扪心自问,这种情况可以理解。
毕竟眼前的这个孩子,拥有这个国家最至高无上的权力,目前却也拥有着最清澈的脑子。
不骗她都有点忍不住好么!
如今还只是骗些财物,以后呢?
但凡是有一点异心的人,骗个小孩还不是手拿把掐。
宋慧娘意识到,她应该把所有身边的人的资料都查看一番。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里,她让宋锦书在桌子上描红,自己则找出了所有身边记得住的宫人的户籍资料,开始一一翻看起来。
宋锦书到底还小,没一会儿就无聊起来,开始在描红本上乱画,画了一会儿,又开始问宋慧娘问题。
“阿娘,我们明天早上吃什么?”
“阿娘,明天还要坐那么久么?”
“阿娘,明天可以不洗澡么?”
在宋慧娘多少有些烦的时候,宋锦书道:“阿娘,我们什么时候回家,我有点想柱子他们了。”
宋慧娘一阵沉默,最后也只能叹了口气,摸了摸宋锦书的头。
“……回不去了。”
没有人比她更懂这句话的含义,很多年里,她都在心里对自己这样说着。
在宋锦书疑惑的目光当中,宋慧娘看着第二张书桌想——
按文字提示,只有忠诚度为90以上的人能拉进来。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能有第二个忠诚度90的人。
这样,这个人就可以帮忙带孩子了……
……
次日,因为忙下葬的事,宋慧娘并没有抽出空来处理这些身边的宫人。
只是又将宋锦书看得紧了些,像只护崽的狸猫似的。
仪式繁琐,回程已是两日之后,宋锦书累得在马车上沉沉入睡,宋慧娘也终于得到机会和何谨聊上几句。
该怎么说,她在脑海中已思索了两日——最后决定直说。
毕竟何谨算是她下一个想要拉进“教室”的对象,目前也是身边忠诚度最高的人,更何况,自己有对方的“把柄”,这件事未必不能赌一次。
更重要的是,其实今天早上,宋慧娘已经用500关注值查看了何谨的潜力值,潜力值显示为90,为了做对比,宋慧娘又偷偷看了杨桉甫的——
也是90。
这岂不是说明何谨其实有宰相之才?
这个发现令宋慧娘还有些小激动,于是低头看着熟睡宋锦书的宋慧娘在马车的车轱辘声中突然开口道:“何谨,我是受于天命。”
就算不抬头,宋慧娘也感受到了何谨疑惑的目光。
她缓缓抬头,看见何谨头上的忠诚度,从“20”变成了“19”。
宋慧娘:“……”
别啊,那么反迷信的么?!
宋慧娘苦笑道:“你可能不信,但实际上,自从入宫之后,我便一直做奇怪的梦。”
不等何谨开口,宋慧娘接着道:“我知道你可能觉得我疯了,也可能觉得我听信了什么巫蛊邪教之言,其实我现在也不确定,不过刚巧,这几日做的梦,是和你有关的,你且听听对不对。”
“……你母何攸,因贪污受贿下狱,秋后问斩,举家或流放,或没入奴籍,但这件事,你母其实是被冤枉的,对么。”
何谨瞪大了眼睛。
“你表面似乎和宰相杨桉甫没什么接触,但应该与她有来往吧,只是宦官与文臣交往,容易被弹劾,所以表面上你们装出不熟的样子来。”
何谨微微张嘴,眼中浮现出带着震惊的波澜来:“你……这……?”
“你应当也对我做过调查,在此之前,你我并无接触——实际上,我一个村妇,和你能有什么接触?而这几天,你一直在我身边,也应当知道我和被人并没有什么来往,你说,除了上天告诉我的,还有谁能告诉我这些事呢?”
何谨的忠诚度在进行大幅度的上下涨跌,半晌,她面露谨慎道:“你和郭太后聊过。”
宋慧娘笑了。
何谨能说出这句话,宋慧娘便知她已经动摇。
因为平时她就算有次怀疑,一定也会先私下调查,而不是直接当着她的面说出来。
她顿时有了自信,又认真道:“我和郭太后接触的时间你也都清楚,并没有很长,而除了你之外,我还知道其他人是出身与来历……”
接下来,宋慧娘便把身边宫人的来历一一说了,何谨越听越是心惊,脱口而出:“真是梦里知道的?”
“自然是梦里。”宋慧娘一脸认真,“不然就这么几天,我能通过什么途径知道这些呢?”
