,总之,百来颗玉米粒出了四十多苗,又有各种病虫害,最终只有二十多苗成活,这还没到移栽入地,损失已是如此之大。


    负责记录的学生却高兴道:“大人,这类种子往年发芽的不多,今年能有这些已经是多番选育之下的结果。而且今年还挪了地方,气候、土壤、水质都有不同,能发芽出来这么所多,可见此物非同一般!”


    作为最早种植伺候玉米的学生,他的记录本上写的一清二楚,土壤时令都有清晰对比记录,尤其是出芽成苗这个阶段。


    很多作物不出苗就彻底没有长成的希望,只有迈出这一步日后才有收获的可能,因此他记录得格外清晰。


    在各种土壤中的出苗率,温度湿度不同的影响,病虫害情况等等,多年下来自有心得,然而北上后又开了眼界。


    这和南方大有不同,干冷天气,阳光不足,温度不好,湿度不行,只能暖房育苗,谁料这竟是比南方出产的还多!


    到底是哪儿出现了不同?


    此物是南方船上带来的东西,能在南方长成,也能在北地出苗,结果会不会有差异?


    负责记录的学生将此记录在案,每日对着玉米苗思考,还准备分出对照组,要不是北方太冷,这苗一出暖房就能冻死,他怕不是要列一个暖房内外对照组出来!


    江无眠借来实验记录,翻出结果那一页,对白楚寒道:“此物来自西南半岛上,结果甚多,牲畜可吃,磨成面粉可做粮食,经过一年喂养,不见异况。叶子可做牛羊草料,或是编织品,补贴家用。秸秆可燃烧肥田,算做草木灰一种。”


    放到北方,还能和小麦轮作,实现一年两收!


    总而言之,全身是宝!


    第204章 赔偿


    白楚寒心中清楚师弟从不在此事上大放厥词, 他并非好大喜功的人,历来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既出此言, 便做不得假。


    作物结果甚多, 这意味着大周粮食上将再添一页,足以让百姓在交上粮税同时还有富余。


    不管是换作银钱还是贮藏好做吃食都能用以养活更多人口,人口一多战争打起来就有底气。


    心底掀起的惊涛骇浪被他强行压下, 白楚寒深深吸一口气, 就着一点灯火看完记录, 目光刮过暖房,他低声问:“此事有多少人知晓?”


    江无眠按住他好似要刀出鞘的手, “皆是信任之人,于岭南来的几个学生, 照料多年, 方得此物。”


    白楚寒好半晌才止住激动情绪,在结果未曾出来前,还是要保持低调。


    一来东西刚移栽到北地,尚未得到实际作物,不好空口许诺。二来也是防备有人蓄意破坏, 宁可将之掐灭在萌芽里, 也不愿让江无眠得了功劳。


    有鉴于此, 白楚寒又光明正大宿在侍郎府上。只是如今有了客房, 再不能与师弟住在一床, 他可惜叹气,终究是去了客房处。


    如此这般入了十月, 镇西军递来消息,与草原匈奴一战得了大捷, 只差一点险些摸到对方王庭,奈何对方去了冬季草场,一时半会儿摸不到地方。


    不少人直呼可惜,就是这么一点时间差,对方马不停蹄送来使者团求和。


    边关再递消息,匈奴派使者前来求和娶亲,人已至镇西军所在重镇。与此同时,北地突厥也递来消息同时要与大周结亲。


    消息一到,朝廷上下虽然热闹,但总归有些古怪。


    眼看着要大败匈奴,使其远走西陆,结果让人得了喘息之地,可惜!可惜啊!!


    好似有一股气憋在胸腔里,不上不下使人万般难受,不少人心底盘桓一句话——怎生不再添把火,直接将王庭烧了!


    十月中传来最新进展,使者团已经出发前往京师,沿途已是打点好,势必要严防死守,不让他人探听消息。


    大周上下活动起来,建元帝命内阁与六部搭好台子,鸿胪寺预备起来,其他小国的朝拜纳贡都要预备好,不能丢了大周面子。


    以及,这次是大周打了胜仗,对方求和求亲,什么态度都掂量着些。


    说话时,建元帝扫过群臣面孔,尤其是主张和平共处的几位,这会儿都衡量清楚,大周是大胜、大捷,只差一点就能使匈奴化作历史,雄霸整个草原,强势一些又能如何!


    至于和亲?


    建元帝轻蔑笑了笑,战败者哪儿来的脸面要求西行和亲,朝拜纳贡还差不多!


    江无眠眉头一皱,出列直言:“陛下,针对此战,臣有本奏。”


    建元帝心情大好,“准奏。”


    “针对此战,我大周本为胜者,匈奴不过败家之犬。”江无眠用平淡的语气吐出一串赔偿,“……为安抚边关将士百姓,告慰在天之灵,匈奴应出百万之数赔偿我方损失,本次战争开支靡费,应由战败者一方承担。多年战争中,大周边关遭受多番洗劫,粮草损失颇大,应赔偿大周相应损失。此外,允许大周开商路,在匈奴各个部落行商贩卖货物,不得阻拦伤害。”


    另外还要赔偿占据草场无数,意思是,除却已经打下的草场以外,匈奴还要额外进行赔偿,毕竟前者是大周战争胜利的战利品,后者才是赔偿。


    话落,金銮殿上一片寂静。


    自古战败者朝拜纳贡已是极限,再多一些就是求和求亲,谁见过这等冲着对方亡国的架势要钱要地要赔偿的!?


    再回想之前归化北真腊的手段,原还有人说江无眠此人狡诈、行事阴险,待匈奴这番赔偿一出,对比之下,那还真是怀柔政策啊!


    这赔偿下来,匈奴哪儿还有底气?家底赔光了都不够第一个条款的!


    当即有人一口气没上来,指着江无眠抖着手念叨:“不成规矩!”


    这哪儿有大周礼仪之邦的样子?和匪盗无疑!


    规矩?


    江无眠没有感情地重复一遍,冷笑道:“胜者就是规矩!败者不服,那就再战!我大周能将边疆推到草原之上,就能打到王庭之前。”


    眼看要入冬,大军不能顶着风雪深入草原,既然短时间内打不了,那就先釜底抽薪,将匈奴的底子清洗干净,使其再无恢复的那日。


    所得赔偿用以反哺大周,好歹缓一缓户部压力,好给各个部门批钱不是?


    没看他刚说完,内阁和户部都亮着眼睛互相打眼色的?


    他敢肯定,这群人提的要求要比自己更过分。以前还没想到这点,现在想法打开,指不定能出什么阴损主意。


    果真,在他之后,但凡有人要说规矩礼仪礼乐之道的,有一个算一个全被户部兵部喷了回去,礼部尚书好似睡得深沉,一言未发,众人指望不上,只能期盼内阁出来劝一句。


    这么要钱,我们大周不要脸面了?


    之前劝说北真腊时还有个教化的名头在前面顶着,现在是一点遮掩都不要了,直接伸手要钱。


    这、这这……这颜面无存啊!


    建元帝长久没有出声,他脑海里只盘旋着一个想法,不止是匈奴,还有突厥也派了使者啊!


    两个国地的赔偿摆在面前,就算让他给兵部批条子通过兵备学院的事儿他都乐意、呃,批半个学院吧。


    待到底下你来我往批判完对方的观点,建元帝动了,他只道:“此事明日再议。”


    明日再议?


    这不是明摆着让江无眠写折子上奏啊!


    建元帝这心眼怕不是已飞到银钱赔偿上回不来了!


    但要说真心反对的还真是没几个,毕竟高达百万之数的银钱和面子摆在这儿,谁都知道要哪个!


    何况大周刚建朝时,突厥匈奴趁着朝本不稳,多次掠夺边关,南下洗劫城池,这一笔笔账,建元帝记的一清二楚。


    日后虽有打回去,但斩草不除根,总让人惦记此事。


    此次两线大捷,是难得喜事,若能趁机将人打出原本的领地,大周疆域将会扩大一倍。


    两线没有敌人,草场全归自家,想放羊就去放羊,想养马就养马,何等美事!


    而对建元帝本人而言,在他御下,同时击退两个劲敌,断绝对方百年之内东山再起的可能,还达成了开疆拓土的成就,如何不能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页?!


    这将会是何等功绩!


    是个皇帝都忍不住这般诱惑,何况建元帝年龄上来,对这等建功立业的事情格外追求,仿佛以此能证明他的头脑身心尚未老去。


    待到散朝,建元帝点了内阁、几位尚书、江无眠、能来的五军都督与戍守过边疆的将军留下。


    其余人等不约而同投去眼神,很是清楚,江无眠提出的想法要进一步落实到实际上,匈奴与突厥将会迎来最狠的一次削弱,日后能否恢复生气尚未可知。


    天佑大周,天佑我朝啊!


    两阁之内,被留下的人正在用饭。


    趁着这会儿,伍陵等人围绕江无眠提出的诸多赔偿讨论,江无眠提得还是虚数,轮到这些领头人议论时,已是能报上实际数量!


