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聊天到此终止,戚容再也无法心平气和地听魏弋讲那些幽默风趣的旅行见闻。
他找了个借口起身离开,不顾魏弋在身后不明所以的追问,径直拦了一辆路边的出租车。
给了司机地址后,戚容就歪在椅背上,看着车窗外出神。
他从来没想过魏弋会是个直男,是他先入为主地认为魏弋喜欢男人,到头来是自己闹了场笑话。
戚容是个无性恋,可他也知道同性恋和异性恋的那一套标准,同性恋不碰直男,虽然他并不是同性恋,可他也潜移默化被这套既定规则影响了。
如今剧情有太多地方让他觉得不可控,从一些蛛丝马迹上显露出来,让他开始觉察出有些不对劲,他时而觉得魏弋和黎歌之间的确有某种剧情引力作祟,但时而又觉得这一切好像在朝着完全不同的方向发展。
比如黎歌的未来规划,再比如魏弋不喜欢男人。
在他所了解到的小说剧情中,黎歌毕业后凭借优秀履历入职了一家外企,未来成为国内声名鹊起的新兴设计师,在建筑设计行业大放异彩,而出国深造这一点也只是略有提及。
很烂俗的狗血桥段,可结局却被设置成了温情的文艺风,戚容在脑子里将这本小说反复看过两三遍,基本记住了大部分的细节。
如果剧情没错,那就一定是有地方出现了问题。
不过这对戚容来说好坏参半,剧情或许会由此向另一个方向趋势发展,但也可能因此变得更糟。
无论哪一种,戚容都讨厌事情脱离掌控的感觉。
未来的两天,戚容没有再主动联系魏弋,没有一条信息和电话,他承认,自己的确是在躲着魏弋。
他一向是迎难而上的人,只是这次事情有点太超出他的预期,在他思考出这一步怎么走之前,两个人最好还是不要见面。
只是魏弋对他的心里想法一无所知,还天真的以为自己又是哪里戳到了戚容反复无常的脾气,导致他心里有气,两天不再理他,只是他的消息和电话石沉大海,对面始终无声无息,没有给出任何一点回应。
这让魏弋感到无比挫败,他反复思索着两人闹掰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思来想去,也只有那句有关自己性取向的话题。
可是,他性取向正常,为什么戚容会不高兴?
……
下午两三点,正是午后阳光正好的时候。
临街的一家不大的咖啡馆内,挤了两三个等着打包咖啡和甜点的年轻人,店内不算安静,但机器运作嗡嗡的声响与满室的咖啡醇香相得益彰。
所有人都在暗中观察着坐在落地窗边的青年。
两个排在队伍末端的女生也不例外,相比于柜台后抽空偷看的店员,还有不停用眼角余光瞥着那边的上班族,两人显然更加大胆,小女生的羞赧一览无余。
原因无他,因为那个青年实在太过漂亮。
漂亮得与这条老街和稍显拥挤的咖啡店格格不入,像是误入了贫民窟的贵公子,从头到脚都在散发着金钱浸润出的贵气。
光影落了他满身,徐徐地给他长过眼睫的额发都镀上了一层光,放下搅拌勺,青年端起咖啡杯,克制地抿了一口。
戚容当然知道自己与这里的格格不入,只是比起那些认为他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他表现得更加从容,甚至还饶有兴致地招手让店员上了一份半熟芝士。
店员将他要的半熟芝士放到他面前,戚容拿起小勺挖了一口,甜品一般,芝士有股工业奶精勾兑出的味道,过于甜腻,他只尝了一口便不再动了。
接下来的时间,戚容喝着咖啡,观察着街对面那家对他来说不算陌生的花店。
他就像个极有耐心的猎手,不疾不徐地等待他的目标出现。
他今日来这里,与黎歌有关,却又不全与他有关。
自那日福利院离开后,他找人调查了那个和黎歌站在一起的年轻男人。
过程是费了一些功夫,不过好在他委托的那个人不负所托,还是将他想要的东西查了出来。
那个男人是黎歌如今名义上的哥哥,是他养父的亲子,名叫黎彦,今年25岁,经营着一家花店,单身未婚。
再多的信息D.没再给,因为他给出的理由是黎彦这人实在无聊,不玩社交媒体,名下也没有注册其他乱七八糟的游戏账号,行动轨迹两点一线,日常穿梭于家和花店之间。
他没什么特别要好的朋友,生活中好像只有花店和他的弟弟。
于是先前那种怪异的感觉又涌了上来,因为剧情中,有关白月光这位哥哥的着墨甚至还没有两人养的狗多。
如果黎彦对黎歌真的很重要,两人相依为命,那又怎会在小说中寥寥几笔带过?
于是戚容决定亲自来看看。
他并不每天都来,偶尔会挑一个没课的下午,在这坐一个小时,无论有没有见到黎彦,最多两个小时准时离开。
除了去学校上课,戚容也并没有闲着,他这些天时常在基金会走动,又找了大哥曾经给他的助手协助,大有要认真经营管理的趋势。
他一边了解基金会中的人员配置,一边不动声色地摸清其中哪些是与戚德义有私下交集的人。
但戚容并不打算全部指望戚子栎,他要戚子栎进入基金会也只是一个借口,比起做成那件对戚子栎来说压根不可能完成的事,戚子栎身上最大的价值是帮他掌握戚阳州的动向。
毕竟,将戚子栎放在眼皮子底下,就相当于将戚阳州也放在了一个他目之所及的地方。
以防那狐狸父子二人再出其不意地给他扔来一个炸弹。
放在桌边的手机响了,戚容放下咖啡杯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qzy。
这是他给戚子栎的备注,因为他实在连对方的名字都懒得打,干脆直接把英文缩写扔了上去,因为如果不加备注就会被他当作传销或诈骗拉进黑名单。
这是达成协议后,戚子栎第一次主动来电。
犹豫了两三秒,戚容还是接起了电话:“怎么,勾引计划已经有成效了?”
对面的戚子栎顿了下,而后气急败坏地骂了几句脏话,骂完,他才想起反驳戚容的话:“没有!而且我告诉你,我不会按照你说的那个法子去做,不如你直接杀了我。”
戚容不置可否地抿了抿唇瓣,手指滑到咖啡杯手柄,屈起指尖无意识地敲了敲,“只要别搞砸,我说过,我不在乎过程。”
话音顿了顿,戚容转而问道:“找我有事?”
这话一出,电话那端的戚子栎却罕见地没有呛声,他欲言又止半天,却始终没有吐出什么像样的话来。
看起来像极了在拖延时间。
戚容认真地听了一会,到最后耐心告罄,拧眉冷下语气:“废话就没有打电话的必要了,我觉得我们之间也不是可以随意闲聊的关系。”
对戚子栎一贯的轻视让戚容没有深思他打来这通电话的怪异之处,只觉得莫名其妙。
奇怪的感觉只一闪而逝,戚容并没有多想。
最后,戚子栎似乎是恼羞成怒了,骂骂咧咧地将电话挂了。
到最后也没说这通电话的来意。
戚容习以为常地看了眼显示通话结束的页面,刚将手机息屏,就瞥见街对面的花店里走出一人。
是黎彦。
黎歌身上挎了个斜挎包,推开店门走出来,看样子是要提前离开。
戚容垂眼看了眼腕表,时间显示下午3点15分。
这是他观察这么多天,第一次见黎彦提前离开花店。
不过他没有再探究下午的欲望,他也该离开了。
招来了柜台后的年轻店员,戚容挂上挑不出错的浅笑,从钱夹里抽出几张钞票,递给对方,低沉音色温和:
“你好,能去对面帮我挑一束花吗?”
年轻店员是第一次轮班时遇到这位出手大方的漂亮客人,在意识到对方叫自己过去时简直受宠若惊,又看见伸到自己面前那只夹着几张钞票宛如艺术品的手,竭力压抑着自己的激动之情,含蓄矜持地接过钱推门出去了。
20分钟后,戚容怀抱一束店员精心挑选的纯白洋桔梗,走到路边打车。
他没有选择回家,而是去了公司。
这一周为了躲魏弋,他基本没怎么在公司待,从咖啡店离开后,他会将买来的花交给秘书处的几个年轻女孩,然后在办公室坐一会后起身离开。
今日也是如此,只是戚容没想到,自己会在秘书处看到他躲了近乎一周的人。
魏弋端着一只咖啡杯,正在和秘书处两个年轻女孩聊天,听到动静,与抱着花束的戚容四目相对。
一周没见,戚容依旧光彩照人,他皮相骨相俱佳,那张美得雄雌莫辩的脸上没有任何一点被生活磋磨的痕迹,只除了眉眼间常年萦绕着的挥之不去的病气,可这分病弱并没有削弱他的气质,反而柔和了他秾艳五官的攻击性,像将这份过刚易折磨平了部分棱角,让他变得不再难以接近。
今日的戚容换了风格,黑长裤,白色内搭外是一件米色毛衣开衫,纯白洋桔梗簇拥着他过分精致漂亮的下颌,整个人水洗一般的清丽。
魏弋看呆了,眼睁睁看着戚容收回视线,收回顿在原地的脚步,走进了办公室。
手肘被人捣了下,魏弋转头看到了两个年轻女孩暗含鼓励的眼神,终于愣愣地走过去,犹豫再三还是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门后很快响起了青年的冷淡嗓音:“进。”
魏弋推门而入,走了两步才恍然回神,自己手里还不合时宜地端着咖啡杯。
看了眼坐在办公桌后垂着眼的青年,魏弋最终打消了回去放杯子的念头。
过去几天,虽然没有正面撞上戚容,但魏弋和秘书处只隔了一条走廊,每日戚容送秘书处的花束他都见过。
一连几天,戚容都抱着束花出现在公司,且对那束花表现得很冷淡,整个人公司的八卦之风从秘书处吹了起来。
那些工作之余的闲谈魏弋也有所耳闻,他们说……戚容或许是有了约会对象。
所以,这一周多的断联,是因为他身边有了别的人。
魏弋并不知道戚容有了约会对象这件事和两人闹掰有什么关系,他在意了几天,也困扰了几天。
他需要一个答案,结束快要将他逼疯的自我审问。
其实他有好多的问题,例如这一周做了什么,为什么不联系他,还有花是别人送的吗,可最终,他只问了一句:
“……在和别人约会?”
戚容拧了拧眉心,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冒出一句毫不相干的话,想也不想地否认了:“不是。”
手机在这时又响了起来,戚容低头看手机,才发现D.在几分钟前发了几条信息,而他还没来得及回复。
他切换页面滑向了接听,收回时,手指碰到了免提键,在他还未反应过来前,电话接通了。
戚容想阻止已经来不及。
下一秒,男人的激动嗓音通过扬声器炸开——
“宝贝,你绝对想不到,花店老板刚才去见了谁!我通过GPat追踪到他在10分钟前进入了市区的一家心理咨询室,开玩笑,我不认为他是去心理咨询师看牙医,你说,他是去干什么呢?”
第32章
戚容没抬头去看魏弋的脸,面无表情地将电话挂断了。
室内静了几秒,一时之间没人说话。
几秒后,戚容放在桌上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他连看都没看,直接拿过一旁的文案盖在上面,好似这样真的遮住在实木桌面传导的嗡嗡声。
静默半晌,戚容终于抬起眼,看向站在桌前好半天都没有出声的魏弋。
魏弋脸上没什么情绪,只是戚容透过他抿紧的唇瓣和仓皇眨动的双眼判断,他误会了。
现在是该解释点什么,可戚容又觉得没有必要。
他为什么要向魏弋解释这通奇怪的电话或者那个亲昵称呼,他都没有质问魏弋走进他的办公室冒昧地问他是否在和别人约会的事。
况且,他就算真的在和别人约会又如何?他和魏弋的关系也没有好到他连这点事都要和他报备。
戚容知道自己情绪不对,事实上,魏弋就在他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突然出现了,打乱了他的所有计划。
而魏弋若无其事地一句又险些把他惹恼,他很想大声告诉魏弋:“对,我就是在和别人约会,所以一周没有理会你,所以别再用那种委屈的表情看着我,就好像我欺负了你。”
就像魏弋以为的,他们只是朋友而已。
可戚容最终什么都没说。
他扫走盖在手机上的文件,重新接起了电话,又将老板椅转到另一边,看也不看地冲魏弋道:
“……出去。”
办公室里许久没有动静。
戚容将手机重新贴向耳边,可却压根没有接听电话。
不知过了多久,办公室的门被推开,回弹时碰撞门锁发出一阵不大不小的闷响。
魏弋离开了。
呼出胸腔内的郁气,戚容将额前的头发撩至脑后,回拨了已经自动挂断的通话。
电话一接通,对面的人便委屈不已地说话了:“干嘛挂我电话啊,你身边还有别人吗?男人女人?”
