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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第 41 章【倒v结束】


    太早地认清自己取向, 对闻笙来说并不?是好事。她有时会做些无用的假设——


    倘若对迟绛只是朋友那样的喜欢,是不?是事情就会?变得简单?


    不会再像此刻一样回避她的热情,生怕一个不?小心, 让感情过火, 烧出不?合时宜的情愫。


    但假设到底只是假设。


    刚坐在?一起的时候,也曾尝试着做朋友,以同桌名义?和睦相处。


    只可?惜语言欺骗不?了?身?体, 迟绛只是坐在?座位上?发?呆, 就干扰掉闻笙的稳定磁场。


    后来每亲近一点,生出微微超出友情的暧昧, 她都隐忍着把摇曳的火苗掐灭。


    因为太渴望有一个好的结局,希望站在?结局里的主角是迟绛。所以生怕某一步走?错,怕拥抱与告白发?生在?错误的时刻,篡改了?本可?以happy ending的人生剧本。


    所以即使心痒痒的,想要快进到下一集, 也还是理?智地按下暂停键,把喜欢埋藏在?心里。


    迟绛曾经说过, “我们好像同一星球的人”,身?披同一颜色的斗篷藏匿人间,是频率相同的珍稀同类。


    闻笙当时没有回应什么, 现在?才觉得迟绛说得贴切。


    整个学?校里,最懂她的野心的是迟绛, 能够透过她冷淡外壳看见她温柔一面的也是迟绛。


    她们表面上?是截然相反的两类人,却同样地执着于自由,同样地拥有对制度的叛逆与对世界的好奇。


    闻笙望向窗外老树, 看微风摇晃树叶。不?知哪一刻起,竟觉得这歪脖子的老树也愈发?亲切了?起来。


    去年?九月, 初来云平中学?时,闻笙对校园环境还有些看不?顺眼。


    她被迫把志愿报在?这里,对这所中学?缺乏认同,一心想着高?考后远走?高?飞。


    而大概就是从迟绛递来那一张《同桌证》起,她对这间学?校的抵触开始松动。


    同桌情谊,多是日久生情。迟绛又恰好擅长为每一个平凡的日子添加趣味,短短几个月时间,她就在?闻笙头脑里深深浅浅凿刻出许多记忆印痕。


    所幸,座位是一周一轮换,闻笙内心也暗暗期盼着,等周一开学?回来,就不?用再远远张望迟绛头顶那块宣传板了?。


    没想到,严老师下课前却顺口宣布了?个晴天霹雳:“哦对,下周不?就期中考了?吗?这礼拜座位先不?调了?,等考完试直接重新排。”


    班里有人欢喜有人忧,但更多的人是在?为期中考试哭嚎。


    闻笙的同桌一脸羡慕地看着闻笙:“你就不?用担心了?,考第一名,想坐哪里坐哪里。”


    闻笙合上?书?,轻声?笑笑:“大费周章换座位,费时费力,我倒觉得现在?这样挺好。”


    她脑袋里想的是,保持现状,一直和迟绛坐同桌就不?错。


    句子却被新同桌误解。


    对方喜笑颜开:“对吧,我也觉得和你坐同桌特别好。笙笙,你身?上?绝对有学?习buff,坐你旁边,我明显都开窍了?不?少。”


    闻笙听了?,才知自己讲话出了?歧义?,尴尬笑笑,点头称:“明明是你自己刻苦。”


    不?成想,自那天起,闻笙的新同桌一下子打开了?话匣子,时常缠着她问问题。


    闻笙平日只是不?喜与人交往,但从不?拒绝帮助同学?答疑。


    她讲题也很有耐心,一板一眼地推导,从不?跳步。对于一些生涩难懂的概念,还会?找些巧妙的比喻辅助理?解。


    新同桌忍不?住私下里和朋友感慨:“之前真是误会?闻笙了?,还总觉得她自视清高?。其实她人超级好欸,只是有点慢热。”


    话传到迟绛耳朵里,她附和着笑笑:“对啊,我早就说嘛,闻笙人很好的。”


    转过身?回到自己座位,她替闻笙感到欣慰。


    远远地朝窗边看一眼,闻笙正?低着头,笔尖和尺子在?卷面上?比量着,大概是在?给同桌讲几何的压轴题。


    挺好的。


    和自己当初以为的闻笙一样,她本质上?就是温柔善良的同学?。会?帮助流浪的小猫,自然也会?帮助学?习有困难的同学?。


    只不?过,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一阵心酸。


    闻笙过去对自己给予的那些善意,其实只是因为彼此是同桌吧?


    给自己讲题,敦促自己学?习,都不?过是举手之劳,换做任何一个人,都有同等待遇。


    闻笙的新同桌喜欢眉飞色舞地和大家述说着闻笙有多好,像分享一个传奇。


    说她经常假寐,却能随时回应老师课上?的提问;说见过她历史临场复习,一个课间就记得住一整个单元的内容。


    迟绛在?一旁默默听了?一会?,又悄悄离开兴致勃勃的人群。


    宝藏被别人挖走?分享,内心难免失落。


    她戴上?耳机,把音乐开得很大声?,屏蔽掉那些令自己心乱的声?音。


    写作业时,她的字迹胡乱飞舞,明显失了?章法。


    看着有些乱糟糟的卷面,迟绛有些低落地想到:要是没有喜欢闻笙就好了?。


    只要不?喜欢她,就不?会?被小事牵动情绪,不?会?为她一个隔空微笑而开心得仰头灌水,又为她与新同桌的一点亲近暗自伤神。


    她拄着下巴,怎么也想不?明白,闻笙有那么多时间给别人讲题,为什么就不?能与自己做好朋友呢?


    期中快要放榜那天,她背着书?包走?到闻笙桌边:“闻笙,你有时间吗?和我出来一下。”


    闻笙暗喜。换座位以来,迟绛从未主动与她攀谈,她也克制着不?去打扰。


    两人走?到班门口,她却听见迟绛说:“这次换座位,我们俩就不?要坐一起了?吧。”


    闻笙脸上?的微笑旋即凝固。


    见闻笙没有反应,迟绛又补充:“余馨苒说,她很想选在?你旁边。”


    闻笙不?在?意别人的看法,抬起眼睛问迟绛:“那你呢?”


    只剩下两个月就暑假了?,你难道最后这一点时间也不?愿与我同座吗?


    迟绛却似乎早有准备:“没事,我还可?以和羽捷坐。她也很为期末考试头疼,我刚好可?以带带她。”


    闻笙便久久盯着迟绛的眼睛,似乎非要从她眼中看出什么破绽。


    但很可?惜,她什么也没看出来。


    “那好啊。”闻笙笑着答应。


    她的笑容也云淡风轻,好像对是否继续同桌这种小事并不?在?意。


    要紧的事情说完,本该转身?了?,可?两人又偏偏迟钝了?几秒,呆在?原地没有动作。


    “那个——”两人异口同声?。


    “你先说——”这两人再次异口同声?时,不?禁各自低头笑了?一下。


    “那我先说吧。”迟绛把书?包背好,清清嗓子和闻笙道谢:“不?管怎么说,多亏你我才能考这么好。”


    学?习时她总在?想,不?能做朋友也好,不?坐同桌也罢,但她想和闻笙在?考场上?相见。


    每月一次的大考,迟绛想坐她身?旁,坐她后桌,甚至也贪心地设想过,有一天坐到闻笙的前面。


    “没错,多亏我,你才考这么好。”闻笙噙着笑意,顺着她的话讲。下一句,却颇有些挑衅意味:“某些人期末加油,排名别掉得太快。”


    “那,我们一考场见咯。”迟绛笑容得意,挥挥手,背着书?包转身?离开。


    心里清楚,再晚走?一步,她就装不?下去了?。


    转身?的时候她就已经觉得眼眶湿热。明明是自己主动提出分开,企图依靠远离戒断喜欢,却还是在?闻笙轻描淡写吐出“好啊”的瞬间感到一阵难过。


    今天的话一出口,往后,就连坐在?闻笙旁边的资格也没有了?。


    没机会?再听她的口语发?音,也不?会?再在?睡眠正?香时被闻笙拎起来听讲做笔记。


    闻笙也不?会?再监督着她去扮演什么“开心果欧包”或“榴莲破坏王”,不?会?再和她一起给盆栽里的每一片小叶子取名字。


    细究起来,所有同桌里,好像只有闻笙曾全情投入地陪她玩所有幼稚游戏。


    可?同样是这么理?解自己的人,却一次次要把自己推远,要划清界限,要强调自己不?需要朋友。


    迟绛背着黄色书?包,明明那天只带了?两本练习册回家,却第一次感觉到书?包沉重。


    她一个人慢吞吞走?出校门,从快餐店买了?一大杯苹果味冰汽水。


    初夏燥热,纸杯冻手,她咬着吸管自虐般喝下一整杯饮料,被气?泡咕噜噜顶出一个嗝儿?。


    嗝儿?——我才不?想和她坐同桌呢。


    嗝儿?——我才不?喜欢她呢,过往的亲昵都是错觉。


    嗝儿?……才说完分开,怎么就开始后悔了?呢。


    迟绛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又背着书?包重新往教室走?去。


    第42章 第 42 章


    回到教室里面, 人已经走空了,值日生正准备锁门。


    “你怎么回来啦?”


    “哦,数学校本忘带了, 回来拿。”迟绛微笑一下, 随意扯了个借口。


    回自己座位取了书,又恋恋不舍朝闻笙的座位看了看。


    抱着?书走到门口时,她仍舍不得离开教室, 于是改了主意:“要不, 钥匙今天?先给我?吧?好不容易考完试,我?把黑板报赶出来。”


    “可是……”值日?生面露难色, “就你自己可以吗?要不等下周,板报组人齐了再一起弄。”


    迟绛笑?出声,从对方手里拎过钥匙:“算啦,你又不是没见过大家一起合作。我?们光聊天?就得聊半小时起步,人多了, 反而耽误时间?。”


    班里没有?人对黑板报上心,尤其是分班考的重?压之下, 板报组成?员怨声很?大。每天?多挤出两个小时时间?做板报,简直奢侈。有?这时间?,大家宁愿回家多看会书做做题。


    迟绛倒是很?享受画板报的过程。她喜欢戴耳机站在椅子上, 想?象自己正踩在月球表面。


    虽然手里端着?的只是一盒小小粉笔,却觉得自己像潦草的宇宙街头大艺术家, 正在涂抹崭新星系。


    她最喜欢板报后,整个班级焕然一新,像在给老房子装修, 为住在里面的居民?带来新奇视觉。


    不出意外,这已经是高一分班前的最后一期板报了。


    早在期中考前的心理课上, 迟绛为了给同学们一个惊喜,已经暗中拜托祝老师收集每位同学最受触动的歌词。


    每人上交一张匿名?小纸条,歌词多半写的是薄荷味的夏天?,操场上的汗水。也有?多愁善感的少年,写下青涩暗恋的词句。


    在几十张纸条里,迟绛一眼辨认出闻笙选的歌词。


    “看天?空里浮云悠游/羡煞了我?的不自由”。


    会有?什么特殊含义呢?


    迟绛不知闻笙意有?何指,也不知她羡煞谁的自由或不自由。


    她把那张纸条叠好,藏进?自己胸前的白色衬衫口袋。


    耳机切歌,反复聆听这一首歌的完整版。


    因为后侧的黑板与磁带形状相似,迟绛于是以“高一五班唱片行”作为创意基点,把板报设计成?巨大的磁带。


    磁带封面的主题字是年级组统一规定的【乘风盛夏】,副标题则写着?班级口号。


    磁带的空白处,她装饰了四十二个彩色小圆圈,圆圈里的表情取了每位同学最鲜明的特征,惟妙惟肖,叫人一眼辨认得出。


    欢喜冤家在一起横眉冷对,好朋友脑袋挤在一起灿烂微笑?,每一处近景都像在讲一个故事。


    磁带四周,她将每个人挑选的歌词一笔一画抄写下来,涂涂改改,精心布局。


    等全班同学的歌词抄写完时,她胳膊已经酸疼。


    此时只剩下闻笙挑选的那一句没有?抄写,她绕环活动几下胳膊,才庄重?地抬起手臂。


    知道?闻笙不是张扬的性格,因而卖力?踮起脚尖,将这一句写在黑板的右上角。


    是最孤傲的角落,要微微仰头才能看见。


    迟绛心里仍觉得闻笙像星星一样闪耀的人,值得在更遥远的地方发?光。


    而在她挑选的那句“羡煞我?的不自由”下面,迟绛也一笔一画,虔诚回复:


    “当你需要个夏天?/我?会拼了命努力?。”


    正因理解她盛夏的野心勃勃,所以才承诺一份努力?为名?的陪伴,再在心底祝祷她未来一切更好。


    即使不再同座,迟绛坚信,也还是自己才最懂她的孤傲,她的执着?,她的柔软。


    在迟绛的耳机里,整整几个小时都在循环播放着?闻笙选中的这一首歌。


    她心里其实清楚,也许过了这个盛夏,就真的到了彼此缓缓遗忘的时间?。


    站在窗前,吹着?初夏晚风,瞭望远处霓虹。迟绛轻轻哼着?歌,独享在教室里的悠扬时光。


    饶有?许多不舍,却还是很?感恩闻笙带给自己的小美好。


    她站在教室正中/央,后撤几步,欣赏这一幅藏满彩蛋的作品。


    板报的右下角还贴心地添了一张早就打印好的二维码,扫出来是根据同学们偏好组成?的歌单。


    歌单里还存着?军训合唱曲目、运动会班歌、话剧节的bgm……不觉间?已经经历了这么多。


    分明高一刚开学时还都在怀念着?初中的老同学,不过一年而已,情感的重?心又都转移到新的班级。


    迟绛不禁想?知道?,闻笙与自己,是不是也会像自己和初中同学们那样,因时间?和空间?的阻隔渐行渐远。


    不不不——才不会呢。迟绛疯狂摇头。


    她转过身,面对着?空空的教室,目光又不自觉地落在闻笙桌面上,脚步也鬼使神差地挪到了闻笙座位旁。


    此前习惯了坐在闻笙左手边,忽然换到右边,居然有?些不适应。


    托着?腮帮看着?闻笙的空位置,她想?,我?本来应该是有?些讨厌你的。但不知怎的,真到了快要分别的时刻,讨厌的话却一句也说不出口。


    迟绛在别人的故事里学到的道?理是:既然爱她的冷静自持,爱她超凡脱俗的气质,就要接受她近乎冷漠的平静。


    现在还做不到,但心脏百炼成?钢,再打磨打磨就会坚硬起来了!