    “牛羊马匹,小部落里已是没有多少存储。”部分小部落的牲畜全被抢了,有的草场都被轰炸完了,养什么,迁徙去吧。


    “王庭有钱,去岁大雪,抢劫的附近小国,粮食、牲畜、布匹……能拿出的东西确实不低于百万之数,再算上其他几个别部?”余尚书自从开了眼界,已经开始嫌弃江无眠报得少了些。


    他现在看江无眠顺眼多了,前段时间兵部要钱要的从建元帝到户部主事都绕着他们走。


    六部其余人少不了要嘲讽或是酸上几句,被石遥这个滚刀肉找上门去,直白要钱——反正兵部没钱,听你们这么能说,想来内阁批的钱不少,借两个花花!


    打那之后,绕着兵部走的不只是户部。骂回去也不成,谁叫他们先理亏的,真真是惹不起只能躲了。


    “赔偿要好草场,最近打下来的全都不算在内,再要几个过冬草场。”进一步压缩匈奴的生存空间,一旦对方怒而反叛,好啊,大周又有理由出兵匈奴,直接拿下王庭,剿灭匈奴,占据商路!


    这一看就是家中有商队,还走的西部商路的。


    除却匈奴还有突厥,相对而言,突厥求和比较快,赔偿不能这么大开口。毕竟匈奴草场被掀了,突厥还有一大半的地方没打过去,对方不同意这等条件,还有底气再掀桌子继续冬日战斗。


    而戍守北地的定北军必须要修生养息,恢复一二生气,养活一下人口。


    这就需要一个折中法子。


    “租地,迁移人口?”江无眠建议道。


    赔偿可以少,但是地得给,他正忧心玉米的试验地不够,得到的结论不算准确,这不就是机会!


    内阁三位阁老对视一眼,缓缓点头,很是和蔼地问道:“具体如何实行?”


    租地,听起来像是佃农一般,但想来应不是这么简单。


    江无眠先画了突厥与大周相交的部分,沿此向外延伸到突厥的海岸线上,他指着上面的几个点回忆道:“租下几个海港,时限百年之久,此乃赔偿,待时限一到再行归还。百年之内,此地应尽量迁移我大周百姓居住生活教化,大力发展海港与海洋行商,断绝东突厥的海上补给。”


    等到百年之后归还时,嗯,到时再看东突厥活没活着。


    江无眠挑挑拣拣说了一嘴,说半句留半句,大家心知肚明的结果不必多言。


    整理好思绪,午饭正好用完,建元帝自御书房内传唤。江无眠整理了思路,随石遥一同入内。


    也正是这场御书房决策,奠定了大周的百年辉煌,于史书之上留下大幅篇章。


    第205章 再开


    匈奴与突厥的求和求亲队伍来的很快, 仅是一月奔波就抵达皇城门下。


    匈奴使者格力木望着大周京城,心底怅然不甘。他原本是主战一派,然和大周打了这么多年, 这是首次主张求和。


    因为打不过, 真打不过。


    因大雪落的过早,部落短了吃喝,为此, 很多人的长枪大刀对准昔日同胞, 为了一顿饱饭, 顾不得情谊二字。生存面前,唯有粮米至关重要!


    管他是不是曾经追随匈奴的部落, 全打了谷草牲畜回去。


    这般乱来,加之天灾越重, 托儿骨朵大汗即便是怒火冲天也没能阻止这场内乱, 好不容易重新整合起部落,点齐人马去大周边关抢劫一番,又遇到轰天雷,炸得人仰马翻!


    谷草没能抢多少,自己人先死了七七八八, 这如何能行!?


    后以小股骑兵骚扰侵犯, 结果不知这群人又从那儿讨来的东西, 明明是空地上, 人马刚踏上去就炸开!


    说好的只能投掷点火才能炸的轰天雷呢?啊?!


    情报误我啊!


    这怎么走, 怎么过?


    不过去就要绕路,绕路谁能保证路上没有这等东西, 谁能确定前路上是有还是没有,若是没有, 那不是白白牺牲一名骑兵了?


    大好时机就在眼前,他们却碍于土中的轰天雷不得寸进!


    如何让人甘心!


    然而这种地雷埋藏玩的就是心跳,说不准哪条通往边关的路上就有埋伏,今日来一回,明日再来一回,后日谁还敢上马出战?


    冯志老将军是搞人心态的好手,配合上赵成的计算,虚虚实实真真假假那一套用在战略上,简直是对敌利器!


    不出三个月,来犯匈奴已是战战兢兢,再不像是之前来去如风,叫守军骑马追赶不上徒留一地狼藉的模样。


    春寒时匈奴例行想骚扰边关,又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轰天雷和地雷配合之下,来犯者仅剩下三成活口不到。


    这如何去夺取口粮,如何温饱,如何扩大人口?


    去年一战打得草场变湖泊,今年开春养牛羊马匹的地方都不够多,加上战争使得人口骤然下降,匈奴部落已将要无力回天!


    被匈奴多番掠夺的别部趁机反叛,几部集结势要拿下托儿骨朵等人,匈奴不得不面对两线夹击。


    在勉力镇压别部之后,托儿骨朵见势不对,放言求和求亲,遂有了十月里送来的消息。


    按照往常,朝廷里肯定是朝拜纳贡嫁娶公主以求百年和平——都是老祖宗留下的惯例,也是这些年讲究的礼仪之说。


    现在嘛,哈哈,你说求和就求和,想求娶就求娶公主,我大周边关多年血仇如何算,大军的军费如何算,这是你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抹去的?


    给钱!


    钱拿不出来,那继续打。


    说句实话,内阁当前打得也是这等主意,要钱要马要牛羊,就是不要人。


    草原遭受雪灾,根本拿不出来这么多物资。拿不出来那就谈不下去,谈不下去就证明不是真心求和,既然如此,那继续打!


    草原八月后起风雪,大军不好开拨过去,无妨,来年开春后再提。


    内阁算得清清楚楚,先拖过一个冬天,开春再继续,打了两年之久,再来一年近乎能将匈奴打散!


    就是这制作武器的钱和人,需要户部工部多多受累,给钱教人,多多益善。


    拿得出来更好,这笔钱定然要掏空草原匈奴本部和别部的家底,根本不足为惧。届时匈奴本部和别部冲突,大周只要稳坐钓鱼台,得渔翁之利。


    到时重点将会转移到突厥身上,一边防备匈奴一边收拾匈奴给出的赔偿。


    很快,建元帝于金銮殿上接见匈奴与突厥两方使者,同其他小国的接见不同一样,此番更是战胜者对战败者的利益分割。


    当年十二月,建元帝遣人先行与匈奴使团谈判,提出的条件让使者团当场大怒,恨不能拔刀砍人。


    使团能代表匈奴大汗的意思,拒绝朝中开出的条件后,边关冯志很快接到建元帝与内阁军令。


    开春继续侵袭草场,推进边关界限,扩大大周版图,同时清理草场上出现的其他部落,预备放羊养牛。


    因匈奴正在过冬草场无暇关注这边发展,因此临到开春时才发觉地盘缩水了一半!


    剩下一半的草场中,本部还要和别部共享,这能忍?


    当然不能!


    故而开春二月里,还在和大周据理力争的匈奴使团接到消息,大周仍在深入草原。


    求和使团在做什么?让你们求和不是让你们激怒大周!


    匈奴使团格力木等人据理力争,却被告知,若是不同意大周提出的条件,边界线将会继续向西推进,直到吞并草原匈奴,驱赶别部北上入突厥地盘!


    然而纸上条约何等苛刻,一旦同意,匈奴将永无翻身之日,格力木后悔不已,他不想做匈奴的罪人,直接让人带信告知大汗托儿骨朵。


    四月,托儿骨朵恼怒不已,组织剩余匈奴向大周发起战书,这等条约分明是要匈奴本部死绝,与其如此,不如放手一搏!


    同月匈奴使团出京,突厥使团打听内幕消息后,心有戚戚,同为大周劲敌,不过两年匈奴彻底退出战争,不得不令人警醒。


    冯志一直戒备匈奴再起,此番战事正和他意,当即带兵对阵匈奴。历经一月之多,草原上轰鸣作响,伴随着战场哀鸣与盘桓不去的秃鹫鬣狗,战争落下帷幕。


    五月为恶月,不宜出门,但镇西军一直在外追杀匈奴残部。此刻匈奴别部已是反叛,不少人丧命战争铁蹄之下,部分投降,本部残兵护卫大汗托儿骨朵北上,最终战死在匈奴突厥边境。


    至六月,一代大敌终是落幕。大周将匈奴草原与商路一同收入版图之中!


    快马加鞭,消息于六月底传到朝中,胸中憋着的那口气终是畅快吐出。


    匈奴已亡,大周将兴!


    接着便是忙碌。


    新收获的版图格外广袤,按地形和当地情况能分出两道六省,这需要的官员百姓何其多!


    时人讲究安土重迁,官员还能强令下去赴任,百姓不可,所以要想方设法填充当地人口。


    冯志等人刮分战利品的时候,大周上下也忙碌起来,鸿胪寺忙着敷衍突厥的使者团,内阁六部忙着核算安置所需银钱。


    当地能建城吗?


    全是草场不能?那学匈奴圈地放羊,当地做移动王帐,跟随草场逐水而居。


    不会?找曾经投降的别部来教!