戚容不想理会他不正经的调情,嗓音冷淡:“说正事,而且,你再叫那两个字我就把你家网线拔了。”
男人笑了声,非但没被他吓到,反而还饶有兴致地问了句:“要来我家拔吗?这么快就要网恋奔现,我好受宠若惊。”
戚容冷哼一声,克制着把电话摔出去的冲动,耐着性子说:“你最好趁我还有耐心的时候把话说完,我要听正事。”
这句话几乎是最后通牒了,男人静默了一两秒,再开口时收敛许多:“是这样,花店老板去看了心理医生,但是有意思的是,他本人资料上并没有记载任何精神病史和心理疾病,所以,有一种可能,他不是替自己去看的。”
戚容不说话,于是男人沉吟两秒,便继续说下去:“还有一种可能,他的确有一些心理疾病,但没有被记录在册……但是,你确定要约会一个可能是潜在反社会型人格的男人吗?尽管他的确很帅,而且还是个小老板。”
话题再度偏移,只是戚容显然无暇顾及最后两句话,沉默后问了句:“如果不是自己,他会替谁去看?”
男人唔了声,像是想起了什么,“他不是有个弟弟吗?除此之外,他生活中好像也没有别的事了,跟这么无聊的人约会多没意思,不如考虑考虑……”
话未完,就被戚容忍无可忍地打断:
“段枢。”
被叫到名字的男人瞬间偃旗息鼓,电话对面静得可怕。
他和段枢是在某个计算机网站上相识,那时,他正帮姜启试图黑进某个人的电脑而钻研计算机,他付了报酬,而段枢干净利落地解决了他的问题。
段枢是个相当厉害的黑客,在圈子里化名“D.”,几乎没人知道他的真实信息,他没有任何一张照片泄露出来,也从不暴露自己的信息,是个真正的网络黑户。
而戚容知道段枢这个名字是一场意外,不过尽管有机会了解到这位网络大神的真面目,戚容也从未去查过,因为两人各取所需的合作关系他目前很满意。
在他的行为准则里,拿钱办事的人,不需要有太多交集。
只是段枢异常自来熟,大概戚容是网络上唯一知道他名字的人,所以有事没事在戚容面前耍存在感成了他最大的乐趣。
戚容大多数时候并不愿意搭理他,他知道段枢只是习惯了满嘴跑火车,并不真的如他所说那样对他感兴趣。
他知道段枢压根不喜欢男人。
戚容真的受够了直男这两个字。
新仇加旧恨,他此时对段枢的容忍度基本为0,也懒得去在意日后段枢又会以怎样的新花样来折磨他,他直接将手机关了机,扔在桌上。
戚容向后靠在椅背上,几个深呼吸后,心绪却依旧平静不下来。
他满脑子都是段枢说的那句话。
如果黎彦真的是替黎歌去看的心理医生……
黎歌为什么会需要看心理医生?
戚容发现自己不能去想,一去想心底就会冒出那些对他来说早已陌生的情绪,整个心脏像被一层塑料薄膜裹住了,喘息都费力。
钝痛蔓延着,直到后知后觉地,他发现身上真的有些痛。
尾部一阵阵抽痛着,他徒劳地揉了两下,按下内线让人送一杯热水进来。
喝完一整杯热水,戚容拿起手机离开了办公室。
回到家里,胃痛丝毫没有缓解,戚容吞了几片胃药,裹着毯子倒在床上,难受地蜷缩成一团。
这是老毛病了,总会时不时毫无缘由地痛一阵,不过也只有一阵,缓过就好了。
戚容倒在床上,薄毯盖过肩头,拢着他病白疲惫的脸,他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再次睁开眼后,天色已完全黑了下来,偌大的房间静悄悄地,安静得像一个无边无际的牢笼。
他又一次捱了过去,胃部已经不再痛了。戚容支撑着坐起身,迟钝地发了会呆,才掀开薄毯下了床。他下楼让小厨房下了碗面,拿起筷子勉强吃了两口。
他没有任何胃口,只是机械性地填补胃腔的空缺,他的胃是个格外脆弱的器官,吃多了会疼不吃也会疼,有时吃了乱七八糟的东西更是会直接抗议,比他都要娇贵。
还总是挑他心情不好的时候闹腾。
放下筷子,戚容起身就要上楼,秦叔在这时从安静的客厅出现,走上前来对他说:“容少,裴少提醒您两日后要去老宅,他有事回不来,这次没法同行。”
戚容脚步顿了下,应下了。
自从那晚他从酒会离开,他就再也没见过戚裴。
这给了他一种错觉,好像戚裴是在故意躲着他。
戚容觉得好笑,难不成也是因为他那句类似出柜的宣言吗?
不过他也没在意,从小到大,他早已习惯了在这个冰冷得毫无人气的别墅生活。
他依稀记起来这周竞标的事,给莫巡打去了电话。
可出人意料的是,电话那端一直是暂时无法接通的状态。
这对一个全天待命的人来说是很反常的,戚容几乎认定莫巡出了事。
可转而想到,莫巡是父亲的人,他又迟疑是自己多想了。
莫巡的电话始终没有打通,两日后,戚容准时出现在了老宅。
他沿着门前一直延伸到大门前的西式楼梯拾级而上,在进门前,将外套交给了侯在一边的管家。
老宅的管家是一位不苟言笑的中年女人,跟在老家主身边三十年,老家主去世后也一直留了下来,戚家这一辈的小辈近乎是她看着长大的,但她并没有任何情绪上的偏向,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因为位分高,所以性子格外耿直,喜恶不加掩饰。
戚容随着他们喊了一声:“郝姨。”
郝姨略显冷淡地一点头,只是随着这话抬起深深凹陷下去的苍老眼皮,用那双犀利的双眼深深地看了戚容一眼,而后才动了动下垂的嘴角,道:“进去吧。”
那眼神似有深意,却又好似什么都没有。
戚容虽心存疑虑,但并没有表露出来,面色如常地走进了大门。
一门之隔,里面是一如既往的繁荣盛况,觥筹交错,价值百万的顶灯将每个人都照得光鲜亮丽,西服与裙摆折射出华贵的色泽,男男女女脸上都挂满了和谐含蓄的笑。
而这一切,在戚容的出现后戛然而止。
戚容就像一个误入这场宴会的不速之客,气氛肉眼可见地凝滞了起来。
戚容顶着众人神色各异的神色,在偌大的大厅环顾了一圈,没看到熟悉的身影,他便知道大哥没说谎。
他是真的没有到场。
即将收回的视线一顿,短暂地掠过大厅一侧站在旋转楼梯上的戚子栎,停住了。
戚子栎手中端着一杯香槟,没喝,孤身一人站着,身边没有戚阳州,注意到他看过来的眼神,整个人显然易见地紧张起来。
戚容不知他在紧张什么,又看了两秒,戚子栎像是终于受不了,转身逃也似的上了楼。
戚容的视线在目睹戚子栎消失在二楼走廊后,收了回去,一直冷淡的表情终于有了些许松动,眉心拧了起来。
现在,他几乎可以断定,一定出事了。
可如今的情形,显然没有人会好心解答他的疑问。
戚容冷淡地抚了抚一侧脖颈,走向长厅一侧的长桌,只是手还没碰到桌上的酒杯,一道声音便从旁边插了进来——
“看看这是谁?丢了一桩标的额800w的案子还敢大摇大摆来参加家族聚会。”
话音落地,周围几人隐晦的打量视线便有如实质地落了下来。
戚容在这笑声中转头,看向和他一步之遥的戚阳州,拧眉重复了一遍:
“你说什么?”
这下,戚阳州的表情从幸灾乐祸变成了不可置信,随后是双眉挑高,滑稽地大笑不止,等笑完了,他才抹了抹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嗓音不无嘲讽:“原来案件当事人还不知道,那我可真是多嘴了,你还是好好想想如何向三伯交代吧。”
说完,戚阳州倾身,将方才戚容即将碰到的酒杯拿起,当着他的面一饮而尽。
走之前,戚阳州还趾高气扬地冲戚容撇了撇嘴角,好像一朝大仇得报,就此终于扬眉吐气了。
“你完蛋了,戚容。”
戚容像是终于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眸光几经变幻,最终冷静下来。
他扯了扯唇,嗓音不辨喜怒:
“是吗?”
戚阳州只当他是在虚张声势,转身要走,可刚迈出一步,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头。
戚容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后,以一个颇为轻松地姿态将他压制在原地,暗沉音色压低了,以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道:
“走什么,我们话还没说完。”
第33章
戚阳州偏头,看了眼落在自己肩上的手,又转头去看戚容的脸,不可置信地一蹙眉,音量不加掩饰:“你这是做什么?还想对我动手不成?”
这话一出,不远处的人也被吸引了注意,三三两两地看了过来。
长桌边的两人一瞬成了众人的视线焦点。
戚容早在心里骂了无数声,可面上却依旧挂着恰到好处的笑,他在事情闹大前抬起了那只手,绅士地后退了一步,和戚阳州拉开距离。
如果戚阳州说的是真的,那就是竞标的事出现了差错。
莫巡联系不上,说明父亲也知道了。
这算怎么回事?所有人都知道了,而他这个负责人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没有一个人来通知他,父亲,大哥,莫巡,都偏偏在这个时候失踪了。
当初那块地的文书他看过,800w只是戚氏集团给出的投资价值,戚氏从不做赔本的买卖,那块地真正的价值只怕远超800w。
确认一切都没有问题,他才全权交接给了莫巡,有莫巡在,竞标怎么会出错。
戚容抬起眼,隔着充斥香水和古龙水的人群,视线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圈。
他五官精致,眉眼昳丽却英气十足,不笑时攻击性便完全不加掩饰,与那漂亮却冰冷的眼睛对视的人霎时一悚,下意识地不敢再看。
最后,那锐利的视线绕了一圈,落回了面前的戚阳州身上。
于是,他就看到了戚阳州那背对人群,再不加掩饰的恶劣嬉笑。
戚容定定看了他几秒,突然笑了。
他一笑,五官间的尖锐寒意顷刻消融,眼角眉梢的弧度软化,那种被掩盖在压迫感下的惊人美貌便无法让人忽视了。
围观的哄闹人群静了一瞬。
戚容一笑,戚阳州也愣怔了下,片刻后有些摸不准他怎么还能笑出来,色厉内荏道:“你笑什么?”
戚容没回答他那个愚蠢的问题,高高在上重新回到了他的眉眼上,此时的他看戚容就像看一个白痴。
蠢货。
“做了也不知道收敛,生怕别人不知道这件事与你有关?”
同样的,这句话戚容也没压低音量。
戚阳州四下看了眼,没看见什么异样的神色,顿时又找回了些底气:“我知道丢了桩大案子你心里不爽,但犯不着胡乱泼脏水吧。”
两人闹出的动静不大不小,但因为戚容的敏感身份和近日戚氏集团竞标失败的传闻,已足够在近日聚满了人的老宅掀起不小的风波。
到现在为止,没有一人站出来阻止,很明显,有人默许了这场争端。
躲在暗处看好戏的人至今没有露面。
戚容阴沉沉地勾了勾唇,再看面前的戚阳州时,就带上了些阴毒狠辣。
“你说,我要是把你废了,你那个便宜老爹会不会狗急跳墙?”
干预集团内部的重大项目,只能是公司高层,或许是其他几个看不惯他的叔伯联手,但有一个算一个,他把这笔账全部算在戚德义头上。
能做出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除了那个老东西也没有别人了。
戚容在心里想,戚裴怎么可能斗得过这种为了铲除异己不择手段的疯子。
多年的维系和经营下,戚家家族内部庞大混乱,除却嫡长子戚德义外,下面还有嫡次子戚承运,现任家主戚怀起是三子,戚承运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因一起恶意伤人案件进了监狱,从监狱出来后就被老家主远送出国,除此之外,还有一堆旁系的亲属,自内定继承人戚裴出了车祸后,所有人都虎视眈眈盯着那个位子。
戚容知道戚德义这么多年一直心怀不满,暗中怨恨老爷子将位子给了戚怀起。
当年戚德义因为自己的问题而险些害公司惹上官司,尽管后来成功解决了,可发生的事无可更改,也是自那件事后,老爷子就正式定下了继承人。
戚德义当然愤懑不甘,叫嚣着只不过因为他犯了个错,就要毁了他的人生。
如今,戚德义妄图将同样的痛苦施加到戚容的身上。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戚容,这是在老宅!”
戚阳州的怒吼顷刻炸响在大厅,像是被气极了,涨红爬满了他的脸颊脖颈。
他的确生气,快要气到昏厥了。
他做了这么多,他差点就要毁了戚容,为什么戚容还能这样若无其事地威胁他?
戚容到底凭什么?!
他比不过戚裴那个天之骄子就算了,难不成还比不过戚怀起从孤儿院弄回来的一个野种吗?
