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眼神
闻牧远还坐在床上, 听到云泆的话转过身低下头,把脖子完整地露了出来。
闻牧远本来的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为了贴合帝国人偏白的皮肤特意做了改变, 因而此时那枚咬痕变得格外明显,和周围白皙的肤色格格不入, 形成鲜明对比。
云泆摸上去, 发现自己确实用力不轻, 齿痕下陷泛出深红。
“抱歉, ”云泆摩挲而过,吹了两口气,“还痛吗。”
“不痛, 有点痒。”闻牧远的脖子泛起一阵痒意, 他抓住云泆的手, 耳朵上的红色根本难以消去。
他抬眸直视着云泆, 轻声道:“我没事了,本来就是小伤。”
云泆不放心, 又翻来覆去地检查了好几遍,确认闻牧远没大碍才松开手。
“你刚才”闻牧远话说到一半又中止, 缓了好一会才说:“有点像流氓。”
闻牧远说这话不带一点侮辱性质,一本正经地说流氓二字倒是把云泆说笑了。他自己一回想,发现那些行径做派确实有些流氓, 没忍住搭在闻牧远肩上闷笑了几声。
他再抬头时二人上半身凑得很近,呼吸都快交缠在一块,这样的情况下下似乎一个侧头就可以吻到对方。
闻牧远莫名觉得喉咙有些干,但下一秒, 耳麦中全程在线的沙鹰代替他咳嗽了一声。
“那个,你们, 没事吧。”沙鹰干巴巴道。
刚才事发突然,频道没来得及切断,他在那头被迫听了全过程,此时不免有些尴尬。
闻牧远脸皮薄,一时哑然,云泆没当回事,他思及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问道:“刚才那边为什么会突然来人,你是进到花园里了吗?”
“我顺着早上那条路过去,绕过主宅到了花园那头,那边的园林比这里要复杂得多,安装探测器靠的都是木盒里那枚追踪器。”闻牧远解释道。
“仪器放下后,有一队人自那头出现。第一枪是贴着我原先的位置过去的,当时我和他们的领队动了手,往回赶的时候不小心被第二枪擦到了脖子。”闻牧远将当时的过程简短复述了一遍。
云泆蹙眉:“那么重要的区域会没有监控设备?沙鹰你确定吗。”
沙鹰道:“根据上校随身携带的监测设备表示确实是这样,花园里几乎没有监控设备。”
如此说来,那些人肯定不来自主宅,而是未知的地下区域。云泆垂眸,良久,他说:“或许是那些进出的人并不希望留下证据,这倒是帮了我们一把。”
高官或是其他社会名流主动参加拍卖会是一回事,但是被外界知晓就是另一回事。现在帝国也崇尚民主人权,在外界舆论压力的驱使下他们不得不把狐狸尾巴夹得紧些,免得叫人看出真面目。
沙鹰做事还是牢靠,他汇报道:“刚才那个探测器起作用了,地下的大致构造在我这边已经可以显示,但这”沙鹰的语气突然变得疑惑
“怎么了?”闻牧远问。
“这下面好像不止一层?”沙鹰不太确定,条件有限,他只能提供模糊的地图,从隐约的线条上看地下确实有很多重迭区域,这不是单独的一层可以产生的,而是需要多层重迭。
“接下来还要去那边工作,我们到时见机行事。”云泆接收地图将它归入保密消息,在通讯器中隐藏起来。
沙鹰应好,完成自己的任务后从自己那头静静切断了通讯。
房间归于安静,云泆看着闻牧远,问道:“你觉得那些出现的人会是巧合吗?”
闻牧远摇摇头,他说:“我不能确定,但看样子那些人像是要去别的地方,大概率是巧合。”
云泆颔首,他也没想到那些人会对外来者反应如此激烈,若单单是因有人闯入就要大范围搜查,未免有些奇怪。
但今天时间已晚,明天还要早起,云泆和闻牧远又交谈了几句就决定早些睡下。
他们对于工作的整个流程都已经熟悉,因此这个早上埃布没有出现,只是告诉云泆如果有什么不明白可以直接找他。
云泆和闻牧远用完早餐后朝主宅走去,今天的卫兵数量是昨天的两倍,几乎将整扇小门堵住。
进到主宅时正巧遇上了丽薇和管家,远远看去大小姐面色不愉,像是在发脾气。
“父亲到底在干什么,我都快要半个月没见过他了,现在怎么还不允许我去见兄长。”丽薇年轻漂亮的脸上满是恼火,她望着不远处的塔楼神色不甘。
管家好言相劝,“家主是在为您的婚事奔波啊,您得体谅他,至于大少爷,医生说他最近又染上了风寒,最好不要见人。”
丽薇不想听他的解释,有些烦闷地转身朝里走,老管家追不上她的脚步,正好看见修白带着埃布从廊道那头走来,他拜托道:“小姐的心情不太好,请殿下陪陪她吧。”
修白这会好像还没睡醒,迷迷糊糊地应了下来,按照管家的指引往里走。
原先在说话的埃布被意外打断,他面色很快地变化了一瞬,末了还是选择跟着修白向里走去。
等到里面的人走远云泆才主动向管家打招呼,管家疲色难掩,没有多说就让他们进去工作。
今天的内容和昨天几乎完全重合,只是中央的展台上又多了一只木盒。闻牧远查看后发现和昨天的一样,用来装盛的绒布的反面也有那个印记,只不过里面放的东西不大一样,是一块成色极好的粉色的水晶。
闻牧远又动作隐秘地往里面放了一枚追踪器,盖好盒子后将它放回了原处。
这一天就这么平静地过去了,在看守更加严密的情况下云泆难以找到出去的契机。况且眼下隐藏身份更为重要,因此他们暂时歇了心思。
傍晚离开时好巧不巧又遇上了修白,只不过这次他只有一个人,埃布并不在旁边。
他一看到云泆又黏了上来,十分热情地和他打着招呼,目光扫过闻牧远时却带着审视和淡淡鄙夷。
云泆问道:“埃布先生怎么不在您身边。”
闻言修白摆摆手,他说:“丽薇上午非要去看她哥哥,我嫌烦人,下午休息了会就让埃布陪她去了。”
云泆对这位埃尔博伦家的大少爷知之甚少,外界对他的了解也不多,只知道他身体不好,常年待在庄园的塔楼中几乎不外出。
“殿下这是要去哪,要用晚餐吗?”云泆又问。
“没有,今天我总算可以出去透口气了,”修白脸上笑意更多了几分,“我要回皇宫去看看兄长。”
修白的兄长,那自然就是至今昏迷不醒的皇储了,云泆心道这对未婚夫妻干的事倒是差不多。
修白全程没有看闻牧远一眼,他像是听说了什么,阴阳怪气道:“维尔,我听人说你的闲话,你可得好好管管某些没轻重的小孩子,整天跟在自己哥哥屁股后面算什么。”
云泆没想到修白对自己的优待竟能抵达颠倒是非的程度,他颇有些哭笑不得,说:“殿下,您不必在意这些。”
修白哼哼了两声,他大概是急着出门,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走的时候还不忘夸赞道:“维尔,你的眼睛是我见过的人里第二漂亮的。”
云泆没想到他会突然这么说,这话不好回应,他只能笑着说谬赞。
修白很快离开,云泆担心闻牧远心里不舒服,一回头却发现alpha神色如常。
瞧见云泆看向他,他伸手摸过自己的脖子,那里是云泆昨晚咬出的牙印,此时痕迹未消,闻牧远顶着它倒是比勋章还光荣。
云泆一哂,回到才主宅发现里面的人见到他们神情很是奇怪,像是在看什么稀奇的物种。
昨晚卫兵们声势浩大,云泆和闻牧远那事估计是传开了,上至皇子下至同事都听闻了他们两兄弟的“壮举”。
这事像是一颗投入水面的石子,微波之下激起千层浪来,打破了他们这群人的宁静。
“我说你们胆子也太大了,在这都敢啊。我昨天可被那阵仗吓死了。”一个有些胖的男人凑近主动搭话,面色戚戚。
他开了这个头,本就有些烦闷的人顿时聚到一块,开始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诶诶,我也听到了,那几个卫兵从门前过去的时候还在说呢。”
“你们别担心,我们不搞歧视的,你们该怎样怎样啊。”
闻牧远面色一僵,云泆不由失笑,眼下这会儿倒是个套取信息的好时机。
晚餐时间不长,大家自发围成一桌坐下。少了生疏后云泆主动挑起话头,而闻牧远向来扮演寡言的倾听者,只时不时往云泆面前的餐盘里放些菜,这一贴心举动又惹来不少意味不明的目光。
通过和他们交谈云泆才得知道,大家的工作范围都被严格限制。有人谈及此还想吐槽两句,但一想到这里毕竟是别人的地盘,最后还是把那些话咽了下去。大家不过是为了丰厚的酬金而来,等到婚礼一结束自然可以开开心心散去,因此这会谈天说地也毫无压力。
回到房间沙鹰发来讯息,今天安放的定位器最后停留在和昨天一样的位置,显而易见它们的用途也是一样的。
在卫兵的严防死守下近期都不好下手,于是云泆把行动的日子定在修白和丽薇婚礼的当天。
接下来的几天云泆和闻牧远没有别的动作,只是卡着时间数量将任务完成。而除了最后一天,他们每天都会见到一个新木盒,里面装着不同样式的名贵珠宝,镌刻着同样的印记。
云泆在婚礼前夕把所有物品都一一列好交给了管家。安对他们的工作完成度很满意,许诺等到婚礼结束一切酬金都会悉数奉上。
云泆正要离去,安突然叫住了他们,他开口道:“鉴于你们把一切都完成的很好,埃布先生提议要给你们两张‘乐园’的门票。”
云泆和闻牧远对视一瞬,他故作无知问道:“乐园是什么?也是给我们的奖励吗。”
管家低头笑了笑,他说:“这是最高级别的奖励,宴会即将开始的时候自有人会去给你们送门票,到时候就知道了。”
老管家想和他们打哑谜,但云泆对“乐园”心知肚明。
让他感到意外的反而是埃布,他为什么要主动提议让他和闻牧远参加?
云泆别过老管家,扭头时正好对上闻牧远的眼睛。
alpha看着他时总是静默而深邃,哪怕换了一个瞳色,其中的味道依旧不变。
几乎是会心一击,他突然想到几天前在帝国网络上翻看的照片,他登时意识到当时那种异样的熟悉感从何而来。
因为在那些照片里,埃布看向修白的眼神正如闻牧远此刻看向他。
第62章 乐园
云泆思及此开始回想起埃布某些时刻的行为, 那些平时容易被忽略的细枝末节此刻变成了左证,将他方才的想法一点点证实。
云泆放慢脚步和闻牧远并肩,他刚想开口, 就看见转角走出一个穿着西装的人,正是埃布。
他嘴角依旧挂着礼貌得体的笑容, 亲切地向云泆和闻牧远问好。
“恭喜, 你们的工作顺利结束了, 接下来可以好好享受了, ”埃布笑着说。
“对了,我为你们申请了‘乐园’的入场券,时间就定在殿下婚礼那晚, 到时候玩得开心。”他补充道。
埃布看起来一片纯然, “乐园”在他口中似乎是个游玩享乐的好去处, 若是寻常人此刻知道自己能有这样的待遇应是欣喜无比。
云泆满面笑意谢过他, 而埃布看起来还有别的事,没有久留, 很快走过,消失在了主宅廊道的尽头。
闻牧远瞥了一眼他远去的背影, 问云泆:“刚才你好像有话要和我说。”
主宅外围的花园很大,明明是十分开阔的空间,不知为何却给人一种极为逼仄的感觉。高大的树木和繁密花丛加上那些婚礼的装饰后这种感觉愈发强烈, 云泆压下心头的异样,说:“先回去吧。”
回到房间,云泆打开那台云机。
他调出自己当时在网络上看到的那些照片,向闻牧远言明了自己的猜测。
“我觉得埃布可能喜欢修白。”
闻牧远走到他身旁, 按着云泆的指引看过那一张张照片。单看一张或许没什么感觉,但每张照片只要涉及修白, 埃布的目光就会有微妙的变化。
这种变化落在他眼里格外明显,闻牧远没有质疑云泆的猜测。突然,他看到屏幕右下角有什么东西在闪动。
闻牧远正想移动,但光标一滑不知点到了哪,竟然戳进了一个类似论坛的地方。
“抱歉,我退出来。”闻牧远刚想退出就被云泆制止,云泆一下按住他的手说:“等等。”
被不小心点开的这个界面上缓缓移过一行字,他指着屏幕上的那行字,一字一句念了出来:“皇家事务官和帝国二皇子相恋多年”
“这是什么?”闻牧远蹙眉,和云泆一道翻看下去。
这是个极其诡异的论坛,上面几乎只有一个昵称为“W”的人在发言,他发的大多是一些有关恋爱的文章,文章的两个主角虽没有指名道姓,但云泆和闻牧远都看得出来,这指向的分明是埃布和修白。
那些言语暧昧不清,述说的人精神状况似乎不太正常,有许多事情一眼便知是凭空杜撰的。
而这个论坛进入似乎还需要秘钥,但他们这台电脑又偏偏有这个权限,想起刚才闪动的图案,诡谲之感顿起。
“你觉得谁才会这么大张旗鼓地书写一段不存在的感情。”这些文字几乎是将云泆此前的猜想悉数坐实。
闻牧远知道他在想什么,“故事本人。”