    边关考察一番再设羊毛作坊,先选几个好草场养马,马政需要兵部的人忙活。


    石遥坐镇兵部指挥,安抚老将,右侍郎与镇西军对接,清点损失,核对抚恤,还要预备招新兵,于是相关事宜落在江无眠身上。


    江无眠:“……”


    马政,简单二字囊括的东西颇多。


    先说马场选定,这要定在哪儿?荒野、戈壁、草场、鬼城、河床……什么算草场,什么算良田,圈定的地方水源如何,当地会不会因地雷发生地陷,地质如何,矿产怎样。


    全是江无眠要核对的消息。


    好在有个赵成,能远距离和江无眠通消息。


    他将此事上报了建元帝,早在赵成大展身手时,建元帝已是得知此事,自然不会因此恼了他。


    另外建元帝还在百忙之余问他何时写一期稿件投递给京报,将大败匈奴一事广而告之。


    江无眠数了一数,木着脸道:“尚书、右侍郎以及诸多主事已有一旬未曾归家,大朝会、小朝会、御前决策、御书房决策更是接连不断,阁老年逾古稀之人更是被您拉着不放,一口气宿在宫中一旬之久!”


    这哪有人写稿子啊!


    建元帝本人别提了,他是主事人,哪儿都离不开。内阁六部现在忙得更是无一人清闲,宫中养的猫最近捉耗子都勤勉起来了!


    ——这么多人在殿上宫中吃吃喝喝,难免会有漏网之鼠想吞点糕点吃,猫房养的狸奴们大展身手,个个吃的油水光滑。有老大人喂小鱼干都吃不下了!


    就拼命干活吧,有时间写个喜报大捷都还是林师爷等人代笔的。


    朝廷上下也是光颁布了事情结果,大致一百来词,简单说明匈奴兵败、大周收纳版图之事。


    其余的,谁都没那个空闲写稿子。


    建元帝爽朗大笑,这次忙碌,朝堂上下都是心甘情愿。


    以往这般,不是为了水灾就是雪灾不然就是天生异象需祭天祭太庙,忙得那是一个焦灼万分。


    这回是喜事,是天大喜事啊!


    一来一去沟通之中,朝中花了一月定下对新版图的处理,先设两道与六省之名,西北设西凉道,西南山区颇多设西山道。不要多文艺典故的,就这么根据地形方向简单粗暴命名。


    西北有两省,根据当地两条大河情况定琼川和罗川两省。西南有四省,多是根据当地山脉命名,积石、白兰、宝博与赤谷四省。


    其下也多半根据地势水文来定,包括草场命名也大多如此。


    在花费大量时间摸清地图又传到京中后,经过内阁和六部反复琢磨商议,终于定下迁居人数与上任官员。


    五品以上官员缺口大约有二百来人,其下配置完全将要有两千来人!


    上任开乡试恩科,平均一省取七十五人,全大周上下约有两千不到,这些人中还要排除想继续读书的、外出游学的、不想做官的,已经上任的、满打满算只有一千人,这怎么办?


    再开恩科?


    眼看就要秋闱,开还是不开?开一科不够,起码要过三科,取个状元出来才行。


    人是真的不够,但是到手的地是不可能放手的,只能“开源节流”。


    何意?


    朝中想告老还乡的不准,三年之内告老还乡的朝廷返聘,另外提拔部分干实事的副手,赶紧走马上任。


    再连开三科恩科,选才取能,给大缺口补人!


    第206章 玉米


    六部忙于督促城池选建, 这事儿工部尚书取了个巧,学着江无眠当年起造岭南诸多民居的架势,“所需砖石木料砂浆灰浆一应建材, 运送至两道, 所需量甚大,非一时完工。依老臣之见,不若趁此时起工程队暂先测量绘制图纸, 好生有个定数。”


    要动员百姓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儿, 涉及到户籍核对勘验皆是要万分小心, 不能让人在这等紧要关头生出乱子,反倒不美。


    另外是迁徙时间、路线, 到底走哪个地方,沿途留下多少人马, 全是问题。


    且要送过去的人手与物件颇多, 需不需要专门修路,也是个议题。


    照江无眠曾不计成本地修路,收取养护费的法子,不是不行,只是眼下要修的何止民路, 还有官道。


    总不能这也让给商户, 有失体统不说, 还会让百姓看到朝中重商之行, 长此以往, 本末倒置,民不聊生, 大周何来安宁?


    户部新上任的尚书琢磨着,“城中有工程队, 可雇佣熟手,趁秋收事毕,风雪尚未降下,前往边关教导。另一边仰仗边民,启用降伏别部,日以继夜,自边关起修整路途。冬日不好动工,暂做绘图也是好准备。”


    建元帝颔首,允准此事。


    便有翰林院奋笔疾书,落于纸上,写成皇命,交与底下众人。


    提到修路,建元帝骤然想起一件事来,他记得江无眠造了一截轨道,此事就没了下文,这会儿运东西,该是能用上才对。


    江无眠慢吞吞报了一段数据,“……陛下,便是用此精钢,使铁轨用到今日,便宜一些,诸如岭南木轨,已是换了几遭。”


    那木轨说便宜也不便宜,需修整土地,夯实土壤,再做地基,然后才是铺成的灰路,镶嵌的轨道。


    当年花了大价钱的东西,放在今天也是耗费颇多。得了一个匈奴的财富,大周虽然出得起,但也要看性价比不是?


    若是能研制蒸气,使驱使动力更上一层楼,这铁轨铺造起来才不会心疼。


    现在,还是省省吧,修路就挺好的,真的。


    建元帝听完不吭声,他是有钱,但是大周却更能花钱,尤其是江无眠,给他三个大钱,他都能花干净再带回来六个大钱欠债,回头是能赚回来,可花出去时如同流水,是个人看着就心口疼。


    此事毕,户部再提一事,“鱼鳞图册要按当前划分,一应粮种作物农具皆是不少。肥料之事,也要人重新衡量。”


    匈奴不是不事生产,只是年开春种了一地,夏日就要北上避暑草场,秋日里避风赶路,顺便找大周打谷草,一年下来何等光景自然知晓。


    种的青稞大麦还不如牧草高,不如东来打谷草,一来二去,再没人种粮食了。


    这农作物的情况还是鸿胪寺的人连夜翻找出来的,旧书上解释的意思是地方苦寒,一年内四月到八月,最多四个月的气候温和。


    向前数日子,倒春寒未过,向后看,草原已起白毛子,部落的人多半移居到了过冬草场。


    从天时上来讲,此地确实不好得万亩良田,但江无眠想到当前西域等国商路,各类瓜果坚果等物少不得,每年各小国也会千里迢迢送来玉石和贡果,博得一个贸易机会。


    所以,人到了地方上,吃是有的吃,就是吃不饱。如今这喝可能也不太成问题——地下水炸出来成了湖泊,虽有地陷之疑,可总归是个能饮用的。


    柴火也不必担忧,煤炭产量稳定,日后只会越来越多,断然少不了的。


    问题在于,那处百姓的生计在哪儿,要如何才能安居下来。


    养羊需时间,没有一年半载不成事,羊毛时间再短,少不得三个月到半年,这期间的生计如何算。


    朝中无法拨了这么多的粮食过去,那不现实。


    匈奴的土地上有什么?


    盐湖、矿产、粮食。


    江无眠心中有了盘算,正好赶上归家休沐之时,痛痛快快沐浴完,去书房翻看书籍时,就见白楚寒正坐在书案后奋笔疾书。


    他动作轻,却被人发觉,正好白楚寒撂下了笔,借着鸭子灯晒干墨迹。


    “师弟来的正好,武备学院已是选定,待过了这段时间能有定处。恰逢这回运送粮草物产,为兄计划带诸多学子前去游学一番。”


    武备学院一开,京中将领的二代三代都挂上了名,白楚寒无意和底下人为难,同时也想选几个好苗子承继一身本事,他自当是要好好“选拔”的。


    正好这次是一个考核的大好时机,匈奴已灭,带去边关看曾经战场游学一番,就是不知他们吃不吃得苦头了。


    白楚寒看得长远,未来数十年内和突厥打不起来,但互有探子探明底细是必然的事,战场必定在海上,敌人之一就是倭寇。


    数十年,足以让建元帝退位,下一任天子是守成之君,让其攻城略地,前往征战是不能了,只好多挑选能臣干将弥补一二,省得来日被人达到家门口还无力迎敌。


    江无眠和他看法相似,因而一直未曾接触过东宫。


    要是能在建元帝在位期间,打开四方局面,留给太子守成也没什么。


    关键北有突厥,东有倭寇,南洋之地百国翘首观望,又有西洋伺机在旁。


    如何能以“守成”二字应对当前局势?


    师兄弟两人看不好这位储君,这份心思藏得深,未叫他人探清了去,眼下也是不置一词,只专注写明折子。


    “匈奴的天时、水文、土壤以及病虫害,皆是不明,粮食种不得好,却有玉石矿产瓜果与盐湖。”江无眠数来几个商队在西域的,还提及了曾经的夏家,“行西商道,过玉门关,随行携百匹绸缎绢布、瓷器碗盏、栗谷稻米不计其数,与之交易牛羊马匹、干果玉石。”


    这么一看地方就好了许多,有买卖可做,日后不愁再起。


    他还抛出了盐湖一事,大周与匈奴曾有互市,多以粮食交换牛羊,有马匹也是不能上战场的驽马,除此以外就是例行走私的那几样,无外乎铜铁银钱之类,可是不见匈奴要盐。


    “打仗吃喝都要盐,匈奴既然能拉起来这般庞大军队,与我朝对阵多年,盐产量应不低。”


    只要找出这等地方,就能拉起来几支盐商!