    就像小时候学着?送妈妈出门工作一样,经历的次数多了,也就不在乎了。


    只是今天?,也许是那杯苹果气泡水有?醉人的功效,自己只因着?区区换座位一件小事,竟平白无故矫情起来了。


    简直违背了快乐至上原则!


    还是要贯彻快乐——


    她看着?闻笙桌角被上一届学生拿修正液涂抹的螺丝钉,灵机一动,在上面描了个小小的笑?脸。


    又侧着?身子,用铅笔在闻笙桌面上留言。


    想?不出要讲什么话,写写擦擦好几遍,最终笑?眼弯弯,在闻笙课桌上留下一串小爪印。


    假装一只小猫静悄悄走过,爪子不小心沾到墨水,才留下一小串“犯罪足迹”。


    就和自己这说不出口的暗恋一样,心里的翻江倒海全都静谧无声的。等到整间?教室最安静的时刻,又忍不住叫嚣着?留下追踪线索。


    大功告成?,迟绛拍拍手,心满意足离开教室。


    天?色已经很?晚,她这才记起来自己没吃晚饭。


    走进?街角的麦当劳,犹豫再三,还是选择了麦香鸡配热可可。


    在吃这件事上,迟绛很?专一,从五岁到十五岁,钟爱的都是同一款搭配。


    当时是五月中旬,六一儿童节的已经提前挂出来,而迟绛的生日?就在儿童节后一天?。


    她认真咬着?汉堡包思考,该如何暗示闻笙自己生日?将至。


    为了宣传到位,她决定线上渠道?和线下渠道?同步宣发?——


    社交主页三番五次写到,“马上,我?就是十六岁的大人了。”


    又在课间?与同学说笑?时,故意路过闻笙身旁提高音量:“小余,礼拜三我?过生日?,放学一起来吃饭吧。”


    功夫不负有?心人,才到礼拜二,迟绛就看到了闻笙座位里的礼物盒。


    红色的小盒子,还绑着?丝带,虽然有?些土气,但一看便知花了心思。


    迟绛忍不住喜滋滋臭美起来,思绪飞到云端,不着?边际地想?着?:


    闻笙只是嘴硬而已!她嘴上说着?不要与我?做朋友,但还是被我?的小爪印感动了!


    这么口是心非,总该不会是也喜欢我?喜欢到不敢直视内心吧?嘿嘿……嘿嘿!


    “你臭美什么呢,牙豁子都快露出来了,姐!”祝羽捷用笔端按钮使劲杵了迟绛一下。


    “嘶——你轻点唷。”迟绛猛然回神,抱着?手臂假装吃痛:“真是的,你一点也不温柔。”


    “要温柔你找闻笙去,闻笙温柔。”祝羽捷调侃她:“但我?猜你也不敢吧,小怂包。”


    “别再提她了。”迟绛拄着?脑袋,语气听起来无奈,实则在窃喜着?炫耀:“羽捷,你给我?分析分析,她既然都明说了不需要朋友,要和我?拉开距离,可为什么又要给我?送生日?礼物呢?”


    “她送了你什么?”


    “我?还不知道?呢。”迟绛抬抬下巴,指向闻笙桌斗里的红色礼盒:“你看,一早就放在她抽屉里了,还没来得及给我?。”


    迟绛的新座位选在闻笙斜后侧,随时看得到闻笙的背影,又不至于被闻笙抓包自己在偷看。


    祝羽捷却拍拍嘴巴打了个哈欠,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还人情呗。她生日?时候你不是补送了个手工迷你贝斯吗,她现在还你一份礼物,两不相欠了。”


    “我?不信。”迟绛捂住耳朵,拒绝相信祝羽捷的分析。


    “好好好,那她就是对你同桌情未了,还惦记着?你。”祝羽捷这次专捡迟绛爱听的话说,哄得她一愣一愣:“她良心发?现,怕你太受伤,专门准备礼物哄哄你。”


    “嘿嘿……我?也觉得。”迟绛傻笑?收不住。


    “她还很?想?你,但就是不知道?怎么打破僵局,不敢主动先开口,所以才迟迟不送。”祝羽捷接着?分析。


    “嘿嘿……没错,其实她不用不好意思的,毕竟——”


    迟绛话音还未落下,忽然看见班门口多了个卖力?挥手的小姑娘。


    是钟芷。


    “她怎么来了?”迟绛挠挠头,皱起眉毛。


    下一秒,她便看见闻笙抬起头,双手从抽屉里拿出早就包裹好的礼物盒。


    “这……”祝羽捷和迟绛面面相觑。


    不远处,钟芷略显夸张的欢呼声解答了她们的疑虑:


    “谢谢笙笙姐!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也祝你儿童节快乐!!”


    她们自小一起长大,准备儿童节礼物已成?惯例。


    迟绛看着?门口的两人,唇角的笑?意僵在脸上。旁人也不难读出,那笑?意正从喜悦转为自嘲。


    “你现在,还嘿嘿得出来吗……”祝羽捷嘴巴微张着?,碰了碰迟绛的胳膊。


    “怎么办,我?现在有?点想?发?疯。”


    迟绛笑?容仍然平静,然而眸色渐沉。


    第43章 第 43 章


    迟绛一点也不喜欢自己当下的样子?。她其实?有些鼻酸的冲动, 甚至想站到自己的对面,戴上拳套“砰砰”两拳,好把自己打清醒些。


    为?什么偏偏要不争气地去喜欢闻笙呢?


    为?什?么会情不自禁被一个毫不在意自己的人?牵动心情啊。


    这些问题, 迟绛并非第一次问自己。


    只?是当?这份喜欢沉甸甸地压在自己胸口, 时常叫自己垂头丧气患得患失时,她便知到了该说结束的时刻。


    不过,要戒断一份喜欢, 总归没办法一蹴而就。


    起初, 闻笙说“不需要朋友”时,迟绛觉得可以理解, 毕竟梦想最?重要。


    后来两人?座位分开,而闻笙无动于?衷时,她又绞尽脑汁想原因。思来想去,仍觉得可以理解——毕竟闻笙个性本就如此。


    但此刻,闻笙明知自己生日?将近, 却?送儿童节礼物给一位邻居。


    她再想不出借口来体谅了。


    一位关系普通的邻家妹妹,难道?也比自己更?重要吗?


    也许她们之?间的十年交情就是更?深厚些, 但迟绛还是觉得不甘心。


    闻笙过去传给自己的纸条上分明写过,“没有谁比你更?重要”,难不成这也是假象吗?


    迟绛烦躁地在草稿纸上演算不费脑的基础题, 大脑仍在思索着:


    难道?说,闻笙并没有把钟芷当?作普通的妹妹, 而是像自己偏爱闻笙一样,偏爱那个邻家妹妹呢?


    毕竟钟芷的取向是公开的秘密,寒假上课时她身边还有一位看起来不靠谱的女朋友。闻笙又不是迟钝的人?, 不会看不出这一层关系。


    细想下去,闻笙每天那么忙碌, 还坚持送邻居放学回?家;


    闻笙对自己的话?剧演出那么上心,却?在表演当?天在食堂钟芷在食堂相见。


    迟绛简直不忍回?忆下去了,摆在面前的许多证据都指向同一个事实?:


    闻笙一直以来喜欢的,是青梅小?邻居。


    迟绛揉揉自己的脸,又擦擦眼角,再也笑不出来。


    她方才原本只?有一份心酸,替自己委屈,气自己的喜欢不值得。


    现在意识到闻笙喜欢从小?一起长大的邻家妹妹,寒假又被昔日?同学“横刀夺爱”,她试着代入一下闻笙的视角,心酸就已经翻倍。


    忽然没那么生气了,只?觉得自己和闻笙其实?同病相怜。


    都是小?心翼翼喜欢别人?很久,而捧出去的真心又被对方漠然置之?。


    并且,闻笙似乎要比自己还不幸。


    钟芷不喜欢她却?总要装出一副很开心的样子?,这样将人?钓着,其实?更?加残忍。


    没精打采地过了一个上午,迟绛总算找到时机,在午休时起身站到闻笙桌边,表情严肃:


    “出来一下,有事和你讲。”


    这一句台词她在头脑里预演了好多遍,才演出一点?凶巴巴的气场。


    闻笙却?像是预料到她会出现一样,顺从地放下笔,跟在迟绛身后。


    在教学楼外有一座挂着藤蔓的小?亭子?,据说教导主任常年蹲点?在那里抓早恋,久而久之?,这亭子?便鲜有人?光临。


    迟绛心里没鬼,拉着闻笙一路走进?小?亭子?,倚着栏杆坐下。


    “你也坐,坐这里。”迟绛拍拍自己身旁的位置。


    “你终于?舍得找我。”闻笙轻笑了笑,端坐在其身侧:“神神秘秘的,究竟什?么事?”


    她是明知顾问。


    在钟芷来班上找自己时,她感受得到,身后有一束灼人?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


    现在把自己喊出来,多半是兴师问罪。


    但迟绛什?么也没有问,她慢条斯理整理好耳机线,盯着闻笙的脸左右看了看,挂一支在闻笙右耳上。


    “也没有什?么要紧事,想和你一起听会歌。”迟绛笑了笑,靠着栏杆,看藤上开出的小?白花。


    就是在看见那一朵朵小?白花时,她似是收到小?花仙的指点?,一下子?克制住了生气的冲动,觉得假装白莲花的路线更?适合自己。


    在来的路上,她还有一肚子?的话?要问。


    等?坐在亭子?里,微风凝滞的中午,人?心又变得慵懒。字句和情绪都流动不起来,迟绛没有立场也没有力气争辩什?么,力气只?够聆听音乐。


    她决心不问了,闻笙反而有话?要解释:


    “钟芷托福成绩下来了,考得比预想中好,出国的事也要提前些,不等?期末就要去看看学校了。”


    言外之?意,这其实?是份出于?礼貌的送别礼物,再见已不知是何时了。


    迟绛却?还陷在自己的认识误区里,脑补一下,自幼相伴的心上人?马上要遥赴国外念书,她简直要替闻笙分担心酸。


    带着先入为?主的错误观念,迟绛从闻笙平静眼神里解读出一丝落寞,酸溜溜地问:“那,你会想她吗?”


    闻笙不大明白迟绛的意思,诚实?回?答:“也许会吧。”


    毕竟相识十年,钟芷也替自己打过不少掩护,一起玩音乐的时光又的确难忘。


    迟绛听着音乐,淡笑着看着闻笙:“我印象里,她好像有点?叛逆,性格乖张,但又很率真,最?爱缠着你喊笙笙姐,对不对?”


    形容得还算精准吧,闻笙只?好点?头称“是”。


    但旋即觉得蹊跷,忍不住凝眸疑惑:“你今天,怎么对她格外关心呢?”


    送给钟芷礼物的事,她已经解释得很清楚。


    倒是迟绛,每每路过自己座位,总要旁敲侧击邀请别的同学参加生日?聚会,却?不舍得开口邀请自己一句。


    要深究起来,她还要找迟绛讨个说法呢!


    “好奇而已。”迟绛无所谓地抬头望天,音量很低:“好奇一下,像你这么不近人?情的家伙,会关心什?么样的人?类。”


    现在她找到答案了,只?是有点?失落,闻笙喜欢的人?与自己截然不同,而自己也不愿做出什?么改变,去特意讨好迎合闻笙。


    “到底是什?么让你产生错觉,觉得我会在意别人??”闻笙表情有些无奈。


    她直盯着迟绛的眼睛,好笑地看着迟绛:“就只?是因为?我送礼物给她,而没有送生日?礼物给你吗?”迟绛嘴硬着不肯问出的问题,她替迟绛问出来了。


    “才没有,我本来也没期待你送我什?么。”迟绛耷拉着脑袋,怯怯抬眼看着闻笙:“我只?是替你不值。她都有过女朋友了,喜欢别人?了,还要假装热情,给你希望。”


    “算了,既然你喜欢她,我就不说你喜欢的人?的坏话?。”


    心里却?反复高呼:直女把戏啊闻笙,你看你多糊涂!


    闻笙在一旁听得直发懵,她怎么也没想到迟绛会把事情想歪成这样。


    原以为?迟绛是一窍不通的直女,就像她在社交平台上反复强掉的那样,“首先,我不是女同,但我好像很在意我的同桌。”


    可现在看来,迟绛似乎也没那么直。自己和学妹清清白白,都被她误会成自己单恋。


    不过现在要紧的不是探讨迟绛的取向,闻笙抓住话?题的重点?,不可置信地看着迟绛:“你以为?,我喜欢钟芷?”


    迟绛不敢直接说“是”,无辜地朝着闻笙眨了两下眼睛,算是承认了。


    那黑溜溜的大眼睛,此刻显得非常不聪明。


    闻笙深吸一口气,摘掉耳机还给迟绛:“你笨得人?发晕。”


    她被迟绛的脑回?路气得想笑,起身离开小?亭子?。走出去两步,仍气不过,又回?头对着迟绛缓声批评:“平时讲你解题不要跳步,你不听。叫你仔细读题,你也不听。先入为?主一意孤行解题,卷子?填满了,也是大零蛋!”


    大零蛋。


    迟绛摸摸自己的脑袋瓜,我是大零蛋。


    “可是,笨又怎么样?笨也比你随口说谎好。”迟绛也起身控诉:“你在小?纸条上写「没有谁比你更?重要」的时候就在说谎,我要是聪明一点?就不会上当?了,更?不会自作多情以为?你……”


    “以为?我什?么?”闻笙回?过头。


    “以为?我在你心里不一样。”


    迟绛到底没敢说出那句“以为?你喜欢我”。


    自作多情的样子?并不好看,她不想给自己贴上大大的红鼻头。


    但这次,闻笙即使能言善辩,在迟绛这番控诉面前,还是无言相对。


    “对不起。”闻笙与她道?歉,“可是,我没有说慌。”


    闻笙垂着脑袋反思,她觉得两人?之?间的误会有点?多了。


    之?前,她把人?与人?的关系想得太简单,以为?束之?高阁就等?于?按下暂停键,随时拥有重启的机会。


    在她的计划里,可以暂时地“不做朋友”,再在高考后把迟绛追回?来。


    但真实?的人?类不是游戏存档,人?类的每一个瞬间都可以冒出新的想法。


    在她们各自沉默的时间里,迟绛内心已摸索着走出好远一段路,若没有此刻的谈话?纠偏,她几乎要彻底背离应有的航线。


    闻笙想明白这一点?,叹一口气,向眼里盛满委屈的迟绛妥协。


    她走到迟绛旁边,轻推着她双肩,将她按在长亭椅上:“坐。”


    两人?并肩坐下来。


    闻笙松开马尾,让长发披散在肩上。居家的发型,让她能更?松弛地面对迟绛,语气也随之?轻柔许多:“其实?,你在歌词底下的回?复,还有在我课桌上的乱涂乱画,我都看见了。”


    “那才不是乱涂乱画……”那明明是精心设计的小?爪印!