“这些东西甚至有可能是他故意想让我们看到的。”闻牧远眸色有些冷,淡淡看着屏幕。
云泆揉了揉太阳穴说:“这就不难解释他对我们的敌意,或者说,单独对我的敌意。”
他没忘记那双自上而下俯瞰的眼睛,透亮的蓝色中波动着奇异的光芒,像是企图从他身上剥夺什么,带着隐隐的警告。
云泆让沙鹰先将这些记录下,随后关闭了云机。就在此刻,房间的门突然被敲响。
“叩叩——”外面又响起两声叩门声。
闻牧远前去开门,门外昏暗的廊道中站着一个身姿高大的alpha卫兵,与其他卫兵不同的是他戴着黑色的面罩。金属光泽流转的面罩将他的下半张脸完全遮住,只露出两只与帝国人不太相符的深黑眼睛。
他弯腰递来一个信封,声音低沉:“这是邀请函,请二位届时务必场。”
说完没等闻牧远回话,他就悄无声息地转身离去,没有惊动其他人。
闻牧远关上门拆开信封,里面是两张印有浮金的卡片,样式精美厚度惊人,一张深蓝,一张墨绿。
深蓝的上面印着维尔·兰特,另一张则印着勒迦·兰特,象征着这是二人专属的入场券。除此之外上面还有一个老式时钟,以弯月独星为底,指针齐刷刷指向十二点整。
复古的时钟隐匿在枝蔓花丛中,卡片的最下方有一行深色的小字:
“午夜钟声敲响之际,乐园将为您开启。”
云泆捏着两张颇有厚度的纸片神色不明,心底的预感告知他,有什么极为颠覆隐秘的东西即将出现。
他转身朝向闻牧远,唇角勾起:“不管埃布想做什么,或许我们还要谢谢他。”
“看来我们要找的东西就在‘乐园’里。”
第二天一早婚礼正式开启,但像他们这栋楼里的筹办人员都没有资格参加,楼下有几个卫兵留驻看守,以免这里的人乱跑。
这是帝国的大事,因此在网络上有专门面向民众的直播。整个婚礼的场地贯穿皇宫和埃尔博伦庄园,所有帝国高官、商人和能够赶来的军官都出席了这次婚礼。
屏幕上的画面一幕幕切过,云泆看到了不少熟人,譬如科斯特、休顿和埃布。科斯特依旧是满脸刻薄尖酸,休顿也维持着一贯的面无表情,似乎对面前的场景没什么太大的情绪,至于埃布,他的脸明明是笑着的,但有些僵硬,甚至隐隐透出扭曲。
今天作为主人公的修白倒是一改往日懒散的模样,身上的黑西装笔挺周正,头发也梳的一丝不茍,在所有人的瞩目下挽着身边盛装打扮的丽薇一步步朝皇帝所在的走去。
帝国皇帝雷恩·因加亲自为他们主持婚礼,上了年纪的alpha脊背挺拔且硬朗,站在那里像一头身强力壮的棕熊。雷恩对外的形象一直很强硬,以铁血手腕闻名,就算是在自己儿子的婚礼上也不改常态,主持婚礼的全程表情严肃,没有一点笑意。
一道道仪式完成,下方被允许进入的民众欢呼祝贺,一对新人在皇宫的长阶上迎着阳光完成婚礼誓约,从他们脸上似乎看不出什么不情愿。
白天的仪式一切顺利,云泆还在直播画面里见到了几乎消失的埃尔博伦家主,他站在新娘丽薇身边,拄着一根象征权力和家族的手杖,看起来神采奕奕兴致颇高。
到了晚上,埃尔博伦家族举办欢庆酒会,这是一个相对轻松的场合,可以供各方势力交涉攀谈,比起白日的仪式更得人心。
西侧主宅灯火通明,光线穿过花园几乎能打亮一片天空。云泆站在阳台上远远望去,只能看见幢幢人影和斑斓的树枝。
他低头看了眼时间,此时距离午夜时分还有一会儿。
将需要的东西收拾好,云泆和闻牧远在身上嵌入记录仪并且加强了和沙鹰的通讯。
随着时间一点点往后推移,主宅那头的动静越来越小,似乎有很多人已经离去,车辆启动的引擎声在黑夜里隐约可闻。
但离开的或许还是少数,大部分人正在等待着某一时刻的到来,随后与人潮一起投入下一场狂欢。
云泆和闻牧远掐着点出门,楼下的卫兵本想阻拦,但在看到他们手中的信封时又默默退了回去。
整座庄园都笼罩在一种心照不宣的氛围之中,云泆在穿过铁门前牵了牵闻牧远的手。
闻牧远的手在他触碰时倏然收紧,掌心脉络相贴,短暂的一牵后二人在同一时刻默契地松开了手。
穿过小门后一个庄园的佣人拦住了他们,云泆确信此前没有见过他。
那个佣人微微欠身,开口道:“请二位和我来。”
他说着走上了一条与之前截然不同的路,小径蜿蜒,直抵花园深处。
云泆依言跟上,几经辗转后他们停在一片密匝的花墙前。那里看起来并没有门,与此同时空无一人。
佣人走上前,不知道按在哪一处,墙上的藤蔓花茎竟然自动退开,随之而来的是缓缓移开的墙壁。不过片刻,一条通往地下的通道在他们面前无声打开。
“请进吧,里面自会有人为二位提供指引。祝你们收获一个愉快的夜晚。”
这条位于地下的通道幽长深邃,周围的墙面看起来有些古怪。云泆回头看了一眼,进来的门已经自动合上,他走到墙边轻轻摸了摸,洁白的墙壁有些凹凸不平,一些白灰落在云泆指腹,抿起来手感有些奇特。
“怎么了?”闻牧远问。
“这是新刷不久的墙。”云泆收回手,“其他没什么,我们先往前走吧。”
通道尽头是一扇铜门,他们刚走到门前,那扇门就徐徐向里打开。
两个侍者弯腰相迎,喧哗的人声登时冲撞入耳。很显然,他们已经来到了“乐园”。
门口的侍者十分怪异地蒙住了眼,他们为来人递上面具和斗篷,说:“请您按要求佩戴。”
面具的颜色对应邀请函的颜色,云泆和闻牧远分别接过。面具不大,正好能将上半张脸遮住。斗篷则是简单的灰色,二人都一样。
侍者拿过他们的邀请函投入一旁的盒子,让他们进入内厅后寻找同样颜色的区域坐下,不要弄混,也不要随意走动,一切行为举止都要遵循场内指引。说完他们就静静回到门边,不再多言。
面具遮挡了一部分视线,云泆和闻牧远一道往前走。又绕过一个转角,人声越来越响,最后的幕布掀开,炫目的灯光先于一切抵达,嬉笑声奔涌而来,云泆看清了眼前的场景。
这是一个巨大的宴会厅,头顶坠下一个数不清层数的水晶吊灯,形形色色的人在这里走动,笑声不断。
整块区域被分成三个颜色,绿色,蓝色和紫色,对应着不同的身份。
在场大多数人都带着紫色的面具,他们身上不仅没有灰蒙蒙的外袍,反倒是穿着光鲜亮丽的各式礼服。
这些人觥筹交错,与一旁蓝色绿色面具的拥有者截然不同。他们在这个宴会厅里自在舒适,如鱼得水,反观另两个颜色的人,多少有些拘谨。
“看来等会我们要被分开了,到时候见机行事。”云泆侧头对闻牧远快速道。
闻牧远点点头,他扫视而过,在那些紫色的身影里捡到了许多熟人。他对人的外貌和体型可以说是过目不忘,因此单单戴上一个面具对他而言没有任何作用,那些举着酒杯的人里有帝国财政部的大臣,空军上校,甚至一些政坛核心人物。还有许多人站在远处被人群遮挡,一闪而过时间太短,闻牧远没有看清。
他们在站在人群中,似乎完全不担心自己的身份会被发现,大声交谈的话音里满是毫无顾忌的嚣张。
过了没多久,墙上硕大的时钟秒针轻动,三针合一指向了十二点。
“咚——咚——”午夜的钟声悄然到来。
内厅不知从哪忽然冒出来许多侍者,安排着全场的人去往他们该去的位置。云泆和闻牧远被分开,隔着紫色的区域,距离遥远看不清对方的身影。
在所有人坐定后他们脚下的场地开始骤然变化,坐着人的位置开始像台阶一样逐层升高,而刚才中央的位置则缓缓下降。
一个罩着黑袍的人无声无息出现在中央区域,深色的衣袍将他的脸完全笼罩,那件衣服像是经过特殊处理,望进去只能看见一片漆黑。
他大手一挥,周围沉寂的灯光瞬间亮起,将整个场地包裹。
不知身份不知性别,黑袍人的声音沙哑低沉,在众人的瞩目下他静静地宣布了狂欢序章的第一音:
“欢迎各位在午夜时分来到这里,‘乐园’即将为您开启。”
“愿您拥有一段美好的旅程。”
第63章 杀戮
黑袍人话音刚落, 戴着紫色面具的贵宾们就纷纷鼓掌,位于他们旁边的两帮人不知所以然,最后也就随大流一道鼓起掌来。
云泆被陌生人夹在中间, 坐在他右手边的应该是个beta,云泆能明显察觉到他身上没有任何信息素波动, 而那双鼓掌的手上看得见茧子, 像是常年从事粗重的活留下的。
普通人?云泆留了个心眼, 他闭上眼细细感知, 不知为何,蓝色区域内部除了他之外的存在似乎都是beta。他蹙眉,总觉得这不是巧合。
过了一会掌声渐稀, 黑袍人做了一个手势, 示意全场安静。
他说:“相信各位已经急不可耐了, 那么接下来我们进入正题。”
“第一个环节, 我们为大家准备了世界上最为稀有的珍宝,只要举起你们手边的牌子, 这些美丽的小玩意就属于你。但切记,每个人只能从乐园带走一件物品, 如果多人举牌,那么你们就需要进行竞价,最后价高者得。”
中央区域的人似乎都深谙这些规则, 并没有发出什么疑问。但两边的人不同,他们低下头开始窃窃私语,云泆刚才观察过的那个beta也侧过身问道:“诶,你知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云泆摇摇头, 问他:“你是怎么到这来的。”
“我收到了邀请就来了,这么大个家族, 原本想来长长见识来着。谁知道奇奇怪怪弄这么一出。”beta低声嘀咕着。
两侧的嘈杂声响越来越大,立在过道里的卫兵突然朝天上开了一枪,顿时全场噤声,大家都不敢再过多言语。
黑袍人没有在意这小小的插曲,他说:“那么有请我们今晚第一件拍品。”
位于中央的圆台旋转上升,最后露出一只熟悉的木盒,里面盛放着两块晶莹剔透的玉石,那赫然是云泆和闻牧远第一天见到的那两块。成色,透度和细小的纹路几乎一模一样。就连黑袍人口中的介绍词都是云泆和闻牧远上交的那一份。
沙鹰在频道里也确认了这一点,云泆凝神,等候着将要发生的事。
这两块玉石放在外界确实是极为珍贵的存在,但在这样的地方却显得不那么特别,紫色的区域静默了好一会儿。良久,一块精致的牌子被缓缓举起,那人沉声道:“我要了。”
云泆侧目,视线被人群遮挡得厉害,他只能看见那人的袖口很规整,是标准的办公西装样式。
黑袍人的话语里带着笑意,“这位先生举起了牌子,还有其他人吗?”
他倒数了三声,但直到最后也没有人选择与方才举牌的人竞价,黑袍人见状高声宣布了第一件拍品的归属。圆台下降又上升,场上的拍品已然换成了下一件。
此后的流程与之前基本一样,云泆坐在位置上看着前六件拍品流水一样过去。那些他和闻牧远鉴定过的宝物悉数出现在了这场拍卖会上。
蓝色区域的人因为这些名贵的东西惊呼不已,只可惜他们没有举牌的权利,连高声说话都不被允许,只能面面相觑或是小声低语。
前六件拍品的拍卖过程非常和谐,只要有一人举牌其他就无人再竞价,黑袍人宣布当前拍品的归属后圆台就会自动轮换下一件。
等到第七件,他特地卖了个关子,说:“接下来的东西,我想各位一定会满意。”
话音刚落,圆台上的东西就换成了一只绿色的针剂和一瓶白色液体。
黑袍人介绍到:“这支针剂名为‘金翠羽’,只要注射它,你就有可能获取一种特殊的能力,譬如更敏锐的大脑,矫健的四肢,甚至——变异。你所能想象到的变异他它都有可能发生。”
台下响起阵阵惊呼,他说的话使中央的人都震惊不已。
“不过各位不用担心,”黑袍人马上补充,“能将这样东西拿到大家面前我们自然不会毫无准备,研发至今,金翠羽的副作用已经不断变弱,可以说是微乎其微。并且,如果在注射后身体出现异状,只要服下这瓶白色的药剂,一切都会恢复常态。”
有几个人似乎对这件拍品不太满意,黑袍人摆摆手说:“各位稍安勿躁,这很有趣不是吗,在我看来这可是很难得的一次尝试。相信在场总会有人和我想法一致,想要一试吧?”
他的话语似乎是引诱,但说的确实不错,许多人来这本就图一个猎奇,这支别样的针剂顿时吸引了许多目光。
而云泆自黑袍人开始介绍,就一直盯着那瓶白色的液体。
金翠羽,名头倒是好听,但细细想来,这针剂却与南境爆炸式散开的毒气十分相似。
同样是变异,只不过一个是成功品,一个是失败品。成败的天堑使这两者落入截然不同的境地,一个让人趋之若鹜,一个叫人避之不及。
在这样的情况下,如果那瓶白色液体可以解决金翠羽的副作用,那大概率也能化解南境当前的困境,而这正是云泆来此的目的。但他身处蓝色区域,眼下并没有举牌的权利,此时只能密切关注最后是谁拿到了这件拍品。
这一轮拍卖的氛围有些紧张,不复此前的和谐,原本安静的人群纷纷举牌,想要得到这件拍品的归属权。不过十几秒,举起的牌子就达到了五块。
黑袍人扫视全场,语气激动又期待,他搓了搓手掌说:“那么我们就要进入喜闻乐见的竞拍环节了,这也算是今晚的第二个环节。”
“各位贵宾,你们准备好了吗?”