戚阳州面部肌肉抖动着,在戚容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下,已经隐隐到了失控的边缘。
戚容却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无奈地一摊手,轻飘飘地接了句:“只不过是个玩笑,堂哥怎么能当真呢。”
戚阳州垂在身侧的拳头缓缓握紧,眼看就要忍无可忍地上前:“你——”
可刚动一步,便被人叫停。
“……阳州。”
一道中气十足的嗓音自二楼飘下来,强心剂般定住了即将失控的戚阳州,他回身向楼上看,深吸一口气,低低地喊了一声:“爸。”
戚容也顺着他的视线仰头去看,目光在半空与戚德义的撞了个正着。
他没有给出任何戚德义希望看到的反应,反而还心平气和地朝他笑了下。
戚德义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而后端起了一贯的慈善笑容,语调温和地安抚下面的两个半大小子:“年轻人火气旺盛也是正常的,但注意场合,别让人看了笑话。”
僵持了两秒,戚阳州明白他的意思,这是让他到此为止,闹大了谁都不好看。
戚阳州又转头瞪了戚容两眼,正想转头离开,戚容又在这时突然出声道:
“什么笑话?我和堂哥不过是小打小闹,我丢了桩大案子才是个笑话。”
戚德义眸光晦暗,好人面具纹丝不动:“你说什么?”
戚容耸了耸肩,仰头看他笑:“得了吧,大伯,这事还不好笑吗?为了我一个外人,都对自家公司出手了,也不知道是谁干了这种吃力还不讨好的事。”
这番话说的并未指名道姓,但在场的个个是人精,在两人暗藏硝烟的几个推拉间就品出味来了。
戚容打的就是我不好过,那大家都别好过的主意。
只是他直言自己是外人的大胆发言还是让众人都惊了下,一时间,窃窃私语四起。
戚阳州率先沉不住气,转头怒视着戚容。
“戚容!”
家族内部本就明争暗斗,为了面子,这种事一般不会放在明面上来说,但今日戚容显然是将一直平静的假面撕出一个口子,倾倒出了潜藏其中暗流汹涌。
欣赏够了周遭的眼神,戚容转身,从长桌上端起了一杯酒。
杯沿迎着光,折射出一点微光,他脚下一转,将酒杯对向了二楼的戚德义,恣肆地举了下。
“感谢您为我上了重要的一课,这杯敬您。”
说完,戚容仰头一饮而尽。
他是应该感谢戚德义,感谢他教会自己斩草要除根的深切真理。
如果父亲在上位后,手段很辣地让戚德义就此消失,那么也就没有了后面家族内这些明争暗斗。
再如果戚德义早早制造意外让他死掉,那么他现在也就不会站在这里,控诉戚德义是如何白痴。
都是该死的因果循环。
戚容放下酒杯,利落地转身,大步走出了大厅。
无人敢拦。
因为喝了酒,戚容在车库里扯了个司机上车。
轿车驶出老宅的庄园,没有目的地前行。
戚容没有目的地,他只是吩咐司机别停,一直开到汽车没油。
在路上,他接了一个电话。
戚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手机还嗡嗡震动着,屏幕清晰显出了魏弋两个字。
他起初没管,任由电话响着,直到自动挂断后,手机许久没有再传来动静。
戚容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事实上,在意识到魏弋不会再打来后,他心里没来由地被有些陌生的情绪填满了。
似乎是为了争口气,他点进那个未接来电,回拨了过去。
电话不过两秒就接通了,那端很快响起了青年略带迟疑地嗓音:“嗯、我……”
只是戚容没等他将酝酿的开场白说下去,直言道:“我想见你。”
魏弋似乎呆了下,而后才无措地重复:“现在、现在吗?”
戚容闭了闭眼,揉了下胀痛的太阳穴,肯定道:“对,现在。”
给了魏弋一个地址,戚容就将电话挂断了。
车窗外的风景持续地倒退,两侧的街道从绿化带变为了高大的树木,轿车驶出了市区,视野尽头一点点沁出了一抹蓝。
冷静下来后,戚容混乱的思绪复盘着发生的一切,突然想到了戚子栎的反常。
他一定是知道了什么。
戚容缓缓吸了一口气,在列表翻出戚子栎的号码,克制着内心翻涌的情绪,给他打去了电话。
第一个电话被挂断了,戚容很快又打了过去。
忙音响了很久,戚子栎才接通电话:“喂?我现在……”
戚容没心情听他废话,直截了当地:
“现在来找我,别挑战我的耐心。”
这话一出,戚子栎便噤声了。
按照路程来看,等魏弋到的时间,足够他见完戚子栎。
迈巴赫在公路边停下了,戚容推开车门下了车,被迎面的新鲜海风扑了个满怀。
他甩上车门,目光落在不远处沙滩边跃动着的蓝白海浪,眉眼间霜雪凛冽。
……
半个小时后,戚子栎先到了。
跑车的霸道引擎声由远及近地炸过来,最后一个急刹,停在了路边,司机走了,戚容就坐在路边,外套搭在膝上,头发被海风吹得凌乱飞舞。
听到动静,他转头去看。
静默两三秒,他终于直起身,一手拎着已经皱得不成样子的西服外套,大步走向了那辆的荧光绿跑车。
驾驶座的车门缓缓上升,戚子栎一只腿还没落地,整个人就被戚容揪住衣领,从车内拖了出来。
“喂喂!戚容——”
拖着人走到路边,戚容甩开双手,向前走了两步,“你早就知道。”
是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
戚子栎在他身后整理着衣领,闻言动作顿了下,片刻后不自在地回:“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戚容点了点头,脸上表情堪称冷漠,“还在嘴硬。”
他豁然转身,抬起腿就将戚子栎踹倒在地。
戚子栎一时猝不及防手肘着地,瞬间惊呼出声,当即不管不顾地叫嚷了起来,阴柔五官痛得扭曲起来,“你有病吧!戚容,我胳膊要断了,好痛……”
戚容居高临下地看了会,又倏地倾身,一把攥住他的衣领,将他上半身提了起来,黝黑透不进光的瞳仁直视着他的双眼,语调缓且慢:
“当初那通电话,你本可以告诉我的,为什么不说?”
在独自一人等待的这段时间,戚容想了很多,思绪纷杂间,他想起了几天前戚子栎打给他的那通电话。
只是他当时并未多想。
现在想来,他本该在意戚子栎的反常,只是他选择了视而不见。
思来想去,戚容最该怪的人竟然是自己。
戚子栎尖利的怒吼在这时刺进耳膜,像要将他整个人凿穿:
“我凭什么要告诉你!你威胁我,你就是个疯子,野种!我在基金会的茶水间无意听几个人说在这次竞标上动手脚的事,我当时就猜到与你有关,我现在庆幸自己没有告诉你,你活该!”
所以,这一切都怪他是吗?
就因为他被戚怀起领养,就因为他冠以这个姓,所以他活该遭受正统戚家人的白眼和恶意。
他就活该孤零零地死在孤儿院里,永远不该走出那扇大门。
活该被所有人抛弃,最后不得好死。
戚容面无表情,黝黑的瞳仁浸满了墨汁,另一只手已不可控地握成拳,高高举起。
他什么都看不见了,垂下的视野中,戚子栎的脸扭曲到看不清,如面目可憎的鬼脸般在一片黑暗中对他窃笑。
拳头即将狠狠落下时,一道不算陌生的嗓音喊住了他——
“戚容!”
眼前的黑暗霎时消散,阳光海风重新出现在他的世界里。
戚容硬生生停下了动作,僵硬地转过头,看向声音的源头。
他看到了魏弋停在不远处,以往总是对他笑得灿烂的眉眼间满是惊诧和不可置信,就好像是第一天认识他。
第34章
戚容顿在原地没动,只呼吸后知后觉地滞住,胸口剧烈地起伏了下,憋闷地发疼。
拳头还停在半空,他整个人和戚子栎以一个静止般的姿势僵持住了。
戚容没想到魏弋会突然地,就这样出现。
但他同样没打算就此收手,隔空和魏弋对视了两秒,又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视线。
手骨用力到发白,戚容握得很紧,淡青色的血管像要随时冲破白到近乎透明的皮肤表层,手臂因为长时间地僵硬而微微颤抖着。
在外人看来,他就是一副随时要动手的姿态。
可只有戚容知道,他的气力已经在先前的纠缠中消耗殆尽,现在不过是在强撑。
如果戚子栎想,可以轻易地将他掀翻在地。
魏弋在这时出声:“戚容……先放手好吗?”
戚容没动,和身下被他吓得瞪大双眼的戚子栎对视着,对身后传来的话视若无睹。
又过了一会,魏弋终于意识到戚容情绪不对,他克制地走近了小半步,抬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恶意,“我来了,你放开他,看看我好吗?”
片刻后,没等到戚容的反应,魏弋又喊了一声,这次声音隐隐夹杂了些急迫和无奈:
“……戚容。”
这一声低低沉沉的嗓音落进耳中,戚容迟缓地眨了眨眼,终于从混沌的状态中抽离。
悬在半空的拳头往后退了退,戚容抿紧寡淡得失去颜色的唇瓣,揪住戚子栎衣领的五指一点点松开。
像是被吓得不轻,戚子栎始终不声不响,一直到戚容后退了一步,和他拉开一个安全距离,他才狼狈连滚带爬地从地上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向停在路边还未熄火的跑车。
戚容脱力地后退两步,后背撞上了一个温热胸膛。
他回头,对上了魏弋怜惜又欲言又止的复杂神色。
他还记得魏弋方才看到他时的表情,陌生地就像世界在眼前崩溃重组。
看到魏弋出现的那一刻,他头脑一片空白。
可很快,戚容又释然了,就算看到又如何。
这才是他的真面目,不是刻意伪装出来温柔,他本就是这样性格恶劣不堪的人。
他睚眦必报,心胸狭隘,别人对他有一分不好,他会十倍百倍奉还。
戚容并没有任何惊慌失措和窘迫,反而感到一阵难以言喻地畅意,好似他一直在等得就是这样一刻。
当着魏弋的面,狠狠撕下他心中经年累月美化出白月光的滤镜,他一直想这么做。
剪刀车门降下,戚容站在原地看着那辆跑车向后倒了一段距离,打方向盘掉头离开,嗡鸣着开远了。
他面上没什么反应,垂在身侧的五指却因用力过猛而持续地痉挛。
突然,手背贴上一片温热,干燥掌心像握了团火,暖融融地挨近他。
戚容微不可察地一颤,垂下眼去看。
另一只比他大上许多的手握住他的,收拢五指,将他不断痉挛颤抖的手包裹在掌心,紧紧握住。
耳边传来了魏弋小心翼翼地询问:“还好吗?”
戚容没回头,海风吹动他额前过长的碎发,发烧拂过眼睑,戚容眨了眨眼,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双眼,掩去了想流泪的涩意。
他没回答魏弋的问题,而是问道:“你怎么来了?”
过度放空的大脑缺失了一小片记忆,戚容一时忘记了是自己一通电话将对方叫来这里。
魏弋显然也没想到他这样问,愣了片刻后,叹气道:“你说想见我,我来了……”
话音顿了顿,魏弋抬眼看了眼跑车离开的方向,嗓音迟疑:“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许久没有等到回应。
魏弋偏头垂眼去看身前的人,却感到原先被他握住的手微微用力,挣开了他的桎梏,戚容和他拉开距离,头也不回地对他说:
“没有误会。”
而后,戚容突兀地笑了声,缓缓转过身,微仰头直视他:“因为我不开心,因为他惹了我,所以我要对他动手,明白吗?”
几乎在他这句话落下后,魏弋的表情变了,他一点点拧起眉头,不赞同道:“就算这样,也不该轻易动手,你不是这样的人……”
话没说完,被戚容的一声笑打断。
魏弋话音顿止,垂眼看对面青年像是遇到什么格外好笑的事,笑得微微佝偻了脊背。
在戚阳州那个蠢货用那副沾沾自喜的模样看他时,戚容没笑,在忍受戚德义假惺惺的表演癖时,戚容也没笑,此时因为魏弋这句话,他毫无顾忌地笑出了声。
这是他今天听到最好笑的笑话。
戚容知道自己失态了,可他放纵自己沉浸在逐渐脱轨的快感中,眼睁睁地看着事情朝着另一个方向疾驰而去。
魏弋真的一点也不了解他,所以才会说出这种话。
笑够了,戚容终于抬起眼,黑发被海风吹得凌乱飞舞,他隔着张牙舞爪的发梢,看着魏弋笑。
“可我就是这样的人。”
青年嗓音轻飘飘地,像要随着风碎在空中,可魏弋听清了。
他怔在原地,自重遇戚容后,第一次感到茫然,他下意识想说些什么,可戚容伸出一根手指抵在他的胸口,一点点用力将他推远。
好像要就此和他划清界限。
青年的表情掩在半长的碎发下,魏弋看不清,他像是傻掉了愣愣地看着那张脸,看他眉眼间不加掩饰的恶意,也看他泛着湿红的眼睑眼尾,看着那张漂亮的唇瓣开开合合,吐出一些难听的字眼:
“如果接受不了,你现在就给我滚。”
周遭很静,静得只有海风吹动空气的呼啸声。
魏弋脸上的表情一点点消失,他没有动,只是固执地看着戚容。
两人无声地对峙,时间都在分秒中被无限拉长。
戚容胸口梗着一口气,找不到发泄口,在胸腔内四处冲撞,撞得他心口生疼。
他不该对魏弋说重话,可他控制不住自己。
只要一想到魏弋那样的眼神和说出口的话,他简直怒极反笑,同样的事,难道他的弟弟就可以给出更善良的反应,而他就像是个恶人。
也是他活该吗?