    迟绛如果是只?小?猫,现在恐怕要朝闻笙弓背呵气了。


    “好好,我知道?,是我用词不当?。”闻笙笑着安抚她,又摇摇头遗憾:“图案我很喜欢,本该当?面和你说谢谢的,可我们都那么久没讲话?了,那天我看了你好几眼,你都别开视线不理我,我就只?好在心里感激你。”


    从前坐同桌时,两人?总有许多迫不得已的交集。或交换试卷互批,或是检查背诵。


    换了座位以后,虽只?隔着一个身位的咫尺距离,却?没了互相交流的借口。


    “你之?前不是总好奇我的过去吗?其实?没有什?么大秘密。”闻笙努力强迫着自己开口,和迟绛袒露自己的过往。


    “只?是从我很小?的时候起,就总是把友情搞砸。你知道?的,人?呢,总是反复强化自己擅长的事情,对自己不擅长的事情避而不及。时间一长,我就放弃在友情上花费时间,反正无论经历过什?么,总是没有好结果。”


    说到这里,她看出迟绛启唇要讲些安慰的话?,抬手摸摸迟绛脑袋:“不用安慰,先听我讲完。”


    “为?了让自己心里好受些,我就让自己接纳「优秀者总是孤独」的观念。你知道?的,市面上流行这种观点?,很多人?兜售“强者独行”的说法。到后来,这几乎就变成了一种惯性,也有点?像是诅咒——我下意识觉得友情和成绩是一种对立,二者不可兼得。”


    小?学三年级开始,就妈妈潜移默化塑造着闻笙的观念,反复在她耳边强调“独行者走得更?快”。


    每个捧回?奖状的时刻,妈妈都要提点?一句:“你看,这些付出都值得吧?”


    别的小?朋友有朋友,闻笙的“朋友”只?是奖状。


    等?她后知后觉,这被称为?“荣誉”的证书并不能带给自己发自心底的喜悦时,却?已经被优秀的头衔绑架太久,平白弄丢了许多朋友。


    “原来是这样。”迟绛安静地听闻笙述说。


    对方语气平缓,她却?觉得心里一阵钝痛,替闻笙遗憾:“所以,你说不要和我做朋友,也是担心我们会分开吗?”


    闻笙笑笑不说话?,算是默认。


    “哦,那么,你也是大零蛋。”迟绛抱起双膝,往闻笙身侧拱了拱,紧贴着她:“可我和别人?不一样啊,我们可以试一试。”


    “哪里不一样呢?”闻笙感受着身侧的温度。两人?胳膊贴在一起,她却?觉得迟绛胳膊凉丝丝的。


    “如果你觉得和人?相处很复杂,那你可以不把我当?人?看啊。”迟绛fu fu吹了两下自己的刘海,笑里有些调皮:“放心哦,为?了公平起见,我也不会把你当?人?看的。”


    闻笙被她逗笑:“你这付出的代价可有点?大。”她疑心迟绛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否则怎么聊着聊着,两个大活人?都要“不把对方当?人?看”了。


    “那我是什?么?”闻笙扯扯她衣角,声音有点?娇气,带着威胁意味:“你可要把话?讲清楚。”


    “那就……”迟绛托着下巴假装思考,拖了好一会长音,才挑眉笑道?:“那就是夜晚吧。”


    静悄悄的夜晚,灵感迸溅,智者在这里失眠。


    “那你呢?”闻笙追问。


    “那我自然是白天。”迟绛脑袋轻轻一歪,枕着闻笙肩膀。


    “那我们岂不是势不两立。”闻笙愈发不懂迟绛了。


    “可是日?暮时分,她们也会擦肩而过,浅浅打个招呼。而且白昼与黑夜相依,才组成完整的一天。”迟绛重新挂上耳机,“对了,这首歌,你听过没有?”


    她按下播放键,Ingrid Andress的《We''re Not Friends》。


    “我们不是朋友/但我们十指相扣。


    我们不是朋友/我们在凌晨两点?钟接吻。”


    歌词直白甚至露/骨,她们两个却?都竭力克制着表情,严肃得好像在做一份2倍速的听力练习。


    气氛眼看着滑向暧昧时,闻笙及时刹车:


    “对了,迟绛,你还没有邀请我。”


    “那你会来吗?”迟绛体贴地笑了笑:“其实?我知道?,你不喜欢热闹。”


    “所以,你还是不打算邀请我。”闻笙佯装生气,把迟绛的脑袋扶起来,不准她再靠着自己。


    不喜欢热闹是真的。置身人?声喧闹的场所,她总是不知所措,只?想在角落里隐身。


    可这是迟绛的生日?,十六年前的这一天,一个很可爱的朋友诞生,这天就变得不同凡响。


    她可以为?此忍受嘈杂。


    “那我现在正式邀请你,还来得及吗?”迟绛眼睛转了转,把手机放在闻笙手里,“你就在这里稍等?一下哦,我马上就回?来。”


    她跑去食堂的小?卖部,买了蛋黄派和好丽友回?来。


    “哎,即使把它们叠起来,也还是有点?简陋,但至少是双层蛋糕了。”迟绛分一个巧克力派给闻笙:“等?你考上喜欢的学校,我们就切一个大蛋糕来庆祝。”


    两人?对着巴掌大的“蛋糕”闭眼许愿,唱生日?歌。把巧克力派咬出一个小?豁口时,她们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你在笑什?么?”迟绛问。


    “那你在笑什?么?”闻笙把问题还回?去。


    “我不知道?。”迟绛又咬下一口好丽友。


    “那我也不知道?。”闻笙觉得这派甜腻腻的。


    她其实?不太适应甜度过高的食品,此刻这点?甜蜜却?叫她感到切实?的快乐。是尝过最?美味的巧克力派。


    “好像,该回?班了。”迟绛摘下耳机,起身掸掸校服裤子?,“怎么办?来的路上我还在想要和你生气,结果没生出来。”


    闻笙笑她:“听起来,你还有点?遗憾。那现在生气也来得及,要不要试试?”


    “不,我已经过气了。”迟绛心里开心的时候,就容易胡言乱语。


    她双手揣进?口袋,蹦跶着走在闻笙前面:“闻笙,你不知道?怎么交朋友的话?,其实?我可以教你啊。就像你教我化学一样,其实?这里面很多知识点?,背熟悉了再处理问题,就可以得心应手。”


    “比如呢?”闻笙跟在迟绛身后,听她漫无边际地鬼扯。


    “比如——相信。”迟绛说,“信任,这最?重要了。”


    “那我可以相信你吗?”


    “我当?然很期望,但是不用。”迟绛挺直腰板晃晃脑袋:“你只?需要相信,你值得最?最?棒的友谊。”


    不需要把相信交给别人?,也永远不要因为?某一个人?的离开,将原因归咎于?“自己不值得”。


    她当?然怀着私心希望闻笙放心地依赖自己,但更?乐意她独立自信,永远骄傲。


    急促的上课铃打响,她们踩着铃声加紧脚步回?班。


    落了座,祝羽捷八卦地问她:“来,快让我听听,你是怎么发疯的。”


    “这个嘛……”迟绛稍显尴尬,手指勾起一撮头发卷了个圈,抿抿嘴转移话?题:“不重要。我给你安排的内容背好了没有?”


    她可不敢让祝羽捷知道?,自己“发疯”的方式是奔跑着去买一枚好丽友派,生气的尾调居然是心疼。


    更?不想告诉她,她和闻笙别别扭扭地和好了。


    虽然她们彼此不把对方当?人?看——这听起来是有点?怪异,不过发生在她们身上倒也合理。


    “你不用说,我也猜得到大概怎么回?事。”祝羽捷漫不经心翻开书,“后不后悔?要是早一点?和好,就还可以和她同桌。”


    “不后悔。”迟绛这次回?答得很坚定,:“本人?现在心无旁骛,只?想沉迷学习。”


    经过中午的谈话?,她和闻笙的关系好不容易回?到平稳的状态。


    不亲近,也不疏离,淡如水的关系,反而更?轻松。


    余下的两个月,迟绛也只?想隔着刚刚好的距离。


    偶尔偶尔地,抬头看一眼闻笙,确认夏日?帆船的航向。


    闻笙却?好像不这么想。


    两天后的最?后一堂课,下课铃打响的时候,闻笙回?身看了迟绛几秒,竟然伸出手臂在她桌角搁了一张纸条。


    “放学要不要一起自习。”


    迟绛毫不犹豫,落笔在纸上回?了“想!”。


    快要折上纸条时,往日?的记忆又复苏,心里有个声音提醒着她:


    陷阱,陷阱,准又是忽冷忽热的陷阱。


    遂摇摇头,无奈地在想字前添了个小?小?的“不”。


    迟绛残存的一点?理智,叫她保持着警惕。


    还是会保持距离环绕在闻笙的身边,远远关心,像水星环绕太阳。


    但不会再给她机会靠得太近。


    “抱歉啊,我今晚要去看首映,电影票已经买好了,实?在没时间自习。”迟绛寻了个体面的借口,躲开闻笙的邀请。


    祝羽捷在旁边听见,用书遮住嘴巴悄声问:“怎么回?事?你今晚不是没事吗?”


    迟绛轻轻摇头笑笑:“就是不想去。”


    “还在冷战啊?”祝羽捷不解。


    “不算冷战,只?是恒温朋友。”迟绛造词解释。


    她潦草地收拾好书包,拉上拉链时拽拽发呆的祝羽捷:“走吧,一起回?家。”


    离开座位路过闻笙时,她顿顿脚步,也闪过一丝内疚,不知道?自己此刻的行为?算不算逃避。


    转念想想,只?有忍耐着不靠近,才不会再度让关系骤冷。


    等?到晚上,迟绛才翻开书准备预习,又收到闻笙的短信息。


    【今天电影好看吗?】


    没看。


    但是,【刚结束,很好看。】


    闻笙那边没有再回?复了。


    她不想揭穿迟绛,四十分钟前,迟绛才在主页上转发了一条动态,动态下方显示的是“电脑端登陆”。


    总没有哪家影院配备电脑吧。


    “好朋友呢,最?重要的是相信。”闻笙耳边响起迟绛说过的话?,而自己相信的人?正在说谎。


    闻笙却?无力怪罪迟绛,稍一琢磨便知道?,她这样找个善意借口躲着自己,只?是为?了维持体面,害怕重蹈覆辙。


    先前自己那么多次忽冷忽热,不知让迟绛累计了多少失望。


    就连给迟绛的生日?礼物,也有一半还收在抽屉里。


    生日?贺信,她其实?写了两封,送出去的那一封,冷静克制,写的是漂亮客套的祝福。


    私藏在抽屉里的这一封,才是真正想说而不敢说的。


    这一封不包含“喜欢”与“爱”字的信件,却?情意饱满得像一封情书。


    闻笙准备留到毕业以后再递给她。


    “妈,今天周四,我能不能练会琴?”闻笙推开卧室门,和母亲商量。


    “好好好,老规矩一个小?时。”闻锦手里不知忙着什?么,连搁置许久的眼镜都戴上了,正在餐桌前涂涂写写。


    闻笙觉得有些奇怪,妈妈很少有这样好说话?的时候。


    最?近几天不知在搞些什?么,神神秘秘忙忙叨叨。


    “妈,您在弄什?么?”闻笙走到客厅,给自己倒了杯水。


    “前阵子?呀,妈妈不是送一个晕倒的人?去医院,还照顾了一下吗?”闻锦说着,停下笔,抬头看着闻笙:“那个阿姨就是荆南大学毕业的,可风光呢。这不,她还鼓励我这老家伙重新工作呢。”


    “我鼓励您您不听,别人?鼓励您就听。”闻笙抿了一口水润润嗓子?:“不过妈,现在诈骗的人?可多呢,还是要警惕。”


    “你懂什?么?她认可我的实?力。”闻锦说到这里,掩不住的骄傲:“我就是这些年时间都花在你身上了,否则啊,人?家阿姨都说了,像我这心细又有干劲的人?,在职场上也断然是差不了的。你知道?当?年在厂里,我还是第一批考上高级职称的……”


    “那您也加油。”闻笙点?点?头,不置可否。


    回?屋里,却?还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把自己包装成高知分子?,用体面身份忽悠素不相识的人?加入工作,这一层一层的套路,怎么听都像是杀猪盘。


    “妈,您还是警惕点?,最?近类似的诈骗案例真的很多。”闻笙还是不放心地推开门,又提醒一遍。


    她并非不相信妈妈的判断力,只?是觉得事情发生得太巧合。


    “骗人??那不会,她女儿和你一般大,也在云平读书呢。”闻锦放下笔,“就是听说她女儿学习特别不灵,心思不大在读书上,好像是要到国际部去的。”


    “反正,您觉得靠谱就行,还是留点?心。”闻笙退回?自己的房间。


    脱下睡衣,换了件舒适的薄裙,抱着琴倚在窗边。她抬手整理一下挡眼的碎发,低头抚弄琴弦。


    那天在长亭里与迟绛听歌时,她便觉得些许遗憾:


    那首歌的旋律她很喜欢,歌词却?总觉得不够恰当?。


    异性恋作曲的情歌,似乎总少了点?细腻的表达。


    因而执笔重新作词,缓缓弹唱,唱独属于?她们的歌。


    弹琴录歌,是闻笙上周就筹谋好的。


    犹记得周一那天清晨,同学们走进?教室时,纷纷为?一夜之?间更?新的黑板报啧啧称奇。


    闻笙看着黑板上那盘白色磁带,又看到歌词底下迟绛的留言,心思霎时柔软几分。甜甜柔柔的,像被覆上一层丝滑的芝士奶酪。


    置身人?群中,她就已经盘算着,要录一盘真正的磁带送给迟绛。


    复古的物理媒介,用声音填补磁带的空白,把缥缈的喜欢变得有形。


    磁带缓缓转动着。


    她点?点?头,调整情绪,轻晃身体。指尖在琴弦上轻盈跳跃,整个人?沉浸在旋律中。


    贝斯的音色低沉,其实?刚好适合闻笙的嗓音,二者交融在一起轻柔诉说,故意词不达意,有青葡萄酿制的微醺感。


    “笙笙,时间差不多把琴收一收,再晚要影响邻居了。”妈妈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过来敲门。


    “好。”她按下录音机的暂停键。


    妈妈的这一句提醒也被收音进?去,可她又舍不得倒带删掉。思索再三,还是做了保留。


    这不经意的一句提醒,反而加强了录音的故事感,让人?随时回?到十六岁的初夏傍晚。


    从录音机里取出磁带,又在封面签了名字。可手握着这一盘磁带,闻笙却?有些犹豫,不知该如何把礼物送出。


    磁带有点?烫手。她总怕哪一句歌词改写得太直白,叫迟绛察觉到不敢挑明的喜欢。


    所以生日?那天,她只?送了一支透明杆的钢笔给迟绛,而这盘磁带则被她封锁在抽屉里。


    “等?分班时候再送出吧。”


    闻笙劝自己再冷静一点?,三思后行,再拖一拖。


    她当?时还没意识到,礼物也有过期的一天。


    熬过了那次冲动,经过了那段心境,就很难再鼓起勇气送出手。


    直到高一的最?后一次分班考结束,那磁带也还是安静躺在闻笙的抽屉里,俨然一个放弃挣扎的咸鱼,自此懒于?替闻笙传情达意。


    *


    “下学期,你就去竞赛班了,是不是?”走出期末考场时,迟绛问闻笙。


    “嗯,不过高三应该还会回?来。不管会不会降分,我都想走完全程。”闻笙摘下眼镜,用方布擦拭镜片,“你呢,这次考试感觉怎么样?”