他的话语像是某种暗号,整个拍卖场瞬间安静下里。云泆离得很远,但还是第一时间发现了异常,绿色区域的靠近中央展台的那部分座椅竟然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似乎是一种标记。
下一秒,刚才举牌的几个人接过卫兵递来的枪,一转身就开枪射向坐在那些位置上的人。
砰砰的枪响将所有人打得心头一凛,云泆旁边有几个人立刻被吓得哭了出来。他们看不见绿色区域的具体情况,但不绝于耳的惨叫声不会骗人。
黑袍人口中所谓的竞拍,居然是杀人。
云泆快速抬起手捂住耳朵,使频道内的声音更清晰。
“不用担心,我不会有事。”这是闻牧远的声音。云泆记得他坐得比较靠后,这场射击应该暂时还没波及那块区域。
沙鹰通过这些看到的听到的消息也拼凑出了个大概,他说:“普通子弹穿透不了上校的鳞片,据刚才的画面分析,那些枪械应该是最基础的种类,和上次伤到上校的枪械种类不同。”
闻牧远很轻地“嗯”了一声,之后就没了动静,频道内余下的只有绝望地啜泣和连绵不断的求饶声。
云泆心头沉重,不论这些人来自哪个国度,他们毕竟都是人,而正常的人又有几个能眼睁睁看着同类在面前凄惨死去而无动于衷。但那个黑袍人很显然已经习惯了这种场面,他不紧不慢地招呼卫兵控制现场,没一会就将所有人镇压而下。
除了紫色区域外的人怒不敢言,他们想要反抗,但是手无寸铁。黑洞洞的枪口指来,他们只能低下头,等待不知何时会再次挥下的的死神镰刀。
黑袍人动作轻快地清点着倒在地上的人,欣喜道:“六、七看来这件拍品属于那位先生。”
他说着指向一个衣着讲究的男人,那人大腹便便,颇有些得意地将枪还给了卫兵,随后若无其事地回到了座位擦了擦手,淡然自若的样子任谁也看不出他刚刚杀了七个人。
云泆到此时才蓦然明白那些人存在于此的意义。杀戮是上层阶级与拍卖会之间的纽带,是名为保密的钥匙。只有人人手上都沾着血,大家都洗不干净,那么一切才是最安全的。
这不绝对是第一次发生,那些人的淡然与漠视需要一次次的重复才能形成。云泆低头,看见了指尖残留的白色粉末,他登时回想起走下来的通道和新刷的墙壁,那些一尘不染的洁白是在掩饰什么,他已经知道了答案。
狂妄的上位者肆意地支配着蝼蚁的生死,将他们的生命和挣扎当成游戏的一环,用鲜血去攀比,最后夺下象征着荣膺的竞品。荒谬绝伦,人性尽丧。
云泆觉得被压制的腺体有些抽痛,破界边缘徘徊的信息素最后在主人的强压下沉寂回落。
不等众人缓过神,下一轮拍卖又已悄然开始。但这次圆台没有上升,反倒是黑袍人撤开了几步将中央的位置空了出来。
几秒后,一个更大的方形东西从地面下出现——那是一个巨大的铁笼。
铁笼里装着两个瑟瑟发抖的omega,其中一个长着猫耳朵猫尾巴,另一个的肩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羽毛,背后是一对洁白美丽的翅膀。这些并非外部装饰,而是自他们身体里生长出来的。
这两个omega皮肤白皙四肢瘦弱纤细,窝在铁笼一角,看起来轻飘飘的几乎没什么分量。那样的身材体型几乎能一下激起人的凌虐欲,黑袍人深知这一点,从一旁的箱子里找出了一条皮鞭。
沙鹰在那头看着眼前的画面喉头一紧,他磕磕巴巴说:“真,真的是陨落者。”
云泆没有完全认同,他眉头紧皱,“陨落者有最起码的自保能力,但他们没有那样的能力。”
像是在印证他的话语,两个omega在众人炽热的注视下紧紧靠到一块儿,而黑袍人为了更好地展示,直接抄起鞭子向他们身上猛力抽去。
“啊!”白鸟omega发出一声惨叫,雪白的羽毛被抽飞出去,飘飘荡荡最后落入观众席的一个alpha手中。
那个alpha顶着面具,双目赤红,像是被omega的叫声刺激到,不等黑袍人开口就率先举起了牌子,“这个小东西我要了!”
黑袍人发出无奈的笑声,他后退半步,说:“似乎不需要我再多说了,第八件拍品遵循我们一贯的传统。那么接下来这两个omega的归属由各位贵宾决定。”他弯腰行礼,再抬头时场上举起的牌子之多已经一下数不过来。
人性就是如此丑恶,皇帝雷恩的轶事如今还在贵族间流传,他和休顿的尴尬隔阂仍未解开。但在这样的一个日子,在故事主人公的孩子婚礼的夜晚,这些人围聚在这座庄园下抢夺着两个半人半兽的omega,面目狰狞,似兽非人。
眼前的一切滑稽诡异的像一场喜剧。看着笼子里即将成为他人禁脔的omega,云泆生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失望愤恨。
“上将,请冷静。”沙鹰监测到了云泆过快的心率,没忍住开口提醒。
“抱歉,”云泆很快回答,“我没事。”
位于中央的人不会管旁人的想法,最后一轮竞拍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而越多人竞拍则意味着将要死去的人就越多。
枪械再度被传递,猎杀者们蓄势待发,余下的座位再度亮起,混乱交迭的枪声充斥每个人的耳朵。
云泆讲这些动响听得一清二楚,而临近末尾的一枪极响,那种声响几乎让他以为被打中的是自己。
他知道,这一枪是打向闻牧远的。
世界仿佛因为这一枪暂停了一瞬,嘈杂被耳鸣所取代,而在这刺耳的高分贝之后是沙鹰的话语。
“上校他没事,我能看到身体的数值,请您,您不要担心。”
远处联盟的沙鹰看着云泆的监测数据话都吓得说不利索,那已经快要超出上限的心率让机器的嗡鸣声都变响。
“好的。”云泆垂眸,看不出神色,松开的掌心里却留着深深的掐痕。
不过短短几分钟,两个omega的归属已被悄然决定。
绿色区域的人已被屠杀殆尽,那他们呢?他们这些剩下的蝼蚁又在这场游戏里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第64章 鸡仔
绿色区域的声音慢慢小了下去, 最后变成一片死寂,缓慢下行的血顺着台阶流下,最后在中央的展台边积成一条血洼。
除开狂欢的中心, 剩下的人都死死屏住呼吸,生怕下一枚子弹会落到自己身上。
云泆进场前观察过各色的人, 蓝色区域是人数最少的一块, 大约只有十五人, 而绿色区域则约莫四十人。此时他身边的beta们惊惶不已, 空气中甚至有丝丝缕缕的骚臭味。这些普通人毫无准备见到这样的场景,此时早已两股战战失去了反抗的余力。
装着两个omega的铁笼下降,黑袍人在台上愉快地转了一个圈, 旋即开口道:“诸位, 既然拍卖环节已经结束, 那么请允许我开启最后一个环节。”
“——上帝的预告。”
黑袍人虔诚举起双手, 随着他的动作,正对着观众席的墙壁竟一点点亮起, 几秒后在众人的注视下变成了一块屏幕。
“什么预告,这是什么?!”
“他们到底要干嘛, 要杀我们吗,我、我什么坏事也没做过啊。”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蓝色区域的人崩溃呢喃, 他们越是躁动,周围卫兵的枪口就逼得越近,黑袍人在他们眼中和死神画上了等号,绝望地气息弥漫场地。
云泆一错不错看着台上的黑袍人, 只见他不知做了什么,那块屏幕瞬间变了一个画面。一道黑线将其从中间对半剖开, 左侧出现了一个男人的面孔。屏幕上的脸没有遮挡,云泆一眼看去觉得熟悉,定睛后才发现那下半张脸似乎与他身边的beta有些相似。
那个beta惊慌失措,他腾地站起身,不详的预感袭上心头,想要后退却直直地抵上了身后的枪口。
“第一位幸运儿出现了,那就让我们来看看他会和什么什么动物匹配吧。”
黑袍人说着,另一侧屏幕的画面开始快速滚动,几秒后画面静止,停留在上面的是一头猪。
台下登时响起笑声,黑袍人摊手遗憾道:“既然如此,这位幸运的先生,你就只能变成猪了。”
beta双目大睁,下一秒一支针剂从暗处射来,精准地刺入了他的后颈,beta反应不及只能发出一声哀嚎,随后就瘫软倒了下去。
周围的人避之不及,云泆离得近,观察后发现他呼吸仍在但意识全无,那只针剂大概是用于限制行动,并不会立马要了他的命。
黑袍人对倒下的beta视若无睹,仍津津有味地主持着这场难得上演的节目。
屏幕上的人脸一张张轮替,一旁的动物也随之更迭交换,一个接一个,越来越多的人倒下。
云泆眼睁睁看着“造神计划”在这里被毫不避讳地施行,只不过这一次那些脉络变得更加复杂。危险、狂欢和上位者的娱乐交织,一幅不知绘制了多久的血腥画卷就这么摊开。所谓预言不过是下一轮实验的预告,而他们都成为实验的养料。
失去音讯的线人,装模作样的面具似乎在此刻都有了解释。只要除了玩乐者没有人能活着离开,那又何必担惊受怕?
所有的阴暗面都被埋在地下,不会有人知道这里曾发生了什么。地下拍卖会在文明的时代裹上外壳,反而成了更深的地狱。
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到最后场上只剩云泆一人。
黑袍人转头看来,语调一下变了样,他说:“诶呀呀,看看,我们的幸运嘉宾里还有一位omega呢。”
“不是说omega不好用吗,怎么这次来了一个。”中央有人问道。
黑袍人没有作答,而是静静指挥着屏幕将人像轮换。
随着他的动作,戴紫色面具的人侧目相视,眼里满是兴味。
沙鹰在频道里紧张万分,他知道云泆应该有自保的能力,但今夜的场景已远远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保密局的总部连带着中心城最高层都快要炸开锅了。
“他会变成什么呢?”黑袍人捏着嗓子桀桀低笑,闪动的屏幕会后变成一片空白,“哦,原来是——空白!”
“意料之外吧,他将成为所有研究的样本,最有趣的玩具!”
黑袍人疯狂大笑,下一刻,那支针剂和此前一样,精准地射入了云泆的腺体。
困意席卷而上,眼皮霎时变沉,云泆也和其他人一样倒下身去。
等到再次睁眼,面前的场景已然完全不同。
入目是刺眼的白,耳边很安静,只有仪器运行的微弱声响,空气里似乎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但朦朦胧胧不太真切。
云泆握了握手指,全身上下的感知依旧正常,他发现自己被在一个类似玻璃罩的容器内部。
他的行动没有被束缚,但玻璃罩内空间有限,因此动作也会受阻。与此同时,一枚粗重的铁环正套在他的右脚踝上,环上蓝色的暗光悄然闪烁。
玻璃罩只有一部分对着外界,其余部分均被金属覆盖,云泆只能大概分辨出这里是个实验室。
忽然,远处传来锁门的声音,一道脚步声慢慢靠近,云泆垂眸看着那道投射而下的影子逐渐拉长,最后,一张熟悉的人脸出现在他眼前。
是埃布。
“你好啊,维尔先生,玩得开心吗?”埃布依旧笑得灿烂,他冲云泆打招呼,那样子和平日没有区别。
云泆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眼前的omega。
埃布还以为他在为弟弟的死伤神,抬手故作祈祷道:“希望勒迦先生一切安好。”
“啊,我想你已经见过我的‘花园’了,”埃布面露陶醉,“喜欢吗?那里美吗?”他靠近玻璃罩,似质问般步步逼近。
听见他的话语,云泆几乎一瞬间就想到了那个论坛,他问:“W?”
“是我没错。”埃布自豪,随后他又接着说:“既然你已经知道,那我也有问题想问问你。”
不等云泆回答,他就把脸贴上了玻璃罩,一字一句问道:“你到底有哪里特别?殿下到底看上了你什么呢,你分明是那么平庸低贱的存在,凭什么得到殿下的青睐?”
埃布语气越发失控,他近若癫狂,“丽薇,我暂时放过她,或许殿下还需要她的帮助。但是你——你算什么东西?”
他越说越来劲,一回头才发现云泆面无表情,“不对,你为什么不求饶?你应该跪在我脚下痛哭流涕才对,蝼蚁,尘埃,你什么都不配拥有!”
云泆冷眼看着埃布在他面前发狂,那面目狰狞的模样和自己第一天见到他时截然不同,然而哪一面才是他的本貌对云泆而言并不重要。
他冷冷道:“你的殿下曾经夸过我的眼睛,怎么样,你要挖过去吗?”
埃布一愣,眼中流动的血色短暂停滞,随后更加疯狂地涌动起来,他说:“对!对,殿下喜欢的我都要拥有,你的眼睛,它也要属于我。”
埃布狞笑阵阵,他抚摸上玻璃罩,仿佛是在触碰着云泆的面庞,他说:“你归我处置,不管我做什么,都不会有人提出异议的。”
“等到我取走你的眼睛,你就可以去和那些beta作伴了。”
他正沉醉在自己的幻想之中无可自拔,下一秒,面前被多次加固的特殊玻璃却轰然碎裂。一只手带着血水和玻璃渣子冲出,直直扼住了他的咽喉。
云泆眸色深冷,手背上青筋迭起,力道越来越来大,他问:“我该怎么称呼你?埃布吗。”
“还是——拍卖会的主持人?”