可是凭什么,魏弋凭什么要求他怎么做?
他成长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拼命地活下去,魏弋一个无忧无虑的大少爷凭什么教育他!
两人僵持不下,曾经的朋友如今好似变成了仇敌,彼此间横亘着最坚硬的外壳。
良久,魏弋终于动了,他定定看着戚容,后退两步,面色不善地走向停在路边的一辆出租车。
戚容偏过头,呼吸急促喘了下,胸口一阵阵泛着细细密密地疼,尽管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哪里疼。
车子启动,从他身边驶过。
魏弋走了。
戚容垂下眼,眼睛被发梢扎得又痛又痒,他抬手徒劳地揉了揉,最后揉出了一些水渍。
原地站了会,他像是要分散注意力,四下看了眼,最后在不远处的地上找到了自己的西服外套。
戚容仰头吸了吸鼻子,弯腰捡起外套,重新穿在了身上,用手指一点点抚平了衣摆的褶皱,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可微微颤抖的手指不受控制,手机从指缝间滑走,直直掉了下去。
不轻不重地一声响,很快就被海风吹走了。
看着摔在地面屏幕龟裂的手机,戚容咬了咬下唇,突然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委屈。
他就这样垂眼看着面前的手机,早已开走的出租车在这时开了回来。
副驾的车门被人推开,魏弋快步走下车,气势汹汹地走到戚容面前。
魏弋不笑时五官端正地有些严肃,高鼻深目压了下来,极具压迫性地往他面前一站。
他捡起戚容掉在地上的手机,塞进他皱巴巴地西服口袋里,不等戚容反应,拉着他转身就走。
把人塞进副驾,魏弋甩上车门,转而坐进了后座。
一路无声,车厢内沉默得压抑。
司机默默车载广播关上,在这过分安静的氛围中如坐针毡,忍不住地用眼神去瞥后视镜。
可惜两人并没有满足他八卦的好奇心,一直到魏弋在临近市区的公交车站下了车,两人全程零交流,连一个眼神都没有。
后座的车门被人关上,司机看了眼后视镜,缓缓发动车子。
戚容终于像是回过神来,视线偏移,落在了车窗外的后视镜,青年的身影在视野中一点点缩小,直至淡成一个看不见的小墨点。
又向前开了一段路,司机终于按耐不住,忐忑地出声:“您去哪里?”
戚容没出声,良久才报出一个地址。
出租车最终在戚家别墅外停下了,戚容直接下了车,无视门卫的抬手招呼,目不斜视地走进了雕花大门
很累,身体的每个关节都酸痛不堪,戚容拖着沉重的步子,机械地向前走。
往日总是坐车经过的路好像永远到不了尽头。
终于,道路两侧的草坪快要走到末端,别墅门的台阶前,有一人等在那里。
戚容抬起头,和坐在轮椅上的戚裴视线相撞。
他罕见地呆了下,脚步顿在原地,有些茫然地愣在那里。
大哥为什么在?
戚容抿了抿唇,就听见前方传来一道低沉至极的嗓音,似乎包含数不尽的无奈叹息:
“过来这里。”
在原地顿了两秒,戚容到底还是抬起腿走了过去,他垂着眼,以从未有过的狼狈姿态走到戚裴面前。
从小到大,戚容从来不允许自己露出一点软弱的情绪,也从来没人能够欺负他,他总是像一只骄傲的猫咪,在放学后背着书包轻快地掠过台阶,走进大门。
这是第一次,他任由自己头发和衣服都乱糟糟的,也是第一次敞露出伤口,让旁人看清他的脆弱无助。
戚裴沉默地看着青年一步步走近,很想像往常那样伸手碰一碰他的肩膀和脊背,可手指抬起,又顿在半空。
此时的他连站起来都做不到。
搭在扶手上的五指徒劳地紧了紧,最终戚裴什么都没有做,嗓音故作轻松,哄小孩一样地对他说:
“在外面哭鼻子了?”
第35章
戚容听到这句话下意识就要反驳,可即将脱口而出时又顿在舌尖,他咬了咬下唇,眼睛突然涩得厉害。
半晌,他才低哑地回了句:“……我没有。”
对面的男人没有出声,戚容抬起眼,发现戚裴唇边挂着一抹笑。
两人许久没有这样平静的面对面聊天,他也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大哥笑过。
不知从何时开始,曾经那个温和少年一点点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为人冷淡处事沉稳的青年,好像完美得没有一丝瑕疵。
戚容知道,戚裴做得很好。
他是优秀的继承人,是好儿子,也是好兄长。
只是戚容始终认为,他在这种近乎无私的奉献中一点点迷失了自我,变得更像一个公式化的机器人,没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一切都为了家族最高利益。
可等他长大却也渐渐明白了,成长是需要代价的。
每个人总要经历受伤,蜕皮,愈合的过程,只不过他习惯于独自一人舔舐伤口,戚裴也是一样。
只不过戚裴需要做得比他更多。
“我今日应该去老宅,让你一个人受委屈了。”良久,戚裴收起笑容。
戚容眨了眨眼,敛去了莫名的干涩,抬起头将额发撩至脑后,仰头看了眼飘过建筑顶的浮云,“不管如何,我确实搞砸了。”
戚裴不赞同道:“你第一次接触公司项目,这件事不全是你的错,我会去找父亲解释。”
从小到大,这样的话大哥说了无数遍,好似不论他做出怎样出格的事,大哥总能找出一个理由来维护他。
而在这种时候,父亲往往也赞同大哥的说法。
只不过戚容能分清这两者的区别,大哥是因为在乎,而父亲是完全的不在乎。
戚容扯了扯唇角,海风吹不走的烦躁好似被微风轻易抚平了。
话虽如此,但戚容没有信心父亲这次还会像从前无数次那样轻飘飘地将这件事揭过去,毕竟他触及了公司利益。
800w不是一个小数目,就算是他几张卡加在一起一时也凑不出800w来。
只是戚容暂时不想和戚裴聊这些,若无其事地转移了话题,走到他身后,将他推进了别墅。
进了大门,戚裴没再让戚容推自己,虽然还有很多话想说,可他也清楚戚容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
操纵轮椅走了两步,戚裴转过身,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洗个澡好好睡一觉,有事打电话,我不会走。”
这次,戚容没再呛声,而是听话地应下了。
打过招呼,他走向了电梯,落在背后的视线如影随形,一直到电梯门在面前合拢。
这一觉睡到了傍晚,戚容从凌乱的被褥中睁眼,落地窗外是缤纷的暮色。
他坐起身缓了会神,从床头柜上摸索到手机,看了眼时间才意识到自己睡了一整个下午。
尾部灼烧得抗议起来,不满他的疏于照顾,戚容微拧眉头,抬手揉了两下,掀开被子起身下了楼。
“叮”地一声,电梯在一楼停下。
电梯门还未完全打开,戚容便听到外面隐隐约约传来交谈声。
随着距离渐近,谈话内容已经足够听清。
“……好的,还有什么需要我去做,您别怪他……”
随后一道中气十足的嗓音响起:
“你倒是护着他。”
戚容脚步顿在原地,停在挂满画作的走廊拐角,进退两难。
他想过父亲或许会因为这次闹出的动静回来,只是没想过会这么快。
与U市其他上层掌权人不同,戚怀起近乎是个洁身自好的另类,他私生活干净,作息健康规律,他的生活全部被工作填满,分给其他人的时间少得微乎其微,遑论儿子或者女人。
所以,戚容一年到头见过他的次数屈指可数,偶尔打通对面的电话,往往最先响起的是“欢迎使用国际长途电话服务”的提示。
少年时代的很长一段时间,在戚容心中,戚怀起的工作就是在天上飞,全世界各地的飞。
而这样没有花边新闻的工作狂,拥有一个私生子是很让人意外的一件事,戚越的存在或许是个意外,戚怀起对此并没有多说什么。
于是,在戚容加入之后,这里就勉强拼凑出了一个像模像样的家庭。
戚怀起虽然不算一个称职的父亲,也从未出席参加过他的家长会和毕业典礼,可戚容还是愿意喊他一声父亲。
是戚怀起将他领出了孤儿院,尽管这一切都像他说的,并不是一个家,可他还是拥有了常人无法企及的一切。
一墙之隔,大厅的交谈声还在继续:
“如果您愿意,由我来带他,我可以保证他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保证,你拿什么保证?”
“父亲……”
中年男人淡淡打断了自己儿子未出口的话,“急什么,我还没说要如何罚他。”
墙后的戚容仰头,后脑抵在墙上,看着天花板的吊灯出了会神。
呼出一口气,他直起身走出了拐角,径直走向水吧。
面对着他的戚裴率先注意到了他,嗓音微滞地喊了一声:“小容。”
戚怀起偏头看了一眼,一手把玩着玻璃杯的杯沿,保养得当的英俊面容不见什么苍老,脸上神色淡淡,不辨喜怒。
“父亲。”
戚容率先出声,脚步停在了戚怀起身前几步的位置。
几乎在他站定的瞬间,就有一道更锐利更压迫的视线落在身上,刀子般从头到脚刮过,宛如凌迟般让人坐立难安。
戚怀起在打量他。
戚怀起喜怒不形于色,不笑的时候,无形的压迫也源源不断地侵占着周围的气场,此时已经到了无法忽视的地步。
偌大大厅悄无声息地,佣人和管家在这时自动消失,隔绝出了一方适合谈话的安静环境。
戚容一动不动地站着,任由自己许久不见的父亲刚一见面就给自己一个颇具压迫的开场白。
良久,戚怀起淡淡移开视线,结束了这场酷刑般的折磨,“刚才的话听见了多少?”
这话一出,在场的另外两人都怔住了。
显然,戚怀起并不相信他会在这么巧合的情况下突然出现。
戚容微不可察地拧了拧眉心,意识到自己先前的犹豫太过愚蠢,他应该直接大方地走出去。
而不是企图在戚怀起面前耍小聪明。
抿了抿唇线,戚容冷静地回:“……我不是故意的,父亲。”
戚怀起垂下手腕拿起放在台面的玻璃杯,举到灯下看了看,像是压根不在意他的偷听,“正好,我也有话还没说。”
戚容和吧台后的戚裴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
“竞标失败的当天,莫巡就第一时间告诉了我。”
戚容怔了下,有些不可置信地拧了拧眉,只是他忍下了自己的疑惑,他相信父亲还有话没说完。
很快,戚怀起的声音继续道:“之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我都有所耳闻,莫巡的失联也是我默许的。”
戚容抿紧唇线,在大厅短暂的静默中,突然想通了一些事。
那说明,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在父亲的掌控中,包括竞标失败本身。他当时还在怀疑,有莫巡在,竞标怎么可能失败……
除非这件事是父亲默许的。
可是他想不明白,损失了几百万就为了钓出幕后主使吗?
可现在的结果很明显,幕后主使根本毫无悬念,那么父亲到底想做什么。
“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戚容正欲开口,触及到对面戚裴的眼神,戚裴对他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多言。
收回视线,戚容顿了两秒,还是说了出来:“您知道是戚……大伯做的,是为了他吗?”
如果可以,他实在不想在这个敏感时期挑衅父亲,只是他实在忍不住,只要一想到留着戚德义那个祸害会多出多少事,他就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可出乎意料的,戚怀起今日似乎格外好说话,他抿了口杯中的白水,放下了玻璃杯转身面向戚容。
“你太心急了,戚容。”
戚怀起一条腿支地,坐姿相当放松,一双鹰隼般的眸子直视着对面的青年,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他:“认清现实,你现在并没有能力与你的大伯抗衡。”
末了,像是无谓的安慰,他又补充了句:“或许收拾他的儿子是足够了,但那并不是值得沾沾自喜的事情。”
戚容沉默下来,父亲说的没错,尽管在心里叫嚣,可他的确没有足够能力可以将碍眼的人除掉,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像个无理取闹孩子一般,企图抢回丢失的糖果。
几个瞬息后,他再次冷静下来,并虚心求教:“那我该如何做?”
可戚怀起却似乎并不打算多说,他站起身,理了理起了一丝褶皱的衣领,偏头示意了下身后的戚裴,“你大哥会告诉你,走了。”
戚容呆了下,还未反应过来,戚裴却先他一步开口:“父亲,意思是……”
说话间,戚怀起走到沙发边,拎起随手搭在椅背上的西服外套,侧头提醒:
“记住,你的保证。”
明白这句话的戚裴抿直唇角,应了一声。
说完,戚怀起抬腿往外走,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给你们二十分钟,我让梁青订了饭店,一起去。”
于是,戚容还处于呆愣状态,就被大哥推进了电梯,回到房间匆匆换了身衬衫长裤,连头发都来不及抓,就又急忙赶下楼。
别墅门前的台阶下,前后停着两辆车,前方是戚怀起专用的加长古斯特,后面就是戚裴的迈巴赫。
戚容没有犹豫,果断上了戚裴的车。
轿车在下了高架后,与前方的加长古斯特拉开距离,掉头拐向了另一条道路。
又驶过一段路后,道路两边逐渐出现出现了熟悉的景致,戚容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迈巴赫最终在南礼中学大门前停了下来,戚容还未动,就听身侧的戚裴嗓音淡淡道:
“小容,去接一下小越,已经提前给老师打过招呼。”
意思是不用麻烦他,找到人就直接出来。
没想到这种事会落在自己头上,戚容转头看了一眼戚裴,满脸的抗拒。
为什么要他去接那个臭小子,他是没腿还是不认路?