    最?后一科考的是英语,迟绛向来拿手:“写完还剩下不少时间,本想提前交卷来着。”


    “怎么没交?”闻笙笑她,“上次你还嚷嚷着,要是早点?交卷,就不至于?把正确答案改错了。”


    迟绛见她笑自己,故意坦荡荡地回?答:“还能怎样,当?然是为?了多和你坐几分钟同桌啊。”


    她说这话?时,心虚到气息都不稳。


    但她偏要这样讲,想在闻笙冷静面容上制造一丝慌乱。


    没想到,闻笙却?比她还要坦荡,笑容温婉大方:


    “多巧,我也是。”


    魔法打败魔法。


    “你怎么……你。”迟绛一时语塞。


    “我什?么?”闻笙考完试,心情显然放松不少,笑容浅浅。


    她单手把迟绛拉近身旁,带到四周没有人?的楼梯转角:“迟绛。”


    “在听呢……”尽管闻笙仍然笑着,迟绛却?嗅到危险气息,预感不妙。


    “你紧张什?么?”闻笙不明所以,“我只?是记得你说,想要去游乐园玩,想问你下午有时间没有。”


    “这么突然?”迟绛挠挠头,“那你有时间吗?”


    “我主动问你,当?然有时间。”闻笙靠墙站着,轻笑了笑:“该不会这么不巧,迟某人?又预购了什?么首映的电影票,要去看电影?”


    迟绛立即反应过来,自己的拙劣借口八成已被闻笙看穿。


    “没,去就去,现在就走。”迟绛看看手表,“离闭园还有十个小?时,足够我们玩了。”


    她虽不知闻笙最?近怎么突然变主动,但游乐园的诱惑力还是难以抵抗。


    “可是,你敢坐过山车吗?”迟绛对闻笙充满怀疑。


    闻笙坦言:“没坐过,所以才想要试试。”


    乘车去游乐园的路上,迟绛滔滔不绝,自信夸耀:“入口的那台红色过山车失重感超强,我第一次坐的时候吓得不敢睁眼,但这次肯定不会再闭眼了!”


    直到进?入了园区,迟绛才意识到,答应闻笙来游乐园是个巨大的错误。


    她忘记了,学霸对未知事物总有旺盛的征服心和挑战欲。


    闻笙第一次乘坐过山车时,还害怕得紧闭双眼不敢松手。


    下车后,当?她听见前排乘客分享经验,说“张开双臂可以减轻失重感”,便执意重新乘坐。


    闻笙摇摇迟绛的胳膊,忽悠她:“一回?生,二回?熟,迟绛,我们再来一遍好不好?”


    迟绛惊魂未定,不可思议地看一眼闻笙,硬着头皮勇敢答应。


    第二遍结束时,闻笙已经可以淡定地全程睁眼,身体也适应了失重感。


    她开始复盘:“但我还是不敢松手,也不敢完全把自己交给过山车。我刚才这一趟的表现,最?多只?有75分。”


    闻笙对自己的成绩不算满意:“你要不要再试一遍?看看她们说的,真正享受飞行是什?么感觉?”


    “要不,你还是自己坐一趟吧,我可以陪你排队。”迟绛被过山车甩了两趟,觉得自己像刚从滚筒洗衣机爬出来的可怜虫。


    她知道?自己勇气有限,就算再坐十遍,也坚决不敢在飞驰中举起双手。


    “好吧,那我自己试一试。”闻笙并不为?难她,重新站到队尾。


    等?排到她们时,在闻笙前面的刚好也是学生模样的小?姑娘。


    “哇,大姐姐,你也是一个人?来坐吗!”小?女孩神情很兴奋,“那你刚好坐我旁边,害怕的话?可以抓我的胳膊!”


    说话?时还摇头晃脑炫耀:“我家就住在这附近,一有时间我就来玩,这个车我都坐过上百次了。”


    “哦?这么棒啊小?朋友。”闻笙看着比自己矮两头的小?学生,又笑着指指迟绛:“那你可比这个大姐姐勇敢多了,她才坐两次,就头晕眼花。”


    小?朋友倒是善解人?意,踮起脚拉住闻笙的手腕,朝她传授经验:“没关系,待会车子?开起来我们就手拉手举起双臂,这样最?舒服了,像飞鸟在俯冲。”


    闻笙点?头答应她,柔声哄着:“好,我们等?车子?开起来就举起双手。”


    迟绛从未见过这么温柔的闻笙!


    和检查自己背书时的严厉恶魔判若两人?!


    此时,上一趟车已经进?站,闸门重新打开。


    闻笙又回?头看了看迟绛,朝她眨眨眼睛嘱咐:“那就辛苦你,在这里等?我们一下。”


    “才不要,我队都排了。”迟绛看着手牵手的两人?,不服气地坐到后面一排,气鼓鼓道?:“我偏要坐,我自己一个人?也敢张开双臂。”


    才不需要什?么手拉手。


    但她忘记了,高速摄像机不会说谎。


    下车后,在自动捕捉的视频里,她发觉闻笙和小?朋友俨然游乐园拍mv的模特,表情里写满享受,笑容飞扬。


    再看自己,即使在高空里,害怕到紧攥扶手,目光也一刻不曾离开闻笙。


    只?是那表情酸溜溜的,像含了十颗酸梅在嘴巴里。


    “你在过山车上也不忘看我啊?”闻笙看着屏幕里的视频,微笑点?评:“表情和上课偷看我时很相似。”


    “啥?”迟绛想不明白,自己坐在闻笙身后,怎么会被发现偷看呢。


    闻笙见她疑惑,也略微惊讶:“我桌角那么明显一面镜子?,你就一直没发现吗?”


    第44章 第 44 章


    44 路口


    与喜欢的人一起逛游乐园, 最享受的事是一同排队。一眼望不到头的队伍,因身边人可爱,让时间?也显得不那么漫长。


    站在队伍里, 迟绛感?慨:“还以为你会不敢玩惊险项目, 没?想到你连坐过山车都那么平静。”


    闻笙便教她:“过山车,要搭配想象力来乘坐才好玩。”


    大型游乐设施,充满工程师的巧思, 每台车都承载着不同使命。水晶神翼帮人类体验飞鸟擦过高山与水面的自?由?, X战车用360度的自?由翻转模拟飞行员的训练。


    “就?和你每天抽取的身份卡一样,每个设施都在赋予玩家一个特殊身份。”闻笙似乎对游乐场的设计很?感?兴趣, 话也不自?觉地多了起来:“你看那边的跳楼机,坐了一整排绝望的视死如归的朋友。”


    她随口聊天时,头脑里也没?有?停止对跳楼机做势能分析,听着半空中一阵阵的尖叫,眼前浮现出一条条定律。


    迟绛见闻笙望跳楼机出神, 吓得连连后退两步,护住脑袋:“坚决不行, 这?个我是真害怕,我这?辈子也不会靠近跳楼机半步的!”


    “没?关系,每个人都有?害怕的事。”闻笙笑容很?体贴, 主?动替迟绛开解。“不过,我还?是会笑话你的。”


    “胆小鬼。”


    被闻笙喊胆小鬼, 迟绛丝毫不以为耻。“胆小鬼其?实不胆小,人们不应该嘲笑胆小鬼,因为胆小鬼只是害怕失去。”


    “嗯, 怎么解释?”


    “怕黑的胆小鬼,是怕失去光亮。恐高的胆小鬼, 是怕失去重量。”迟绛替胆小鬼们辩解。


    “那,你是什么类型的胆小鬼呢?”闻笙笑吟吟问她。


    迟绛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对什么都不在乎,自?然?也不怕失去。不怕失去的人,总是胆子很?大。


    但迟绛抿抿嘴,脚尖碾着地面,腼腆地从齿间?挤出一行字:“我……我是怕你的胆小鬼。”


    这?话其?实不假。她总是情不自?禁想要靠近闻笙,却又时时刻刻保持着分寸,每天只敢多放肆一点点。


    就?算迟绛平日里说起话来头头是道,甚至颇有?见地地充当朋友们的感?情军师,等真轮到她自?己怦然?心动时,才理解什么叫作“喜欢得不知?如何是好”。


    信手拈来的情话,一句也不敢讲;掌握一万种浪漫的招术,一个也不敢用。


    只是像个胆小鬼一样躲藏在闻笙身后,最放肆的举动,也不过是对着闻笙的马尾发发呆。


    “嗯,那你怕吧。”闻笙不吃迟绛这?一套,在她脑袋上胡乱揉了一把:“胆小蘑菇。”


    闻笙意识到自?己在欺负人,可手却不听使唤,因为迟绛的表情明显是迎合而享受。


    真少见,这?年头还?有?不讨厌被摸头的人。


    “我乱揉你头发,你也不知?道躲。”闻笙都忍不住替她着急。


    “没?关系,反正也是最后一次了,我不和你计较。”迟绛故意这?样说。


    提醒闻笙,也提醒自?己,过了今晚,两人之间?就?再没?什么交集。


    她们拿不到故事的剧本,不知?道后面还?会有?几十个章节却讲述她们的未来。在暑假来临的夏日傍晚,萦绕在各自?心头的就?只有?淡淡的感?伤。


    媒体总宣称,“人没?办法同时拥有?青春和对青春的感?受。”


    这?实在是无聊大人对少年的误解。


    正青春的人,怎会不知?道自?己处于宝贵青春呢?


    迟绛举着汽水仰头听着太阳神车上人们的喊叫声,不经意间?歪头看一眼身边人。


    看见温柔金辉洒在闻笙的发尾,看见她微闭着双目睫毛低垂,明明平稳地站在地面,心跳竟也随着车上人加速、混乱、停滞。


    她们身旁有?情侣在亲吻脸颊,旁若无人,放肆得不大好看。


    迟绛胆子太小,只敢用目光轻扫了扫闻笙的长睫。谨小慎微的美丽青春。


    等到分别后各自?回家,她躺在床上回味那不经意的一瞥,就?算再愚钝也分辨得清,那是独属于少年人的一瞬悸动。


    “等等,如果那一秒钟里,发生在我身上的是爱情,可不可以算作初恋了呢?”


    想到这?一步时,尽管是闷热的夏天,迟绛还?是羞得捂住被子蹬腿,捂脸笑话自?己“喂喂喂,怎么什么都敢想!”


    但是,不管!


    人生弹指一挥间?,“爱”是太难得的事,哪怕只发生了一秒钟,也值得好好铭记。


    她丢下被子,光脚奔到桌前,翻开闲置好久的日记本,一字一画记下人生大事:


    太阳神车下,爱情发生了一秒钟。


    爱叫人眩晕,迷离目光给爱人增添神性。


    第45章 第 45 章


    45


    那?天她快乐得?昏了头, 躺在床上托着双颊感到眩晕,极致幸福感却刺激着鼻子发酸。身体在发出预警,幸福也是一趟过山车, 到?顶点时?, 总有迅猛滑坠的势头。


    放了暑假,再没?有什么机会和闻笙交流。再看到闻笙的消息,还是在夏令营的推文里。几?十人的合影中?, 迟绛对着那微糊的照片发呆。


    即使自己看起来变得?厉害了些, 但理科天赋仍然有限,反应速度和解题思路与闻笙差着不是一星半点。


    理科竞赛的题, 她也出于好奇借来看过,但天书就是天书——很多题目,即使对着参考答案一步步理解,思维也总有卡壳的时候。


    “你为什么会喜欢物?理呢?”迟绛算题算得?气馁,“这?题目设计出来简直是要折磨人的。”


    闻笙的答案是, “物?理是揭示的学?科。”


    在她最迷茫的时?候,身体已经用频繁疼痛与无尽倦意发出过警告。温暖卧室房间, 台灯微光下,平静地发生?过许多次风暴。


    那?些曾经陪她很久的文学?与艺术,她都不敢再碰, 心思已经敏感到?经不起撩拨,生?怕在低闷的文化腔调里溺水。


    反而在物?理中?得?救。迷恋物?理, 迷恋确定的规律,迷恋未知。


    特别强调——是迷恋,不是热爱也不是狂热, 而是微微发痴地,理性而克制地, 放任自己陷落其中?。


    暑假集训,整日被关在空调屋里,十六度的空调不停歇地运转。她身体有些虚寒,受不得?直吹,但空调遥控器总被那?几?个活跃的男生?把?控着。


    为了不被冷空气刺激得?头晕恶心,闻笙不得?不在上课时?戴一顶黑色鸭舌帽挡风。


    后来班上同学?私下里偷偷喊她“黑帽子”,背后窃窃私语。偶尔也有看她不顺眼的,说她矫情,“都来参加竞赛了,还挂着公主病。”


    闻笙这?时?记起来,在学?校的夏天,迟绛经常从男生?手?里抢过遥控器。班里总是温度适宜。风力温柔,风门角度不会直吹。


    闻笙莞尔,发现新规律:宠爱约等于二十六摄氏度。


    夜晚住宿,有半小时?时?间使用手?机。犹豫了很多遍,拨通迟绛的手?机号。


    越过“喂”“你好”的寒暄,电话才接通就邀请她抬头看天。


    不同的区域,同一片夜空。


    “迟绛,你身子朝向?学?校那?边,就是西南的方向?,人马座正?西沉。”


    “迟绛,身子转一转,书店的方向?,你有看到?那?几?颗亮星吗?是鲸鱼。”


    她开口时?总喜欢先喊一遍名字,像位贴心的语音导览,用一通电话指明?方向?。


    迟绛跟随着她的指令,在夜空下被迷离星际魅惑得?团团转。


    *


    有些心事,越是紧紧捂着想要藏好,越是处处失态。稍不小心,便露出马脚。


    每晚入睡前,闻笙最后一通电话总是打给?对方,说“晚安”成了一种习惯。白天的竞争压力,也都被这?句晚安稀释掉。


    闻笙发现她们两人好慢热,从前坐在一起的时?候,矜持着别扭,白白荒废许多时?间,话都憋在心里不讲。


    如今耗到?了要离别的时?候,见一面都不容易,却忽然恋恋不舍,似要把?从前欠下的都偿还。


    “我?为什么又在给?你打电话呢?”某天通话到?一半,闻笙冷不丁冒出疑问?。


    “也许你知道,我?提前半小时?就已经穿戴整齐,准备好微笑,等待呼叫。”迟绛声音小小的,手?里抚摸着玩偶的茸毛。


    句子一出口,觉得?不对劲,忙赔着笑意打哈哈:“啊呀,当我?没?有说。我?才没?有刻意等你,不然未免太暧昧了。”


    闻笙听她急吼吼地解释,唇角弯出一点弧度。顿了顿,问?迟绛:“你和其她朋友,也会这?样讲话吗?”