埃布的瞳孔倏然放大,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惊诧万分。可云泆的紧扼叫他呼吸困难说不出话,因此他只能在地上无力地扑腾。
云泆没准备给他解惑,无声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一个人的外貌可以改变,但说话的语调,动作的细节和体态并不容易掩盖。云泆和闻牧远能做到的事,眼前这个变态扭曲的家伙只能说做得极差。
他出现的那一刻,云泆就认出了黑袍下人。
埃布大脑一片空白,他不知道一个普通的omega是怎么冲出玻璃罩的,又是哪来这样的力气,但他依旧不死心,用尽最后的力气蹬腿踹到了墙上的按钮。
警报声顿时响起,屋外的卫兵开始拍门,埃布顺手反锁的门倒是给云泆争取了时间。
想要杀死这个人很简单,但他有别的用处,并且云泆还需要解开脚上的铁环。
“告诉我怎么解开铁环,你不说也可以。“
“——我会让你死得不那么痛快的。”云泆睨着埃布,抬膝用力扣锁住了他的前胸,大力压下,手上松开了一条缝让他说话。
埃布这会儿才从刚才的的癫狂里回过神,他权衡利弊后嘶哑道:“右边口袋的,卡。”
云泆动作利索,马上翻出了他右口袋中的卡片顺带摸出了一把枪,云泆快速拔下枪械的保险栓扣上扳机,同时将卡片贴近脚踝。
那张卡片一靠近,脚踝上的铁环就自动脱落,沉甸甸地坠到地上。云泆一不做二不休,把铁环套到了埃布的脖子上,将这玩意送还给他。
“放开我——”埃布想要挣扎,但他的力气在云泆看来不值一提。
云泆比他高了近二十公分,此时提起他就像提起一个小鸡仔一样容易。
云泆神情冷肃,附耳道:“既然是你邀请我来的,那就陪我玩玩。”
他环顾四周,这里只是一间简单的实验室,除了他没有别的存在,更没有“金翠羽”的痕迹。
云泆拎起埃布挡在前面,开锁后一脚踹开了门,外头的卫兵本想开枪,但猛一看见埃布面色铁青奄奄一息的脸,手上举起的枪又放了下来。
“嗬,出来又有什么用,你逃不掉的。”埃布恢复了一点力气就开始冷嘲热讽。
云泆没开口,耳边沙鹰的指示已经响起。
当时那支针剂射入时,云泆凝聚信息素固化了腺体,高等级的信息素和身体素质使那支针剂的大部分被阻隔在外,因此他只陷入浅层昏迷,在最开始的时段对周围的景物还存有认知。
更何况通讯与记录仪器仍在运作,记录和探测从未中断。
“这边往右会抵达一个较大的实验室,他们运输您的时候经过了那里,这是我能检测到的最大区域,药品也极有可能被存放在那。”沙鹰语速飞快。
目前云泆所处的位置早已不是方才的拍卖场,而是更深层地下。进入这片区域后,沙鹰将此前的监测地图拆分,配合刚才的信息,大致已将地下路线悉数掌握。
云泆用埃布当挡箭牌按照指令快速前进着。而看样子埃布在这里的地位不低,那些卫兵很是忌惮,不敢贸然动手。生怕云泆捏死手里的人,只能给他让开一条路来。
埃布不甘地扭动,嘴里一刻不停地吐出恶毒咒骂,就在经过转角时一枚子弹破空而来,云泆的身体反应迅速,率先将埃布甩了出去。
子弹顿时没入皮肉溅开血花,被甩出来的omega跪在地上捂住自己的肩膀低骂了一声:“该死。”
他看向子弹射来的方向,开枪的人完全没料到云泆会这么果断地舍弃埃布,他生怕自己遭殃,立马举起了双手。
“傻*,继续啊,停你妈!”埃布面目狰狞,毫无仪态地大喊。
然而再度抬头时,方才那个强的可怕的omega早已不见了踪影。
离开最危险的区域,云泆趁着那些卫兵还没反应过来快速转入了另一条通道。他喘息稍快,脚下不停,问沙鹰:“他现在在哪。”
沙鹰知道云泆问的是闻牧远,但此前那一枪似乎使闻牧远那头的通讯频道受到了干扰,沙鹰和他的联系一直断断续续,在云泆这头发难之前已经基本失联。
他没来得及把情况向云泆言明,就通过云泆的视角看见前方的路口似乎有光线在闪烁,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将要抵达。
云泆没来得及转身,下一秒,黑暗中突然伸出一只手将他猛然拉入。云泆倒退两步,脊背措不及防贴上了一个人。
闻牧远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alpha说:“我在这。”
第65章 腐坏
云泆转身, 两人胸膛紧贴,alpha身上淡淡的草木味让他感受到陌生的安心。往常云泆并不需要这种感觉,大多数时候, 与之恰恰相反,大多数时候他才是安全感的提供者。
但此时, 寂静无言的黑暗中闻牧远紧紧抓着他的手, 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
云泆抬眸, 勉强看清他的脸, 冷然的面庞上是满是斑斑点点的血迹,金色的眼眸在黑暗里泛着微光,将云泆整个映照其中。闻牧远身上的衣服不知何时换了一身, 前胸衣襟处一片猩红, 浓烈的血腥气后知后觉地扑了上来。
云泆没忍住, 挣脱闻牧远的手掌, 抬手想要拭去他脸上的血迹。
“不是我的。”闻牧远摇摇头,主动低头靠上云泆的掌心。
他们此时处在的位置似乎是一个废弃的储物间, 也不知道闻牧远是怎么找到这地方的。云泆在狭小的空间里和他呼吸交错,一时之间思绪万千。
外头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经过, 隔着门里面的人听不清他们具体在说些什么。云泆和闻牧远放轻呼吸,尽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大约过了两分钟,这一批人走过这条通道, 闻牧远舒出一口气,缓缓把头靠在了云泆肩上。
“我的频道受损,刚才听不到你的消息很担心。”alpha的声音很轻,但一字不落进了云泆的耳朵。
“我没事, ”云泆拍了拍他的背,随后挺起身, “你那边怎么样,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闻牧远闻言答道:“你们被运走之后酒会还在继续,也许是嫌我们这些尸体碍事,所以有一批专人过来把我们运走。他们把我搬上车,我等待一段时间后确认了信道的位置,然后敲晕了两个看守。”
他喘了一口气,继续道:“刚才听见这边有动静,我猜你可能在这里,所以就过来了。”
云泆静静听他说了,末了,alpha直直看着他,庆幸道:“将军,我的运气很好。”
云泆心里一片酸软说不出话来,此时沙鹰又默默开口道:“那个,外面的巡逻好像很密集,你们准备怎么过去?”
闻言,云泆看了一眼闻牧远,这里没有光线,他的眼睛到这会才完全适应黑暗,猛然发现闻牧远身上穿着的衣服和卫兵的好像是一个样式。
闻牧远注意到他的目光,从一边拿出一套衣服,和他身上的那身一模一样。
云泆想到那两个被闻牧远打晕的守卫,顿时知道这两套衣服是哪来的了。
云泆在心里再次感叹闻牧远的靠谱,出去一趟不仅确定了一条通道,还搞来了伪装。
云泆从他手中接过,脱下自己原有的衣服快速换上,随后和沙鹰校对了接下来的路线。
闻牧远的频道受损,因此所有消息只能通过云泆转述,这样有些耗时,但他们没有备用通讯器,这也是眼下唯一的办法。
闻牧远说:“沿途我看见那些beta被运输到了西面,当时有许多人朝那边过去,看起来是研究人员。”
“西面?我们要去的那间实验室在最东边。”云泆蹙眉。
沙鹰在那头一拍脑门说:“那不正好,现在东面实验室里的防卫肯定比较薄弱。”
云泆冷不丁开口:“别忘了埃布,他不抓到我是不会死心的。”
闻牧远看向他,但云泆来不及解释那么多,话锋一转,他又问:“现在上面的酒会还在进行吗?”
闻牧远点点头,空气里的气味依旧驳杂,他能明确感知到还有许多人留在这里未曾离开。
“那他们也不敢把事情闹大,”云泆当机立断,“我们走,动作要快,找解药放在第一位。”
闻牧远应声,二人即刻推开门走出去,外面的暗道内没有其他人,但一拐出暗道他们就迎面遇上了一支队伍。
考虑到埃布可能会通缉自己,云泆让闻牧远走在前头,自己则低头紧跟其后。幸而那队卫兵似乎有其他事要做,没有细看两人就匆匆离开。
云泆和闻牧远按照路径顺利前行,但越是了解这个地下空间云泆就越是心惊。
除去几条不常用的暗道,其他通道两边全都是和之前安置他的房间一样的实验室,这里设备完全,简直就是一座大型的地下研究院。
沙鹰看着记录仪上显示的一帧帧画面感慨不已,据机器分析显示整座实验室的占地大小几乎快要赶上地上庄园的面积。这样大的工程量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想要打造这么一座“乐园”,必定需要经年累月的庞大财力支撑。
当年一夜之间陡然消失的“造神计划”研究团队也许正是被神不是鬼不觉地转移到了这里,在帝国沃土滋养下又生出其他扭曲的产业。
画面相接闪过,很短的一瞬,云泆突然想到了一个人。一时之间,瞿千岱沉郁的面色在云泆脑中挥之不去,云泆的心率突然一快。
最大的实验室位于最东侧,二人大步流星,不知走过了多少个廊道转角,终于抵达目的地。
一扇巨大的金属门赫然出现在他和闻牧远眼前,而此时不知是不是巧合,门口竟然没有任何守卫。
门上有一道锁,旁边是一个长条状的凹槽,云泆将从埃布那顺来的卡塞入其中轻轻向下一滑。下一秒,他们面前的大门低响作声,缓缓滑开。
云泆收好卡片,和闻牧远对视一眼握上了腰侧的枪。
“走吧。”云泆说。
二人走进实验室,背后的门像刚才一样慢慢合上。门口附近应该是实验室的外围,兴许大多数是去了别的地方,因此这里基本没什么人。但放眼望去,实验室内部竟然摆着数不清的实验体培养罩,一眼望不到尽头。
云泆和闻牧远的到来并没有引起不远处研究人员的关注,他们只是回头看了一眼,还以为这两人是寻常的卫兵。
多到快要数不清的培养罩让闻牧远怔了怔,十几年前黑色的回忆又开始翻涌。
云泆察觉到他的异状,低声说:“你早就不是他们的实验品了,上校。”
“上校”两字几乎一下就让闻牧远回了神,他说了声抱歉,随后收拾好心绪和云泆一道向里走去。
外围只有空空荡荡的仪器和器皿,没有其他药品的踪迹。云泆见状立马下了决断,他用眼神示意闻牧远,二人默契地上前,三两下就放倒了离得最近的两个研究员。而那两个研究员声音都还来不及发出,就昏迷了过去。
闻牧远蹲下身,快速扯开了他们的衣领,果不其然,那个熟悉的纹身依旧落在他们的右侧锁骨下。
闻牧远抬头看向最后一个研究员,云泆冲他比了个手势,让他留下一个问话。
第三个研究员看起来更具资历,胸口挂的牌子都与先前两人有所不同。
他刚完成手上的一项操作想转身叫个帮手,一回头却发现整个实验室竟然变得空无一人。
突然,一只大手从后伸来,不由分说地捂住了他的嘴。研究员被拖得往后倒,没扑腾几下就被闻牧远制住手脚拽到了地上。
“唔——你们干什么!”研究员满面惊恐。
云泆开门见山道:“‘金翠羽’在哪里,还有它的解药,你们都放在哪?”
研究员登时双目圆睁,一下意识到他们不是这里的人。他浑身颤抖,明明一幅很怕死的样子,但却咬紧嘴唇不松口。
闻牧远手上的力道加大,研究员想要痛呼却被捂住了嘴,两行眼泪登时流了下来,云泆隐约间听见了他反反复复的求饶。
“我不想死,不想死”
云泆一时困惑,他和闻牧远什么都没做,甚至连恐吓都还没说出口,但眼前这个人看起来却怕到了极点。
不知为何,云泆觉得研究员怕的并不是他们这两个外来者,他倏然想到崔妙妙和邓兴的死状,开口问:“你是担心告诉我们,你会因腺体腐烂而死?”
研究员没想到他知道的这么多,抖得愈发厉害。
闻牧远顾不上那么多,他冷声厉问道:“在哪?你要是不说,其他下场未必比这更好。”
研究员一时哽住,但他仍不敢言明,他心里惊惧不已,怕闻牧远一枪崩了他。两相夹击下,他只能缓缓转动眼珠,最后视线落到了实验室的某个方向。
那是一堵墙,看起来平平无奇,若是单靠自己搜查只怕会完全忽视它。
闻牧远见状找了根绳子将研究员利落捆起,云泆捡起他掉在地上的身份卡,快步走到墙边。
墙面看起来平滑无缝,云泆和闻牧远细细找了好一会也没发现入口。云泆忽然想到什么,拿出刚才那张身份卡直接贴上了墙壁。
顿时,那面墙就开始变化,一些蓝色的纹路逐渐浮现,整面墙在滑轨的作用下向后松了松,随后从左向右移动,将内部实验室的空间一点点展露出来。
门尚未完全打开云泆就率进入,头顶脚边的照明系统随着人的到来自动开启。
看清室内那一瞬间,云泆完全停滞在了原地。
内部实验室和外部有构造大致相同,但里面的一排排培养罩不再空荡,每一个里面都放满了实验体。
猫、豹子、鹰隼、蟒蛇、巨蜥一排接着一排的玻璃罩高高竖起,接通地面与天花板。营养液充斥着每一个培养罩,里面的人双目紧闭,悄无声息,大部分已经兽化严重到快要看不出人形。
一直看着记录仪传输的画面的沙鹰已然完全失声,向来沉稳的alpha到最后只能从喉管里憋出一句:“这群畜生。”
闻牧远压下心头的震恸,快速扫过是发现培养罩群的另一侧是摆放针剂的实验台。
“先去拿解药,任务第一。”闻牧远沙哑道。
云泆咬紧牙关,狠下心转身说:“走。”
实验台有些距离,二人大步跑去,上面的药剂琳琅满目,云泆命令道:“沙鹰,给我数据分析。”
沙鹰手上动作飞快,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说:“拍卖会上的药剂是上方左侧第二支,解药是下方右侧第五支。”
云泆拿起那两支药剂放进出门前拿上的专用缓冲口袋,就在此时,头顶的灯突然闪烁了一下。
闻牧远敏锐偏头,他感知到地面的震动,对云泆说:“有人来了。”
此时撤退才是最明智的选择,云泆深知这一点。联盟士兵的性命还抗在他们肩上,带回解药才是第一要务。
他刚想说撤退,目光却落到了靠近墙壁的两块金属之上。那两块金属紧紧闭合,凸起凹陷相嵌合的样子让云泆蓦然想起埃布囚禁他用的玻璃罩。那上面的金属是可以打开的——冥冥中的驱使让他在所剩无几的时间里选择靠近。
两块金属中间有个明显的把手,云泆一推,它们就自动退开。
一个前所未有的巨大培养罩缓缓出现,里面并不是空的,反而装着一个实验品。粗重的铁索从培养罩中央管道垂落,严丝合缝地扣在罩中人的脖子上。锁链在营养液的替换循回上下浮动,连带着被囚禁铐锁的人无声波动。
他眼睛被黑布蒙住,身上满是鞭痕,血痂和未好全的伤口,造神计划中陨落者强大的自愈能力似乎并未在此得到展现,淡淡地猩红持续不断地飘散,最后湮没在液体中,归于虚无。
云泆从他身上看出了数不清的物种,鱼的尾巴,水母的长须,蛇的鳞片不知凡几的特征交杂。硕大的鱼尾上鳞片脱落,森森白骨绽露,腐坏的气息浸透水液。
但面前的人依旧无知无觉漂浮其中,纤长的睫毛垂落,一切感知都被强硬剥离。
“他”闻牧远在看清那张脸的一瞬失了声,所有血液都开始倒流而上。
云泆从未见过闻牧远这个样子,没等他发问,就听见耳边的通讯频道里传来一声倒抽气。
几乎是同一时刻,闻牧远的掌心淌下鲜血,指尖深陷,他盯着培养罩里的人切齿道:“里面的人——”
“是邱谓之。”
第66章 撤退
被囚禁在培养罩中的人脸部被遮挡了一部分, 但闻牧远不会认错,他就是邱谓之。
云泆动作一怔,来不及犹豫, 他说:“想办法把他救出来。”
“邱医生,真的是邱医生。”沙鹰的声音里满是颤抖, 他突然想到什么, 手忙脚乱地想将那些残忍的画面遮挡一二。
但现在已经太晚了, 自从进入“乐园”, 所有的视频画面保密部都已和总统办公室统一。该看到的人已经看到,沙鹰的心肝颤了颤,面前的屏幕上弹出了总统先生发来的通讯请求。
而实验室里, 云泆和闻牧远竭尽全力也无法打碎面前的容器, 这层看似简单的玻璃不知经过了多少重加固, 在一次次攻击下岿然不动, 连裂隙都没有出现,就算是子弹的攻击也完全无效。
一定会有别的开关, 云泆心急如焚,环顾却无果。就在此时, 闻牧远掰开了一旁的金属块,那个位置露出一个操作台来。
云泆用刚才那个研究员的身份卡插入凹槽,但仪器没有一点反应。时间紧急, 他又换了埃布那张,但仪器依旧没有反应。
下一刻,内部实验室的大门被轰然打开,埃布领着一批卫兵走进, 好整以暇地看向两人。
他嘴角满是得意的笑:“我说过,你逃不掉的。”
“竟然还能找到这种地方, 老鼠果然是老鼠,比谁都能钻。”
云泆面色一沉,他让闻牧远继续在操作台上找可以下手的地方,把连接沙鹰的通讯器也给了他,自己则起身准备迎击。
直到此时埃布才看清闻牧远的脸,他破了音:“你怎么没死?!”