何谨沉默不语。
正是同样如此认为,她才会陷入震惊和混乱。
但是她很快恢复镇定——自然还是没完全信,毕竟还有一种更可怕的可能,就是宋慧娘早与朝中的某些人勾结,可是如果这样,对方就不该坦白,特别是用如此离奇到简直离谱的借口坦白。
总而言之,未不信也未全信,心神震荡之下,反而更警惕了一些。
这放在宋慧娘眼中,便是忠诚度降到了“15”。
她大受打击,心想莫名来一句“天命在我”果然是不行的。
虽沮丧,此时却也不能放弃,积极争取道:“你若是不信,可以再观察几日,或者,你可以提一些要求,我看看上天还会不会告诉我。”
她期待地望着何谨,何谨沉思片刻,镇定道:“娘娘,你让我想想。”
……
这一想,就又过了几日。
回宫之后,除了登基大典的事,自然也有诸多琐事要忙,话虽如此,宫中也并不热闹,一来是要为先帝守丧,所有人在接下来一年内还需要着素服茹素,二来如今后宫之中的主子,关系也相当微妙,大约是知道这点,大家都很安静。
到第三日,早朝如常进行,郭太后代为听政,朝会结束,何谨带来前朝的消息。
“杨相开始携几位大臣向郭太后施压了,希望能让陛下亲自上朝。”
宋慧娘闻言苦笑,望着在一边偷懒不想背书的宋锦书,道:“现在让她上朝,搞不好才是难事。”
说起来,宋慧娘这几日也查看了宋锦书的潜力值——潜力值显示为86,其实已经不低,但宋慧娘还是莫名有些受到打击。
一般拥有金手指的主角的小孩,不都是天才儿童么?
而宋锦书……
“她早上都起不来。”
孩子的适应力确实惊人,开始几日的慌乱之后,宋锦书好像就习惯了在宫中的生活,甚至于,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日子培养了她的惰性,她比在田间乡野时都还要懒上几分了。
而宋慧娘也不能像从前一样教训她,盖因她一试图教训,一堆宫人侍从一拥而上,仿佛要哭晕过去一半求情的求情阻拦的阻拦,堪比十个隔辈亲的存在。
宋慧娘苦于不知如何教养,何谨却道:“陛下是聪明的孩子,会知道娘娘的苦心的。”
宋慧娘闻言大吐苦水:“你这话说得简单,孩子再怎么聪明,也要教养,难不成我这做娘的不养,还能有神仙来养她不成?”
她这话说完,便见何谨眼神诡异,盯着她的脸看。
宋慧娘一怔,突然有些尴尬地想到,之前,她是不是说自己“受命于天”来着?
这老天受命于她而没有受命于她做皇帝的女儿,好像确实蛮奇怪哦。
正要说些什么挽回下尊严,何谨突然道:“娘娘,请问关于奴才家中那件事,您还知道些什么呢?”
宋慧娘立刻打起了精神。
她知道,机会来了。
这几日,她通过各种关键词搜索了相关人员与案件卷宗等,大致复原出了这件事的原貌。
天佑十七年夏,是二十一年前李霁然都还没有登基的时候,大理寺寺正何攸——正是何谨的母亲,被状告收受贿赂草菅人命。
寺正为正六品官职,不算特别大的官职,都没有每日上朝的资格,犯此大罪,孰为不可思议,凡至死罪的,需由大理寺、刑部和御史台三司会审,因何攸为大理寺官员,当时案件直接移交刑部受理,由御史台复核,但宋慧娘看了案件卷宗,发现案件其实进行的有些奇怪。
最开始御史台复核认为证据不足,因为证据为人证,是何攸家中奴仆状告每月初五的深夜何攸都会收到一盒金饼。
按本朝律法,奴仆状告主家通常是违法行为,除非是谋逆或者行贿受贿,若状告属实,奴仆可能可以恢复自由身,所以御史台认为奴仆可能进行构陷。
刑部很快就拿来新的证据,京中某富商之家的成员被指认进行行贿,因希望何攸在一个杀妻主案中将案犯处以死刑。
但到这,都没有找到那些贿金。
而且按描述看,何攸生活虽不算俭朴,也并不奢靡,不太可能已经花光了这些金饼吧?
然而这个疑点似乎并没有得到重视,在又找到了几份奴仆供词之后,何攸便被定性为受贿渎职,为此甚至影响到了当时保举她入仕的大理寺卿赵巍,赵巍在随后左迁青州司马。
其实看到这宋慧娘已经觉得不对劲了,她感觉这事好像不是冲着何攸来的。
“……赵巍的履历一直很好,按照原本的官途,下一步就应该拜相,左迁之后却一直没有机会再次回京直至致仕,而下一任大理寺卿由赵邝担任,随后赵邝一步步升任为枢密使,虽然并没有证据,但很难不怀疑,这是一场政治斗争的序曲。”
何谨怔怔发呆,并没有立刻对宋慧娘的这个结论发表看法,只是过了很久,突然笑了一声,道:“原来卷宗里是这样的。”
宋慧娘道:“你没看过卷宗么?”
“我那年也十二岁。”何谨虽是笑着,眼角眉梢,却全是苦涩,“我只知道,官兵查抄了我家宅邸,我随后被投入刑部大牢,最后就进了内侍省,后来我有想要看看当时的卷宗,但想尽办法,不得如愿,现在我知道了,原来是这样。”
低缓的声音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宋慧娘听出其中不易察觉的苦痛。
她想安慰,却不知从何说起,半晌道:“你想讨个公道么?”
何谨却已经回过神来,带着惶恐道:“娘娘,奴才失态了,其实事到如今,已时过境迁,奴才想要问个究竟,也不过只是一个执念而已,至于想讨个公道什么的,其实已没这个念头了。”
宋慧娘脱口而出:“你骗人。”
何谨微不可察地蹙眉:“奴才没有。”
两人目光相交,在宋慧娘的逼视之下,何谨错开眼去,似要开口之时,脚步声踢踏响起。
宋锦书跑进来高声道:“阿娘阿娘,这个好吃,你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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