    “这?样,是哪样呀?”迟绛起身走出房间,弯身从桌面上拿起一颗桃子,轻声反问?:“那?,你有给?其她朋友打电话吗?”


    闻笙摇摇头,细瘦身影倚向?窗台,颔首低笑:“号码,只有你知道。”


    她分给?社交的时?间实在有限,迟绛已经是唯一。


    话音抛出去,闻笙猜想着,迟绛此刻的反应应该很有趣:她右手?八成又在不知所措摸耳朵。


    “我?随口讲一句,你紧张什么?”闻笙压低声音:“喏,把?手?从耳朵上拿下来吧。”


    “?”迟绛摸着耳朵的右手?一时?僵住。她狐疑地原地转了个圈,四处上下张望,确认没?看见摄像——


    “喂!你把?监控安哪里了?”


    “监控你,应该用不到?摄像头吧。”闻笙站直身体,低头看着鞋面,唇角微翘。相处的时?间久了,她不费力地看透迟绛的反应模式,特定刺激对应着何种反馈,她都一清二楚。


    对视超过五秒,会让耳尖烧红;十秒,连带着双颊泛红;被调侃到?哑口,会尴尬地吹刘海;偶尔小计谋得?逞,会在课桌下偷偷比个耶。


    而摸耳朵,要么是在害羞,要么是准备说句不高明?的谎话。


    “她对我?的观察已经细致到?这?个地步——她好爱我?!”迟绛在心里欢天喜地翻跟斗。


    擅长自我?攻略的人,时?常情不自禁喜上眉梢,握着微微发热的手?机,脸部笑得?发僵。


    诸如喜欢啊、爱你啊,她们一句都没?有讲过,却总是觉得?夏日时?光甜甜的。


    甜度距离“甜蜜”还有一段距离,甜味在心头快要漫开时?,心尖又总会伴随着一阵微微的酸胀感,像喉咙处卡了一颗柠檬糖。


    幸福得?微微窒息。


    每次撂了电话,迟绛总觉得?自己精神状态很不对劲,亢奋得?在床上振臂高呼,又躺下来抱着手?机左右翻滚。


    如此折腾好一阵子,她才能冷静下来,胁迫自己正?襟危坐认真念书。


    这?怪不得?迟绛。闻笙总擅长用一成不变的表情和语调,把?迟绛的一颗心擀成一片云,轻飘柔软。


    她经常在电话里带着迟绛观星,教她辨认夏日的星子。认识星空的人,走到?哪里都不会迷路。


    “说起来,有件事也需要拜托你帮忙。”闻笙摸着三角尺的刻度线,声音轻缓:“你可以帮我?向?宇宙发射小信号吗?”


    闻笙一直觉得?,就像小鱼吐泡泡那?样,人类也可以把?小秘密卟噜卟噜吐出来,再发射到?遥远的星球上去。


    “怎么发射呢?”迟绛摸摸自己头顶因怕热扎起来的冲天揪:“要靠我?的触角吗?”


    “也可以。”闻笙点点头,继续与她解释:“以前,独自看星星的时?候,我?和它们一一对话,吐露了太多的烦心事。可这?样对星星很不公平,可是我?猜,它们也需要听到?一些好消息。”


    被宇宙眷顾、向?宇宙索取的时?候,也要记得?向?宇宙回馈能量。


    “所以,你是要拜托我?分享开心的事情给?小星星。”迟绛听明?白了。


    尽管捂着心口,她还是没?能防住内心震荡,心房又塌陷了一小块——


    她喜欢的闻笙,才不是什么冷漠的人。这?个看起来有点傲气有点冷清的女生?,夜幕里甚至会关心遥远星球的心情。


    对万物?常怀敬畏,常觉歉疚,常怀挚爱。


    “好吧,我?答应你,把?所有开心事都讲给?你熟悉的星星们听。”迟绛站在窗边,微笑着答应。


    那?是八月中?旬,望着漫天繁星,迟绛和闻笙共同拥有了数不清的好朋友。只要集中?意念眨眨眼睛,伸伸耳朵,就能向?宇宙发射小信号。


    迟绛想到?,总有一天,她会和闻笙紧挨在一起看星星。到?那?时?,也许还不是情侣,也许再也不是同桌。


    她们只是璀璨深邃宇宙里的两尾鱼,晃着尾巴,咕嘟咕嘟——朝着浩瀚宇宙吐泡泡。


    泡泡里写有一句心事,尘埃一样渺小的心事,


    我?真喜欢你。


    第46章 第 46 章


    暑假里近乎每日一通电话的?人, 在开学后变成要靠运气才能偶遇的?人。


    高二开学前的?几天,年级Q群里有人甩进来一张分班表。学校采取梯级分班制,文理科实验班42人, 普通班30人, 特长班18人,方便老师们在成绩普通的?学生身上投入更多精力,拉高年级的?整体名?次。


    迟绛把理科实验的?名?单看?了个遍, 没找到闻笙的名字。这才发现底部还有一个sheet2, 点进去,发现竞赛生已经独立成班。


    前些年, 精诚中学几乎垄断了市内竞赛生?,从小学五年级就开始掐尖早培,初三直接签约保送高中,在别人还在备战中考时,就已经抢先学完一轮高中必修知?识。


    但今年云平中学引入了顶尖的?教练团队, 早早对各校尖子生?下手,以高额奖学金为钓饵, 拿出一副全力挑战精诚垄断地位的?架势。


    招生?组老师游说时再三强调:“您想想看?,精诚优质生?源那?么多,老师们精力有限, 分配到每个学生?身上就更有限。但云平不一样啊,我们新配的?师资团队丝毫不逊精诚, 但学生?们竞争要小得多,像闻笙这样大赛经验丰富的?孩子,就更是我们重点培养对象, 到高二时拿个省一下来,高考也有保障得多了。”


    最终, 尽管闻笙一心想去精诚念书,闻锦还是坚持让她把志愿报在了云平。


    但在竞赛的?路上,学校与学生?的?追求有时并不一致。


    校方花重金“买”来的?生?源,自然期望能有成绩回报,即使闻笙想要在把课内成绩放在首位,稳妥地走?高考路线,学校还是鼓励她“冒险”一点,争取高二开学拿个省一。


    竞赛的?重压之下,尽管闻笙对物理兴趣浓厚,又有天赋,备赛之初以为“热爱可抵岁月漫长”,但竞争到了白热阶段,总不可避免地被功利心、得失心影响。


    九月的?第二个周末,她随校参加预赛。答题的?过程其实很顺利,暑假集训营里有70%都?是精诚的?对手,而她入营时的?成绩还在下游,等到集训结束时的?测验已经到了中游偏上。


    按照往期经验,运气好些的?话,能有机会?送到省队参赛。


    老师们也看?准了机会?,知?道闻笙在竞赛上的?潜力很大,因而加大了培训强度,要求她每周花费更多时间在物理上。


    可闻笙的?精力终究有限。她在校内总被老师们当作“天赋型选手”,唯她自己知?道,这是小学起稳扎稳打的?基本功堆积而成。


    当时奥数培训成风,对于没有能力学钢琴、搞艺术、拼科技的?学生?来说,奥数是普通家庭学生?升入重点中学的?“捷径”。


    闻笙自小辗转于各个培训机构之间,六年级毕业时,她在的?顶尖奥数班里就有好几位同学能拿到中考数学满分。


    不过这成绩里究竟几分汗水、几分努力、几分是辅导班的?填鸭、几分是妈妈的?功劳,已经没人算得清楚。


    高二预赛结束的?那?阵子,闻笙焦虑得有些明显。总是吃不下饭菜,每天只?啃一个苹果配牛奶,之后便整日埋头刷题。


    但越是学得战战兢兢,成绩出来就越是不尽如人意。两?次真题模拟下来,闻笙的?分数都?不理想。


    物竞教练裴璟拿着?成绩单反复确认几遍,还是不敢相信:“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这怎么看?也不是你?的?水平啊。像这道题,明明不用我讲你?自己也能做明白的?,考场上怎么会?出错呢?”


    怎么会?出错呢。


    闻笙自己也想不明白,只?记得考场上状态很懵,总觉得脑海里笼着?一层浓雾。


    “可能是考场太紧张,没有发挥好。”她尝试归因。


    但裴老师了解她的?水平,“从小学开始,大大小小的?竞赛你?参加的?不少,算得上身经百战。这次期模拟考的?题目也还算友好,按你?能力应该远不止这个分数。”


    闻笙听着?,有些羞愧,却?不知?从何反驳。裴老师从高一下学期就对她寄予厚望,私下里也常常关心她,自己的?成绩下滑,恐怕又要让老师失望了。


    但裴璟没再接着?追问?考试的?事?情,把试卷放在一边,语调放得温柔平和:“是最近压力太大,还是遇到了什?么心事??”


    裴璟对班上的?学生?倾注很多心血,教学之外,格外关心孩子的?心理。她自己也是竞赛生?出身,可即使毕业多年,作为学生?备赛时的?梦魇仍会?跳出来折磨她。


    偏偏闻笙与她个性?很像。性?子有些孤僻,总喜欢坐在角落。平日看?起来性?情寡淡,解题时习惯与自己较劲,犟起来对自己心狠手辣。


    起初,裴璟欣慰她的?天赋与刻苦。但随着?了解深入,她有点心疼这个学生?。在闻笙身上,她隐隐看?见自己的?影子。


    高一那?年,裴璟以最小的?年龄进入竞赛班,初次出征就拿了省三,和闻笙一样,老师家长们都?对她寄予厚望。


    但也是那?一年,陪伴她三年多的?家教老师在国外旅行时出了意外身亡。裴璟一时无法接受事?实,哭着?求父母去送别老师,见老师最后一面,却?被家长不留情面地拒绝。


    爸妈解释说,“还有四天就开赛了,你?准备了这么久,为什?么不能带着?老师的?心愿踏踏实实走?进考场呢!?”


    裴璟当时不明白,为什?么参加一场竞赛比送别一位恩师更重要。但告别会?那?天,她独自坐在家里,反锁着?房间门,望着?窗外发呆。


    没有复习,没有写题,只?是静静回想老师讲过的?每一个知?识点,回想两?人之间的?每一次说笑。明明约定好,拿了国奖就一起去德国旅行,看?看?诞生?无数大师的?海德堡大学。


    小裴璟坐在桌前,轻轻闭上双眼,为老师默默送别。忍着?心中悲痛拿起笔,一边写题,一边垂泪。泪滴砸在试卷上模糊了墨迹,她逼迫自己紧攥着?笔不放松,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再坚持三天,带着?最最漂亮的?成绩,去探望孟老师。


    但情绪的?冲击还是太大,考场上,她竭力克制着?不走?神,却?还是在看?到熟悉题目时不由自主地想到孟老师。


    握笔的?手止不住颤抖,眼泪大颗大颗地砸下来,声音却?要憋在喉咙里,生?怕惊扰别的?考生?。


    散场时,监考老师走?过来关切,拍拍她肩膀说“胜败乃兵家常事?,能坚持到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辛苦了。”


    小裴璟哭得更厉害。


    兵家败了,还有养精蓄锐,再试一次的?机会?。可孟老师的?离开,却?发生?得那?么突然,再没有修正?的?机会?。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期,她的?精神都?处于高压之下。痛苦的?情绪无处发泄,把物理竞赛的?教材都?束之高阁不敢再碰,生?怕想起此生?最敬爱,也在一些瞬间里最想珍爱的?人。


    也是那?时起,裴璟学会?了用刀片划破手腕。喜欢看?手臂细细的?伤痕,好像身体上痛得多了,心理上的?痛就轻些。和嗜辣的?人一样,对痛觉上瘾。


    如此消沉了一年,直到有天在中学附近公园散心,听见两?个中学生?就物理问?题争论不休。裴璟驻足倾听时,肩上刚好轻轻落了一只?白蝴蝶。


    孟老师曾经最爱白色。


    就在那?个瞬间,她似乎听见孟老师在她耳边喃喃,要她去做自己真正?热爱的?事?情。


    “是你?吗?”她轻轻转动脑袋,生?怕惊动蝴蝶。


    而蝴蝶仿佛真听懂了似的?,扇动翅膀,绕着?她肩侧飞了两?圈,又重新降落。


    那?天起,裴璟终于释然了。回到家里翻箱倒柜找出蒙尘的?教材,重新开始研究物理。博士毕业后,她义无反顾成为一名?物理老师,想要把孟老师放在自己心里的?火种传递下去,点亮每一颗对物理有纯粹梦想的?心。


    所以,在她的?班上,即使明知?“无意义”,她还是竭尽所能,不让竞赛消磨学生?对物理的?热爱。


    此时,她已经察觉到闻笙的?不对劲。这学期开学不久,她竟在闻笙的?手腕上也看?到细密的?伤痕。


    问?起来,闻笙却?只?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解释说“没事?,只?是小猫挠的?。”


    裴璟没有再说什?么,知?道闻笙对还自己不够信任。但从那?时起,她更密切地关注闻笙的?心理状况。


    作为竞赛老师,学校要求她刺激学生?的?好胜心,激发她们的?潜力。但作为竞赛里的?“过来人”,她更希望伸出手,多给予闻笙一点生?活上的?关心,趁她心理尚未崩盘之前,疏导她的?情绪。


    唯此,才不至于让学生?觉得物理只?是升学的?工具,才能守护住她们心底对物理的?热爱。


    可闻笙偏偏什?么也不肯说。


    面对裴老师的?关系,她总是笑盈盈的?,脸上看?不出悲喜,为人处事?云淡风轻,一切都?那?么正?常。


    裴老师反而更加紧张。


    她记得自己抑郁快要发作的?时候也是这样,竭力微笑,假装一个正?常人,生?怕被别人看?出脆弱。


    明明是物理学者,坚定的?无神论,却?在孟老师离开后相信玄学,内心期望着?,“孟老师倘若有天回来看?我,最好是看?见我开心,而不要自暴自弃。”


    那?闻笙的?强颜欢笑又是为什?么呢?