很快,他就回过神,原本透蓝的眼睛完全变深,他到这会儿才意识到云泆的身份根本没那么简单,他质问:“你们到底是谁?”
云泆一脚踢飞企图偷袭的卫兵,冷冷道:“你祖宗。”
这句话彻底激怒了埃布,他下令道:“都给我上,那个蹲着的打死无所谓,至于面前这个——眼睛留下。”
实验室内部多金属,且空间相对狭窄,卫兵们为防误伤不敢大量开枪,他们还以为眼前的omega不过是个普通人,一切很快就会结束。
只可惜他们想错了,云泆上战场的时候,他们或许还在家里捏泥巴。云泆一丝不落地让他们付出了轻视的代价,近身格斗方面连闻牧远都不一定是他的对手,这些卫兵又算什么。
云泆动作迅疾,一个个卫兵倒下,埃布脸上的震惊之色越发浓郁,他眉头紧皱下令道:“开枪,不计后果。”
云泆翻身卸去了一个卫兵的胳膊,落地时正对上一个黑洞洞的枪口。子弹向他直射而来,将要接近时却被挡下。
闻牧远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前,平平无奇的卫兵制服下是坚硬反光的蛇鳞,子弹根本无法穿透。
“没办法吗?”云泆见到他来反而心里一沉。
“没有,”闻牧远喘着气,密切观察着每个敌人的动向,“沙鹰扫描了操作台,培养罩需要最高权限的密钥才能打开。”
没给他们任何喘息的机会,埃布和他手下的人步步紧逼。闻牧远的到来减轻了云泆的压力,二人配合默契,一攻一守,卫兵根本无法冲破防线。
但他们二人想要全身而退已是不易,更不要说带走其他实验体。
埃布看着他们的反击笑出声来:“就算你们能离开这里,难道还能逃出庄园吗?你知道外面有多少人吗?你们的结局是注定的。”
云泆充耳不闻,沉下手腕面不改色向他点射。子弹飞过直接击穿了埃布的右耳,那人登时因疼痛嘶叫起来。
云泆蹙眉,这个结果出乎了他的意料,本来那一枪应该能命中埃布的眉心,云泆没想到子弹会如此偏离。
埃布的手里全是血,少了一块的耳朵也还在滴血,但他却满脸惊喜,“金翠羽,是金翠羽,我的身体不一样了!你打不中我的。”
云泆没想到竟然是因为那支针剂的缘故,他又找准时机开了两枪,但此时的情况比之前更糟糕,原本轨道正常的子弹总会贴着埃布擦过,无法造成实质性伤害。
“是距离的问题。”闻牧远言简意赅,他们离埃布太远,他身上这种类似于引力的变动会随距离的增大而愈加明显。
但此时距离无法改变,卫兵源源不断涌来,二人的防线已经一缩再缩,出去的路被遮挡到不可见。
如果能使用信息素或许可以改变当前的劣势,但在二人深知帝国执行任务不能留下信息素痕迹。任何痕迹都有可能成为未来帝国再度开战得借口。
“唔。”一枚子弹穿透了云泆的左肩,明明是极深的伤,但云泆的动作甚至没有一点停滞,反而越发狠厉。面前的卫兵一时之间被他怔住,手上的动作犹豫了一瞬。
“一群废物,”埃布面色不佳,他直接拿过一旁卫兵手中的枪,上膛瞄准了云泆的太阳穴。
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云泆身上,以至于忽略了外部实验室异样的躁动。
“可惜了那双眼睛,去死吧。”埃布喃喃着,即将扣下扳机的那一刻忽然感觉背上一凉,某种圆形的管状物抵上了他的后背——是枪口。
熟悉的味道萦绕在身后,埃布全身僵硬,那个他日思夜想的声音蓦然响起:
“埃布,停手。”
埃布缓缓转过头,修白的脸登时映入他的眼眸。那张脸上没有漫不经心,只有陌生的肃然与狠厉。
埃布无法违抗他的命令,咬牙道:“都给我住手!”
他的话很有分量,那些卫兵依照命令放下了枪。
云泆深吸一口气,捂着受伤的胳膊向上看去,修白的脸在炫目的白灯中有些模糊不清。
“殿下,你、你为什么会来。”埃布颤声问,他印象里的殿下天真爽朗,从不沾手这些黑色的事情。
埃布向往那种美好,因此“乐园”的邀请函从未送到修白的手上,殿下是他的一片圣地。
但修白没有理会他,看向云泆问道:“你没事吧。”
云泆高度警惕地摇摇头,闻牧远站到他身前挡住了修白的视线。实验室内部倏然静了下来,外头的打斗喧哗声登时变得格外明显。
“我们得走了,还有更多人会来,到那一步就来不及了。”修白冷静道,这话是对云泆他们说的。
云泆至今没有暴露身份,他从未把这位帝国的二皇子当成简单人物,但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会在此处出现。
“我凭什么相信你?”云泆问,肩上的血一刻不停地向下流。
修白闻言突然笑了,隐约能看出几分平日的样子,他回忆道:“还记得我说你的眼睛是我见我第二漂亮的吗?”
“记得。”云泆面无表情。
一直被挟持的埃布默默攥紧了拳,对他而言,忽视比羞辱更难受,更可怕。殿下的眼睛里根本就没有他,不论他做了什么,不论他陪着殿下度过了多少时光,到头来随便一个人就可以让他变得一文不值。
原本松开的手又重新握上扳机,疯狂地念头驱赶所有理智,他此时此刻想做的只有一件事:杀了那个人。
就在枪口想要举起时,一声枪响突然划破宁静。埃布的呼吸猛然一停,他低头,看见自己的胸口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血窟窿,整个心脏被贯穿击碎,而那枚避无可避的子弹则来自身后的修白。
动手后修白后退半步,轻描淡写地收起枪。埃布浑身无力软倒躺下,修白睨了他一眼,随后毫不犹豫地踩过埃布的躯体向云泆走去。
埃布不知道自己脑子里想的是什么,他倒在地上,胸口汩汩流着血。修白的脚踏过他的身体,重力的压坠使胸口流血的速度更快,他躺在血泊里,胳膊上沾着自己心脏的碎屑。
“殿下”
修白没有回头,拿起通讯器说:“进来清理一下,有点脏。”
埃布最后看见的,是修白远去的背影。
所有卫兵包括通讯那头的沙鹰都已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一时之间全场寂静无声。
“二皇子殿下这是做什么?”云泆对埃布的死毫无触动,他看着眼前的alpha,倒是没想到他会如此果决地杀掉自己的狂热爱慕者。
修白凑得很近,闻牧远皱眉,抬手拿枪抵上了他的眉心,但修白并不惊慌。
他绕开云泆的问题,又接上此前的话,“现在我可以告诉你,最美的眼睛属于谁。”
“谁?”
“联盟的云泆上将,他的眼睛,我不会忘。”修白语出惊人,旁边的卫兵碍于他的身份不敢动手,此时听得一头雾水。
“刚才那一枪就当我送你的礼物吧,但我要提醒一下,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哦。”
事已至此似乎没有别的选项,云泆的身体松了下来,他问:“我们和你走,但你有没有办法打开那个培养罩?”
修白顺着云泆的目光看去,触及那个培养罩时他无奈摊手,戏谑道:“打开了它,今天所有人都会死,我不是危言耸听,他可不是一般的实验体。”
云泆的瞳孔骤缩,没想到他会这么没说。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局面僵持不下,但修白看起来并不紧张,在原地环抱双臂,食指静静敲击。
期间外头涌进来好些人,将实验室内部的卫兵尽数控制,这些人显然都听命于这个乖张无常的alpha。
“殿下,他们的支持快到了。”修白的属下看着通讯器上传来的消息低声汇报。修白的手指一顿,问道:“你们还没作出决定吗?”
良久,闻牧远耳边的频道波动,他接收到了来自最高层的命令。
他看向云泆,眼里满是茫然:“他说撤退。”
听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云泆没有驳回,而是沉声应下修白的邀约,和闻牧远一道向外走去,沿途没有任何人阻拦。
外面的实验室地上满是尸体,堆栈在一起几乎快要将所有落脚的地方掩埋。
修白脚步很快,他侧头说:“我的人在外面接应,出去之后我会把你们转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他还穿着白天婚礼上的西服,周身的气质却截然不同,混不吝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毕露的锋芒。
就在此时,墙角的黑影中踏出一只高跟鞋,美艳的女人举着枪汇报道:“我这边的收尾工作完成了,那些beta已经运走了。你怎么这么慢?”
修白投降般摆摆手,“抱歉,现在走吧。”
云泆定睛,发觉那个女人正是修白的妻子,埃尔博伦家族名义上的继承人,丽薇·埃尔博伦。
她瞟了一眼云泆没有说话,不紧不慢地托了托头发,风风火火向外走去。
出乎预料的事太多,云泆没有心力细想,大量失血让他无可避免的有些头晕目眩。
闻牧远紧随其后坐进修白的车,一上去修白就递来医药箱,闻牧远黑着脸接过默默拿起绷带帮云泆包扎。
开车的人是丽薇,低调的黑车载着他们四人飞快前进,窗外的景色变换无常,车内没有人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云泆肩上的伤或许已经处理好了有一会,子弹被取出,血也已经止住。闻牧远低下头,有些无助地靠上了他的肩膀。
云泆知道他是因为那些实验体而难受,闻牧远看着成熟老练,实际也不过二十出头。他本不该经历那么多。
云泆垂眸,任凭闻牧远在他身上寻找可以依偎的场所,再度抬头,看着夜色与灯火交替,他却想起闻牧远转述的那句话。
——“撤退。”
此时坐在前排的修白和丽薇开口商量起收尾的工作,但他们的声音却在无形中被隔离,云泆只能听见闻牧远的呼吸声。他没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伴侣的后颈与背脊,云泆从未如此清晰地认知到此刻的珍贵。
瞿千岱是完美的领导人,心狠的政治家。所以又一次,他选择了松手。
“撤退。”
在瞿千岱下达命令后整个保密部的通讯频道鸦雀无声。保密部的人常年和总统打交道,对他的性情九分了解,私事更是知之甚多,因此沙鹰在屏幕前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当一切画面离开那个培养罩时,沉寂的频道里传来了爆碎破裂的声响。
第67章 理由
丽薇开车的风格与她本人极为相似, 奔放至极,要不是顾虑着车里还有其他人,黑色轿车估计可以分秒不停地向前狂飙。
修白靠上椅背, 强烈的推背感下他哼哼哈哈:“逃命也不用这么快吧,慢点慢点, 我还不想这么年轻就死在车祸上。”
丽薇无语地冲他翻了个白眼, 慢慢把车速降了下来, 她抬眸, 看见后视镜里靠在一块的两个人又没眼看地移开头。
车厢内部空间大,丽薇放轻声音:“真是云泆?真有这么巧?”
修白也看到了,两眼一闭装作看不见。额角的青筋跳了跳, 他不耐道:“真的, 我不会认错。”
他这么个态度丽薇也不恼火, 倒是低声笑了起来, “也是,你要是认不出就奇怪了。我说你那地下室还有空余的墙吗, 早就贴满了吧?”
修白不言,被丽薇说得有些神色不明。在这个密闭的空间里, 他身上的狠厉又消失无踪,吊儿郎当地和丽薇你来我往,时不时瞟两眼后面的情况。
通讯器响起, 属下的汇报被功放,“收尾工作完毕,自己人都已经撤走了。”
修白应声,瞅到后座上那个alpha终于从云泆身上起来, 不满地“啧”了一声。
闻牧远的情绪很快平复,沙鹰说他们此时的定位正在朝因加城郊驶去, 让他们留意是否有人跟踪。
自从皇储遇刺,因加的进出一直被严格管控,更别提今晚出了这样的事,那些人只怕不会轻易放他们离去。
云泆直言顾虑,丽薇打了把方向盘,调侃道:“修白已经安排好了,要是这都走不了,我看他也别混了。”
此时他们身上记录仪器的能量即将告罄,云泆让闻牧远暂时切断,等到他们安顿好再联系,沙鹰在向上级申请后通过了请求。
既然已经和他们上了一条船,那就只能选择相信。相信修白或许是一场豪赌,但他射向埃布那一枪未尝不是一份投名状,云泆从修白那看到了一种许久未见的野心。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帝国二皇子似乎是在寻求合作。
云泆想到他说的收尾工作,问:“你炸了那座实验室?”