    余阁老也是如此看法,朝中需接管盐引之流才好杜绝商队走私,扰乱盐价,以至民生不稳。


    休沐不过一日,次日又接连入御书房面见建元帝,听候传召。


    兵部先行处理叛军别部之类,都是人口,先当牛马开荒地找草场用,这年头,牲畜比人精贵,还是用外人的好。用人之余,还要防备他们反叛,故而此事要找个老成持重的去干,户部侍郎与兵部侍郎顶上来。


    于是干活的就剩了一个江无眠,石遥只负责动动嘴皮子,江无眠要及时交代事情、还要从其他部门——尤其是礼部——拉人干活,这就考量他脸皮和识人之能的时候了。


    除此之外,定北军一方不能放松警惕,万一突厥此刻起事,大周动摇不了国本,但也会混乱一段时间,为日后埋下隐患。


    鸿胪寺给六部送各种文书材料的空闲,还要敷衍突厥。


    今年眼看是没时间商议了,要不你们再和大汗传个信,在大周过个年再走?


    突厥使者哪儿敢说不,当下连连笑着送人出驿馆,回头关起门来不敢再出门。


    几年前,使者团还有人要出去吃喝闹事、做点强抢民女、白吃干饭不付钱的恶霸之事。


    现在见了大周针对匈奴的一系列措施,谁敢多言半字,使者当即断其一指找鸿胪寺赔罪。


    大周已然不是之前刚立朝时的大周,彼时动乱之际都能叫人摸到突厥王庭去,现在实力更上一层楼,岂不是也能将突厥灭国!


    虽然以当前形势看,大周抽调不出人手来,可一旦对方真要不计成本发难,突厥也只有亡国一路可言。


    这就是有个不对付的强大邻居坏处,时刻要掂量自己的筹码,没了就要服软,活命的事儿不丢人。


    这厢使者正认真观察大周接下来的动向,好向突厥报信,那边江无眠正在找皇帝献宝,这会儿玉米已是成熟,且经过暖房和室外种植,选育出了几个良种。


    江无眠把历年观察报告和前两次的结果搁在建元帝面前,脸上也不由放出两三分喜色来。


    粮食来的正好,再种植一些选育了良种,就能第一时间送到两道去。


    玉米亩产现在和小麦比不了,难得的是全身都是宝,从叶子到玉米芯都能吃用,利用率颇高。


    “此事当真!?”建元帝嘶哑的嗓子差点劈音,惊得江无眠连忙看总管。


    最近一个月上朝的朝臣都是这个毛病,话说的太多嗓子疼,要做的事情又急又多,以至于人常常上火。


    牙龈出血、嘴角起泡、口内生疮,都太常见了,但是建元帝的嗓子怎么更严重些,耳朵一听仿佛就要失音似的。


    总管匆匆倒了温热白水,就此吞服一枚润喉丸药,建元帝冷静下来,恢复常态。


    “当真,七月里刚得的,那会儿朝中正忙碌着,不好递消息,微臣家里就给收了。适逢昨日休沐,微臣得知此事,收拾收拾就来寻陛下。”


    这一茬是依照南方时间种植的春玉米,在京师种植的话,天气太冷,只能种在暖房里才成株。


    记录玉米成长时间的学生根据经验,又在四月底种植了一茬玉米,这回种在外边,也就是他呈现给建元帝的这部分。


    江无眠侧身让出跟随自己的一干人等,没有居功,而是一一点名,谁负责暖房,谁负责外面,谁负责肥水多的,谁负责土壤贫瘠的。


    被点到的年轻人有的拘束有的紧张有的羞红了耳朵,却也利索磕头,好好跪拜了一番建元帝。


    建元帝心情大好,和蔼地唤人起来,一一问过相应问题。


    建元帝指的是一株种在室外的,正常照顾的玉米植株,负责照顾此物的学生看了一眼建元帝又见江无眠微微颔首,大着胆子出来回话。


    “回陛下,这是于暖房外种植的玉米,四月底种植,约莫七月中正好成株。”


    那底下还带着泥土,叫人仔细包了,没能露出一点踪迹。


    提着东西的是小黄门,建元帝也不怕里面藏着匕首之类,直接让人放在窗边的桌子上,借着日光好生打量。


    玉米秸秆约有人高,将近是小树苗的模样,建元帝饶有兴趣,还上手搓了搓叶子,和麦芒一样扎人。


    得了建元帝允准,学生上前一步,拨开已经泛黄的玉米皮,露出里面的玉米粒来,饱满圆润,确实是好种子。


    “陛下请看,此物正是果实,内附芯上,玉米果磨了能成粉面,与白面不同,此物不用去皮,直接扒开外皮搓下果粒,就能上碾磨面。”


    建元帝不是不食人间五谷的皇帝,他也是从农田里出来的,自然知道白面、麸面是何物。


    见他有兴趣听,另一学生又上前来,他身后的小黄门也随之将托盘放到桌上,黄白相间的颗粒在太阳下熠熠生辉,不愧是玉米之名。


    这位不敢抬头看,只是盯着托盘里熟悉的玉米面道:“玉米磨成粉面后做出黄面馒头能饱腹,口味不好,但比麦麸味美。还能做成锅饼、掺和白面做馒头,吃起来越嚼越香。直接下锅,滚水煮成玉米糊,冬日里喝上一碗能暖半日身子!”


    听得建元帝一阵心动,恨不能当场做一桌玉米宴来品尝。


    江无眠又道:“依照当前的产量,一亩地应在一石到两石之间。这并非是良种,还需要多年选育,再过两三年,加上肥料,亩产三石应不是问题。”


    玉米吃肥料,暖棚里发酵的上好腐殖土肥料都添到了玉米地里,故而今年这玉米长势喜人,他还挑了个好的送到了建元帝面前。


    “大善!”建元帝连声称赞,朝中正是用粮之际,现在吵得不可开交,就是因为当地气候问题,不太适合种麦子。


    距离边关近的草场,八月底或是九月里会起白毛雪。深入草原一些,八月初的天就不太行,那会儿已有匈奴拔帐前往过冬草场。


    放在大周,这本该到了秋收晒麦、祛除水汽称量粮食填充粮仓之时。赶上这种天,要怎么晒,只能等着风雪卷走一年收成!


    算下来,边关春播就是三月底四月初的,再向北一些就得四月底五月初才算开春。


    这么一看,玉米种完就能播种冬小麦,一年两作,时间岂不是正正好!这多出一季粮食,能养活多少人口?


    再听这小子说什么,亩产能将近两石,这还不是良种,需要再加选育,或许能达三石之多!


    小麦经由千百年选育才得这等亩产,玉米才刚现世,就能得如此之多,好东西啊!


    江无眠又提了下它的作用,使得建元帝喜不自胜,看玉米秸秆的眼神更加惊喜。


    这东西能喂养牛羊?


    更适合了不是!


    琼川与罗川两省正要养殖牲畜,正好提供了一种新草料。对其他地方的百姓而言,又多一种粮食,家里也能养些鸡鸭,过年时沾上一口肉味!


    建元帝好似已看到家家户户炊烟升起,再无饥荒之年人相食、饿殍遍地的场景。


    他对着玉米强行让自己冷静,转了几圈张嘴便道:“召请内阁、六尚书入殿详谈!”


    江无眠:“……”


    有几位大人得建元帝体恤,多休沐两日恢复元气,结果今日就被喊回来干活,苦也!


    第207章 过河


    六部与内阁诸位老爷子齐聚御书房, 往常里绕着决策打转,今日是瞧都不瞧一眼,只绕着盘子上黄白的玉米打转。


    又有余次辅、户部尚书等人对照研究记录报告钻研, 上面东西看似没能作假, 但涉及粮食,是再谨慎不过。


    面对诸多质疑,江无眠说的头头是道, 水肥上药、抽穗打理都有章法可言。


    因北地种植种植经验少, 玉米小麦轮种的套作模式并不成熟, 所以今年是来不及扩大规模,仅有的种子用以选育良种、在京畿外庄子上种植。


    江无眠家暖房与前院全种上了玉米以作对比实验, 他仅留一个学生教导家中老仆打理,其余人全过去照看。


    为行方便, 建元帝还特意赐了官职, 庄子上的人签过死契,没多少泄露消息的可能,不过锦衣卫还是拨人驻守庄上,以防万一。


    粮食干系到江山稳固,建元帝不乐意看到任何意外发生。


    朝堂上下瞒着种子的事儿, 建元帝总算腾出时间处理突厥的事儿, 作为战败国, 突厥虽不像是匈奴一般, 但要的东西也是颇多。


    有匈奴例子在前, 突厥使者团早早商议完,只要不是动摇国本的条件都能答应。


    尽管大周正在消化匈奴的土地, 尚腾不出手来与匈奴开战,可若是对方不计成本, 只要几船火炮下来,就能打得突厥放弃土地,不得不北上讨生活。


    突厥不敢赌,北上气候太过恶劣,无法种粮食,又很难出海捕鱼,没有口粮,人口减少,无法繁衍生息,日后注定亡国。


    江无眠没有再关注这件事,他回家盯着冬小麦和暖房中的玉米,打算起猫冬的事儿——秋日过的太累,他想躲个懒,等突厥赔偿下来去找建元帝拨款。


    “两侧是军中都督府,附近一条街是朝中官员,很少有不长眼的毛贼闯进来。”白楚寒带人驻守在暖房内外,见江无眠进来,洒下手中握的土,提醒道,“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难免有错漏。”


    所以他带人守在府上,光明正大从前门进来的。


    江无眠扫了一眼,颔首道:“都督考虑周到。”


    近来已有人徘徊在附近,冬日里顶着寒风冷雪的,除了必须要出门赴宴的,谁会趁着这种天出门?