    第47章 第 47 章


    裴璟留心观察了些日子, 发现闻笙习惯独来独往,课间也?几乎不离开座位。


    唯一奇怪的是,她们班级教室明明在四楼, 闻笙却每天绕远到三楼教室打水。


    喝水时, 也?总是朝着高二一班的教室张望。不经意的两眼,但因为?主?体是闻笙,这不经意就显得?很刻意。


    “闻笙, ”裴璟也端着水杯走到她身边, 顺着她目光往一班教室看了看,顺口问道:“是不是觉得?竞赛还是太耽误时间了, 想要回去一门心思冲高考?”


    复赛的成绩不算理想。原本预计冲进省队,但到手的成绩只有省二。


    比模考的任意一次都低。


    若是有什么特别原因还好,比如发烧之类。可闻笙复盘时又觉得?自己没什么借口可找,回想那天坐在考场上的情景,只觉得?头脑似乎变得?有些迟钝。


    一些稍微变通就能?解出的题目, 她还是找错了解题方向,这种?思维的阻滞感在过去?很少有, 可近期却愈发频繁。头疼症也?比往日严重了些,即使空调吹得?不厉害也?时常发作。


    走出考场那天中午,闻笙心里已经预计到了糟糕结果, 知道一年多的努力也?许“付诸东流”。但竞赛场本就是残酷的,再不甘心也?只能?默默接受, 承认自己技不如人。


    可即便如此?,闻笙想了想,还是微笑摇头:“裴老师, 我没想过放弃。”


    “喔,那你舍近求远来这里打水, 难不成一班有什么稀奇人物吗?”裴璟特意与她开玩笑。


    她们年龄差的本就不多,相处起来亦师亦友。


    听见?“稀奇人物”的时候,闻笙的确想到那聒噪恼人的家伙。但她照例摇头,朝裴老师乖巧笑笑:“当然没有,我和理科班的同学还不太熟。”


    裴璟不置可否,拧紧杯盖叫上闻笙:“走吧,来我办公室谈谈。”


    她款款走在前面,带着闻笙回到自己办公室,进口的小零食统统摆上来,又点?了两杯奶茶,茶话?会似的促膝长谈。


    从为?什么选择竞赛,到能?不能?承受竞赛失败的代价,统统分析了个透彻。


    但拿着两份成绩单,她还是不得?不提醒闻笙:“如果你的综合成绩照这个趋势下滑下去?,万一竞赛失利,高三?时的压力只会更大。”


    轻轻叹了声气,裴璟又告知她:“期中出成绩时,你妈妈就找我私下谈过,问我你最近是不是懈怠了,心思都不在学习上。”


    闻笙听到这里,神?色才稍有些紧张。


    妈妈总觉得?她学有余力,相信“一份努力一分收获”,倘若闻笙成绩下滑,唯一的原因就是还不够努力。


    而每当妈妈觉得?自己“心思不在学习上”,无疑就会加大监管力度,切断自己的社交和娱乐。


    早在暑假时,闻锦就已经从闻笙电话?账单中发现端倪。


    女儿每天都与固定?号码通话?,短则三?两分钟,长则十几分钟,几乎没有间断。


    她当即警铃大作,喝了一整杯热茶迫使自己冷静下来,才坐在餐桌前拨通迟绛的电话?。


    “喂,您好,请问您是?”迟绛声音礼貌而清甜,又是个女孩子,闻锦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为?不打草惊蛇,她只说?了声“抱歉,打错了”,便匆匆挂了电话?。


    庆幸的是,那时候区里心理教育抓得?紧,每次家长会后都强制家长到礼堂听心理科普讲座。


    讲座里不乏因家长高压控而制酿成悲剧的案例。某些案例中,闻锦也?看见?了自己和女儿的影子。虽然她虽对这“浪费时间”的心理讲座嗤之以鼻,但类似的悲剧见?多了,还是会动?容,也?潜移默化收敛了些控制行?为?。


    她主?动?撤掉了闻笙卧室的监视器,放学不再严格卡时间,努力减少对闻笙交友问题的盘问,也?允许她上上网。


    只做了这些,但闻锦已经觉得?自己做得?足够好了。


    等?到暑期集训结束,闻笙回到家里,她才旁敲侧击,装作随意地提起来:“在集训里,有没有交到什么朋友呀?”


    闻笙自然听得?出,母亲的关心意有所指。放下书包,语气淡淡的:“大家都一门心思讨论题目,凌晨三?点?还在教室做题,是参加集训又不是开派对,何况还有教练盯着呢。”


    “我问你一句,你倒不耐烦上了。”闻锦有点?生气。


    而闻笙也?有些不耐烦,她从果盘里取了颗荔枝剥开,冷冷开口:“妈,您要是查了账单,好奇我和谁打电话?的话?,可以直接问我。”


    闻锦便也?不再遮掩:“她是谁?”


    “就是普通同桌啊,您见?过的,寒假借给我笔记的那个。”闻笙和妈妈正式介绍迟绛。


    为?了不让妈妈太多干涉,闻笙不得?不夸张了迟绛的经历:“是个卷王,而且很聪明。初三?一年时间就把成绩提上来了,高一又在年级里前进了好几十名。”


    “打电话?也?不为?别的,她找我问些刁钻的难题,我也?从她那里了解一下理一的情况,交换信息罢了。”


    她把理由编得?天衣无缝,闻锦这才收了声。但还是提醒闻笙:“你们适当交流学习就好,别被无关紧要的人耽搁太多时间。”


    无关紧要的人。


    闻笙在心里冷笑。连朋友都不重要的话?,究竟还有什么是紧要的呢?


    可她没有争辩,也?没力气争辩。入夏以来总是脑袋胀痛,睡眠也?变得?很不安生,噩梦缠身。


    独自默默走回了房间,房门虚掩而不敢反锁,为?的是方便妈妈随时突击检查。否则难免要被问一句:“天天锁门防贼吗,妈又不偷你东西。”


    所以,即使房间里的监控器拆掉了,被监视的习惯已经烙印在身体里,一刻也?不敢放松。她板板正正坐在桌前,除了刷题,不敢懈怠丝毫。


    闻笙后知后觉,高一与迟绛坐同桌的那段时光,是最轻松又无所顾忌的。


    焦虑袭来的时候,迟绛总有办法帮她解压。她总是大义凛然地伸出胳膊:给你,随便捏。


    闻笙不舍得?使劲,只是轻轻地捏一捏。


    这反而戳中了迟绛的笑点?,她一边忍笑一边擦眼睛:“诶呀,让你捏捏,不是让你咯吱,你都戳到我痒痒肉了!”


    那阵子,捏一捏是对闻笙最有效的“安慰剂”,一捏解千愁。


    焦虑了,心烦了,只需要手心朝上,把手掌摊开在迟绛桌子上。


    迟绛便立即心领神?会,像小金毛那样抬起爪子,再让腕部?缓缓落在闻笙掌心,任由闻笙“把脉”。


    被闻笙拿捏的时候,她眼神?清澈呆憨,并且乐在其中。“是不是很好捏?”


    闻笙拒不承认:“一般般。”


    手腕实在太瘦了,手感一般。不过上臂倒是看起来软软的很好捏,可是,可是……


    从软乎乎的记忆里回神?,闻笙揉了揉发紧的太阳穴,觉得?自己又犯了捏捏的瘾。


    尽管不想承认,尽管努力抑制,还是忍不住会在每一个休息的间隙打开迟绛的主?页。


    迟绛说?,开学后的压力很大,又不知从何学起。


    迟绛还说?,总觉得?空落落的,没人管自己很不自在。


    闻笙隐约觉察得?出,那份空落落与自己有关。


    于是很想问她,既然也?想念我,为?什么不肯路过我的班门口呢?


    *


    迟绛自己也?想不出原因。


    平日里,她几乎是班里最大的显眼包。为?什么偏偏在喜欢闻笙这件事上缩头缩脑,躲躲藏藏。


    其实,不是没有路过那间教室。


    知道闻笙的教室在四楼,她特意申请了去?做化学课代表,尽管这是最不擅长的科目。


    每天最幸福的时间,就是胆战心惊送完作业,再小心翼翼朝竞赛班教室张望一眼。


    即使放慢脚步,能?看见?闻笙的时间也?只有几秒。每次路过,闻笙都在埋头写题,因而只能?远远看见?她的侧脸。


    迟绛不敢多看,也?不忍心打扰。她只是弯起唇角轻轻笑一下,便知足离开。


    只有在升旗仪式那天,闻笙作国?旗下讲话?,迟绛努力踮着脚尖聚精会神?地听,恨不得?告诉周围所有人:“我们以前还是同桌呢!”


    可是话?又说?不出口。


    分班以后,迟绛的成绩在班里几乎垫底,个性也?不自觉地收敛了不少。


    没有闻笙在旁边,她那些瓶瓶罐罐和小铁盒忽然也?失了光彩,玩起来总觉得?缺了些兴味。


    想不通,明明只是分班,为?什么像失恋一样难受。


    迟绛时常抓耳挠腮,她总是不知如何把握与人相处的分寸。就连祝羽捷都偶尔挪揄她:“喂,像你这么黏人,到时候可要被对象嫌弃的。”


    迟绛表面上没有在意,却允许这话?往心里去?了,她生怕自己的靠近再让闻笙感到厌烦。


    也?不是没有先例。高一时那么多次疏远,她都记着呢。


    闻笙最讨厌别人打扰她学习,并且闻笙也?不止一次说?过,她只看重高考,不需要朋友。


    因而就算有再多冲动?,迟绛都只允许自己压在心里,站在三?楼的窗前,挂念楼上的那一颗星。


    只有等?到晚自习,夜幕降临的时候,她才敢托着腮帮,对着星空发射一个小小的信号。


    其实想见?你,一直都很想。


    第48章 第 48 章


    分?班以来, 在新班级里,迟绛花了太多时间“怀旧”。


    她总是记挂着闻笙和老?朋友,在结交新朋友这件事上, 显得力有余而心不足。


    祝羽捷分?到了第二实验, 与迟绛分列在走廊东西两侧,中间足足隔着六个?班级。


    只有午休时,祝羽捷才过来找她, 两人去食堂喝喝冷饮透透气。


    那年入冬早, 才十一月已?经要穿厚棉服。祝羽捷又在大冬天里要了杯葡萄汽水,还嘱咐店员多冰, 扬言要用咖啡把自己“灌醉”。


    迟绛有点看不明白:“你前两天不是?还很开?心,神秘兮兮和我说?有好消息吗?”


    怎么忽然自虐似的折腾起?自己来。


    祝羽捷咬着吸管,眉头拧紧,“我可以告诉你,但?你不准告诉别?人。”


    看来真是?件烦心事, 还是?个?大秘密。


    迟绛举起?右手发誓,发誓时也带着一点苦笑:“你放心好了, 我现在身边可谈的也就只有你。”


    祝羽捷于?是?松开?吸管,双手抱着冰杯:“就是?章蔚学姐,你知道吧……”


    当然知道。见祝羽捷情绪不对时, 她就猜到此事八成与学姐相关。


    祝羽捷从入学起?就是?她的小迷妹。明明是?个?贪睡到十个?闹钟也叫不醒的人,愣是?为了和学姐晨跑坚持早起?, 还雷打?不动地跑了两个?学期。


    “你难过,是?因为她?”迟绛有些不可置信,“可你俩关系不是?挺好的吗?这阵子还经常一起?吃午饭。”


    迟绛在桌下轻轻踹了祝羽捷一脚:“哼, 要不是?知道你见色忘友,我都要吃你俩的醋了。”


    迟绛私下里很羡慕祝羽捷的勇敢。


    尽管和学姐隔着更远距离, 却能不顾一切地靠近她,制造羁绊,如今俨然密友的关系。


    不像自己和闻笙,明明那么亲近过,现在却形同路人。


    祝羽捷却笑了笑,摇头叹息:“原来你也看出来了,我喜欢她,而且没那么单纯。”


    迟绛从她表情里读出些怅然,隐隐猜到些真相:“难道是?学姐也看出来了?然后拒绝你了?”


    “比拒绝还残酷一点。”祝羽捷耸耸肩,忍住鼻酸,“她就是?忽然就不理我了,消息不回,短信不回。我还疑心她出了什么事,可电话打?过去,她也没有接。


    今天上学,我放心不下,就带了豆浆和龙记小笼包去她班门口?。可她只是?看了我一眼,冷冷地丢了句「自己吃吧」,简直像不认识我一样。”


    讲完这些,祝羽捷又掀开?杯盖,任由冰汽水灌过喉咙。


    “怎么会这么突然,就没有一点征兆吗?”迟绛也觉得疑惑,“你是?不是?没忍住表白了,或者做了什么越界的举动,被她看出了喜欢?”