修白一噎,不知为何有些小心翼翼道:“那里搭建的时候用的都是防爆破金属,小型炸弹没用,大型的会把因加都炸翻。”
没想到那些实验室竟然能做到这种程度,云泆蹙眉。修白在这方面了解的不少,此时不知哪里生出来一些得意,他无形中的尾巴甩了起来,正想再和云泆说两句,一抬眼却看见云泆和闻牧远低着头似乎在说什么。
“嘁。”修白忿忿扭头。
丽薇幸灾乐祸,正想说什么,就看见后视镜里一道银光闪过。
“靠,什么东西追上来了。”丽薇一脚油门踩到底,但那道银光紧追不舍。
车内的人转头,单凭人类的视力无法在如此高速的移动中看清具体状况,但闻牧远的动态视力超群,他看见追击者是一个奇怪的物种。
明明是蛇类的躯体,但那东西却覆着类似鱼一样的鳞片,夹在二者之间不伦不类。
修白面色一沉,马上打开了通讯器,他皱眉,“一来还来个麻烦的。”
“他们知道这车里坐着谁?”闻牧远问。
“现在应该不知道,”修白从正前方的储物层里掏出一把枪,“但现在既然派人追来,那就是想知道。”
他降下车窗,把枪架上去冲后面的东西开了几枪,但或许是因为车子行驶过程中有些颠簸,每一颗子弹都擦肩而过。
云泆探身向前拍了拍修白的肩,淡淡道:“枪给我。”
修白顿时喜不自胜,眼巴巴地就把手里的枪递了过去,结果下一秒他就看见云泆把枪交给了闻牧远。
闻牧远接过枪,架枪上膛瞄准一气呵成。枪声响起,车后血花溅开,那枚射出的子弹命中了那东西的眼睛。闻牧远半阖着眼,开口道:“没子弹了。”
“诶呦,挺准,”丽薇笑出声,此时车速已经达到上限,她抿着唇瞥了眼修白说:“我看你还是歇会吧。”
许是因为被伤到了要害,那东西的速度逐渐放慢,但黑暗中又冒出其他几个影子,风声烈烈,未知的事物在潜行中靠近。
云泆又从旁边翻出一个弹匣,让闻牧远补充弹药,“看起来追兵不少,你们有把握吗?”
修白拉住车顶的把手,朗声道:“放心,我叫了大帮手。”
正如他所说,此时前方的岔路口忽然亮了起来,几辆面包车和轿车接连出现。一群记者拿着长枪短炮探头探脑地下车,时不时亮起的闪光灯在黑夜里格外明显。
“这也太偏僻了,谁让我们上这来的啊。”
“也不知道是谁给的消息,加班来这荒郊野岭能拍到大新闻就有鬼了。”
那些记者窝在一块嘟囔着抱怨,不起眼的黑车从他们身边飞快掠过,而那些追击的东西却在此处的亮光前愣住,亮银的反光顿时吸引到其中一个人的目光。
“诶诶我靠!那是个什么!”一个记者立马举起相机,咔咔一顿拍,其他人也如同闻到肉味的鬣狗一般四处张望,只可惜他们迟了一步,开启设备时只捕捉到一星半点的鳞片和羽毛。
而此时第一个发现异状的记者看着他手里的照片,整个人都在颤抖。
闪光灯下一切避无可避,照片里一条状似蛇类的物种头部淌着血高高昂起,黑暗中浑身鳞片在光线照射下发出蓝银的色彩,瑰丽而诡异。
“我去,这下真见鬼了。”那记者低声念叨着。
“大新闻!这是大新闻!”他连忙收好相机,挡住其他人窥探的视线,迫不及待拿出通讯器拨通了主编的号码。
而此时面前的道路已恢复寂静,除去残留在路上的一点血迹,没人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顺利脱身的黑色轿车则驶入了一条小道,最后弯弯绕绕停在一座平平无奇的红房子面前。
“你叫的大帮手竟然是媒体?亏你想得出来。”丽薇下车,跺了跺有些发麻的脚。穿高跟鞋开车不提倡,但没人管得着她。
“能走就行,别管用什么方法了。他们怕什么我们还不清楚吗,这招最灵。”修白也紧随其后关上车门,带着人快速进了安全屋。
他们离开后修白的下属开走了这辆黑车,红房子周围静悄悄,与往日没有不同。
红房子的地上部分与普通住宅结构一样,但地下别有洞天,一应设备武器俱全。修白和他们显然有话要说,让下属清出了一个房间,只留下他们四人。
“现在可以说了吧,你们去乐园是为了什么?”云泆转了转受伤的胳膊,靠着闻牧远坐在了修白对面。
修白扯开了西装领带的束缚,说:“我知道你们是为了‘金翠羽’和它的解药,我们不一样,这次前去是为了放走那些beta。”
“那些beta到底会被用来做什么?下一轮拍卖的商品?”云泆问。
“一部分失败品会变成商品,”修白不置可否,“但他们之中成功的会变成你在内部实验室所看到的那些实验体,以及追击我们的那些东西。”
云泆一怔,修白见状将自己知道的事说了出来:“你还记得那个大培养罩里的实验体吧,我不知道你们和他有什么渊源,但他是一切实验的样本,实验室的人管他叫‘07’。07的性别是beta,那些人不知道在他身上试了多少次,最后竟然可以让其他beta也顺利变成实验体。”
“他们现在依旧称呼自己为‘造神计划’,大多数alpha因为信息素不稳定基本被舍弃,而omega的躯体让那些变态兴奋,因此依旧会有人被抓来投入实验,不过大部分实验体性别都为beta,如果不把那些beta救出来,每经过一轮实验,他们的实力就会加强一分。”
他的话使云泆和闻牧远的面色都有些难看,闻牧远开口问:“那你当时为什么说放出了他大家都会死?”
修白不太想搭理他,但碍于云泆在这他还是如实相告:“你以为那些实验体都是乖顺的小猫咪吗?普通的放出几个就要了命了,像他这样的怪物谁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来,他们腺体里都有专门的控制器,只听命于那些人,其他的来一个杀一个,懂不懂?”
闻牧远听见“怪物”两字时顿了顿,闭口不语。云泆此时不知为何,竟有些庆幸联盟那头的人听不到这些话。
“帝国的‘造神计划’启动多久了,你又知道多少。”云泆的目光带着探究,修白一接触到就坦然相迎。
他说:“具体的启动时间点我不清楚,但靠丽薇我获取了不少消息,当年你们联盟之所以没有将造神计划彻底剿灭,那是因为没有抓住里面的核心人物。”
“你知道核心人物是谁?”云泆的神经一下提起,剿灭造神计划的行动他也有参加,但对此不甚了解。
修白遗憾摇头,“很可惜,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叫‘L’,其他人包括埃布都叫他L先生。他应该是整个计划的主谋,要是杀不死他那么一切都没有尽头,毕竟据我们了解,他们的实验室不止一座。”
他的话语里信息含量太过丰富,云泆消化了一会,和闻牧远心中都有难以言喻的震动。
“那你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云泆静静看向修白,“你不是帝国的皇子吗?包括这位丽薇小姐,你们为什么要帮我们。”
修白此时也不遮不掩,他坦言:“我帮你们是想寻求合作,至于我的理由,你可以当个故事听。”
他低头笑了笑,撑着头说:“你们既然知道地下拍卖会,那想必也知道我的身世吧。我母亲离开‘乐园’后一直被雷恩囚禁在皇宫里,所有人都刁难她,她没有选择,只能毫无尊严地活着。很早以前她就被人掳走,后来又因为药剂失去了儿时的记忆,她迟钝,不知道反抗,只会逆来顺受。”
修白深吸一口气,接着说:“生下我之后我们母子俩一直生活在皇宫的角落,直到舅舅认出死去的她,我的生活才得到改善。但我的母亲并不是死于疾病我还记得那是一个阴天,雷恩喝了酒很暴躁,他来找母亲发泄时我也在,母亲难得拒绝了他,然后——他就勒死了我的母亲。”
“醒后他对自己的行为很愧疚,但直到葬礼他都没有来看我母亲一眼。”
“往事我记得很清楚,所以,我要雷恩和那些老贵族都去死。”修白说着,眼里满是寒意。
这段回忆像是一幕黑色的哑剧,他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做最无力的旁观者。
修白所叙述的话语将那个苍白可笑的丑事补全,然后一切急转直下,成了更加黑色的丑闻。云泆观察着他说话时的细微动作和表情,那些证据告诉他修白说的都是真的。
丽薇听了半天,此时靠在椅背上百无聊赖。现在的她不像大家族端庄守礼的小姐,反而无比恣意。她仰着头缓缓开口:“那我的事要听吗?或许你们应该更好奇我吧,毕竟今天闯的也是埃尔博伦庄园,名义上那里还算我家。”
闻牧远无声看向她,这位女士抬头坐直了身子。
“我的哥哥,哦,他其实并不是老埃尔博伦的亲生子。那个老家伙在我母亲离世后把实验做到了他身上,那一次失误,我哥哥失去了活动的能力。”丽薇平静的语气中带着浓烈的恨意,“哥哥以前是帝国最优秀的舞者,但因为那个老东西,他或许一辈子都站不起来。他被关在塔楼,老东西却还是不肯放过他,想要榨干他最后的价值。”
她话语简短,末了从领口后头扯出一条项链,项链的末端坠着一枚银色的戒指。
丽薇目光执拗,伸手将自己的无名指套进去,低声呢喃道:“原本我们说好,要一起逃走的。”
第68章 归程
丽薇和修白在许多方面都达成共识, 而他们的目的也与联盟主战派的诉求不谋而合。
大多数时候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云泆想要知晓的消息修白都悉数告知。
“以前的‘造神计划’只是想要改变人体基因提高机能,受试者依旧有自己的思维, ”修白说着顿了顿,目光扫过闻牧远, 像是意有所指, “但现在一切都变了, 他们需要的只是能够执行命令的武器。”
云泆:“今晚追击我们的就是那些实验体吧。”
修白点头, 他说:“但你也不必太过担心,目前他们能调动的实验体数量有限。毕竟现在制造出的都是些没有理智的怪物,掌控者也怕反噬。”
“你看到的那个东西是鲟鱼和蟒蛇的结合体, 算是他们最常派出执行任务的实验体, ”修白语气戏谑, “那可是条乖狗。”
他们交谈了许久, 末了,修白再次明确来意。
“我觉得, 我会是一个很好的合作对象。”修白笑着说,眼睛黏在云泆脸上全程没离开。
他十分惋惜看不到云泆真容, 因而总是绕着那双眼睛打转。
“我对战争没有兴趣,雷恩和他的直系想要开疆拓土,但我并不需要。我希望你们可以考虑, 再者,按贵国总统的性格应该也会同意我的请求。”修白信誓旦旦,闻牧远看了他一眼,表情一言难尽。
云泆顾虑着休顿和他的关系, 没有马上应声。当时东窗事发,邓兴把那些制药有关的事一窝蜂推到了休顿身上, 但目前看来,事实是否如邓兴所说仍有待考证。
帝国想要云泆性命的人远不止休顿一个,而当时婚礼上的袭击并没有明确的指向性,云泆对于幕后主使是谁这件事一直存疑,邓兴如今已死,想要查明就更加困难。
修白虽说知道不少联盟的内幕,但对邓兴一事似乎知之不多。
云泆没准备立刻试探他,今晚发生的事太多,他需要一点时间理清思路。
云泆不是陨落者,肩部中弹大量失血带给他的影响不小,闻牧远看出他脸上的疲惫,主动开口问:“你们这有房间吗?”
修白说有,打开地下室的门亲自带他们向上走去。
“合作的事可以回头再说,你们一时半会也走不了,先去休息吧。”修白脱下身上的西装外套递给一边的属下。
他在这幢房子里给云泆和闻牧远安排了两间房,但那两个房间既不挨在一块也不对门。甚至在门口瞟一眼就能看出给云泆的房间更加精致舒适,而闻牧远那间则粗犷得多。
修白的心思昭然若揭,他一脸期待地等着云泆进去,但云泆的选择并不如他所想。
面色不佳的云泆转身看了眼闻牧远的房间,随后没有犹豫直接抬脚了进去。他回头拉住闻牧远的腰带把alpha也带了进了门,最后道谢:“今天多谢了。”
砰——修白眼前的门被一下关上。
“噗。”丽薇没忍住破了功,这里的房间隔音做的不错,她不担心里面的人会听见,“某人的一片好心白费了。”
修白此时脸色闷黑,都快赶上当时吃醋的闻牧远。
他既然知道维尔是云泆,那自然也对勒迦的身份心知肚明。
他看联盟的报道就对这个alpha极其不顺眼,如今这人到了跟前,他更是每分每秒都恨得牙痒痒。
“可怜的殿下,你能怎么办?毕竟人家是正牌啊。”丽薇继续说着风凉话,看热闹不嫌事大。
“行了,”修白低头揉按着指骨,“这些事不用你提醒我。”
丽薇看着他几经变化的脸色,不由想到当时云泆的婚讯突然爆出时修白的一系列表现。
丽薇至今记得那段时间修白格外暴躁,几乎快要失去演戏的耐心。私人射击场里的子弹都快被他耗完,某次丽薇去找他,刚进门没见着人,绕到内室的房间才看见满地的酒瓶和烂醉瘫在沙发上的修白。
她虽说嘴上说话不好听,但此时还是把握着度,问道:“你确定云泆和瞿千岱会愿意跟我们合作?”
修白深吸一口气,沉声道:“会的,如果想要战争结束这是最好的选择。”
“对我们双方来说都是。”
修白是领头,大事抉择上当然一切他说的算。虽说这人有时看起来不太靠谱,但大多数时候丽薇对他十分信任。
凌晨的月色变成银辉洒落而下,丽薇有些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她抻了抻胳膊,说自己要先去睡了,明天一大早还要赶回埃尔博伦家族去装乖巧贤惠的样子。
走之前她仍不死心,问了很多遍依旧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再次被抛出:“你到底怎么就喜欢上云泆了?这事我到现在都想不明白。”
修白垂眸,看不清神色,他沉静下来时身上总散发着淡淡的孤寂。
他选择略过丽薇的问题,说:“不早了,回去吧。”
丽薇就知道他还是这一茬,无趣的撇撇嘴,踩着细高跟下了楼。
修白又在房间门口站了一会,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直起脖子,无声无息地离开了这里。
闻牧远猝不及防被云泆拉进了房间,此时不知是不是光线的缘故,云泆的脸色看起来比先前更白。
云泆从专属的口袋中拿出金翠羽的样本和解药,将它们妥善放好,做完这一切眼前忽然一花,眩晕感上涌。
还没来得及等闻牧远开口问,云泆的身体就晃了晃,几秒后晕眩消失,他对上了闻牧远忧心至极的眼睛。
那样的枪伤对于普通人来说或许很严重,但云泆的身体素质是s级,理论上不应该如此虚弱。
云泆挤出一点小,摸了摸他的脸,说:“没事,等一会就好了。”
他说着从胸前扒拉出那条吊坠,坐下靠上床沿,用手掌罩住捂在鼻端深吸了一口。雪柏的味道慢慢飘进,让他难受乏力的四肢松泛下来。
闻牧远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云泆使用那枚吊坠,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受,仿佛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被云泆拿住,他无法动弹,只想听从内心的呼唤将自己的一切都俯首奉上。
满足和焦虑在他心中交织,复杂的情绪将一汪平静蓦然打散,层层涟漪晃荡不止。
约莫过了十分钟云泆才从那种极度虚弱的状态里脱离出来,这不像是后遗症的表现,因为云泆的脸上随着信息素的摄入涌出淡淡薄红。闻牧远忧心不减,问他这到底是怎么了。
云泆把吊坠小心塞了回去,撑起身呼出一口带着热意的气。
“信息素有点不稳定,因为抑制剂的缘故你可能感受不到。”云泆放轻声音。
闻牧远光顾着关心他为什么不适,没有发现他话语里的不自在。
出发前那支抑制剂确实切断了二人信息素的联系,加之上一次临时标记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他们之间的联系就变得更加微弱。
关心则乱,闻牧远拉着云泆上上下下仔细检查,“为什么信息素会突然紊乱,是腺体不舒服吗?”