    白楚寒带人抓了一波,冬日路上人少,抓上十个没有一个冤枉的,有突厥的、小国的、大周的,可谓是“群英荟萃”。


    不论是谁,也不论是哪国的,审问结果不出两个,“走错门了”“要去找人”,总之没人承认,人送到了锦衣卫,江无眠都没多看上一眼。


    这些形迹明显的,都是过河卒子,什么都摸不出来,只能看看锦衣卫中能不能查到过往生活痕迹,好拔出一些探子。


    此事有白楚寒从旁掠阵,江无眠是高枕无忧,只要下了早朝就去地里转上一转,再琢磨着如何打理马政一事。


    此事定下一半,剩下一半……恐是要等开春后再去一趟草原,实地考察过草场水源,再看牲畜防疫,另外去考察一番商路,以后这将会是两道百姓的出路,也是大周获取西洋消息的一条渠道。


    总有一日,大周将会和西洋接触,总要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现在知晓的消息还是太过落后,对方发展到哪一步尚未可知,这称不上个好消息。


    来年开春,冬小麦成熟之际,江无眠上奏,前往草原马场上实地勘察,学习别部的养马经验。与此同时,白楚寒也将兵备学院的事儿托付给其他都督与兵部尚书石遥,自请带学生前往匈奴旧地今琼川道领略一番作战环境,当入学考察。


    建元帝斟酌几日,还是下旨准了两件事。


    轰天雷和地雷是马匹的大敌,依大周当前的情况,看似没什么必要培养战马,然真正追击突厥时还不是靠战马?


    突厥远距离进攻,有地雷可以埋伏,有火炮轰天雷可以阻挡冲势。若是对方主动退走又能如何克敌?


    必然是要耐力充足可在冰天雪地里奔驰的耐寒马匹!


    马政关乎到建元帝下一个筹谋,过于紧要,不能放松。江无眠早日料理出章程来,大周就能早一日备上底牌。


    兵部石遥深知马政其中弊端,带他去查多年以来的马匹饲养情况,“饲养牲畜与饲养马匹都是一个道理,谁也不知今年情形如何,是否能得良马,还是出产一栏驽马,亦或着是有所疫病,出栏数目大减。”


    大周本身有马场,但出产算不得多,江无眠回忆一番兵部文书,“河北、安夏、回南三个草场最为出名,其中河北马场盛产矮脚但御寒之马,安夏则是耐力上佳,回南中多是驽马,多做乘骑……”


    自己的坐骑则是白楚寒当年亲赴突厥捉来的一对马匹产下的小马,跟随他多年,如今好好在家养老,每日草料给足,还要额外多吃豆菽和糖。


    现在骑的是冯年与白楚寒交易时送来的战马,是自匈奴王庭缴获的战马。


    石遥展开诸多文书,一一排列开,向他点出这几个草场,“多年下来,养马应有相关经验,不说增产,反倒是减产许多,前些年更是说染了疫病,没能留下几匹马。”


    说是这么说,实际上是有人借官中草场牟利,私底下和匈奴突厥交易马匹,报之以耗损,然因多年下来就靠这么点马匹作战,建元帝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叫人混过去了。


    现今大周拿了匈奴土地,草场与马群全归大周所有,他们所能做的是赶紧趁机平账,抹去过去的痕迹,再推脱今年草原雪灾,受灾严重,草场上养不起来,致使多匹马身上受伤,不好做战马,只能以驽马价格卖出。


    “陛下点我,是想查清多年马政损失?随行人员用以重整马场?”江无眠一点就通,马上明了建元帝的目的。


    反正匈奴灭了,接下来就算买卖马匹,也只有突厥一地,所以马匹去向暂时不重要,重要的是多年盈利,银子去哪儿了。


    朝中正是用钱用人之际,若是马场的人聪明点自行请罪,抄没家财用以填充窟窿。若是负隅顽抗,那就要江无眠以雷霆手段处置做范例了。


    要知现在各处缺少人手,官职多的是,就差人来上任了,踢了这些中饱私囊蠹虫,自然有人乐意过来钻营。


    所以别以为仗着有多年养马经验,觉得朝廷非自己不可,那不是还有原匈奴别部投降过来的人。


    作为马背上的民族,这些人用起来当然是一把好手。


    江无眠此行带上的人还真不少,有长于计算的、牲畜医药的、养殖牧草的等等,总之是将一个草场的基础人员补齐了。


    在将玉米一事托付给石遥照看后,江无眠与白楚寒率领的两支队伍踏上西行之路。


    两方目的地一致,白楚寒带领的小将们暂时充当一行人护卫,这也算是路上一次考核,白楚寒与几位预备进兵备学院做夫子的将军会评估他们的表现,待之后入学好据此安排课业。


    西行前去的一干行礼也是他们自己收拾,至于收拾的成果嘛,看白楚寒等人带的多余物资就清楚了,肯定不咋样。


    唯独几个可能受到家中长辈提点,好歹算是带齐了过冬御寒的帽子毛毡斗篷披风,还有京中时兴的羊毛衫羊毛裤。


    江无眠是一早发下去了行礼单子,还写上了注意事项,他们一行人带的东西不算少,也称不上多,但还是凑齐了几车东西,假装全是商队,其余人都是押镖的,车上还真有一干药材。


    做戏就做全套,何况路上总有要用到的时候,带药材以防水土不服。


    点清人手与物资,这一行人终于在四月启程奔向边关。


    沿途江无眠观测着环境与路线,时不时定下几个地方,或是绕路或是急性避雨。


    日子逐渐走向五月,越往西走,风尘越大,天气干热,偶尔也会猝不及防下一场雨。


    根据估算的路线,他们已是过了回南马场,正要向北过河到安夏去。


    “过河?那咱们的马和车?”随行的小将们看着随行爱马,瞪大了眼。


    马匹上船万万不行,不说受不受得住,就算受得住,他们也不舍得让爱马受苦。


    要说丢在这一岸更不可能,平日里好生将养的,怎么能随意抛弃。


    在家时或许有纨绔的毛病,可在爱马面前,那就是能伏小做低的跑腿小厮,做什么都有可能。


    江无眠挑了挑眉毛,又看了看不发一言预备看好戏的未来夫子们,还真是蔫坏啊。


    纵然马场是在河对面,可划船过去,但就没人告诉他们,前些年河上仿照岭南建了分级大坝,有大坝阻拦湍急河流,最后一级处还搭建了石桥,现在车马完全能从桥上过去,根本无需坐船。


    真要是坐船,这些老将真能坐住?第一个愤怒跳脚的就是他们!


    清楚此般安排是在考量他们搜集情报选定行军路线的才能,江无眠选择不发一言,等待众人出策应对。


    第208章 迎接


    几个随行小将一路上是吃尽苦头, 先是水土不适,后遇落草为寇的山贼打劫,接着又是行路难, 日夜不停赶路, 撑着一口气走到今日,也算是历练出来。


    眼下一瞧,又是随行作业, 个个瞪圆眼睛手握兵器, 浑身警惕着。几人分裂两队, 一队安营扎寨,一队带人巡防探查周围环境, 身后格子坠着几位夫子。


    江无眠这儿同是如此,内部部分眼生的要打头先入城暗访, 部分挂了名或是名气大的大摇大摆入城明查。


    江无眠回忆着堤坝桥梁情况, 估摸着银钱度量情况,“堤坝前些年修的,风吹日晒瞧着没多大问题。过段时间夏汛,需着人盯着些,到底是汛期淹了草场还是有人借故生事。于算术建筑核验一途, 需仰赖李主事了。”


    李主事是个山羊胡穿着短打的瘦削中年人, 闻言拱了拱手, “必不负大人所托。”


    他冒充随队而行的家丁长随, 和那一看就是护镖的不一样, 这人脸黑,瞧上一眼就知是风雨里奔波的苦命人。


    与之相对的是户部一位主事, 白胖富态,被众人哄抬为富家老爷, 一路上为不漏痕迹,出了京畿改头换面坐车随行。


    这会儿已是掂量起来演技,江无眠安慰他只要拿出户部糊弄他们没银子的腔调就行,那种富家抠门老爷的形象跃然纸上,谁还能怀疑去了。


    指了一位纨绔弟子在跟前侍弄,这位就是他们老爷养出来的膏粱子弟。要求也不高,本色出演就行。


    江无眠出了京畿仔细排戏,现在是众人齐心合力之时,听得安营扎寨的小将们心有戚戚然。


    这江无眠真不愧是能干出查明岭南商户恶事、斗倒韩党的人,真真是用心险恶!


    一趟下来,小将们大开眼界,心中不约而同起了共识:惹事绝不能闹到江侍郎面前!


