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灯在冰面上滑过最后一段,渐渐远去。


    静思楼内其他厢房陆续有人出来,大多为一男一女,男人锦衣华裘,女人擦脂涂粉,艳丽多情。


    一人远远看见谢清棋,毫不犹豫抛下身边佳人,快步走近道:“谢兄,我给您留的这间房还满意吗,绝对是整座楼里赏景的最佳位置!”


    谢清棋闻言停下脚步,站在楼梯上,见来人正是这次河灯宴会的“赞助商”陈织,家里世代经营香料生意。


    谢清棋笑道:“多谢。”


    “谢兄客气了。”


    陈织看着几人下楼,眼神不自觉被谢清棋身侧的女子吸引,清冷出尘,肤若白脂,款步走来时竟似神妃仙子下凡尘,一时看得出神。


    黎淮音轻掀眼皮,冷冷地瞥了一眼,居高临下的气势让陈织下意识收回视线。


    不对啊,陈织反应过来,她一个靠着姿色讨好男人的美妓,凭什么敢用这种眼神瞪自己!


    陈织见谢清棋走了下来,凑近压低声音道:“谢兄,你这位美人当真不错,不知是哪家……”


    谢清棋立刻打断他:“瞎了你的狗眼!这是本世子的夫人!”


    陈织大惊失色,连忙作揖道歉:“原来是嫂夫人,是我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嫂夫人见谅。”


    “陈公子。”方才陈织抛下的佳人走了过来。


    “见过世子。”


    竟然是柳柳。


    初次见面的不快还历历在目,谢清棋不欲理她,牵了黎淮音的手向外走去。


    柳柳浅笑道:“今日各位公子都带了佳人宴饮赏灯,不想竟在这里见到世子夫人,柳柳失敬了。”她刻意强调“佳人”二字,说着对黎淮音行了个礼。


    谢清棋眉头紧皱,刚要上前回怼,感觉到袖子被轻轻扯了下。


    黎淮音道:“既然柳柳姑娘不是我家世子带来的,这样主动攀谈的事情还是少做为好。”


    陈织闻言脸色有些难看,狠狠瞪了柳柳一眼。


    谢清棋冲陈织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携黎淮音出了门。


    等走出一段距离,黎淮音立刻抽回手,径直上了马车。


    谢清棋跟上,认错道:“我真不知道会遇到柳柳,是我考虑不周,你打我骂我都可以,别不理我。”


    黎淮音闭目养神,仿若未闻。


    谢清棋识趣地闭了嘴,两人一路无言。


    下车时谢清棋伸手去扶,黎淮音扭向一旁:“青榕。”


    青榕闻言立刻跑过来,将谢清棋挤到一边:“世子,您让一下。”


    进了院内,眼见黎淮音进了屋又要关门,谢清棋一个侧身闯了进去。


    黎淮音蹙眉:“出去。”


    谢清棋央求道:“你先听我解释,不然我不走。”


    说完她使眼色让红莺与青榕先出去,青榕脸转向一侧,红莺为难地看向黎淮音。


    谢清棋无奈喊来竹月:“带她们两个出去玩一会儿,我和少夫人有事要说,你们三个明天都加月钱。”说着和竹月一起将两人连推带哄地请出了房间。


    黎淮音坐在床边,冷声道:“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谢清棋微弯着腰,凑近哄道:“刚才看河灯多开心啊,怎么突然生这么大气?”


    “明知故问。”


    谢清棋:“我确实不知道那个柳柳会突然出现,我也没有理她。”


    黎淮音抬眼看她:“你今日带我去,是把我当做什么青楼佳人供你世子饮酒取乐吗?”


    谢清棋瞪大双眼,解释道:“绝无此意!你不要听那个柳柳瞎说……”


    黎淮音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他们……确实都带了青楼女子来,但我绝没有那个意思,我又没有……其他人。”


    黎淮音:“这么说还委屈你了?”


    谢清棋急忙摇头道:“不委屈不委屈。只是……若我今日没带你去,将来岂不更解释不清了?”


    黎淮音觉得好笑:“你有什么好向我解释的?你和那个柳柳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了。”


    “但我跟她确实没发生——”谢清棋呼出一口气,她知道说了黎淮音也不会信。


    她扭头确认房门被关好了,心下一横,坐在了黎淮音身侧。


    赶在黎淮音皱眉前,她豁出去了,眼睛一闭坦白道:“其实……我是个女人!”


    黎淮音淡淡扫她一眼:“哦。”


    哦!???


    这些轮到谢清棋不理解了,虽然她一直知道黎淮音处变不惊,但这也……太过冷静了啊!


    “我没骗你,我真是女的!”


    “我知道。”


    谢清棋愣在那里,脑海中努力消化着这突如其来的信息,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既然你早就知道,那当初为什么不拿这个把柄……威胁谢家?”