他说着就要站起身去找通讯器,想让沙鹰汇报云泆的身体数据。云泆见状一把拉住了闻牧远的手将他拽回身边,闻牧远顺着力道坐下,一脸茫然。
云泆叹了口气,“我的腺体很好,只是发情期快到了而已,这是正常现象。”
“发发情期。”这下轮到闻牧远呆住,他的胳膊还被抓在云泆手里,一时间手忙脚乱不知所措,恨不得把身下的床换成全天下最好的免得云泆睡得有一点不舒服。
“你现在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有什么需要我做的。”闻牧远的警报系统一下拉到最高,一点风吹草动都让他紧张不已。
云泆今夜的心情跌宕难言,此时见到闻牧远傻乎乎又一脸赤忱的样子不由失笑,他说:“不用那么紧张,这只是前兆而已,很快我们就要回联盟了,不会有事的。”
发情期的概念在闻牧远那横冲直撞,他脑中一下出现了许多此刻不改有的想法。他深觉冒犯,可仔细一想,他和云泆做过的已是不少。
他抬头,想问云泆发情期准备怎么过,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按他对云泆的了解,等回到联盟,他的伴侣应该会干脆利落地给自己扎一针抑制剂,此后平静安然地度过这场发情期。
他这样的人怎么会容许自己被别人支配,失去理智。闻牧远自己也厌恶失控,因而他对此确信不已。
alpha没把心里的所想的事吐露一点,他尊重云泆的所有选择,而他自己,只需要在云泆做出抉择时应好就行。
云泆哪知道闻牧远这会突然默不作声的一下子能想到这么远的地方,他现在只觉得有些累,身上血腥味浓郁,他想洗漱后睡上一觉。
云泆这么想也就这么做了,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他拉着仍有些僵硬的闻牧远上了床。
枕头只有一个,闻牧远和云泆挤在上面挨得很近。与同床时的泾渭分明相反,云泆转身朝向闻牧远,他凑近,捋开闻牧远额前的头发亲了一口,权当是晚安吻。
“好梦,上校。”
第二天一早云泆醒得很早,放在床头的通讯器一直在嘀嘀作响。那不是他们用来联系沙鹰的,而是帝国人都会有的通讯设备。云泆打开,新闻直接跳到了他的首页。
那张昨晚被记者捕捉到的照片此时正在网上飞速传播蔓延,画面清晰,云泆原本有些惺忪的眼在看清照片的那一刻倏然睁大。
昨晚天色太黑,高速移动下他没看清那东西的真面目,此时这张照片毫无遮挡,云泆盯着那东西身上的鳞片出了神。
闻牧远察觉到云泆身体的僵硬,于是翻身坐起。
云泆看了他一眼,语气有些不确定:“你还记得当时我在边境遇袭,腺体受伤的事吗?”
“当然记得。”这件事闻牧远一点都不敢忘。
“当时秦羽在我的伤口里取出了一枚鳞片,那枚鳞片的颜色和形状和它很像。”云泆有些心惊,但并不意外。当时他和秦羽就猜测这些事情或许和“造神计划”有关,如今出现的证据倒是后知后觉地坐实了当时的猜测。
但闻牧远闻言的反应远不如云泆平静,他下意识摩挲手指,眼睛死死盯着照片里那个不明物种的生物。
“昨天我应该杀了他的,抱歉。”alpha语气里是真实的后悔,如果可以再来一次,他绝对会杀了那个东西。
云泆摸摸他的脑袋,安慰着说没事,他还想再说什么,房门突然被叩响。
闻牧远下床打开门,是修白的属下送来了他们已经充能完毕的通讯记录设备。
“殿下和丽薇小姐今天现在在皇宫,殿下说过一会他会回来。”
闻牧远接过关上门,重新调试后和云泆顺利地联系上了沙鹰。云泆将昨晚的和今早的消息精简告知,云泆原本想接上瞿千岱的频道和他商讨一些事,但沙鹰嗫嚅了几下,最后说:“总统先生暂时不接受任何通讯。”
“什么时候的事了?”云泆问。
“可能是昨晚你们离开之后。”沙鹰说。
沙鹰的回答如平地惊雷,云泆沉默了一会没有强求,“请你准备接应人员吧,今天我们就返回联盟。”
沙鹰转达,联盟那头很快应答,这些接应早就备下,只等二人任务结束。
太阳升起时修白准时回到了安全屋,一见面他就问:“这么快就要走吗?你的伤怎么样?”
修白的语气难掩关切,云泆能从中看出修白对他的感情,但他不明白,一个帝国的皇子为什么要对他情有独钟。
云泆不否认自己或许有点魅力,但他不认为自己随随便便就能让人折服。但眼下他没空去探究修白到底怎么想的,况且合作并不需要那么多无关紧要的东西。
“我没有事,”云泆公事公办,“昨天你说的确实对我们两方都有利,那么接下来合作愉快。”
云泆伸出手,修白飞速握了上来。
“合作愉快。”
时间很短,云泆抽离的时候修白还怔忪了一瞬,对那只停留了一瞬的温度恋恋不舍。
下一秒再抬头,他看见云泆站在闻牧远身边,而alpha的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
此时不再掩饰的omega气质超然,他礼貌地向修白行了一个帝国的临别礼。
“那么,后会有期了,修白殿下。”
第69章 总统
联盟的保密部可以说是所有部门里行动效率最高的一个, 在修白提供的帮助下,云泆和闻牧远顺利离开了因加,刚到都城旁的伦特镇落脚, 收到命令的接应人员迫不及待赶来见他们二人。
接下来他们按照沙鹰计划的路线,一刻不停向联盟的方向奔徙。不知辗转了多少个地点, 在天光尚亮时入境回到了玉夫镇。
人烟稀少的小镇沉寂依旧, 荒草丛生, 风沙漫漫。
一走进地下室, 早已等候在此的沙鹰心绪难平,激动地向二人敬了一个军礼:“上将,上校, 欢迎回来。”
他面色复杂, 这一趟在帝国的任务获取的信息远超想象。沙鹰在保密部工作了这么多年也算是见多识广, 但对此依旧震惊不已。
云泆交代了任务的后续, 然后马不停蹄和沙鹰对接基础消息,在确认中心城和北境都无事才稍稍放下心。沙鹰一项项汇报, 唯独到南境时顿了顿,他简略地将那些情况转述。
南境变异恶化的士兵数量在急剧增加, 军队抽调出了大部分力量去管理压制,但这并不容易。一来那些病人都是士兵,不能贸然使用强制武力, 而来目前并不确定这种病症是否具有传染性,因此需要小心对待。
南境的医护人员现在全部上了发条,中心城研究院的研究却停滞不前。要是再没有能够遏制病症的药物,单凭秦羽一人实在是乏力。这样长久下去根本性不通。
所幸此次任务带回了关键药剂, 沙鹰看着云泆递来的储物装置两眼放光,立马找来专用的金属箱将它们安置存放。
使用专门的药剂, 云泆和闻牧远卸下面上的伪装换回了自己的衣服。
许久没见过闻牧远的脸,猛一接触云泆怔愣了片刻。alpha的下巴上冒出了胡茬,但是不太长,只是很短的一点青色。
沙鹰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吃过饭,从储物柜里拿来了两支不会出错的营养剂。
“这次要多谢你的帮助,”云泆接过,把另一支递给了闻牧远,“帮我们准备一架飞行器,我们要去中心城。”
沙鹰马上应好,打开通讯频道吩咐下去。
他抬头看向云泆,犹豫了一会儿问:“您要去见总统先生吗?”
“看到邱医生那样我们心里也不好受,更不要说总统先生了。”沙鹰面上看起来是个有些粗犷的人,实际上心思很细腻。
云泆沉默不言,现在他们手头有两件要紧事。其一是那份解药需要马上送到中心城研究院,其二则是修白的合作请求需要转达。
来不及犹豫那么多,云泆发送请求把保密部门按例需要的问询工作往后推了推,然后联系上了瞿千岱的秘书。
沙鹰给二人安排的通讯器并不在此处,二人驱车前往,抵达时闻牧远率先打开了驾驶室的舱门。
“我来吧,你休息一会。”他拉着飞行器外的铁杆一跃而上,不过一眨眼就把飞行器的参数调整完毕。
飞行器从风沙中上升,载着他们回到那个许久未见之地。
傍晚时分出发,飞行器追赶着落日的余晖,在夜幕降临前抵达了目的地。他们现在的行踪不再保密,到中心城时已有人在等待。
一个beta在降落点附近不住踱步,周身弥漫着淡淡的焦急,他时不时推一把架在鼻梁上的眼镜,鼻端的汗珠却让眼镜不断下滑。
云泆一下飞行器就看见了他,打了声招呼:“李秘书。”
李昭一看到云泆就像看到了救星,他连忙走近,开口道:“上将,我们现在就出发吗。”
云泆颔首,问他这里有几辆可以使用的车。
李昭一早就知道闻上校也会跟着一起来,他心细,想着这二人的安排或许不同,因此特意安排下属多开了一辆车过来。
李昭做事从来都细致谨慎,云泆把手里的金属手提箱递给闻牧远,说:“结束时间早的话,回家等我吧。”
闻牧远点头应下,上了后头的那辆车。很快随着引擎的发动声,那辆黑车消失道路尽头。
云泆目送他离去,随后看了眼李昭:“我们也走吧。”
李昭麻利地招呼司机开车,他们现在要去的是瞿千岱私人住址,一幢位于城东的别墅。
平时瞿千岱大多数时候会直接歇在中心塔,那里有专门的房间,虽然设施简单,但更方便处理政务。就算是半夜,只要通讯器一响,属于总统办公室的灯光就会亮起。
走到这个位置很多时候做事都身不由己,某些时候权利也是桎梏,至高的权柄往往伴随着无形的掣肘。
瞿千岱在这方面比他要顾忌的东西更多,因此云泆并不意外瞿千岱的一些决定。
而李昭见多了总统先生的这一面,就理所当然以为他会永远这样。保密部的消息并不会对他公开,他对发生了什么也是一知半解,因此瞿千岱的突如其来的改变让他措手不及。
车子驶至城东,门口守卫把车叫停。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云泆的脸,守卫马上按下按钮放行。
不同于大多数政客会不约而同住在一片区域,这座远人的小山丘上只住着瞿千岱一个。
车子停在别墅门外,云泆问李昭要来密码,让他们不用跟进来。
云泆对这里的印象不深,在记忆里他应该只来过一次。当时他还要去别的地方,匆匆拿上数据就离开,甚至没有进门。
李昭虽然知道房子密码,但没有瞿千岱允许他不敢贸然进入,因此现在没人知道里面是个什么情况。
云泆进门,打开了一楼的灯,这里的结构和他的小洋房有点像,一楼是大厅厨房和餐厅。放眼望去一切如常,非要说的话,这里空荡荡的,没什么私人的摆设,装修风格也单调匮乏的可怕,不太像有人居住的样子。
此时偌大的楼房里飘满了alpha的信息素,酒味浓烈,甚至能让人产生喝醉的幻觉,每一寸空气里都是充满攻击性的气息。瞿千岱的信息素等级为a,仅次于云泆,因此要是换个寻常人来只怕会难受的在客厅就直接跪下。
云泆没想到瞿千岱的信息素会如此失控,他皱着眉向二楼走去,这里的楼道整洁干净,每个房间的门都紧紧关闭,唯独一个房间底下的门缝透出一点亮光。
门没有上锁,云泆推开,发现这里是书房,整个房间都很安静。
放在桌上的台灯亮着,橙黄的光打亮整个房间。地上没有铺地毯,用的是最基础的木质地板。
云泆低头,地板上全是玻璃碎渣,混合着几只散落弯折的钢笔和喷溅的墨汁,靠近书桌那一片变成了狼藉的黑色。
他踏着军靴踩过这些没有尽头的碎片,然后脚步被倾倒的书柜和堆栈的书籍阻挡。云泆俯身捡起一本,发现这都是些闲书,而那些需要翻看处理的重要文件此时正被稳稳当当摆在桌子的正中央。
上面的红章鲜艳,页脚还有瞿千岱的签名。
混乱破碎的跌落似乎与它们无关,像是理性与感性的撕裂,一方书房被划分为两个空间。
云泆叹了一口气,默默把书柜扶起,后面是一件小隔间,他并不知道那是做什么用的,但源源不断的信息素正来自于那里。
书房的门没关上,不知何处吹来一阵风,将隔间没掩上的小门吹开。
巨大的酒柜映入眼帘,玻璃罩里空空荡荡,地上形状各异的酒瓶四散滚落。瞿千岱坐在酒柜下,垂落着头,身上西装外套已不知所踪,只留一件沾满酒渍的白色衬衫。
他意识到云泆的到来,缓缓抬起头,金色的瞳孔在光线下骤然缩小,声音沙哑道:“你怎么来了。”
云泆和他认识的时间不短,却从未见过这个alpha如此颓唐的模样。外面那些东西应该都是他摔碎的,云泆难以将那样的他和平时沉稳冷静的总统联系在一起。
他不知道瞿千岱现在是否清醒,因此先去倒了杯水。
“你把李昭吓死了,他看到我的时候都快哭了,”云泆把水给他,瞿千岱周身的氛围太粘稠沉重,他有些喘不上气,“其他人比起李昭应该有过之而无不及。”
瞿千岱没有喝,接过杯子后随手放到了一边,他低声笑了一下,“我没有醉,我的信息素是清酒,喝不醉。”
这件事云泆倒是第一次知道,他放眼扫去,地上的酒瓶全是空的,也不知道他在这喝了多久。
此时此刻,喝不醉这件事对他而言,很难说到底是好是坏。
“任务很顺利吧,后来修白有说什么吗?”瞿千岱没起身,他坐在地上,像是觉得有些累,把头靠到了膝盖上。
“有,他想寻求合作,铲除‘造神计划’,结束战争。”云泆言简意赅。
“你答应他了吧。”瞿千岱问,而云泆也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地上的alpha闷闷笑了几声,却没有把头移开。他眼下的样子和平时大相径庭,说不出的失意侵占而上,看似平静的的表面下却满是疮痍。
“那就好,”瞿千岱嗓音喑哑。
云泆看了眼窗外,瞧见楼下李昭的车灯依旧亮着,他问:“你准备在这待多久,你的人还在外头等你。”