    刚出京就准备好了如何糊弄马场之人,现在还考虑好了万一露出马脚如何找人救场,怎么不着痕迹地套出想要的消息来却不被人套了话去。


    说到这里,江无眠还特意嘱咐了一番如何依商贾行事,怎么做个合格奸商。


    此番他们假托商队回乡祭祖之名,要先给附近街坊邻居留下似是而非的印象。


    这活也好做,城里真有这么个人,也真有这么着的事儿,但就是和他们这群人对不上,然只要大致提点一二旧事,勾起左右邻居回忆,再说三两个旧人旧事,这商队就能定住。


    复盘了计谋,又核对一番各自人设,这就开演。


    江无眠等人分成两队,他自己头前一队先行入城,随行的还有白楚寒等人,大致人数抵得上就行。


    后面商队和部分小将留下,留待吃完饭后过河入城,打个时间差,免得让人怀疑上。


    刚巡视回来的小将回来汇报情况,浓眉大眼的是中军都督侄孙,传家的长枪本事,一路上打头扫荡的也是他,喝着烧干的水润喉,张嘴将附近的情况报来。


    说到这里,顾鹤逢幽幽看着无量夫子们,“前儿有坝子,最底下搭了石桥,用的还是灰泥,兄弟几个上前一看,水流虽湍急,可几道拦下来,最后石桥处和缓许多,撑一张筏子都是能过得去的。”


    他们走的是陆路,半路折北,恰巧来了上流之处,瞧见的是被坝子拦住的水,能不湍急吗!


    这种上游水急,又遭下有坝子阻拦,以至暗流涌动的,非是黄河上长起来的艄公都莫敢开船渡人,那还不能带马。


    几个夫子哄笑出声,一任过北边重镇戍守将领倒是心生慨叹,“当年这儿还是突厥占着,就因这条河过不去,后来是当地百姓开羊皮筏子渡人,你们年岁小,没见过当年浪急风高的模样。”


    现在好了,有堤坝拦水,又有石桥架上,只要守住桥梁,那就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必争之地!


    顾鹤逢被他这么一说,想起桥下撑着的筏子,“下游倒是有见撑筏子的艄公,不过船上载着的人倒不是客,是两个合作探淤泥清河沙的。”


    探淤泥清河沙?


    几人对视一眼,最近朝上没征徭役,没发河工,怎会有人在河上干活?


    众人忙让顾鹤逢讲来情形,其中有何缘故。


    这事儿他打探得清楚,问了几个老艄公才拼凑出实情,“原先这城里有一家商队去往京中,看中了肥料决定要运回家来肥田。前些年光景不好,肥料算不得多,这家人学了南方那等放池子挖淤泥的招,打上了河底淤泥的主意。”


    一家做生意招人眼红,但联合几家起来,占据了坝子上下,中间河道也有小点的门户承包了去,每年靠卖淤泥予肥料作坊赚钱,也算个进项。


    只是一年内只有固定的大汛期带来的淤泥河沙比较多,其余时候多是河沙,不能入肥料,算不得值钱东西,因而平常小汛期时比较懈怠。


    这会儿是要趁着夏汛前清理河沙,挖出底下河床,希望这次带来的淤泥较多,不会白白费一番功夫。


    听得人连连感慨,未曾想,这清河道的事儿也能叫人找出赚钱的门道。


    江无眠的车架已是收拾利落,听闻这事儿,心下记了一记,若是纯粹干活收钱,那就是他们本事,若是趁机收集情报卖给河对面的马场,他就要商队过来查探一番才行。


    江无眠先行打马过桥去,让人先去布政司通报一二。


    谢砚行任布政司的布政使,江无眠也清楚其中门道,马政这些全在布政司的督管下,要说马场哪儿有事儿,布政司就算不清楚内情,多年下来也该知道蹊跷。


    如今没能及时上报中央,不是沆瀣一气就是被人糊弄,前者叛国后者无能,不是丢命就是丢官,看布政使如何选了。


    马场处的账本必然不是真的,布政司这儿核对的也不一定是假的,必须先去探个底一看究竟,捉住一条线头往下查,总能拿到想要的结果。


    都指挥使司和按察司也有问题,江无眠本人任过按察副使,清楚里面门道,能将马匹运往突厥匈奴等地,商队一定会经过戍守官兵盘查,只要这人不是按察使这等要员,总能留下痕迹。


    跟随办事儿的小吏是江无眠提拔上来的,名彭启,擅长数算与描画,此次出行算账。


    闻言疑惑道:“万一是正儿八经绕路走的其他镇子如何?”


    就像他们一样,做个障眼法,出了京畿改名换姓,明察暗访的。那商队也根据这等主意,出了城门分作两队,谎报马匹来历,每到一城就病故几匹马,事实上是改头换面卖给了其他商队,倒过几手再卖给匈奴突厥的,这怎么查探核验?


    都是有正经文书的东西,核对也是真的。


    江无眠提点道:“文书做得真,银子来历也能做的真?”


    倒买倒卖一事必然有利可图,不然谁干这事儿?既然是图银子,那就一定是家中开支较大,走访一下就能打听清楚情况,能筛选出一批嫌犯。


    此外要从“马”上出发,大周养马是因为本地无马,比不得匈奴突厥,自有马场,从小自马背上成长,个个擅骑射。这等对比之下,大周这新兴之地的养马场,对方能不能看上还要两说,何况是重金买马呢?


    要不是许下重利,马场何至于卖给这两国马匹,除非是马场内有探子,要以此拖慢大周骑兵组建脚步。


    这就更得清查一番,辨明忠奸。


    江无眠没将猜想说明白,但擅长揣测的一行人又岂会放过这个可能,当下抖擞精神,势必要拿下马场内的不忠之人与他国奸细。


    故而,待布政使都指挥使按察使率领三司等人迎接钦差一行人时,见到的就是一个个目光精明、面色沉肃的大人们。


    心中本就有鬼的腿肚子有些打转,尽管人马风尘仆仆,可那为首的钦差和身旁护卫的人目光如炬,着实不敢细看。


    来前三人还合计着是不是要见面打探打探,为何钦差北上来此,大捷是西边重镇报的,和他们北上的边关有什么干系牵扯?


    他们也没冒领军功不是!


    要说有点关系的就是马场,但他们听说了,打下来的匈奴草场何其多,朝中哪儿还能估计安夏这等地方的马场啊,早都眼巴巴望着旧日匈奴草场分割了,期盼能过去好好养马,好叫天子封赏,得个风风光光的致仕多好!


    现在一见面,得了,布政使安修远已经开始盘算自己到底是不是犯事了,还是家中有人冒他的名欺男霸女鱼肉乡里了,可这也没御史风闻上奏,可见不是此事。


    那必然是治下有事,需要清查了,说实在话,他治下没什么东西,唯有马场和近些年时兴的肥料作坊而已。


    想到两个关乎他年底京察的大好东西,安布政使心有惴惴,连问都不敢问一句,只盼着这位江钦差不是来搜刮的就成,不然他年底……年底京察无望了啊!


    心里想着,外边却是越发稳重,撑得起排场,见了一行人纵马而来,也不见异色,当下上前拜见,“见过钦差大人!”


    “免礼。”江无眠等人利落下马,他言简意赅道,“人多眼杂,非是谈论之时。”


    因他通知的晚,加上万分叮嘱不得惊扰百姓,所以门口没有使人回避,更没有大张旗鼓宣扬钦差入城一事,所以街上还有往来百姓和挑着食水货物的货郎在。


    安布政使听着他这冷然声音,心下慌乱止了一瞬,恭敬地请人入内一叙,“依大人吩咐,三司仅略备薄酒,为诸位大人接风洗尘。”


    这一行人不像个钦差队伍,可印信皆是真的,让众人是不信也得信了。


    风闻此次大败匈奴,京中设两道六省,需要的官员颇多,调任的不知凡几。


    难道是因此裁剪了钦差队伍,以至于只有这么一行人了?


    第209章 损毁


    入内先行宣旨, 且让人看了详细印信与笔迹,确信是真的钦差,心脏落下又提起。


    圣旨上未曾明言钦差所办案件, 只督促本地三司公署上下听从安排, 配合案件调查,未曾明了情况,三司上下的心七上八下吊着, 让人颇感惶恐。


    若是直白了然给人一刀, 那还能确保自己是某个事发, 好度量刑责或是钻个空子敷衍过去。


    可眼下只说有事儿,不提任何问题, 根本看不出哪个事儿惹来的钦差,是不是自己负责的内容出了篓子, 或是没收拾好尾巴露了出来, 叫人查到脑袋上,以至一脑门的官司。


    万一自个交代的和钦差掌握的有所出入,那岂不就是不打自招,自己找死嘛。


    接旨的短短时间内,安修远脑内剧情过了七八折, 又火速回忆自己上任近三年来, 是否行为不端, 被御史参本。


    不待他往深处想, 江无眠合了圣旨便道:“劳诸位相迎, 我等同朝为官,为陛下分忧, 实在不好大动干戈,惊动上下, 故而低调行事为上。”


    屋内算不得热气,可安修远身上的冷汗越来越多,只觉得这位钦差话说漂亮,身上却是杀意凛然,恨不得将在场之人刮下去二两皮。


    江无眠见众人神情无有异色,自报名姓道:“我姓江,名无眠,字恒阳。”


    继而又介绍了身后一行人,特意介绍了一番副手白楚寒,“右军都督白楚寒,白庭越,白都督。”


    六部皆有,实在令人摸不着头脑,这怎么六部人手都凑在一起,其他不说,怎么随行还有一个都督?!


