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被酒精侵袭的人大脑皮质功能受到抑制,往往会做出一些超出寻常认知的行为。
而戚容要的就是戚阳州失去判断力,乖乖跳进他早已挖好的陷阱中。
走进包厢前,他还担心万一戚阳州并未碰那样东西,或是出了些别的意外情况时该如何,只是事情顺利得过分。
戚阳州恰好喝了酒,更冲动,也更容易被激怒。
眼看着戚阳州红着眼从他手中夺过酒杯,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后一饮而尽。戚容眯起双眼,唇角的笑在顶灯下阴暗又漂亮,他缓缓直起身子,向后仰靠在椅背上,隐隐紧绷地脊背一点点放松下来。
戚阳州完了。
他这次真的完了。
戚容想着想着就笑了,最后笑弯了腰,眼角流出不知是哭还是笑的水渍,他一手撑着桌沿,另一手抹去了湿意。
指尖捻了捻,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片刻后,他收敛笑容,鼻尖还残留着薄红,表情却冷淡似霜雪,让人疑心方才的笑只是错觉。
戚容站起身,冷眼环顾眼前,在场的所有人,除了他,没有人还清醒。
他们丑态毕现,令人作呕,好像无论人前多么高尚都会变得如此丢脸,不堪,像退化得只剩原始本能的兽类。
再度摸上了手腕上的表盘,戚容指尖拨动,将其缓缓取了下来,随手搁置在面前散落着筹码和纸牌的偌大赌桌。
而后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用磁卡刷开员工通道后,戚容拿出手机,给一个未备注的号码发去了信息——
【许警官,我不喜欢欠人情】
手机息屏前,屏幕顶端弹出一条信息提醒,戚容没再看,通道内僻静昏暗,鲜少有人来,若不是提前规划了路线,戚容并没有信心能全身而退。
这件事实在太过大胆,挑衅,以至于注定危险重重。
所以,他不可能将一切未知都押在徐原身上,他还需要一个坚实可靠的后盾,一个永远不会背叛的身份。
没有人比身为刑警的许思淼更合适。
和许思淼的相识是在市局,具体时间已不可考,那晚几个二代在夜色喝酒喝大了,其中一人不知为何跑到顶层天台,失足坠楼,当晚在场的所有人全部被扭送至市局,做笔录取口证,折腾到第二日凌晨。
戚容坐在审讯室外的长椅上闭目休息时,一件外套搭在了他身上,睁开眼时,面前站了个身着警队制服的英俊男人,嘴角含笑,一颗眼下痣随眼角弯起,像是会说话。
像个狐狸。
这是戚容对许思淼的第一印象,后来也证明,许思淼的确是只狐狸。
之后许思淼替他省去了那些个流程,直接联系了戚家来接人,上车后,许思淼站在台阶前目送他,双眼依旧含笑,右手抬起点了点左手。
以一种非常不正经的方式,许思淼给他留下了电话号码。
只可惜,那纸条被戚容不知丢到了哪里,电话倒是被记下来了,只是一次也未联系过。
他懒得去分辨许思淼主动接近他的目的,或许是为了搭上他的人脉,或许也为了别的,只不过这次之后,两人再无牵扯。
他给了许思淼一个立功的机会,而许思淼保他全身而退,各取所需。
这样的关系才足够省心。
只是刚走出大楼后的小门,某人就将电话打了过来。
戚容冷眼看了眼闪烁不停的屏幕,直接挂断。
没一会,手机又响了起来,戚容烦躁地一拧眉,按了电源键,再一次挂断。
当手机第三次响起时,戚容已经彻底被搞烦了,手机屏幕在没有灯光的黑暗小巷中反着微光,映亮了戚容漂亮却凝满不耐地眉眼。
看清来电显示后,他微微怔住。
不是那只笑起来老奸巨猾的狐狸,而是某个眼巴巴挨过来的傻狗。
就这么犹豫了会,便等到了电话自动挂断。
戚容看着一点点暗下来的屏幕,心里没来由地有点不是滋味,复杂莫名地情绪裹挟着在他的心尖游荡,撞得他深吸了一口气也没压下那阵莫名其妙的冲动。
他莫名想起了早上那顿没吃的早餐,和没说完的话。
很快,屏幕再次亮了起来,有新消息弹出来。
【魏弋:你在哪】
【魏弋:出什么事了】
【魏弋:你大哥很担心你】
【魏弋:我也是】
对面发的很快,手机震动了几下,最后只剩下垫底的消息还停留在消息弹窗中。
我也是……
盯着那三个字看了会,戚容手指微动,点进了两人的聊天框。
他几乎没有多作犹豫,长按底部,直接给对面发去了语音:
“你要来找我吗?来了我就告诉你”
语音发送出去,聊天框上立刻出现了‘对方正在输入’的字眼,戚容沉吟了会,又补充了句:“别惊动我大哥,你一个人来。”
对面又是一阵正在输入。
终于走出小巷,魏弋的消息来了,只回了一个:【好】
戚容弯起嘴角,收起手机便笑了。
他现在几乎是在明晃晃地向魏弋释放一个信号——我想见你。
上一次将魏弋约到海边时他存了许多复杂难辨的心思,但这次,他只是单纯地顺应心底的冲动。
突然就很想见一见那个又傻又笨的家伙。
特别想。
戚容没去找自己的车,反而沿着人行道离开了翠园的前门,扯松了领带,戚容走得悠闲,活像从哪个宴会上逃出来的公子哥,走在夜晚还算热闹的街道上,吸引了来往不少人的目光。
他向来不愿意乖乖等在原地,一定要乱走乱动,好似就存心和来找他的人过不去。