两人就这么对视了几秒,戚裴不动声色地,但态度不容置喙,嘴角噙着温和的笑,眼神暗含鼓励。
戚容收回视线,突然明白大哥这是又在想方设法地促进他和戚越的兄弟关系。
虽然很不想去,但如果继续僵持下去,耽误的会是父亲的时间。
权衡利弊一会,戚容还是下了车。
算了,就当他大发慈悲,在今晚和那个臭小子维持一会兄友弟恭的假象。
如果戚越同意。
第36章
重新回到自己高中的母校,戚容并没有太多想法。
不过当初知道戚越不愿意按照父亲安排去国际学校读书,执意留在南礼中学时,他是极度不理解的。
放眼整个U市,南礼中学也算得上最好的私立中学,在这里就读的学生非富即贵,各方面条件和设施资源都不比国际学校差,但真正让两所学校拉来差距的地方在于所处环境。
国际学校中百分之九十的人未来规划都是出国。
戚越也本该如此。
他本应该跟随戚裴的步伐,按部就班地完成高中学业,而后出国读一个世界名校,毕业回来进入家族公司。
可他却主动跳出了戚怀起给他定下的规划,在初中毕业后转入了南礼中学就读。
不过戚容向来不理解那个小崽子脑子里在想些什么,戚越是留在国内或出国都与他没有任何关系,真正需要费心的人是父亲。
戚容是从南礼中学直升高中部,整个学生时代他都没有转过学,部分原因是因为父亲和大哥都希望他好好待在国内,至于另外一部分,戚容此前一直认为是因为自己的血缘。
因为他并不是真正的戚家人,所以也不需要费心培养。
抬手看了眼腕表,戚容想起这个时间点大概是自习课,于是依照着大哥给出的信息直接找去了戚越的教室。
南礼中学很大,高中部和初中部分有不同的教学分区和独立教学楼,凭借着为数不多的记忆,戚容穿过错综复杂的校园,找到了高中部的教学楼。
天井和走廊还是记忆中熟悉的模样,缓慢走上台阶时,阳光会通过楼梯间通透的挑高玻璃窗落进来,橘色的光暖融融地,将青年身着衬衣长裤的身影在白墙上一点点拉长。
走过悄无声息的走廊时,皮鞋扣在光洁地砖上,带出一点细微声响,戚容目不斜视地掠过一扇扇光洁的教室窗户,最终停在了高三一班的教室前门。
戚容本没想引人注目,但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路过走廊的所有班级都躁动了起来。
像一粒火星落进了平静已久的油锅。
抬手轻扣了扣教室门,戚容勾出浅笑,尽力维持好兄长的姿态,语气自然温和:
“打扰,戚越在吗?”
可话音落地两秒,教室里静得落针可闻。
教室里半大的少年少女们呆看着他,没人回答他的问题。
戚容笑容一滞,又耐心地等了两秒,终于,后排有个男生率先出声:“你是学习委员的什么人?”
呦,臭小子还是学习委员呢。
面上不动声色,戚容颇有礼貌地回答了那个毛头小子的问题:“我是他二哥。”
这下,本就躁动的教室炸开了锅一般,窃窃私语再也压不住,班长在中间声嘶力竭地喊着,可没人在意。
戚容静静欣赏了会班级里的混乱,放松了站姿,倚靠在了门框上,再开口时嗓音恢复了漫不经心:
“所以,这里谁能告诉我,他到底去了哪里?”
似乎戚容轻飘飘的一句话比班长喊破喉咙的校规校纪都管用,班级顷刻又安静下来,片刻后,前排一个小女生怯生生地举起手,像上课时回答老师那般小心翼翼地:“我看见、他和几个男生去了卫生间……”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戚容好脾气地点了下头,微微偏过脸冲着那女孩微微一笑,“谢了。”
丢下这句话,他直起身,转身走出了教室,径直走向走廊尽头的卫生间。
在他身后,鼓起所有勇气回答了戚容问题的女孩呆呆地涨红了一张脸,被前后左右的女生热烈地围着叽叽喳喳。
几乎毫不费力,戚越的漂亮二哥来找他的事就传遍了整个楼层。
卫生间门前,戚容抬手按下门把,发现门被反锁了。
走过一路的耐心即将耗尽,他拧起眉心,直接抬手敲了两下门:“开门。”
自习课和几个男生单独去了卫生间还反锁门,戚容只能想到两种可能。
只不过他此时没有兴趣去探究戚容是哪一种,从下车到现在已经过去了20分钟,而他连戚越的人影都没见到。
又等了会,门内毫无动静,戚容心情越发烦躁,直接用力拍了拍门板。
“戚越,我知道你在里面,把门打开。”
转头看了眼空无一人的寂静走廊,戚容不想把事情闹大了,正在考虑继续敲门还是去找人帮忙时,身后的木门被人打开了。
戚容转头,对上了戚越不加掩饰的居高临下眼神。
少年眼中的冷漠还没完全褪下,在看清门口站着的人的一刹,慢半拍地滞住了。
戚容比戚越低上几公分,此时微仰头看他,将他眸光中的漫不经心和冷漠一览无余,无意义地扯了扯唇,戚容一把推开撑在门框上的那只手臂,径直走进了卫生间。
待看清了里面的景象时,戚容站定脚步,笑了下:“学习委员?”
身后跟上一道略显慌乱的脚步,少年停在他身后,想靠近又不敢,“我……”
“你就是在学校这么学习的?”
戚容嗓音没什么波澜,又看了眼卫生间最角落,靠着墙被揍得直不起身的几个男生,在转身的瞬间冷下表情。
直视着与他一步之隔的戚越,戚容表情与语气都冷漠至极:“戚越,你现在在自找麻烦。”
戚越想解释,但看了眼戚容的表情,又委屈地抿了抿嘴唇,小声道:“是他们先挑衅的,我只是想给他们一点教训。”
戚容对高中生的冲突矛盾不感兴趣,他现在满脑子都是一会怎么交差。
烦躁地一拧眉心,戚容拉过戚越两只的手臂翻来覆去看了看,看到手指上还残留的血液后,嫌弃地撇了撇嘴角。
这时候戚越倒是不急着挣脱,乖乖任他摆弄,一双眼睛牢牢地粘在他身上。
检查完两只手臂,戚容又拉开少年的校服外套打眼扫了圈,没找到明显痕迹后,抬手掰过他的下巴转了两下。
突然眼尖地注意到戚越嘴角有一块红痕,戚容伸出拇指擦了下,刚碰上少年就嘶了声,吃痛地拉住了他还想继续碰的手。
“哥……我疼。”
戚越委屈巴巴地说完,感到被他握住的手用力地往外抽了抽,于是更加用力地握紧了,垂下的一双桃花眼汪了池水般,湿漉漉的。
不知不觉间,两人的距离已越过了安全距离,在戚容无知无觉时,少年还在继续一点点靠近。
自己的手被死死地握住,戚容不得已地用另一只手去推他,语气不悦:“别给我撒娇,现在去洗干净,父亲回来了,今晚要一起吃饭。”
像是自动屏蔽了后半句话,戚越依旧没松手,反而得寸进尺地低下头,凑得更近了一些,嗓音也低哑至极:“那哥帮我洗……”
只是话没说完,膝盖就被戚容踢了一脚。
“唔……”
戚容终于解放了自己的手,在空中甩了两下,冷声吩咐:“给你三分钟。”
……
两人一前一后地出现在了校门口。
前后车门已被司机提前打开,戚容率先上了后座,车门在戚越面前狠狠甩上。
戚越抿抿唇瓣,垂着头坐进了副驾。
车子启动,他转头向大哥打了招呼,便坐正了身子。
戚裴并未注意到戚越嘴角的伤口,他的注意力此时全部落在了身侧的戚容身上。
盯着青年衬衫领口的那块湿痕,戚裴瞥了眼前座的少年,压低嗓音问了句:“发生了什么吗?”
听他这样问,戚容也垂下眼看了眼自己的衣领,突然想到了什么,他表情有点不好,“没什么,卫生间的水龙头坏了。”
戚裴意识到什么,不再多问。
在走出校门的这段路上,戚越求戚容保守秘密,不要告诉父亲和大哥,戚容没答应。
只是一直到晚餐结束,目送父亲坐上古斯特离开,戚容始终都没有提起卫生间那件事。
就这么过了两天平静日子。
一直到周二去学校上课,戚容在课上接到了一通电话。
他本来以为自己忘了魏弋。
可在看到来电显示不是熟悉的名字后,戚容也说不清心里没来由的烦躁从何而起。
明明是他让魏弋滚的,可魏弋真的不再联系他,他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
那个狗崽子不联系他,那他主动打给他总行了吧。
可翻出了那个号码,戚容却又迟迟没有动作,最终还是满心烦闷地关了手机。
在一下午数不清多少次摸出糖盒,晃了几下后,戚容才发现里面已经空了,他丢开糖盒,空的铁皮盒在图书馆的实木书桌上砸出一阵尖锐声响。
前前后后无数人在同一时间看向了戚容。
戚容丝毫没有歉意,冷着脸合上笔记本电脑,拎起东西就站了起身往外走。
等电梯时,空出的那只手在手机上点了几下,戚容从列表里翻了许久,找出一个大一的代班。
得到了魏弋的宿舍号,戚容直接找去了男寝。
可他却扑了个空,推开宿舍门,还算整洁的宿舍里面空无一人。
拉住了从隔壁宿舍里走出来的一个男生,戚容没有客套,直接问道:“你知道他们去哪了吗?”
男生起先懵了下,顺着他的话转头看了眼大开的宿舍,才恍然大悟道:“嗷嗷,我想起来了,他们几个今晚好像去参加了一个联谊会,我记得是和外语学院,他们学院简直美女如云,太幸福了……”
男生丝毫没有意识到对面的戚容变了脸色,还自顾自地沉浸在幻想中。
外语学院,美女如云?
戚容扯唇笑了下,揪住男生衣服的手下意识地用了点力,直把那块纯棉布料攥出了一片褶皱。
再开口时,他嗓音冷到听不出起伏:
“联谊会在哪?”
第37章
出租车上,司机第无数次看向后视镜。
后座那个格外好看的青年自上车后便将车窗开到最大,报了目的地后一句话都没说,臭着脸看着窗外街景,气场生人勿近。
而且目的地还是一处别墅区。
表情和态度都像极了即将去抓奸。
司机凭借从业多年丰富的经验脑补出了一部大戏,可惜青年看起来并不想和他多说,司机只好遗憾地又看了眼后视镜,咽下满腔的好奇。
车厢内沉默得有些压抑。
出租车最后在一处高档小区门前停下。
戚容推开车门,为了省时间直接抽出一张钞票扔进副驾车窗,走得头也不回。
被风吹了一路的头发支棱地上翘着,戚容空出一只手揉了两把,将碎发撩至脑后,露出了光洁饱满的额头。
一路冷风没将他胸腔内郁结的火气吹散,抬眼看了眼复古风格的别墅区大门,眼底阴郁更甚。
他是知道这里的,U大附近的很多轰趴馆都在其中,整个别墅区实际业主不多,大多是私人承包租赁,来往鱼龙混杂,混乱程度可想而知。
加之临近大学校园,占地面积广,是大学生们聚会常来的社交场所。
大一时,戚容跟着姜启受邀来过一次,只是没待满一个小时,他就拉着从女人堆里挤出来的姜启提前离场了。
国内大学校园虽不如国外开放,但联谊活动上都是什么情形他大概也清楚,更何况地点定在轰趴别墅。
魏弋那小子居然敢去联谊会?
冷着脸跟门卫打了个招呼,没多久就放了行,戚容面无表情地往里走,跟着手机导航七拐八拐,最后停在了一栋三层高的独栋别墅前。
半人高的欧式栅栏门没上锁,戚容很轻易地走了进去,几步跨上台阶后丝毫没控制力道地大力拍门。
隔着防盗门都能听见里面的群魔乱舞,摇滚音响开到最大,这一点拍门的动静被淹没在巨大的音乐浪潮中。
无人理会。
戚容抬手的动作一顿,冷静几秒,几乎是想掉头就走。
他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跟发了疯一样赶到这里,又是在什么情形下作出这一系列失态的举动,站在别墅门前敲门时,他大脑放空,什么都没想。
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要带魏弋走。
只要多想一秒魏弋待在这里会发生什么,他就克制不住内心暴涨的破坏欲。
可是现在,他真的像个疯子一样跑去别人的联谊会上大力拍门,戚容又陡然生出一股难堪。
魏弋去哪里,做什么,和他有什么关系。
他才不要在意。
赶在自己再度失控前转身,可别墅大门却在这时开了一道缝。
开门的人似乎愣了两秒,很惊喜地出声:“你怎么在这里!”