    右军一向督管大周临海卫所,他们这儿合该是左军督管啊!


    安修远一时之间竟是不能从这一钦差队伍里揣摩出意图来,还萌生了一番左右两军互别苗头的大戏。


    紧接着又瞪大眼睛,意识到一件事——钦差他叫江无眠啊!


    就是那个格外稀奇的,分明是状元之身,却因党争迫不得已被贬岭南任知县,之后凭借治理民生、纠察蠹虫一事杀回中央扳倒韩党的江大人?!


    这是他们在边省为官的希望与道标啊!


    谁不想像江无眠一般逆境翻盘,从状元弃子做到简在帝心的侍郎?


    真要说起江大人的功绩,那是三天三夜都念不完,但对安修远而言,他眼下只回忆起一点来——


    这位江大人是个行走的杀胚!


    岭南时,当地诸多商队被人清理一新,现在还能有多少人记得当年商行?


    京中时,又是引动京城官场地震,一大堆官员说下狱就下狱,说死就死,江无眠直接留京做了兵部侍郎。


    现在,这么一个杀神就站在他面前,随行的还是个右军都督,这一看,一看就大事不妙啊!


    安大人心觉不好,他这儿有什么要查的,有哪个官员应该下狱的,又是谁要死于这场风波化作江无眠一笔功绩的?!


    饶是安修远心理素质再强,也扛不过他的脑内剧情,现在都想到死后布政使该提拔谁了。


    身后随之而来的几位参政参议心里一跳,这个架势,来者不善啊!


    “安藩台?”江无眠看他没有下一步动作,疑惑出声。


    安修远回神,将刚才的尴尬揭过,请人更衣入席,只是面上笑容更加勉强了些。


    此刻已是九月,按照往年时间,乡试已是出榜,不过江无眠已不再是考官,自然不再关注。


    待他换完衣物出来,白楚寒已在外等候,两人趁此时交换一波信息。


    “安修远任职三年,马政一事却有十年之久,恐是韩党遗留问题,不知他是知与不知。”


    明知其中问题却视而不见,算是明哲保身,罪名不至死刑,最多是监管不力,京察无望,流放边关修城池。


    若是一直被人瞒着,较之前者罪名较轻,无非是连贬三级,做个知县去罢,总比前面褫夺官职,发为白身较好。


    最为严重的是,明知此事不可为非要插手,直接以叛国罪论处,死刑,且要牵连几代子孙。


    安修远应当没这么蠢,他身为布政使,有光明正大捞钱的手段,单是底下人的孝敬都足够了,何至于伸手拿这买命的银子?


    “你我猜测毫无根基可言,待用过饭再提。”


    安夏马场水草丰美,草场上养活的不仅是马,还有一些野物,平日里可起码秋猎。


    慌乱之间,还不忘安排这么一场活动,可钦差下命,不好惊动地方,只能取消。不过厨房还是给备上了北方特色菜,还有几道用的是江无眠卖的方子。


    安修远换了衣物,和其他两司的人一块作陪,见人并肩而行,忙迎上前,“今日宴席仓促,仅备上一番地方特色菜肴,招待不周,恕下官失礼。”


    他这会儿有些战战兢兢,恨不能贴身服侍,让江无眠一行人满意。只要不在他这儿大开杀戒,就算是搜刮一番他安修远也认了!


    江无眠不知他在外的名声把人吓得不轻,只觉得这位上了年纪的老大人格外殷勤,不知葫芦里卖什么药,心下提高警惕。


    他谨慎道:“为陛下奔波分忧,有粮有菜有肉,饱腹之余又兼具色香味,何谈招待不周?”


    宴席是分菜制,江无眠与白楚寒二人坐上首。虽是钦差分主使副使,然白楚寒好歹有个右军都督职位加身,怎么也要平起平坐才好。


    桌案上一看摆着两个凉碟两个素菜两个荤菜两个汤盆并两碗饮子,是一桌极具本地特色的宴席,分量极大,看得出虽然仓促但是诚意十足了。


    待人入座,白楚寒借着饮茶的功夫,小声说了一番标准的钦差待遇。


    因各地财政问题,实际上的接待标准是各有特色,江南的繁华奢靡,岭南近些年的花样繁多,塞北的实惠量大等等。


    照着往年来这儿的经验看,这一桌应该是当地人请客所用的宴席,不是特意招待钦差所用的标准。


    从这一细节来看,安修远等人确实没接到钦差上塞北的消息。


    见正使副使没有异议,也没有给他们脸色或是暗示,三司松了口气。


    他们一怕上面来的钦差没吃过苦,每日在京中吃惯了大鱼大肉或是精致饭食,觉得定上这么一桌烹饪较为粗犷的席面是怠慢了人;二又怕对方过惯清贫日子,说他们定上一大桌浪费粮食,回头参一本作风不正。


    真真叫底下人难做。


    饭桌上品过一轮茶,菜吃的七七八八,江无眠指着其中一道汤盆道:“此物可是要泡馒头合着来吃?”


    安修远一愣,笑道:“大人竟也知当地吃法?”


    听闻江大人是京城人士,岭南时也多半做的南方风味,就算之前卖过菜谱,那也多半以河鲜海味烹饪复杂的菜肴为主,这等较为粗犷的烹饪方式都卖不上价!


    谁承想,这位是真会吃?


    江无眠也不客气承认,当年为了吃喝研究过天南海北的吃食方子,因此才能赚来大笔银钱。


    他说着,白楚寒就看安修远脸色,只听后者羡慕道:“大人为当地百姓尽力至此,乃是百姓之福!”


    这赚钱的方式他们也学不会,不过其他法子还是行得通的,比如那做肥料和挖掘河沙淤泥相结合的方法。


    “来前路过河坝,见河上有挖掘河沙淤泥者,河沙弃之,淤泥送给肥料作坊赚取家用,是为民生计,当是功德。”江无眠道。


    安修远从他声音中听出两分夸赞,谦虚道:“大人过誉了,为百姓谋划实乃下官本分。”


    两人从他的对答与脸色中没能看出端倪,暂先放过他。待到饭毕,宴席将散时,江无眠方道:“劳烦拿出道中所有官商走商公验记录文书,不得少任何一家商队。”


    马政虽然是单开的账本,但是也算做官商买卖,必须要衙门开具的公验文书单子才能进出城门。


    不想打草惊蛇,只能选择要所有的文书记录,最少十年起步。


    十年?!


    安修远一愣,他自己才任职三年,对前任的事儿还能知道一点,十年都涉及到前前前任的事儿了,可见此次并非是针对他这个人来的,想必是当地出了某些差错,要钦差过来查明。


    “如何?可有疑问难处?”江无眠见他们不出声,反问道。


    三司使尚未明言,安修远回过神来看了一眼下首参政,布政司下掌管公验记录文书的经历、都事皆要与他对接司务,更清楚江无眠提到的公验记录文书。


    唐毅心有惶恐,出列道:“见过钦差大人,十年之内的公验记录文书恐是不能行。九年前突厥南下,烧了三司府衙,包括部分文书,一炬了之。前些年……叛贼……又抢了些许东西,毁了不少记录。”


    这里靠近突厥,时常被抢被烧,前些年叛贼指的就是前首辅韩昭鸿了,他的行踪白楚寒最为清楚。


    此刻一提,白楚寒就回忆起当年情形,对江无眠点头,“小股叛军作乱本地三司,被卫所镇压,当时大军直指定陶三地,此事上报陛下后没再多管。”


    之后就是冯志等人出手清洗镇西军。


    能对上,江无眠暂先拉了一条时间轴,将这两条信息添上,具体时间事件经历要等商队的人在民间打听一番回来对消息了。


    “无妨,有多少便拿多少,账簿一并列好,只消不扰了今年入库就是。”江无眠大手一挥又加了不知凡几的账本,惊得安修远一个大动作后仰,心下除了敬畏就是敬佩。


    江大人莫不是真有法子一眼看出真账假账,不然怎么一要就是十年账簿,这要看到何年何月去!


    还是说钦差大人的目的不过是其中一部分账簿,其余的文书全是障眼法?


    第210章 查算


    怀揣着诸多猜测, 安修远主动带人去了库房,布政司占地极广,卷宗文库必当首功。


    面对一眼看去密密麻麻的房间, 白楚寒骤然沉默, 这要看到何年何月?


    安修远又道:“此乃剩余的部分,还有部分损毁原卷列在右侧。”


    他手一抬,轻轻松松将眼前十间房划到需要探查的范围之内。


    跟随的钦差队伍面上严肃, 实则心中已经开始算起要用几日对完账、清理出暗藏玄机、抓住敌人的蛛丝马迹, 重整马政。


    见他们一行人沉默, 安修远小心翼翼道:“大人,文宗本就繁琐, 且十年内本省尚且和突厥有所市卖,故而这公验记录文书也不知凡几了。”


    虽然是烧了不少, 可复原出来的加上近些年逐渐增多的, 加起来这就不少了。


    江无眠没有不悦,他虽不在翰林院读过几日书,也只是在按察司待过一任,但托谢砚行的缘故,他还是知道十年文书卷宗到底有多少的。


    照他来看, 眼前这些太少了, 少到像是只留下了三年的东西, 也不知其中有多少猫腻, 那被损坏的文书到底是假托他人名义还是确有其事?