这话像是戳到了瞿千岱的某根神经,屋里的信息素浓度又上了一个台阶,他答非所问:“看到那些画面的时候,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我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明明已经走到了这个位置,但为什么会那么无力。”
云泆默然,他无法回答瞿千岱的问题,而瞿千岱也没想从他这获取答案。
alpha撑着酒柜站起身向桌边走去,脚步没有醉酒的虚浮,和往日别无二致。
他看了一眼云泆,说:“这个晚上我想明白了很多事。”
“或许以前的我还是太过仁慈。”瞿千岱的眼睛在脱离光线后看起来很暗,云泆静静看着,莫名觉得他身上的一些东西发生了改变。
瞿千岱打开关闭的通讯器,应该是给李昭发了一条消息,楼下的车里马上传来动静,云泆听见了车门打开又关闭的声音。
“你们其实不用担心,我给自己定了时间,还有半小时。”瞿千岱垂眸,墙上的挂钟或许是被倒下的书架刮到,此时也掉到了地上。
自从踏上这条路开始,他就失去了很多自由。这场有限的放纵里,他把自己关进房间,徒劳地做着无用功。最后的最后,依旧要清醒地面对一切。
瞿千岱走到窗边推开了窗,现在的他腺体已经稳定,浓郁的信息素随着夜风飘散出去,本就无形的东西逐渐消散不见。
他靠着窗台点了一根烟,打火机咔嗒轻响,猩红的火光在风中明灭不定。
“要听我和他的故事吗?”瞿千岱夹着烟,眼底满是血丝。
“不长,很短。”
第70章 谓之(副cp)
瞿千岱的祖父瞿亭出生草莽, 在瞿千岱年幼时曾是玉夫镇的镇长。他耿直坦率,凭自己的一腔热情在官场上横冲直撞,多年不改脾性, 因此不得重用,始终在联盟的底层打转。
后来上头想要在这里开发一个项目, 瞿亭当时年岁不小, 虽不说人生有多成功, 但家庭圆满生活幸福。这个项目无非是上头想要捞油水搜刮民众的借口, 换其他人意思意思也就通过了,但瞿亭不顾一切反对。
他的举动终于是打破了上头容忍的底线,这是一切平静崩塌的伊始。
此后, 瞿亭遭下属反叛, 被诬入狱, 他的家人也遭受牵连, 受万夫所指。
虽说目的已经达到,但上面人照旧施压不停, 瞿千岱的父母带着他一逃再逃,到最后身上钱财所剩无几, 只能隐姓埋名躲进了臭名昭著的贫民窟。
瞿父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在冲击下逐渐堕落,忘了自己的妻儿和狱中的父亲, 只知赌博享乐,一有不顺心还要对妻子大打出手。瞿母是一个蒲草般的omega,柔软却坚韧,瞿千岱所有成长的空间都源自她的羽翼。
瞿千岱的名字来自祖父, 那是老人美好的期望,但他们一家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 因此母亲一直叫他“小山。”
在贫民窟这样弱肉强食的环境里,瞿千岱不止一次庆幸自己是alpha,而且是各项素质都极为优秀的alpha。刚过十岁,周围就没有人能打过他,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他的父亲在瞿千岱的威慑下不敢再轻易向母亲动拳。
瞿千岱每天打数不清的工,一面补贴家用一面攒钱,最后攒够了自己读书的学费,他把自己送进了当地门坎最低的学校,离开了浑浑噩噩的泥沼。
事情似乎刚刚开始好转,但这一切很快急转直下。
在他十四岁那年,玉夫镇爆发了严重的传染病,城区范围感染病毒的人都数不胜数,更不用说脏污不堪的贫民窟。瞿千岱的母亲身体不佳,没有逃过这次疾病。
没有钱,没有药,没有医疗资源,这个破落不堪的地方什么都没有。
母亲病情恶化那天下了很大的雨,他从学校翻墙出来,掏出所有存款想去镇上买一点药。可天公不作美,回来的时候天上突然瓢泼而下,瞿千岱没有伞,也不愿躲,他在雨里前行,裤腿上溅满了大大小小的泥点。
不知路上哪里来了块石头,没吃中饭的他脚下不稳,连人带药摔了下去。
他紧紧抱着怀里的药,在眩晕中闭起眼,本以为迎接他的是重重的坠落,但下一刻,他落进了一个干燥温暖的怀抱。
雨点不再落下,恍惚中他以为是雨停了,但再次睁开眼才发现,是有人为他撑了伞。
乌黑的天空被亮色的雨伞划开,潮湿的空气被短暂隔离,一张年轻朝气的脸出现在他眼前。
“你怎么了?是生病了吗?”邱谓之一脸稚气,身上还穿着医援的制服,他托着怀里的晕乎乎小孩,一时之间不知所措。
瞿千岱侧头看见他胸口的医生标识,眼睛一下睁大,浅金的瞳孔盯着面前的陌生人,沙哑开口:“救救,救救妈妈。”
邱谓之很快弄明白了情况,他抬头,前面就是全联盟知名的贫民窟。疾病蔓延的当下,他没有拒绝这个陌生孩子的请求,尽管当时他也只是一个孩子。
瞿千岱曾以为世界就应该是黑色的,像平民窟被油烟熏黑的砖瓦一样,黏腻污脏,但那是在邱谓之到来之前。
在雨中托住他的beta像是神明降世,耐心温柔,主动带着其他医援人员深入贫民窟。他看人的时候很认真,又爱笑,嘴角有一个很小的梨涡,瞿千岱在一旁盯着的时候总想戳一戳。
“兰老师说我最近表现很好。”邱谓之明媚地笑着。
他跟在瞿千岱这个霸王身后走街串巷,也算是把贫民窟走了个遍。
瞿千岱想应声,但又不知该说点什么,他们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世界的人。邱谓之是首都医科大学的高材生,深受老师器重,未来前途无量,而他不过是一粒不起眼的尘灰,若不是大雨激起波澜,又如何会被命运的湍流送到邱谓之眼前。
“小山,你在想什么?”小医生回头问他,这个称呼却让瞿千岱不由鼓起了脸,他还是更希望邱谓之知道自己的真名,那好像更好听。
“我不叫小山。”瞿千岱反驳。
单纯又一根筋的邱谓之愣住了,“那叫你什么?”
瞿千岱这会儿才意识自己的冲动,他低下头,闷闷说:“以后告诉你。”
他清楚知道邱谓之在不久后就要离开这里,或许再也不会回来,所谓的以后,不过是豪言奢望。
但谁也没料到,就在首都医援队即将离去的前几天,玉夫镇的贫民窟竟然发生了一场暴动。因为医疗资源不平衡和一些不知从何而起的谣言,一群数量惊人的贫民居然聚集到了一起,毫无顾忌地打砸烧杀。
原本最开始只是一点小冲突,但事态发展到后来,已经难以收拾。
瞿千岱听到消息的时候只觉得心跳飞到了顶端,他往医院团队所在的楼房狂奔,但抵达时暴乱的人已经将那团团围住。
他是小孩,想办法找了个角落钻了进去,在里头转了几圈才找到一脸惊慌的邱谓之。
17岁的他从未接触过这样的场面,一时之间被吓得失了语。那些人看见邱谓之身上的医生制服就红了眼,瞿千岱见状没有犹豫,一把揽住他想要找地方躲起来,但这是外面的人已经冲了进来,挥舞的棍棒和高昂的喊叫声冲撞入耳,瞿千岱脚下发麻,他拽着邱谓之一刻不敢松,眼睛只有前面的路。
“小心!”
不知何处挥来一根木棍,眼看着就要砸上邱谓之,瞿千岱立马伸手挡住。那人的力道不小,疼痛感不住上涌,但瞿千岱自小被打习惯了,他没有放手,咬咬牙说:“快跑!”
邱谓之这会儿彻底回过神,也开始撒腿狂奔,但那些人追得急,很快他们面前就没了路。
眼看已经进入绝境,似乎是完全没了办法,邱谓之的老师兰觅教授在这时急匆匆跑出来,不由分说地一下抱住了两个孩子。
重重的下落都砸在omega单薄的背脊上,兰觅闷哼,鲜血顺着她的嘴角淌落。邱谓之想要挣脱,他不住地哭泣,但兰觅抱得很紧,他怎么也挣不开。
“老师!老师!”
瞿千岱的大脑一片混乱,液体滴落,那是他的汗水,邱谓之的泪水和兰觅的血。
不知过了多久,那些发动暴行的人才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他们再度退开时兰觅身体一软,失去所有力气倒落在地。
邱谓之立马哭着靠近检查,她看见老师的后颈上是青紫的敲击痕迹,此时已经没有了呼吸。
邱谓之跪在地上哽咽,手上抢救的动作却不停,“兰老师”
“那个领头的好像死了,她好像是中心城来的大人物”
“那怎么办,我们会死吗?”
“管他呢,现在这样上面的人不管不顾,我们和死又有什么区别!”
邱谓之置若罔闻,一心一意想要救活兰觅,但那些人步步紧逼,瞿千岱又挡了好几下,最后连他身后的邱谓之都被砸伤了腿。
就在这时,屋外突然烧起熊熊大火,炽烈的温度侵袭,浓烟弥漫。屋内的人大多是一些混混,胆量和决心根本没到能同归于尽的地步,他们也不知道这场火是谁放的,顿时作鸟兽散,四下逃窜寻找出口。
火势发展得很快,根本难以遏制,瞿千岱知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但邱谓之伤到了腿,无法行走,瞿千岱一下把那个比他还高上一些的人翻身背了上来。
“我们现在就走,火快要过来了。”瞿千岱在浓雾中低下身,属于少年的嗓音嘶哑。
“咳咳,咳,老师!我要带兰老师走!”邱谓之伸手想要去够兰觅的身体。
瞿千岱不过14岁,能背走一个人已是极限,他救不了兰觅。
眼眶里含着泪,瞿千岱双腿发软,他疯狂催促着自己跑起来,在靠近门外时两膝一齐脱力,和身上的人一道狠狠摔了出去。
砰——!
下一秒这幢建筑物竟然毫无征兆地发生了爆炸,在热浪和轰鸣声中,瞿千岱护着邱谓之,被冲击失去了意识,他记得自己最后想说的话是:
“对不起。”
再度醒来已是很久之后的事,爆炸和暴乱都被上面狠狠压下。他收到了一笔不菲的赔偿金,像是封口费,那些数额足以支撑他走过余下的学业。
那些前来医援的学生也都被送回了中心城,瞿千岱没有见到邱谓之最后一眼,只听说有个学生半夜拿着棍子砸碎了警察局的玻璃门。
那之后他只身前往当地给兰觅教授举办的追悼会,脊背笔挺地跪了一天一夜,直至体力不济昏倒。
后来的事情在他如今回想起来像是隔着一层纱,模模糊糊似真似幻。赌博的父亲在醉酒中去世,温柔的母亲缠绵病榻,在某一个阳光和煦的下午悄然离去,而他全身心读书,考上了顶尖的大学,离开了贫民窟。
瞿千岱一步步往上走,当年的稚嫩无知烟消云散,他不再尖锐,也学会了世故逢迎。
他从政,没有背景就全靠自己打拼,去最底层做最累的活,一点点实绩积累,他拿着无可置疑的成绩如厉鬼爬回了中心城。
他拿出确凿的证据,瞿亭案被平反,蒙受冤屈的他因此受到了更多民众的支持。
光亮和荣膺姗姗来迟,但瞿千岱总是不茍言笑,肃然端正。他不再是需要躲躲藏藏的小山,此时此刻,他终于可以用自己的名字做想做的事。
这样的他似乎已经摆脱了旧日的泥泞,旧时的奢望被他重新拾起。某天从中心塔离开后,瞿千岱主动去了首医,他低调地在实验室门口等了很久,当晚日落时他终于等到了想见的人。
“邱医生。”瞿千岱招手,难得露出笑颜。
刚结束一天实验的邱谓之怔忪片刻,一眼就认出了他是谁,“瞿,瞿先生?”
alpha已经比他高了太多,肩背挺阔,站在身前时像一座高山。邱谓之还记得自己第一次从报道上看见他的真名,恍若隔世的感觉几近将他吞没。
瞿千岱走近,含蓄地伸出一只手,他问:“可以邀请你一起去吃晚餐吗?”
长大的邱谓之羞赧了不少,笑容却是依旧的温和。听见瞿千岱的邀请他晃了神,随后欣然道:“好啊。”
久别重逢似乎是一件大事,但放在他们这一切都很平静。因为瞿千岱的身份,二人不会在明面上过多往来,但私底下各种联系从未中断。
这种微妙的平静,一直维持到邱谓之加入研究组织前夕。
瞿千岱问了他许多,邱谓之说自己已经关注了很多年,起始的时间正是兰觅教授带队前往玉夫镇医援的时候。
那个神秘组织行事隐蔽,不留下任何痕迹,因此邱谓之蛰伏了许久
瞿千岱总是很担心,邱谓之这样的人看起来温和,但一遇上自己决定了的事,一百头牛都拉不回来。
“我后来才知道,兰老师的死可能没那么简单,或许和那个组织有关。”
“兰老师没做完的事,我会帮她做完。”
那是邱谓之即将潜入之前和瞿千岱的谈话,他和瞿千岱约在中心城一间不起眼的小咖啡馆里。alpha坐在他对面,神情不太好看,紧拧的眉头怎么也松不开。
邱谓之搅动着手下的咖啡笑了一声,他说:“不要担心我啦,多笑笑,好不好?”
瞿千岱抬眼看着他,露出一个难看的笑,想说的话就在嘴边,但他不知道这个时候说是否正确。
他犹豫再三,正想要开口,邱谓之的通讯器忽然一响。
“我要走了,那边来消息了。”邱谓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有些惋惜地看向只喝了一口的咖啡。
清瘦的beta抓了抓头发,收拾好东西站起身,快要离去时风衣的衣角却被坐着的人猛然拉住。
“怎么了?”邱谓之回头问,他对上了瞿千岱的眼睛。
瞿千岱心绪万千,他上前一步将邱谓之抱入怀中,beta没有信息素,干净纯然的皂角香气却比一切更让他留恋。
他低头,落下无人知晓的一吻,轻声说:“我等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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