想走时被叫住,戚容深吸一口气,回过了身。
厚重双开门大敞着,寸头青年手撑在门框上,懒洋洋地看着他。
就这么无声对视了几秒,青年的闲适表情突然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生无可恋,“你不会又把我忘了吧?这是第三次了!戚容——”
可被他点了名的人只是没什么表情的推开他,信步往里走。
戚容的出现像是一枚不小的核弹,在局部引发了小范围的轰动,大厅内乱糟糟地,酒瓶和抱枕气球扔到满地都是,随着音乐摇摆身体的人短暂地停了下来,不约而同地看向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
节奏感极强的重金属音乐在这时成了嘈杂的背景音。
戚容冷冷地和他们对视,像是来砸场子的。
视线在大厅环顾了一圈,没找到自己想自己想找的人,戚容抬腿就想上楼。
可这时身后跟上来的寸头一把拉住他的手臂,将他往后带了带,以一个近乎暧昧的姿势将人护在身前,一边歉意地朝大厅内其他人笑笑:“不好意思,是我喊的人,他来晚了……”
有了寸头的解围,其他人很快收回了视线,派对继续,只除了个别人还若有似无地将视线投向外形过分出众的青年。
寸头将戚容拉到楼梯旁的墙壁边站定,垂下头凑近他,刻意营造出一股暧昧氛围,嗓音压低问他:“我知道你一定不是来找我的,那你是来找谁的?”
戚容透过他的肩膀瞥见客厅另一端几个暗戳戳打量这边的男人,也没计较寸头的放肆举动,仰头和他对视,“魏弋在这里吗?”
一听这个名字,寸头就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紧接着又笑得有些痞气:“是啊,他在这里,你喜欢他?”
戚容不喜欢这个字眼,当即拧眉反驳:“不,我们是……朋友。”
说到最后,他顿了下,因为他自己都迟疑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是朋友吧,魏弋亲口说的。
寸头也不知信了没有,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很快放开他,偏头示意他跟上:“走吧,我带你去找他,不过你要做好心理准备……他可能在和那群学姐做游戏。”
两人穿过客厅,进入了别墅自带的庭院,一群人正在前院的小型泳池边烧烤,戚容没走进,看着寸头走过去和那些人打了声招呼。
不知寸头说了些什么,那群男男女女都一齐看向了站在不远处的戚容,眼神中是显而易见的好奇和八卦。
等寸头手插兜走回来,戚容毫不客气地追问:“你跟他们说了什么?”
寸头看着他笑笑,却没回他,径直沿着泳池边的狭窄过道向前走。
直到戚容一把揪住他的后衣领,眼看就要将他扯进旁边的泳池里,深秋寒凉,要是真的掉进水里,感冒发烧是小,狼狈丢面子才是大事。
僵持了会,寸头终于无可奈何地拍了拍他的手臂,松口道:“好了好了,别冲动……我对他们说我追了你很久,你才答应来。”
戚容冷哼一声,将他往前一推,“说话小心点。”
在整个学生时代,寸头这种人他见得多了,怀揣着几分不知真假的真心,就企图来招惹他,最后的下场大多是无疾而终。
寸头将他带到了前院和后院的交界处,说魏弋就在后院。
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戚容没有一丝留恋地向前走,走了几步,寸头又在身后叫住他,隔了段距离,半真半假道:
“现在反悔还来得及,要不要考虑一下我?”
戚容脚步没停。
看他走得头也不回,寸头又不甘心地补充了句:“我叫林邑,记住了。”
后院比前院更加热闹,紫藤花架旁的桌椅围满了人,男女的笑闹声远远传来,戚容没走近,在台阶下看了会。
暮色黯淡,在天边最后一丝余晖隐没天际后,庭院里的彩灯渐次亮了起来,朦胧光芒映亮了桌边的每一张人脸。
魏弋不在这里。
戚容转身,在不大不小的后院里走了一圈,却始终没有找到那个人。
意识到自己被人耍了的戚容面无表情地拿出手机,近乎自暴自弃地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忙音后,头顶响起了一阵手机嗡嗡声。
没响一会,嗡嗡震动声停止了,电话被人接通了,两道嗓音同时落进耳边:
“哪位……”
戚容握住手机,仰起头去看,正好与倚着二楼露天阳台的魏弋四目相对。
逆着光,魏弋的神色看不分明,两人隔空对视了会,魏弋突然动了动,迟疑又迷茫地喊出了声:“戚容……”
戚容维持着仰头的姿势,没回应他的呼唤。
别墅二楼的灯光透过大开的阳台门落下来,将魏弋整个人匿在光影的背面,他整个人第一次失去了满身光芒,颓败得像头困兽。
他好像是喝醉了,没等到回应,又痴痴地喊了一声:“戚容……是、是你吗?”
戚容站着没动,眼中好像落了点院中的灯光,泼墨般的漆黑眸底迎着光,像被簇亮星辰点亮的夜幕天空。
或许是魏弋看起来也过得并不好,所有负面情绪就这样奇异地消散一空。
他始终没回应魏弋,只是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后院。
通话没挂断,耳边还有魏弋断断续续地声音:“我可能是醉得厉害了,刚才居然看到你了……”
找到楼梯上了二楼,戚容一间一间地找人。
最后他推开了一扇虚掩的主卧房门,房间里开着暖黄的灯,就跟照在魏弋身后的光一样。
“你怎么会来找我呢,你一定不想看见我……”
戚容步伐沉稳地往里走,魏弋的声音沙沙哑哑地刮在耳膜:“别挂断,就这样……听我说话……”
脚步迈进阳台,戚容将手机从耳边移开,听到了前方魏弋低低地嗓音:“你现在、在做什么呢?”
顿了顿,一米九二的高大青年微微弯下脊背,沙哑嗓音变得委屈至极:
“是不是再也不想看到我了……”
通话挂断,戚容垂下眼,将手机放回口袋,一步步走近还倚在护栏上絮絮叨叨的青年。
魏弋脚边的地上倒了几个空酒瓶,走近了还能闻到一点浓郁的酒味,戚容嫌弃地皱了皱鼻子。
才喝了三瓶就醉成这样。
他探手将魏弋的手机抽走,微凉的指尖触到沾染了酒意而滚烫的脸颊,惹得魏弋条件反射地偏过脸去看。
这次,他彻底将眼前的青年收入眼底。
戚容直视着他微微睁大的双眼,抬手捧住了他的脸颊,一字一句地回应:
“是我。”
“……我在这里。”
第38章
戚容发誓自己考试宣誓都没这么认真,可在他直视着魏弋的双眼无比认真地说完这句话后,魏弋却推开了他。
并且在第一时间扭开了脸,“抱歉,我不加联系方式……”
显然将他错认成了来搭讪的其他人。
短暂地怔了会,一阵凉风吹过来,戚容陡然清醒了。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可笑的错误,竟然真的相信了一个男人喝醉酒说的胡话,还傻兮兮地当真了。
此时的魏弋压根不知道他对面的人是谁。
偏头笑了下,再转回头时,戚容直接从魏弋手中夺过啤酒瓶,手腕翻转,半瓶酒倾倒而出。
“清醒点,看清我是谁。”
啤酒从头顶落下,浇了魏弋满头满脸,T恤的衣领湿了大片,空气中酒味越发浓郁了。
一直到手中的酒瓶彻底空了,戚容才掂量了两下空瓶子,随手扔在一边。
凉风吹了过来,魏弋不适地搓了把满是酒泽的脸,意识终于清醒了些,他睁开眼看了眼,视线聚焦后,下一瞬便愣住了。
戚容看着他笑了,不辨喜怒:“现在清醒了吗?”
魏弋看着他茫然地眨了两下湿漉漉的浅色眼睫,“真的是你……”
扯了扯唇角,戚容心里有些烦闷,但这种感觉没来由,说不清道不明。
起码他不想面对一个醉鬼好好谈谈。
或许该离开了,今晚找来这里就是个错误。
戚容耸了耸肩,突然失去了继续待下去的欲望,转身向外走。
意识还混沌的魏弋在原地怔了两秒,而后终于反应过来,追上去拉住了他的手臂。
“别走……戚容。”
戚容甩了两下,没甩开,于是正眼去看他,嗓音平静:“我现在不会与你谈任何事情。”
事实上,他现在压根不想看见魏弋,今夜简直是他的耻辱之夜。
他是该庆幸,这里除了魏弋,没有第三个人。
魏弋只看了他半晌,嗓音低低地回,有些疲惫:“我喝醉了,抱歉……我本来不想的,但是我还是来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话是这样说,只是抓住他的手依旧没松开,反而还握得更紧了些,像是生怕他又跑了。
戚容沉默片刻,才回了句:“……你有没有和他们玩游戏?”
寸头说魏弋在和那群人玩游戏。
魏弋起初懵了下,被酒精侵袭的大脑思维缓慢地转动了下,他反射弧延长,思考了会才答:“没有,我一直在这里,不记得喝了几瓶酒……好难受。”
得到这个让自己满意的回答,戚容也没表现得有多愉悦,只是嘴上不咸不淡地呛了句:“活该你难受。”
魏弋却像是听懂了他的嘴硬,垂下头来凑近他,嗓音含糊地示弱:“我难受,头疼。”
“戚容……”
戚容受不了有人这么黏糊糊地叫他的名字,抬起一只手将人推得远了些。
简直像是在调情。
他可不想和一个无意识的醉鬼计较这些。
可他的动作适得其反,不仅没将魏弋推远,反而还被他抓住手腕,顺势带进了怀中。
被两条有力手臂紧紧圈拢住的感觉很奇妙,来自另一个人的体温源源不断地透过相贴的地方发散,滚烫的生命力里裹挟着浓郁酒气,热浪般将戚容吞没了。
他在这浪潮中挣扎着,竖在身前的手臂用力向外推了两下。
感受着喷洒在脖颈处格外麻痒的呼吸,戚容忍无可忍地喊了一声:“魏弋。”
魏弋不为所动,反而将脸更深地埋进他的肩窝,深嗅了两口那浅淡的不知从哪钻出来的香气,嗓音贴在他耳廓边含糊道:
“嗯……你别走。”
戚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热了,耳朵被另一个灼热的呼吸烫得发红,他以一个格外狼狈的姿势被清醒时对他言听计从的人锁在怀中,偏生无能为力。
他甚至分不清自己到底想做什么,是想推开魏弋就走,还是想带他离开这里。
在这种时候,戚容又开始觉得魏弋表现出来的纯情是装的,毕竟在喝醉时这些下意识的举动是装不出来。
如果不看这张脸,他会认为死死抱住自己不松手的是某个调情高手。
深吸了口气,戚容终于解放出了自己的两只手,他第一时间将魏弋的脑袋从自己肩窝挖出来,像在面对一只神志不清的大狗,“你看清楚我是谁,我是谁?”
像是捕捉了关键词一般,魏弋晕眩的视线一点点聚焦在近在咫尺的青年脸上,反应了会,他大着舌头念了出来:“戚容,你是戚容。”
戚容扯了扯唇角,看来还没醉得不省人事。
两只手用力拍了拍魏弋的脸颊,戚容仰着头,耐着性子对他说:“好了,现在放开我。”
他本以为魏弋在意识到他是谁后,会很快放开他。
可魏弋挣脱了他的手,重新将他抱得更紧,“不要,不放开,你会跑。”
戚容向来对两种人无可奈何,一种是酒鬼,一种是小孩。
面对毫不讲理的魏弋,他简直想就这么把人扔下,可眼下他自己都没法脱身。
“你先放开我,我不会跑。”
“骗人……你上次就跑了,然后消失不见了。”
因为魏弋的话,戚容短暂怔了下,而后他问道:“什么时候?”
魏弋似乎听清了他的话,又抱着他磨蹭了会,才缓缓说着:“那时候在孤儿院,你说要和我做游戏,我一直在数数,可我数完了,你却没出现……”
“你骗了我。”
戚容视线落在虚空,却没聚焦,他的思绪被魏弋影响着,像要打开什么缺口。
可努力过后,他什么都想不起来。
有关孤儿院的记忆就像一块破碎的拼图,好像丢失了一些零散部分,拼凑不出完整的图像。
是啊,他忘了,和魏弋拥有这些共同记忆的人并不是他。
他怕不是也醉了。
戚容抬起的手顿了顿,最终落了下去,拍了下他的背,忽略心里泛起的不合时宜的酸涩,他故作轻松道:
“我不记得了。”
可魏弋却很执着地认定了什么,高挺鼻尖抵在他的脖颈,温热的嘴唇无意识地蹭动了两下,而后狠狠用力。
直惹得青年不可抑制地轻颤了下,罪魁祸首才才一字一句地说:“所以,不要再骗我了……好吗?”