    个中内情, 只有当事人才能知晓了。


    “无妨,有劳安藩台。”江无眠问过顺序和排列情况, 带人推门而入。


    旧日的卷宗公验记录文书静默躺在箱笼中,除每年例行检查虫蛀以外, 平常不见天日。


    打开门的瞬间,身后干冷的风冲入樟脑灰尘覆盖的房间,将将掩去陈旧味道,可一旦步入其中,扎根其中的陈腐味挥之不去。


    像是用了多年的腐朽木头混合着樟脑丸、灰尘、硫黄等药物,闻之胸闷,恨不得立刻打开屋顶猛晒一通才好。


    白楚寒先行带人勘验一番,确保这里的确常年无人进来,是个让人忽略的清静地。


    安修远为了不惹人怀疑,主动和一众人站在外面,向江无眠辞别。


    作为布政使,在当下——和突厥互市的时间,要主持的事务颇多,提了一提要送来的查探工具和日后的饭食,就带人离开。


    白楚寒命人关了此地院门,并着人看守,又看向江无眠,示意他先行解决要找的信息。


    “东西太多,先勘验年份,分作三方,安修远任上一方,其余两人任上各一方,仔细核对单子和当年账簿。”江无眠说完就点人干活。


    箱笼堆砌,只能暂先搬到廊下,近来西北风越盛,他们不敢在外阅览,只能先将要核对的箱笼找出来按年月日查探。


    身后要来查探文书卷宗的全是绿着一张脸,这么多单子要勘验到何时,他们真能坚持到那天?!


    有人不止当过一次钦差,不由对这活计产生了怀疑,这当真是那个威风八面,明察秋毫的钦差?


    还不如跟着另一去演戏,起码不晕字!


    江无眠瞧着他们脸色,心下摇头,钦差自古都不是好做的,不仅要恩威并施且要会诸多话术战术,离间合纵连横威胁利诱诈骗都要会那么一点,还要会从蛛丝马迹处探明真相,还原受害者加害者身份。


    对钦差而言,办好办坏都成,反正有个结果交差就能镀一层金。但对于本案的主谋而言,那就是头悬利刃,行差踏错就是万丈深渊尸骨无存。


    所以别看三司的人在他们面前夹起尾巴做人,背后指不定是怎么销毁证据、杀害受害人、消灭证据的。


    有的人,是查出来证据摆在他面前都不认罪的,上刑都要坚持自己无罪的说法,实在是难啃的骨头。


    所以江无眠要的是铁证如山,让人无从辩驳。


    不知这一案的幕后之人要怎么应对钦差的查探?


    江无眠遮住眼眸中的情绪,粗略看了一眼上面的记录。


    箱笼是按照年份分的房间,又依据商队出行月份摆放,大部分集中在中间月份。这个时节里的走商,多半是和突厥之间的来往。


    对照单子和账本,大约能算出来某个商队的盈利,还能看出商队目的。


    有的是故意写了多写府县,走商时不再经过那地方,有的是少写部分,绕路而行,不入城,就在乡下叫卖。


    一般而言,大商队都会有固定经行的村庄,一来是收购货物便宜,二来也是探听消息,哪儿遭灾哪儿发水,先行囤货,事后发一笔财。


    江无眠对照着上面的单子和路线,圈定了几个有嫌疑的商队,“本地商队,飞金商行,领队是安夏本地人,经行的路段和与停留节奏有问题。这个不是,这个花家疑似偷税漏税,单子核验不清,布政司的核查有问题。”


    不过后者不是此行目的,江无眠先将此事放到一边,专心探查马政相关。


    大周的马政很是严格,每一匹马都有记录,若是野马,也会写明来历、日期、经手人、驯马师等等信息,马匹死时还会迅速抄送一份特征单子,骑缝上公印报给兵部,兵部核查过后才会通过并下发死亡报告,同时回收马皮,与工部交接此物。


    所以江无眠来之前还记了两部核验单子,明确安夏马场有多少损失,每年有多少张马匹,能否对上特征。


    “信息对不上?”白楚寒翻看到中途,江无眠已是对照两方记载,按照记忆抄录了一份名单,这份名单还在缓慢增加。


    “可能是损耗,可能是偷换,可能是买卖。”江无眠没有说死。


    养马本身就有可能血本无归,毕竟大周学养马不过二三十年,边关人可能多些时日,但总归是比不得匈奴突厥两国,技术不行,损耗就多。


    另外,受到突厥侵扰所致,马场有损失也是正当情况。


    饲养不当、天灾人祸,多的是空子可钻。


    自从江南和岭南清洗过后,白楚寒学习了不少商队手段,着实是令人大开眼界,马场现在查出的情况在意料之中,不算什么,对他来说,主要问题在于清除乱象、抓捕探子、重振马政。


    江无眠快速翻阅文书单子,找出新纸,列出怀疑人选,“不是本地人互相盯梢就是外来的探子,先看看,过两个月,这两个商队名义上的领队要带人回来。”


    回头让商队那边去接触试探一二,问问路线,查看一下货物,再对照衙门单子就知其中蹊跷。


    箱笼一个个打开,有江无眠示例在前,绿着脸工作的众人也只好耐下性子干活。


    户部里算惯账簿的自有一套章法,但其余部门的没这本事,一早放出门去,身边跟着护卫,就在城里转悠,买些东西给辛苦劳作的一群人看看本地特色。


    有次还雇了几人往衙门送饭,正是宴席上点的那道羊肉汤,不同的是这汤里泡了馒头,好一道地道的“羊肉泡馍”。


    江无眠等人没在房内用饭,在院子里支起几张桌子,跟着送饭来的唐毅解释道:“这是当地特色桌子,上下两层,中间掏出炉子,就能固定成行走的汤锅桌子,冬日里清理一下就能用,还不怕烫伤顽皮小儿。”


    炉子是京中卖的火炉改造而成,外面套了桌子的套,底下还添了两层挡板,方便用来除灰添煤,上面烧水烧锅。


    这么两张桌子合起来,上面铺上厚厚一层褥子,就是冬天里的简便床,比火炕要美观不少,还能彰显家中财富实力。


    毕竟这东西它不怎么保暖,特别消耗煤炭煤球,不是大户人家用不起。


    当地人冬日里爱吃羊肉锅子,这种桌子就在附近流行起来,卖羊肉泡馍的食肆里就有,甚至这羊汤都是现从锅子里舀出来的。


    唐毅带来的饭食中也有不少羊肉,素菜反而是少了,有几道发出的豆芽,这儿的暖房素菜一贯很贵,依衙门的情况,买不起这么多招待钦差,故而只能多多送肉。


    顺便找机会带人出去享受一番,松快几日。


    “再往后要起风,过不了一月必然有大风夹雪,再想外出一览风景,那是难了。大人自从抵达安夏以来,兢兢业业日以继夜辛苦办差,不若出去看看实景,去体会一番民间真味?”


    他找闲散流氓混混等人暗地里盯了几天,发现派出去的这些人还真就每天在各个饭馆食肆酒楼出没,从打听特色菜特色酒以外真没找什么东西,每天吃饱喝足了还提着回衙门给算账看文书的江无眠等人带上一碗一盒的。


    吃完有时赋诗一首,来日还会再买来一碗尝尝,这人倒是个能吃会喝的。


    找准命脉了就好说,这不就对症下药,以吃喝的名义带人去品尝当地私房菜。


    到时有什么话不都好说了吗?


    白楚寒看了他一眼,手在腰间佩刀上摩挲一二,又偏头看向江无眠,后者毫无异色,端着一碗羊肉泡馍细细品味,咽下一口方说:“唐参政是本地人,不知本地有多少食肆卖羊肉汤?味道比之羊婆婆羊肉泡馍又如何?”


    唐毅脸上浮现两分自豪,笑道:“本地要开食肆,其他没有,水牌头个必然是羊肉汤,汤都熬不好,又何谈其他菜肴?羊婆婆的手艺自然是顶好的,可它少了一分香露味,是为遗憾。”


    又看了一眼寂静下来的院子,凑近了低声道:“塞北花少,并未没有,是同京中江南不一样的风味,大人若是有意,不若今日一品?”


    江无眠忽然转头问一户部主事,“塞北可有花商?”


    这位耿直地道:“回钦差,花商没有,花家商队倒是有,去年公验单子刚核对完,正要查账,您是否要亲自过目一遍?”


    唐毅心里咯噔一下,只听江无眠道:“想来唐大人说的是花家商队,既然有此交情,唐大人可否代为引荐一二,本官倒是想上门喝一碗花家的羊肉汤。”


    他说完,几个查账的同时看过去,唐毅慌忙赔笑道:“大人,下官和花家的交情无从说起啊!这……这都是谣言!下官说的是本地特色羊肉汤铺子,不是花家铺子。”


    这都是暗号,暗号啊!怎么你江无眠总盯着商队账簿,祸害了岭南江南,终于要向塞北下手了不成?!


    江无眠和白楚寒审视看他,最终端起碗来道:“唐大人好意心领了,不过事未办完,暂不能出门赏景品味美食,倒是要辜负大人一片心意了。”


    唐毅哪儿还敢多嘴,直接饭也没吃,落荒而逃。


    出了门,冷风一吹,他方才是冷静下来,想道:这江无眠果真是要来查商队的,最近的生意不能再继续,需得等风头过去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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