    祝羽捷还是?摇头:“真的没有。”


    她的喜欢来得热烈,却不失谨慎。


    去晨跑,从不敢与学姐并排,总是?在人身后保持着一个?弯道的距离。跑了足足一个?月,才等?到学姐一次回眸,打?了第一个?招呼。


    后来的每一点靠近,她也都小心控温,循序渐进,生怕把人吓走。


    她制造许多偶遇巧合,参加有学姐在的每一场活动,这才渐渐熟络起?来,两人聊天也变得频繁。


    最近,学姐升入高三,她便自觉地不去打?扰,只是?“顺手”带份早餐,“顺手”买杯奶茶。


    “为了证明只是?顺手,我还给我亲姐也捎了一份呢。”祝羽捷撇撇嘴,更加疑惑:“我真觉得我说?得很清楚了,我是?给我姐买东西,关心我姐,顺便捎给她——这难道也能被看出来我喜欢她?”


    祝羽捷怎么也想不通,好端端的关系,怎么会毫无征兆地骤冷。


    何况,章蔚不是?会搞僵一段关系的性格。她情商高,处理关系游刃有余。


    对所有人都可以笑容明媚,那眼睛又多情,与她对视的人总以为自己被爱着。


    “她对所有人都和善,就连对不喜欢的人都可以笑着说?话,为什么要突然这样对我呢?”祝羽捷越讲越觉得委屈,“我又没有表白,只是?对她好而已?。她怎么可以这么果决,连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


    就在前一天,学姐还在点赞祝羽捷分?享的音乐,写仅她们两人看得懂的评论,暧昧得叫祝羽捷以为踮起?脚尖努努力就有希望。


    转天就断崖式冷漠,视而不见,形同路人。


    这样的落差使她失落之余,感到一些愤怒,以为被戏耍。


    “可是?羽捷,我想我知道原因。”迟绛冷静听完她的陈述,作为一个?完全?的旁观者,她觉得学姐的转折虽然突兀,却有迹可循。


    “也许你觉得那天晚上的朋友圈互动只是?友好相处,但?在她眼里就是?越界了。她已?经知道你喜欢她,又不想和你有更进一步发展,所以不管你表白与否,她都要终止这段关系。”


    迟绛起?身,坐到祝羽捷的身侧拍拍她肩膀,柔声劝说?:“何况她高三。在你们关系失控之前及时止损,这样的事情之前就发生过不少。”


    章蔚也是?冰雪聪明,不会糊涂到看不出祝羽捷的喜欢。明知喜欢而装糊涂,其?实很辛苦。


    换位思?考下,她一面接受对方的好,一面又深知自己给不出对方想要的回应,总归心有愧疚。


    所以快速抽离,快刀斩乱麻。


    只是?方式残忍了些,告别?得不算体面。


    但?不成熟的年纪里,总是?没办法周全?考虑,把事情处理得十全?十美。


    祝羽捷听她分?析完了,也隐隐懂了问题的症结。她理解,却不等?于?释然。


    喜欢这件事,一发不可收拾。暗恋学姐的时间里,她收到过无数的正反馈,几?乎已?经成瘾。


    不是?说?戒就能戒的。


    但?祝羽捷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太狼狈,虽还是?忍不住抽噎,可还是?努力扯起?笑容,抹着眼泪锤打?迟绛两下,嗔怪道:“什么及时止损嘛,我只是?喜欢她而已?,我怎么就成损了。”


    “好好好,你不是?损,你是?大好人,小天使。”迟绛哄着她说?好听话:“羽捷,她不理你就不理你,你想伤心就随便伤心。”


    顿了顿,迟绛又扬着笑脸拍拍自己胸膛:“至少我们两个?还是?好朋友,我可以永远陪你呢!”


    友情总长久。


    祝羽捷被她说?得感动,破涕为笑。但?还是?把迟绛轻轻推开?,嘴硬道:“谁要你陪,我坚强着呢。你去陪你家闻笙。”


    听见闻笙的名字,反而轮到迟绛苦笑:“我倒是?想陪呢。”


    但?是?闻笙不需要。


    那天送完化学作业,她照例放慢脚步路过竞赛班门口?。


    总算不偶然地偶遇闻笙。


    两人面对面站着,迟绛一肚子话想说?,手脚却有些局促。


    才不过半个?月没见到闻笙,再见时却觉得闻笙比之前更瘦了些,眼神里也透着疲惫。


    可她还来不及问候,闻笙就已?朝她点头致意,拎着水杯与她擦肩经过,没有半句多余的交谈。


    她记得自己当时是?想回头叫住闻笙,多聊两句的。


    为什么没开?口?呢?她又记不清了。


    期待了很久的不期而遇,发生得猝不及防,又这么平淡。


    一阵空欢喜。


    “长大真是?麻烦。”迟绛伸个?懒腰,打?一个?长长呵欠:“如果还是?小时候就好了。就可以很纯粹地,肆无忌惮地找她玩。


    才不会患得患失,也不会胡思?乱想。”


    “哟,你还胡思?乱想啦?”祝羽捷心情平复了些,与迟绛打?趣:“我听听,我们不谙世事小迟绛都胡思?乱想什么了。”


    迟绛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忙捂住嘴巴:“什么都没有想!”


    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梦到过和闻笙拉手手。


    牵手走在跑道上,惴惴不安,怯怯喜悦。


    那感觉可一点都不单纯,她手心险些渗出汗来。


    “你脸都红透了,还说?什么都没有想。”祝羽捷才不信她的话,“但?说?起?来,你倒是?很能忍,这么久都不去找她。我可忍不了,我还是?想要问学姐要个?解释。”


    把问题问清楚,就算真话再残忍,也好过一个?人胡乱猜测,辗转难眠。


    有时候,执念并非要得到一个?人,而只是?想要一个?完整的答案。


    在祝羽捷发觉自己被断崖式冷淡时,的确想要冲到学姐面前问一句为什么。


    但?冷静下来,她又克制住冲动:“现在让她给我一个?答案,她恐怕只会更烦我,更冷漠。我给自己定了个?期限——就等?她高考结束。”


    “高考结束后呢?”迟绛问。


    “我要是?还放不下执念,就去问个?清楚;要是?已?经放下了,那就让故事用省略号收尾吧——诶,省略号意犹未尽的,也挺好,对吧?”


    迟绛点头顺应着她,很义气?地担保:“那就等?到高考结束,我陪你一起?把事情问个?清楚!”


    她不知道羽捷和学姐之间的相处细节,也不清楚两人之间孰是?孰非。但?作为朋友,她无条件地偏袒了祝羽捷,希望她可以一直潇潇洒洒,热烈追求喜爱的人或事。


    有迟绛这样靠谱的人陪在身边,祝羽捷没再用冰汽水灌醉自己。


    她在迟绛脑袋上使劲揉了一把,轻松道:“行啦,小迟子,起?驾回班吧。”


    走在回班的路上,祝羽捷还是?有点心不在焉地想到学姐,压抑着失落和不甘。


    但?内心不再空落落的,一颗猛烈下坠的心,似乎轻易地被友情托住。


    迟绛双手揣在口?袋里,望着四楼窗户,也悄悄想到闻笙。


    嘿嘿,等?下个?礼拜,闻笙就要换到靠窗的位置了。


    她想,她会身不由己到窗下徘徊着背书。


    也许抬头看得见闻笙,也许被闻笙低头看见,无论是?哪一种,都足够让她内心被欢喜填满——


    暗恋快乐法则第一条,就是?知足!


    只要不贪心,就不会伤心。


    迟绛晃着脑袋,朝闻笙教室的窗子眨眨眼睛,又发射一枚名叫“加油”的小信号。


    “你又在挤眉弄眼搞什么神秘!”祝羽捷扒着她的肩抬头张望。


    “你不要干扰我的信号!”迟绛假装嫌弃地拍开?祝羽捷的手。


    两人追跑打?闹着跑进教学楼,又小跑到三层楼梯口?。俩人微微喘着粗气?,挥挥手:“那我回班啦。”


    “走吧走吧。”


    进班后,看着熟悉起?来却接近不了的新面孔,难免又有点失落。


    迟绛时常问自己,为什么总爱怀旧?


    从小学一年级,她就在教室里伤春悲秋,满眼惆怅地遥指窗外,一字一顿告诉班主任:“那是?我的幼儿园。我的童年,就在那里。”


    她说?话时很伤心的,板着小脸,一本正经。但?老?师似乎没能理解她的伤心,前仰后合几?乎笑出鼻涕泡。


    迟绛于?是?更受伤了。倘若那时她会写字,恐怕会发表一册儿童疼痛文学。


    现在,迟绛已?经不会再哭唧唧说?出这么矫情的话,心里堆积的情绪却丝毫不减。


    还是?和那个?幼儿园毕业就以为痛失童年的笨蛋小朋友一样,她仍会为自己和同桌的分?别?感到阵阵心酸。


    但?考试在即,她没敢再放任自己的情绪。摊开?一份试卷,深呼吸两下,投入新一轮的战斗。


    那阵子,她发现自己竟然很喜欢年级统考,喜欢早读时统测听力。


    似乎只有那时,她和闻笙有机会思?考同样的问题,会听到同样的音频。


    在文字或声音制造的思?维空间里,她们又变成一对表面别?别?扭扭、私下甜甜腻腻的小同桌。


    听力播放时,听着广播里有些机械的女声,迟绛咬着笔端悄悄地想:


    等?到毕业以后,回想起?这个?早读,她有和喜欢的人在同一张卷子上写下相同的答案,已?经是?最值得怀念的默契。


    而直到真的毕业以后,她才知道,那许许多多个?早读里,做听力的间隙,闻笙也都有想起?她。


    忙碌生活里,见缝插针地暗恋;高考重压下,寻一块会飞的魔毯。


    动作悄咪咪的,心绪轻飘飘的。


    第49章 第 49 章


    和闻笙没有交集的时间里, 她竭力忍着不去打扰。


    每月一次大考结束,她都会在?橱窗前仰望闻笙的成绩排名。期中过?后,闻笙的总成绩又回到了第一名, 各科优秀得很平均, 看来是恢复了日常的状态。


    迟绛私心里为闻笙骄傲,但?看看自己的排名,又感到些许惭愧。


    她对学习的主动性实在不高。有动?力时?干劲满满, 成绩可以?扶摇直上。


    但?要她像闻笙一样十年如一日坐冷板凳埋头苦读, 持之以?恒地努力,她实在?做不到。


    除非有人变着花样地夸夸, 或是有闻笙坐在?她身边,她才?肯哄着自己多学一些。


    “噫,又在?这里看闻笙呐!”祝羽捷从后面跑过?来,晃了晃迟绛的肩膀。


    迟绛回头,轻轻挪开祝羽捷的手:“你?又笑话我?。”


    “但?我?对她, 真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只是觉得她很厉害。”


    “哦~很厉害。”祝羽捷眨眨眼睛:“我?也觉得章蔚很厉害。”


    “可这不一样。”迟绛憋得脸红, 似乎有些窘迫,“我?不会喜欢闻笙,而且也不能喜欢。”


    即使面对祝羽捷, 她也嘴硬着不敢承认。


    章蔚学姐的断崖式冷淡给迟绛敲了警钟,当晚回家她便做了噩梦。


    梦境里, 她们又坐回了同桌,迟绛眉眼兴奋地朝闻笙眨眼睛,闻笙却面无表情, 明确告诉她:“我?不喜欢你?这样看着我?。”


    冷淡决绝,对自己的厌恶溢于言表。


    迟绛的笑容僵在?脸上, 半晌才?讪笑着回了句“好。”


    梦里的痛感更剧烈也更真实。醒来后,她心有余悸,深呼吸几次才?稳住心跳,头脑里只有一个声音:


    幸好,闻笙从不知道自己喜欢她。


    只是可惜,迟绛原本以?为?距离会稀释暗恋,却怎么也没想到,这份喜欢竟与日俱增。


    把“喜欢”想象成一小小团的物质。


    坐同桌,两人手背不小心蹭到,就会擦出一小抹“喜欢”。


    眼神交汇,也会碰撞出一小团“喜欢”,这“喜欢”有时?火热有时?冰冷。


    提着嘴角通电话时?,电流声也滋滋啦啦烤出一团“喜欢”——电流直通到心里,敲击心脏,直叫迟绛乱扭着身子害羞。


    等到距离拉开,联系中断,那“喜欢”的反应虽不再剧烈,却并没有消失。


    它不再是小小一团,而是像因升温而化开的黄油那样散开了,香气四溢——


    “喜欢”于是均匀地分布在?空气里,不易察觉,不好捉摸,却用幸福的味道把人包裹。


    闻笙朝窗外看去,默默注视着楼下踱步背书到抓耳挠腮的身影,看她马尾辫一晃一晃,唇角便忍不住浮起淡淡笑意?。


    大冬天的,真是辛苦她在?室外背书了。


    闻笙犹豫了下,披上外套起身。她绕了好几层楼梯走出教学楼,停在?离迟绛几米远的位置。


    迟绛还在?踱步背书,徘徊几次,又装不经意?地朝楼上的窗户望了望——可窗边的人已经离开了座位。


    她有点失落,合上书夹在?腋下,被冷风吹红的手揣进袖子里取暖。


    “迟绛?”闻笙叫住她。


    “闻……闻笙?”迟绛有些不可思?议,脱口?而出:“你?刚才?不是还在?窗”


    窗字才?出口?,她忙意?识到不对,改口?问道:“好巧,在?这里也可以?碰到你?。”


    闻笙没与她计较那切断的问句,只是淡声答她:“不是巧合,是在?楼上看到你?,觉得很吵。”


    “???”迟绛直呼冤枉。四层楼,双层隔音窗,她就是拿大喇叭表白闻笙也未必听?得到。


    闻笙读懂她心事似的,缓声解释:“蹦蹦跳跳,像只喜鹊,看着吵闹。”


    “那你?可以?不看我?啊。”迟绛有些气闷,旋即却了然:


    闻笙这是故意?找茬,找的不是茬,是我?!故意?说反话的闻笙又出现了!


    “你?扰乱我?看风景。”闻笙找了个蹩脚的理?由。


    发觉这理?由不太巧妙时?,她又轻叹一口?气,有些不悦地看向迟绛:“你?可不可以?不要每天在?我?面前晃啊晃,又从来都不找我?。”


    “啊……”迟绛夹在?腋下的书险些掉下来。她把书抱在?胸前,挡住自己砰砰跳的心,矢口?否认:“都只是路过?,才?没有故意?在?你?眼前晃。”


    送作业是巧合,课间操结束后故意?从闻笙眼前跑过?是巧合,大冷天在?楼下抬头偷看她也是巧合!