像一个亲昵的威胁。
意识到刚才贴在自己颈侧的温热触感是什么后,戚容脸颊一点点红了。
他头脑一片空白,扬起手肘打在魏弋锁骨,趁魏弋吃痛地松开双臂,捂着颈侧后退了两步。
魏弋压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过是在仗着酒精发酒疯。
到最后,记得今晚发生了什么的人只有他一个。
深吸一口气,戚容重新冷静下来,他拉过站在他面前不知所措的高大青年,径直走出了房间。
天色已经彻底黑透了,派对已经过了新一轮,两人很轻易地从联谊会上脱身,推开别墅大门,夜里降了温的风吹在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戚容下意识裹紧了外套。
已经是10月末,U市的冬日冷空气提前到来,天气预报未来半个月会持续降温。
走到别墅区路边,戚容垂眼看十分钟就显示已接单的打车软件。
为了防止魏弋乱走乱动,所以他腾出一只手拉住魏弋,而魏弋怀中抱着他的电脑包,T恤还湿着,外套不知所踪,整个人颓败得像只无家可归的大狗。
戚容看了他一眼,稍微走近了一些,问他:“冷吗?”
魏弋闻声抬起眼,看了眼面前的青年,迟钝地点了下头,“冷……但是抱抱就不冷了。”
赶在魏弋又要钳制住他之前,戚容提前后退了一步,毫不留情地对他说:“不可能。”
魏弋委屈巴巴地“哦”了一声,便不再乱动。
上了车,魏弋沾了身后椅背便安静地阖上了双眼,戚容没管他,以手支颐,看着窗外影影绰绰的街景发呆。
看了会,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感到肩上落了点重量。
车辆颠簸中,魏弋不知何时靠了过来,就好像整个人终于找到了支撑点,挨住他便不再动,睡得无知无觉。
戚容偏头看了他一会,半晌又将头转了回去,没有做什么举动将人推远,沉默地充当人型枕头。
前座的车载蓝牙中播放着纯音乐,舒缓的旋律静默地流淌在车厢内,戚容不知何时也阖上了眼皮,在难得的静谧中昏昏欲睡。
或许是氛围太放松,也或许是所处的环境很安心,戚容竟然真的睡了过去。
最后是司机叫醒了在后座靠在一起的两人。
戚容揉了两下双眼,抽出钞票递给司机,又拉着还没完全清醒的魏弋下了车。
刷卡进了电梯,戚容困得眼皮打架,终于挨到指纹解锁,戚容拉开门,正想转身让魏弋关上门,眼前压下一片阴影,他被魏弋整个人的重量压地不住倒退,直至两个人都倒在了地板上。
没有想象中那么疼,戚容动了下,意识到脑后垫了一只手。
似乎是最后魏弋伸出手护住了他。
推了推身上的人,魏弋只迷糊地哼了声。
又等了会,意识到这人已经彻底醒不过来,戚容捂住自己的脸,长出一口气。
这一整个晚上都荒唐透顶。
……
魏弋再度清醒过来,已经是第二日中午。
宿醉的感觉很糟糕,他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反应了会才认出这里是戚容的公寓。
拖着沉重身体去卫生间洗了把脸,撩起衬衫下摆擦了把脸上的水,鼻尖闻到一点难闻的酒味,魏弋皱了皱眉,直接将身上的T恤从头顶拽了下来。
他就这样赤裸着上半身走上楼,轻手轻脚地推开了主卧的房门。
大床上,青年裹着杯子正睡得香甜,手机在床头柜上嗡嗡震动许久,自动挂断后,很快又再度响起。
魏弋看了眼大床的方向,走向衣柜,找出一件浴袍拿在手里,然后转身,走向了震动不止的手机。
正站在床边犹豫要不要将人喊醒时,他就与睡眼惺忪的戚容对上了视线。
魏弋此时还裸着上半身,手中拿着一件刚从他衣柜中找出的浴袍,气氛莫名微妙。
为了缓解眼前,魏弋抿了抿唇角,对他说了句:
“早上好。”
可戚容的回应是捞过一旁的抱枕,直接朝他砸了过去。
第39章
还未搞清楚的魏弋被抱枕砸了满脸,下意识接住了掉落的抱枕,呆愣愣地去看床上的青年。
其实不疼,只是他不明白戚容为什么突然砸他。
昨天他去参加联谊,好像喝醉了,之后发生了什么,他想不起来了。
但现在看来,是戚容将他带回来的。
一手摸了摸脑后的头发,魏弋抿抿唇,嗓音不自觉低了下去,认错态度明显:“抱歉,昨晚喝醉了,我酒量不行。”
戚容没回应他的话,而是抬手盖上自己的眼,沉沉的出了一口气。
被魏弋和响个不停的手机一闹,他此时已经彻底清醒了。
他没理一旁忐忑无措的魏弋,探手捞过床头柜上的手机,看了眼屏幕,犹豫在接听和挂断之间,最后还是选择了挂断。
挂了电话后,他给大哥回了消息。
看了眼时间,戚容才发现现在已经上午10点半,坐在床上反应了会,他突然想起自己今天上午好像还有一节课。
现在赶去学校显然已经来不及,戚容看了眼手机上的课表,被眼前的情形气笑了。
对面的魏弋看着他笑,越发觉得不妙起来,“怎么了?”
直觉告诉他,每次戚容这样笑,就证明发生了一些非常不好的事。
这次戚容没将手机砸到他身上,只是颇为冷静地说道:“因为你,我上课迟到了。”
魏弋一听就急了,“那、那现在去学校还来得及吗?”
戚容冷嗖嗖瞥了他一眼,一脸“你以为呢”的表情。
于是魏弋尴尬地“哦”了声,默默攥紧手中的浴袍,不说话了。
室内静了一两秒,戚容直直看了他一会,舌尖顶了顶腮肉,不自觉就带了些咬牙切齿。
魏弋果然将昨晚发生的事忘了个干净。
他就知道,他早就知道。
戚容舔完唇瓣,又咬了几下,直把那寡淡的唇咬出了几抹艳色,踢了下缠在腰间的蚕丝被,心里又开始烦闷。
因为姿势缘故,他整个人都陷在柔软的被褥中,深蓝的真丝睡衣开了两粒扣子,半个肩头裸露在外,胸口的阴影沿着扣缝延伸向下,魏弋只看了一眼就匆匆移开眼。
视线偏移了一些,掠过被包裹在垂顺睡裤中的两条长腿,落在那两截伶仃的腕骨上。
被子被青年泄愤似的踢远了,两只比起成年男性秀气太多的脚就这么搭在纯白床沿,淡青血管被包裹在格外精致的皮肉下,漂亮得像不堪一折的艺术品。
魏弋不敢再看,转开脸握拳抵住鼻底,感觉鼻腔隐隐发热。
他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火气来得突然,深吸了几口气,才勉强压下那股猛烈蹿起的燥郁。
再开口时,魏弋声音闷闷地:“那个,我昨晚有没有做什么……不好的事?”
不好的事?
他还敢问。
戚容冷哼一声,双手向后一撑,以一个相当放松的姿势仰着下巴看他,姿态倨傲又散漫,“你指什么?拥抱?接吻?或者一些更过分的事。”
他重新又掌控了局势,以一个颇具压迫性的姿态向对方攻城略地。
魏弋显然没料到他会这样回应,双眼间的褶皱都吓得更深了,嗓音也结结巴巴地:“什么?我们……”
戚容微微歪了下头,继续吓他:“酒后乱性,很常见吧。”
魏弋慌乱地眨了眨眼睛,无措地抿抿嘴唇,不知想到什么,脸颊越来越红,“你别开玩笑了……”
虽然并不相信戚容说的是真的,可他却已经不可控地脑补出更多。
这种被吊在半空的感觉让他越发迫切地想要知道昨晚缺失的那部分记忆中有什么。
他还隐约记得昨晚萦绕在鼻尖的那股香气,两人好像靠得很近,近得足够分享彼此的体温和心跳。
所以,他们真的抱在一起了吗?
胸膛内的心跳越来越快,已经到达了一个临界值,垂在身侧的手无意识攥紧了手中的浴袍,小臂的青筋绷出了明显线条。
直到青年嗓音冷淡地吐出一句——
“很遗憾,我们什么都没有发生。”
失衡的心脏重重落回了胸腔,魏弋说不清自己是该失落还是庆幸,他短暂地失了会神,怔在原地看戚容从床上起身。
侧头伸长手臂够手机时,青年肩颈的线条绷出了一条利落的漂亮线条,一枚极其显眼的红痕就印于其上。
魏弋看见后呆住了。
虽然没有相关经验,可不代表他是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又定睛看几秒,他几乎确定那就是吻痕。
可是吻痕,为什么会出现在戚容脖子上?
踩上拖鞋站起身,戚容看也不看杵在床边当人型立柱的魏弋,直接从他身边走过,不料却突然被拉住了手臂。
戚容停下脚步,拧眉看了他一眼。
“你干什……”
“脖子……”
两人同时出声,魏弋扭扭捏捏地说完,还拿手指点了下颈侧的位置,脸色红得不像话。
定定对视了几秒,戚容像是突然间想起什么,脸色一变,甩开他的手就直奔卫生间。
洗手台前的镜子里,一枚不大不小的红痕印在他颈侧,恰好处在一个不上不下的尴尬位置。
大概是是昨晚魏弋发酒疯抱着他留下的。
偏偏魏弋什么都不记得了,让他火都没处发。
追到卫生间门口的魏弋不敢进去,小媳妇地扒着门框看他,一副知道做错了事的模样,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下意识地道歉:
“是我做的吗?抱、抱歉……”
戚容站在洗手台前冷静了两秒,而后一举双手,音色转冷,不容置喙:“我现在不想和你聊这个,要么你就彻底忘了昨晚的事,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要么……”
话音顿了下,戚容不再往下说。
魏弋等了一两秒,没忍住忐忑追问道:“怎么?”
戚容两手撑着洗手台的边沿,转头看他,黝黑发亮的瞳仁没什么情绪,让人无从分辨里面包含了哪些意味。
“要么就想起来昨晚的事,然后再来找我。”
话音落下,他走过去,当着魏弋的面,将卫生间的门关上了。
门上了锁,戚容转过身,手却没从门把上收回。
维持着这样的姿势站了会,他听到了门外传来魏弋模模糊糊的声音:“那,我们算是和好了吗?”
末了,他又补充了一句:“不是昨晚,是那天在海边。”
戚容沉默两下,突然偏头笑了下,他没忍住转身锤了下面前门板,扬声冲门外道:“别得寸进尺。”
门外没再传来动静。
洗漱完走出卫生间的时候,魏弋已不在房间里,戚容从衣柜里找出一身能穿的衣服,关上柜门时发现角落有一只空了的衣架。
下楼时翻开手机,魏弋贴心地给他留了言。
【魏弋】:我先走了
【魏弋】:我借了一件衣服,干洗完还你
第三条和前两条间隔了五分钟。
【魏弋】:还有……谢谢你昨晚收留我
戚容已读不回,手指一滑切出了页面。
下午没课,他直接打车回了戚家别院。
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一整个下午,戚容看了一些大哥交给他过目的公司文件,合上电脑后,手机叮地响了下,屏幕弹出两条新消息。
【姜启:这周六回国,下午的飞机】
【姜启:别忘了承诺了我的事】
……
再次见到魏弋,是在周五下午。
因为经管学院和人文学院开展联合活动,大一大二人手有限,学生会借用了几个大三的学生,而戚容很不幸地成为了被拉来帮忙的人。
只是打个招呼的事,他本可以不用参加这些,可拿着分配到手上的志愿者马甲,犹豫一会,他还是套上了。
活动的巨大充气横幅就立在操场的塑胶跑道上,背靠蓝天白云,戚容坐在遮阳伞下的书桌后,百无聊赖地在空白宣传页背面画东西。
戚容到的时候活动已经过去了两小时,下午操场人不算少,大部分学生在跑步或上体育课,戚容出现后,活动处又渐渐聚了些人,有男女有女。
只不过半个小时后,这波人潮也渐渐停歇,戚容停下胡乱作画的手,看了眼腕表。
在心中盘算好需要待多久能离开时,被他压在手边的宣传页突然被人抽走一张。
戚容没抬头,把手中的笔往前一推,姿态并不热情。
直到眼前人把宣传页重新放回桌面,整个人也压了下来,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拿起了桌上的中性笔。
“我可以填吗?”