    黎淮音:“若我一早说出来,你不会杀我灭口吗?”


    “我……”谢清棋不会,但原主做得出来。


    她转而问道:“你明明有机会告诉萧明烛,为什么选择了隐瞒?”


    黎淮音眼神黯淡了一些,垂眸道:“我不愿因此连累长公主殿下,她让你女扮男装,想必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你就这么笃定是我母亲?为什么不能是我父亲让我女扮男装?”


    黎淮音嗤笑道:“若你父亲知道你是个女孩,大概率会想方设法再要一个孩子。”


    谢清棋沉默。


    她看向黎淮音,眉心紧皱,心里酸胀得难受,抿唇开口道:“那你呢,你要是熬不到萧明烛救你怎么办?要是萧明烛没有谢家的把柄救不出你怎么办?”


    谢清棋看过原书,知道萧明烛会把黎淮音救走,可是黎淮音不知道。


    在那些受尽折磨的日子里,她在想什么呢?


    黎淮音只说:“不会的。”


    谢清棋深吸一口气,认真道:“是我们定安侯府欠你的,我以后会竭尽所能全都补偿给你。”


    黎淮音“嗯”了一声:“你说完了吗?说完出去吧。”


    诶?怎么好像还在生气?


    谢清棋小心道:“所以今日的事你能原谅我了吗?”她绞着手指:“既然我也是女子,那不管是柳柳,还是什么杨杨,都是没办法发生什么的。”


    “女子怎么就……”黎淮音的话戛然而止。


    谢清棋疑惑道:“女子怎么了?”


    “没什么。”


    黎淮音冷静下来,有些不明白自己方才是在气什么。明明谢清棋去跟那些人厮混在一起,也是因为听了她的话。


    谢清棋见她神色稍缓,满脸诚意地问道:“既然你知道我真实的身份,是不是可以放心让我针灸了?”


    黎淮音下意识想拒绝:“我……”


    但见谢清棋脸色坦荡,眼神中除了期待看不出一丝杂念,若说不行反而显得她自己心里有鬼。


    黎淮音攥了攥手指,小声道:“可以。”


    谢清棋激动地站起身,“真的?”连忙道:“我这就去拿银针。”


    她猛地打开门,“哎哟!”竹月和红莺被晃得一个踉跄,摔进了屋内。


    谢清棋皱眉:“你们……在干嘛?”


    两人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泥土,赔笑道:“奴婢们看着门,不让别人进来打扰世子和少夫人。”


    “赶紧走!”


    谢清棋心情好,不愿跟她们计较,找来针灸的包裹就返回了屋内,生怕黎淮音反悔。


    黎淮音看着站在一侧的谢清棋,不自在道:“今日很晚了,不然还是……”


    谢清棋走上前,摊开银针,笑道:“不晚,以前针灸也是这个时间。”


    黎淮音面色微红,强忍羞意道:“不是说在温池中效果更好吗?”


    “你是笃定今晚我没办法布置个温池出来吗?”谢清棋将需要用到的银针一根根摆出,笑道:“黎小姐,我们既然都是女子,你没必要——。”


    “既然都是女子,那你要穿女子的服装。”黎淮音看了眼谢清棋,“如何?”


    谢清棋张了张嘴,装作为难的样子,道:“可我衣服都是男子的呀。”


    “穿我的。”似乎觉得这话有些不妥,黎淮音轻咳一声,补充道:“我这里有没穿过的衣服。”


    谢清棋起初还觉得不好意思,但转念一想,她穿书之前就是个女人啊,天天穿女装,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我穿!”


    两人站在了衣柜前,黎淮音打开一扇柜门,介绍道:“这里面都是没穿过的。”


    “随便挑吗?”


    “嗯。”


    谢清棋犹豫再三,随手指了一件白色纱裙,小声道:“这个吧。”


    取出纱裙,她将身上长袍脱掉,又要脱去里衣时,手指忽然顿住。


    “怎么了?”黎淮音见她停下,问道。


    谢清棋面露难色:“你……要看着我换衣服吗?”


    黎淮音一时间神色变幻,急忙转过身:“我不看,你自己换吧。”


    身后传来衣物摩擦的窸窣声,黎淮音轻轻呼气,尽力忽视,有些怀疑让谢清棋女装到底是惩罚她还是惩罚自己。


    “穿好了。”


    黎淮音转过身,就看到谢清棋站在那里,揪揪裙摆,又掸了掸袖子,浑身不自在地望着她。


    纱料轻薄飘逸,透出裙下雪白细腻的皮肤。


    谢清棋缓步向她走来,修长笔直的双腿随着纱裙起伏若隐若现。


    黎淮音别开了眼。


    谢清棋凑近她,轻声问道:“黎小姐,现在可以开始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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