    “好。”闻笙脸上再看不出一丝笑意?,“那你?继续背书,好好加油。”


    说罢转身,往楼梯口?走,心里默数321。


    “闻笙,你?等一下嘛。”迟绛三步并作两步跟上来,“我?承认,我?是故意?在?你?眼前晃了,但?我?只是不敢打扰你?。


    我?就是想引起你?注意?,让你?知道可以?随时?找我?。可是你?一直不主动?,我?才?更加不敢找你?。”


    闻笙听?罢,脚步停了下来,站在?比迟绛高一阶的台阶上回身,沉默了足两三秒钟,才?冷着声音提醒她:


    “天气这么冷,不要再到室外背书。”


    傻乎乎的,耳朵到现在?还冻得通红,看了怪让人怜惜。


    “我?觉得外面空气好,头脑更清醒。”迟绛狡辩。


    “四楼花园露台的空气也很好。”闻笙走在?前面,声音很轻,似是一种邀请。


    “那,你?也会去花园露台背书吗?”迟绛跟在?闻笙身后,问得小心翼翼。


    这次,闻笙没有再回答了。


    又上了几级楼梯,到转角处停下来。等迟绛追上来时?,闻笙用目光拦住她。


    等迟绛完全站稳时?,才?抬眸问她:“今天,是不是算我?主动??”


    “诶?”迟绛被她问得发懵,糊涂着答:“算……吧。”


    “那下次,就轮到你?。”闻笙撇撇嘴,无奈地看看不开窍的迟绛,“像从前一样,十句话的时?间,我?还是有的。”


    “如果,你?还想和我?说话的话。”


    多想告诉迟绛,真的不是刻意?冷淡她。


    只是压力太大,大到她几乎喘不过?气,几乎产生伤害自己的念头。


    她不想把自己这份焦躁传递给迟绛,被她发现自己晦暗的一面,才?竭力隐忍着不敢靠近。


    只是今天,看见迟绛在?大风天里悄悄抬头张望时?,她还是不忍心了。这才?匆匆下楼,把犯傻的人拉回暖烘烘的教室。


    “我?当然想和你?说话啊,怎么会不想呢。”迟绛不争气地鼻子发酸,但?揉揉鼻子,轻松道:“好了,今天的十句已经说够了,我?才?不贪心,明天再来找你?。”


    明天见。


    闻笙在?心里悄声道别?,觉得今天勇敢下楼是最棒的选择。


    *


    升入高二以?来,迟绛很舍得花时?间参加课余活动?。几层选拔比稿,终于入选了校园电视台。


    星期四的午间播报由她负责,十五分钟的节目,迟绛其实不知道闻笙会不会看。


    但?录播时?,面对镜头,她还是会把观众想象成闻笙,好让自己看起来严肃正经,拿出电台主播的派头。


    节目放映时?,连班主任都觉得惊奇:“哟,看不出来迟绛还有这两下子。”平日里嘻嘻哈哈的人,一本正经起来倒有种特别?的魅力。


    她要参加的戏影艺考导演专业考试,考核要求文学作品朗诵与命题即兴表演。


    为?了备考,她每周末要腾出一整天时?间培训。


    培训班里,有些同学已经是上过?荧幕的小演员,经验丰富,又有老戏骨带练,表演功底很是扎实。


    迟绛缺乏系统训练,在?班里表现不算特别?出众,不过?幸在?天赋不错,老师常鼓励她:“潜力很大,很看好你?。”


    带着新学的本领回到校园电视台,迟绛揣着的一点点私心,是希望老婆在?每星期四的中午看见她。


    不对!什么老婆?


    迟绛拍拍自己的脑袋,气自己语言系统不知克制。


    真是暗恋得鬼迷心窍了,八字没有一撇,连闻笙对人类是否感兴趣都不知道,连两人未来在?何处都没来的及搞清楚,居然已经下意?识把闻笙的名字用“老婆”替代。


    简直大胆!


    简直太亵渎她们这纯粹的友谊。


    尽管多了每日十句话的交流,她还是不敢想,要是有天闻笙知道自己暗恋她,在?她们以?朋友名义?交往的时?间里,情难自抑地生出许多的贪恋,该有多反感。


    祝羽捷的境遇,已经是明晃晃的提醒:若是不能把喜欢藏好,把友谊保持在?双方都能接受的区间,稍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


    迟绛因而时?常幻想:自己要是机器人就好了。


    在?“喜欢闻笙”这件事上,她亟需安装一个滑动?变阻器,随意?操控喜欢的数值——


    七十五分就刚刚好,适当倾慕,游刃有余。


    哪像此刻,作为?粗笨的人类,她心上只有一个不太好使的开关。


    一不小心就心动?爆表,再按一下,喜欢又变成躲避。


    情绪总是上蹿下跳的,简直像雨林里的顽猴,原始又张扬。


    但?也是这样原始的喜欢,爆表的心动?,推着迟绛一次次走近闻笙,探险那座看似坚硬的冰川——


    和绵绵冰一样的一座小冰川。


    第50章 第 50 章


    闷在心里很久的喜欢, 总算有机会出来透透气。


    迟绛用食指勾着?耳边碎发卷了一个圈,思忖着?自己?是否太没有出息。闻笙只是短暂地出现一下,同自己?聊上三言两语, 自己就再也收不住情绪。


    面对着难到哭泣的物理题, 她居然也收不住笑容,摇头晃脑,心里哼着?快乐的歌。


    物?理老师经?过她时?, 忍不住拍拍迟绛肩膀:“美什么呢?”老师点着卷面一处, 轻声提醒:“这?里,受力分析就错了。”


    迟绛盯着?题目扫了一眼, 立即看出错误,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又粗心了。”


    慌忙擦掉分析图,再画一遍,抬头眼巴巴望向老师求证。


    老师看着?她的新版分析图,错得更加离谱, 不禁蹙眉。低头看着?那双有点无辜的眼睛,又拿她很没办法:“午休, 带卷子来?我办公室吧。”


    迟绛有点愧疚,知道自己?又耽误老师的休息时?间。只是她自己?也弄不清,高二?的物?理怎么学起来?明显吃力。


    兴趣转移到艺考内容上后, 再做物?理题时?,她总心不在焉。读题时?, 头脑里自动循环着?那首《学不会》:“总是学不会,再聪明一点,还是学不会……”非常苦情, 撕心裂肺。


    再和闻笙见面时?,她大言不惭地把成绩退步归咎到闻笙身上, 大方地摆摆手:“喏,反正物?理对我不是很重?要?,就把我的分数都匀给你好了!”


    闻笙哭笑不得,学渣怎么渣得理直气壮。轻叹一声:“歪道理。”


    迟绛自知理亏,脑袋耷拉下来?:“要?是你还坐我同桌就好了,近墨者黑,我多少能沾一点你的灵气。”


    “近墨者黑?”闻笙挑眉。她发觉迟绛最近讲话总不老实,逮住机会就悄悄损自己?一句。


    “可是,我喜欢黑色。”


    她其实并?不喜欢黑色,书包和衣服都色彩鲜艳,配色像是从mm豆王国偷跑出来?。


    但上一句话里不小心把闻笙比作墨色,她又觉得黑色苍劲有力,沉稳低调。


    至于她这?句“我喜欢黑色”,闻笙似是听懂了,又装作没听懂,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轻咳一声撵人回班。


    被闻笙轻易放过,反而叫迟绛觉得摸不到头脑:闻笙从前只是话少,但说话时?眼神生动,言语上从不吃亏。


    最近的闻笙虽看起来?温和许多,状态却愈发疏离,眼睛里似乎盛了不少心事。


    迟绛几次想要?挑起话题,问?问?闻笙是不是压力很大,有没有什么烦心的事,话题却都被闻笙用笑容搪塞过去。


    不是刻意瞒着?迟绛,只是觉得烦心事说出来?也无意义。她从小没有可谈心事的朋友,能倾诉的对象只有自己?和星空。


    在她的认知里,竞赛的焦虑旁人帮不上忙,对抗焦虑的方式就只有更高强度的训练;妈妈的控制就更是无从解决,只能熬到高考结束,精神独立,才好摆脱控制。


    所以?,被迟绛觉察到自己?的繁重?心事时?,她直觉反应并?不是开心或感动,而是心生慌乱,想要?逃避,生怕迟绛看见自己?心底的杂芜。


    “好吧,你不想说,我就不问?。”迟绛朝她轻松地笑笑,试图用笑容纾解她的压力。


    ——“呀,你不是校园电视台的那个,那个……”裴老师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们旁边的。难得看见闻笙与人交谈,她感到新奇。


    “裴老师好。”迟绛乖巧地打了个招呼,又自来?熟地和裴老师聊天:“裴老师,我们马老师经?常在课上提到您呢。”


    “哦?是嘛。”裴璟暗喜。


    马老师也教物?理,比她入职早三年,资历要?老些,私下里该喊声姐姐的。但她长相完全是甜妹卦,整个人清爽松弛,办事佛系,偶尔气急了才毒舌。裴璟在学校里喊她马老师,私下里却给她取了不少外号,很恶趣味地欺负人。


    “那你详细说说,她都夸我什么啦?”


    迟绛不假思索眨眨眼睛:“她说您特别厉害!”


    裴璟内心闪过一丝小得意。


    马老师从不吝啬夸奖,她常挂在嘴边的一句就是“还是小裴老师最厉害。”


    但迟绛话锋一转,又模仿起马老师的口吻。


    她时?常搬出裴璟镇场:“「你们不要?不识好歹,在这?里还嫌我管得严,叫苦不迭的。等到高三有机会给你们送裴老师班上试试,看看裴老师的厉害!」”


    原来?,是这?个厉害啊。


    裴璟唇角笑意加深。放学后还和马老师约了晚餐,她觉得可以?当面问?问?马老师,自己?究竟是哪种?厉害。


    但不得不说,迟绛的模仿能力超强,裴璟恍惚以?为马老师正站在眼前“编排”自己?呢。


    “不过,不可以?模仿老师。”裴璟提醒完,噙着?笑意吓唬迟绛:“你就不怕我和马老师告状吗?”


    迟绛这?才觉出不妥,捂住嘴巴懊悔莫及:“怕怕怕,并?且再也不敢了。”


    “那下不为例。”裴璟点头微笑一下,端着?教材缓步离开。


    目送着?裴老师走远,迟绛泄了气,痛心疾首:“我是不是把马老师坑惨了?”


    闻笙不安慰她,反而火上浇油:“是的,我们裴老师非常记仇,而且有仇必报。所以?迟绛,你要?自求多福。”


    打那以?后,迟绛自知说错话,再上物?理课时?学会了夹着?尾巴做人。课上强忍着?不再开小差,作业态度也比之前好了不少,还很殷勤地往马老师办公桌上悄悄放糖果赔罪。


    马老师起初不明所以?,以?为迟绛只是良心发现,不忍心再让物?理成绩惨不忍睹下去才突然上进。


    直到有天,迟绛自己?不打自招说漏嘴:“马老师,有件事我憋在心里很久了,我觉得还是得和您坦白?……”


    这?语气分明是表白?的前奏,马老师听到一半脸色都变了。再联想到迟绛近日突如其来?的上进和“谄媚”,马老师慌得不行,忙后撤半个身位的距离止住她:“别,迟绛,我们还是先讲题吧。”


    迟绛不知道老师反应为什么这?么大,自己?下好大决心才决定坦白?从宽的。“不行,话都说一半了,我再不道歉真的会憋死。”


    “对不起马老师!我在外面说您坏话了,告诉裴老师您在课上说她「厉害」,裴老师要?是记仇的话,您就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


    说完这?一长串道歉,迟绛长舒一口气,如释重?负。


    抬头再看马老师,也松了一口气,笑得止不住:“我说呢,班上什么时?候出了个小叛徒。原来?是你啊。”


    难怪那天晚上吃饭时?,裴璟阴阳怪气好几次,帮忙剥一只虾都要?轻哂着?问?一句“我厉害吧。”


    “真是对不起,一时?口快,出卖您了。”迟绛挠挠头,变成委屈的小蘑菇。她为这?点小事已经?愧疚好一阵子,见到两位老师都要?绕着?走。


    马老师看她这?副模样,实在忍俊不禁。


    到底是小孩子,芝麻大的小事也放在心上,一次不交作业就觉得天要?塌了。明明自己?又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学生却怕自己?怕得厉害。


    不过想想也是,自己?念书时?,只因抄作业被老师发现一次,就心虚得一整个学期都绕着?老师走。


    “既然你主动承认错误,那就象征性惩罚惩罚你吧。”马老师笑了笑,翻出练习册圈了几道题:“这?几题好好准备一下,下节课你给大家讲清楚——不许磕绊。”


    “接旨!”迟绛原地转了个圈,心情轻快,一路小跑着?去找闻笙。


    找得很含蓄,只在班门口蹦跶着?瞅了两眼,在闻笙抬头与自己?对视之前就准备转身逃开,毕竟当天的聊天额度已经?用完。


    没想到才一转身,迎面就撞上了裴老师。


    “又来?找闻笙呀?”裴璟微感疑惑,“怎么不喊她出来??”


    她本不需要?多管闲事,学生在班里踏踏实实学习才好。但相处久了,她就没办法不在意学生的心理状况。


    闻笙最近的状态很不对劲,几乎不见她去食堂吃饭,比开学初还要?寡言,时?而望着?窗外愣怔,似乎紧绷着?一根弦。


    只有和迟绛聊天的时?候,才露出一点点真实的笑容。


    “没事,我不找她,只是路过!”迟绛心情很好,朝裴老师晃晃手里的练习册:“马老师安排我下节课讲题呢,我要?回班准备去了!”


    但裴璟想了想,还是拦住她:“你等等。”


    拉迟绛到一旁,站在墙边,她试着?打探闻笙的情况:“你和闻笙很熟,知不知道她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特殊的事?”


    “特殊的事?”迟绛仔细想了想,“应该没有,她很少和我讲她自己?的事。怎么啦?”


    裴璟见她也不知情,便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多嘴嘱咐了一句:“有时?间可以?拉着?她多散散心,她不需要?整天闷在教室里刷题。”


    出门透透气,换换脑子,反而对学习更有帮助。


    迟绛答应下来?,回班的路上反复琢磨着?裴老师的话。看来?自己?的猜想没错,不仅自己?察觉到了,连她班主任都发现了,闻笙最近过得很不开心。


    可是,到底怎么撬开她这?颗闷葫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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