戚容终于抬眼,对上了魏弋含笑的浅淡瞳仁。
四目相对,一人冷淡如初,一人暗含忐忑。
以这种方式见面,戚容也没什么其他反应,态度公事公办:“可以,填完信息,然后去那边,答完题就可以抽奖。”
魏弋又看了他几眼,想说些什么,但还是乖乖地填好了手中的表,走到旁边的伞下交给了桌后的女生,确认完,女生递给他一张答题卡。
魏弋走后,戚容就没再往他的方向看过一眼,重新拿起笔专注手上未完成的画作。
几天未见,魏弋没有主动来找他,显然是选择了他给出的第二个选择。
他并不意外。
魏弋在某些时候,总有种令他费解的固执,但是他决心要弄明白搞清楚的事就一定会去做。
别人怎么说都没用,好在戚容也不准备劝他。
因为他也好奇魏弋再来找他时会说些什么。
又画了一会,戚容终于还是没忍住停下笔,朝那边看了一眼。
遮阳伞搭出了一片的荫蔽空间,暗红的光线下,魏弋就站在抽奖的幸运之匣前,侧对着他的方向,身边还站了两个他并不认识的女生。
三人像是在聊天,距离不远,交谈声混杂着不远处球场的喧闹迷迷糊糊传过来——
“……那晚你是怎么回去的?有人说看见大三的戚容学长将你带走了。”
“嗯,的确是学长将我带走的。”
两个女生互相对视了眼,脸上多了一些狡黠八卦的笑意。
“那……你们有没有?”
戚容支着下巴听到这里,终于明白这两个女生是想问什么。
他下意识又看了魏弋一眼。
魏弋正垂眼,在幸运之匣里摸索,闻言有些不解,停下动作偏头问了句:“什么?”
其中一个女生胆子大一些,也不扭捏,直截了当道:“那你喜欢戚学长吗?我们没有其他意思,就是单纯的好奇,因为据我所知,喜欢戚学长的人还挺多的……”
肉眼可见地,魏弋有些慌乱,他将手从箱子里抽出来,却没急着展开手中的纸条,而是转身面向那两个女生。
遮阳伞笼罩下来的光线将人肤色模糊,戚容看不清魏弋有没有像往常一样红了脸,只听到他嗓音认真郑重地否认了两个女生的猜想:
“当然不是,我们是朋友,只是关系有些特殊……”
魏弋后面还说了些什么,但戚容收回视线,没再听下去。
他重新拿起笔,视线落在眼前的黑白线稿上,看了几秒,给那张孤身一人走在路上的人物背影脚下,划出了几道浓重的投影。
魏弋的答案,他毫不意外。
什么都不懂的笨狗。
第40章
“送你了。”
突然出声让正盯着面前作品发呆的戚容回了神,他眨了眨眼,聚焦的视线定在了递到面前的一只小羊玩偶上。
视线缓缓上移,他看到了魏弋抿着唇的局促模样。
戚容知道他是在不自在。
顿了几秒,戚容没抬手接过那只玩偶,只是垂下眼,将一旁的宣传页拿过来,盖在了自己的画上。
魏弋注意到他的举动,好奇地往桌面上看了两眼,追问道:“你画了什么?”
刚才他来时好像看到戚容拿着笔在画些什么。
可惜这句话也石沉大海。
戚容没看他,手撑在桌上站起身,慢条斯理地脱下了身上象征志愿者的红马甲,掸了掸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最后看了几眼印在背面的白字,他一手拎着领口,走向不远处抽奖纸箱的一个戴眼镜男生。
男生放下手机,看见他一手拎着红马甲,另一手插兜地走过来,下意识地站起身,局促地问好:“学长……?”
直到戚容将那红马甲丢进他怀里,男生才呆愣地回神。
戚容连一个眼神都吝啬,直接越过他就走了,姿态恣肆随意至极。
可身后的男生却看着他的决绝背影险些感动到落泪,这次活动本就人手紧凑,当时大三部的名单交到他手中,看到有戚容的名字时,他本来不报什么期望。
可戚容没有因为任何特殊原因缺席,反而真的来了。
不论原因,他都应该谢谢学长。
传言也不都那么可信,学长人真好!
对身后人脑补了什么丝毫不知情的戚容走得飞快,期待能甩掉那个人,只不过刚走出操场的草皮,他还是被人追上了。
魏弋手中还拿着那个蠢兮兮的小羊玩偶,快步追上他,和他并肩走,毫无所觉地对他说:“怎么不等等我,我也要走了。”
似乎是无奈至极,戚容终于转头看了他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你有话要对我说吗?”
被他这样一问,魏弋一直故作的若无其事不攻自破,肉眼可见地有些紧张起来。
戚容收回视线,心里再也掀不起什么波澜。
“如果你忘了我说过的话,我可以再——”
这次,话还未说完,就被魏弋打断了:“我没忘。”
戚容目不斜视地回他:“哦?那你来找我是想说什么?”
魏弋垂下头,拿着小羊玩偶的手也顺势垂在了身侧,嗓音压得很低:“我既没有办法忘了那晚的事,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也想不起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来找你是想说,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魏弋感到很苦恼,他既无法放弃戚容这个朋友,也对眼前的情况无措。
他不知道怎么做才是对的,也害怕又突然惹戚容生气。
原来是迷途小狗来向他寻求帮助。
一整个下午,戚容终于笑出了声,只不过是类似玩味的哼笑。
可他并没有兴趣为人指点迷津,他更喜欢给所有事情定下一个结果。
通常,他还会给人第三个选择。
戚容突兀地停下了脚步,连带着默默跟着他的人也停了下来。
两人隔空对视了几秒,戚容勾唇一笑:“事情已经发生了,必须要有一个解决方式,既然第一种和第二种你都不喜欢,还有第三种……”
魏弋垂眼看着他,低声问了句:“是什么?”
虽然本能地察觉出戚容接下来要说的或许比前两个还要糟糕,可他还是该死的被蛊惑了。
戚容轻挑眉梢,抬手抓住他衣襟往下一拉,近乎平视着那双漂亮的琥珀色眼睛,一字一句道:
“第三种可能,喜欢我吧。”
他一个字都轻而缓,却掷地有声,分量极重的几个字砸下来,将魏弋彻底砸懵了。
因为太过出乎意料,以至于他原地宕机了。
一片空白的大脑费力地拼凑出那几个字,好像突然就失去了对文字的理解能力。
不是没想过其他更过分的可能,可魏弋怎么也想不到戚容会让他作出这种选择。
虽然戚容……可他们不是朋友吗?
因为太过珍惜这个失而复得的朋友,他从来没有做过僭越之举,除了醉酒的那次是个意外。
两人怎么就省略中间那么多步骤,直接跳到恋人这个阶段了?
大脑原地宕机时,戚容已松开了他的衣襟,重新退回了安全距离,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我给你时间,希望下次见面你已经想清楚了。”
戚容这次很顺利地离开了操场,魏弋停在原地,没再追上来。
他本来的计划是循序渐进,可如今的情况让他不得不调整策略。
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让魏弋的人设偏离从里约热内卢偏移到了北极,一个拥有白月光的狗血文主角攻现在成了直男,还对自己的性取向深信不疑。
这场朋友游戏不能再这么玩下去了。
在确定魏弋到底是真直男还是深柜前,他会和魏弋保持适当的距离。
他需要时间理清楚和魏弋之间复杂难辨的关系。
不仅魏弋是,他也一样。
离开学校,戚容一个人去吃了顿饭,吃完饭他又颇有兴致地进了附近的一家大型购物中心,虽然平时各大奢侈品牌都是按照季度预约上门,但难得戚容心情不错,便自己来了。
最后给自己挑了一件手表和一对袖扣,戚容被经理送上了早等在外面的宾利。
回到戚家时,天色已黯,整个别墅灯火通明,戚容将购物袋交给司机,先一步走上台阶。
以往秦叔总会在听到门外的动静第一时间来开门,可今日,戚容走到了大门前,却迟迟没有人来开门。
于是他主动按响了许久不用的门铃。
又等了会,有人匆忙来开了门,戚容看了眼门后明显有些慌张的佣人,随口问道:“秦叔不在?”
佣人似乎没想到他主动搭话,局促地回:“秦管家在书房,裴少回来时喝了酒……”
话已至此,戚容已明白事情的始末,只不过让他意外的是大哥居然喝了酒,还喝醉了。
印象中,自出过车祸后,大哥就很少出席需要大量饮酒的应酬,除非有些是必要推不掉的场合,但尽管饮酒也只是象征性地浅尝即止。
戚容还记得,医生说过酒精会影响神经,告诫他克制饮酒,戚裴的腿伤了神经,站起来的可能性很小,但总归还是有些可能的。
可如今戚裴这样的举动,在他看来,无疑带上了些自暴自弃的意味。
走到吧台给自己倒了杯水,戚容闻到空气中有一些浓郁的药草味,他看了眼厨房的方向,有一个阿姨正将一只小砂锅的东西倒进碗里。
等阿姨端着托盘走近,戚容放下水杯,招了下手,“给我吧,我带上去。”
阿姨明显有些迟疑,因为顾及着戚容的脾气而有些小心翼翼地,“这……”
戚容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却不容置喙,直接从阿姨手中拿过推盘便乘电梯上了二楼。
刚出电梯,撞上了从书房离开的秦叔,戚容打了招呼,秦叔看见他手中端着醒酒汤,眼角都褶皱深了些,藏了些显而易见的欣慰笑意。
临走时,又有些无奈地对他说:“大少他这会在处理公务,我劝他也不听,兴许你说的话还管用些。”
戚容听完点了下头,走到书房门前,抬手扣了扣。
门内很快响起了男人低沉的暗哑音色:“进来。”
戚容推门而入,果不其然看见戚裴正坐在宽大书桌后,一手按压太阳穴一手盯着面前的电脑屏幕,眉眼间是显而易见的疲惫。
戚容不理解那些工作有什么要紧的,偌大的公司又不是离了他戚裴一个人就不转了。
工作狂也遗传吗?父子二人各方面都一脉相承。
他没走到桌前,而是直接把托盘放到了不远处的茶几上。
书房内铺了地毯,戚容没发出什么声响,瓷器碰撞在桌面发出的一点细微动静吸引了戚裴的注意力,他终于抬起眼去看。
这一眼却让他怔了下。
“小容?”
戚容“嗯”了声,放下碗,转而开始打量起四周。
短暂的沉默后,书桌后传来一点动静。
或许秦叔说的没错,在这个家里,唯二能劝得动戚裴的人就是戚容了。
如今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往这一站,便足以叫戚裴放下他心心念念的工作,操控轮椅走到他身边。
戚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开口问道:“你怎么来了?”
戚容终于收回视线,目光落在了面前的男人身上,缓缓勾唇笑了下,“刚回来,听说你喝醉了,顺路来看看。”
他这话说得再正常不过,可戚裴还是从中听出了些亲昵的调侃。
平时他是不会放纵自己喝那么多酒的。
因为他始终没有放弃,相信自己总有一天会重新站起来。
可今日他却还是放任自己失态了,当酒精一股脑灌下去时,他竟然觉得感到了久违的畅快。
好像一直紧紧束缚在这副躯壳里的灵魂终于得到解放,迫不及待地饮下更多,像是要借此释放所有与理性背道而驰的欲念。
在酒精的熏染下,一切的不可言说都变得肆无忌惮。
于是戚裴也放纵自己沉溺其中,甚至不自觉地想索取更多:“想聊聊吗?”
肉眼可见地,戚容的表情变得有些诧异,不过也只有一瞬,他很快又恢复成了波澜不惊的模样。
“看来秦叔没夸大,你真是醉了。”
戚裴笑笑,冷峻五官冰雪消融般柔和下来,白皙面皮上的酒意弱化他身上的距离感,好像他从高处走入了人间。
四下看了眼,戚容最终选择了席地而坐,他记得戚裴还在上学时,两人就是这样坐在书房的地毯上,可以做一下午游戏。
可此时,戚裴没法陪他一同席地而坐,可戚容还是这样坐下了。
好像这样,那句从戚裴口中说出的“聊聊”就不再是例行公事般的询问,而是兄弟间再平常不过的聊天。
只是戚容并不知道要聊什么,他今日心情还不错,恰好遇上被酒精支配的戚裴,他倒也不急着回房了。
戚裴也并没有先挑起话题,而是将眼神落在他的头脸,并不压迫地一遍遍描摹,像是要把他好好看清楚,视线认真得有些专注。
被看得久了,戚容不自在地偏了偏头,游刃有余在这种微妙的氛围中渐渐消散,他想说些什么来打破沉默:“我今日……”
只是话说到一半,戚裴却突然打断了他:
“小容,过来。”
戚容转头,在半空中和戚裴的目光相撞。
他不明所以,方才还姿态放松的大哥表情冷了下来,一层郁色积在眼底,黑眸深不可测。
但坐都坐了下来,戚容也不想随便起身走人,于是顺从地挪了下,朝轮椅的方向靠近了些。
正偏头调整坐姿,一只手便伸了过来,在戚容还未反应过来前,碰到了他的脖颈。
男人的指腹温热干燥,贴向他颈侧碰了下,而后挑开了他高领毛衣的领口边沿。
被人轻柔触碰颈侧的感觉太过奇怪,一些麻痒挥之不去,戚容偏头想躲,可戚裴的声音却先他一步——
“这是什么?”
戚容猝不及防地怔住,猛然想起了自己脖颈上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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