从小到大皆是如此,刚到戚家那几年,他脾气倔不服管教,总喜欢在别院里乱跑,一个不注意便会消失不见,总是叫那些看顾他的佣人和家庭教师头疼不已。
而每次躲起来,都没人能找到他。
小小的戚容会躲到惊动了大哥和父亲,才会从某个隐蔽的地方走出来,每次对上大哥表露明显的无奈,他都会觉得找到一点被人在意的感觉。
只是这样的游戏并未持续多久,他很快便厌倦了从这样的行为中汲取安全感,他开始变得很坚硬,坚强得无坚不摧,好似他不再需要任何人。
他也不再需要从任何人身上获取情绪价值。
依赖他人的感觉太陌生,也太遥远,早已与家人这一身份剥离,就算面对大哥,他也并非完全的放松和依赖。
但遇上魏弋,他好似又找回了从前的那些小心思。
他开始变得敏感,易怒,戒备心更重,但同时,他也变得脆弱,狡猾又幼稚。
魏弋对他来说,是不一样的。
但具体不一样在哪里,戚容说不出来,他只是觉得魏弋和他身边的人都不一样,魏弋赤诚又热忱,好似身上有着散发不完的善意,他不会虚情假意地说话做事,也不会阳奉阴违那一套,他光明磊落,也无所畏惧。
戚容十几年来默认的生存法则在魏弋身上失了效。
他起初觉得魏弋是蠢,可他又并不单纯地做个老好人,魏弋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他身上有让人感到疏离的距离感,又有着恰到好处的温和。
直到戚容不得不承认,这样的魏弋很强大。
或许他也在无意识中偏离了心中给两人划定的界限,可偏了就偏了。
想做什么便做了,这是他从魏弋身上学到的。
戚容停在红绿灯路口,转身要往回走,又走了一段路,他看到了一辆纯黑的阿斯顿马丁急刹停在了翠园前的路边,紧接着,驾驶座的车门被人推开,有人动作急切地迈步而出。
隔了点夜色,路灯光遥遥打在那人身上,明明看不分明,可戚容却觉得他满身的焦躁都快溢出来了,沉甸甸地压在身上。
高大青年只来得及关上车门,便大步迈上台阶,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翠园金碧辉煌的大门前,身影一滞,被守在门口的保安拦了下来。
戚容缓缓走到停在路边的跑车前,认出了是自己车库里的那辆后,好笑又无语地扯了扯唇,就这么转身,倚靠在了车门上,远远看着魏弋和那两个身形彪悍的保安理论。
魏弋显然很焦急,也失了一贯的冷静,他指了指门内,又拿起手机给面前的两人示意,可无论他如何说,稳如泰山的两人俱是一派无动于衷的模样,一手掌心向前,送客的姿态强硬。
此时,翠园门口已没了进进出出的人流,明亮耀眼的大厅灯光透过大门落在台阶上,像洒落的金粉。
魏弋孤身一人在原地站了会,终于转身,低头翻看着手机寻找什么,但蓦地又想起什么,一瞬泄了气,视线从手机屏幕前抬起。
他向下走了几步,却突然顿住。
翠园建筑不高,台阶一直延伸向下,暗夜黑的跑车就停在正下方,他毫不费力地与倚靠着车门不知看了多久的青年对上目光。
戚容朝他笑了笑,就见上一秒还呆在原地的人宛如上了发条的小火车,猛地朝他冲了过来。
台阶很宽,魏弋腿长,一步跨两节,几乎是闪现到了戚容身前,二话没说,就握住他肩膀开始四下打量。
“有没有什么事?你一大早出门就为了来这里参加什么宴会吗?你大哥回来后,找你快找疯了……”
似乎是终于得以宣泄心中的不安和焦急,魏弋唇瓣开开合合地,连珠炮似的,肩上的手收得很紧,像是怕他再从眼前溜掉。
戚容默默听了会,抬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甚至饶有兴致地问:
“那你呢?”
魏弋话音一滞,愣了两秒才意识到面前的人又在不疾不徐地调侃,当即又气又恼地喊他:“戚容!”
被叫到名字的人点了点头,“嗯”了声:“我在呢。”
于是,魏弋又无可奈何了:“你……”
对他的生气视若无睹,戚容直视着他双眼向前走了一步,自顾自地又问了一遍:“那你有没有找我,找的快要疯了?”
肉眼可见地,魏弋怔在了他过于直白的问题中,握住他肩头的五指僵硬着,暴露在灯光下的耳朵却一点点红了。
“我、我……”
戚容垂下眼笑了,似乎被他的反应逗得乐不可支,没一会又抬起眼,在魏弋尚未反应过来前,仰起头靠向他。
这下,两人之间的那点距离彻底消失,戚容就着这样的姿势,张开双臂抱住了魏弋。
他嗓音低低地,像是呢喃,不知道是说给谁听:
“我早就想这么做了。”
或许他早已说了太多假话,他自己都迷失在了真真假假的生活中。
只是这一次,他说的是真话。
面对着从来剖开一颗心靠近他的青年,他在这一刻终于抛弃了那层由谎言构造的外壳,无畏地拥抱住了那颗真心。
如果选错了,那便错了。
戚容在心底想。
握在他肩上的手在这时松开,很快,戚容便被两条强硬的手臂更紧地圈拢住,魏弋垂下头,将他抱得很紧。
耳边的呼吸灼热得烫人,贴在他耳廓上的嗓音沉闷地,尾音打着颤:“是……”
“我想得快要疯了。”
“这都是因为你,戚容。”
第52章
横在腰上的手臂很硬,被长时间以一个姿势禁锢在对方怀里,戚容不舒服地挣了挣,却换来了更紧地束缚。
魏弋丝毫不在意这是在繁华如流地大街上,抱着他就不再松手,察觉到他的动作,微抬头,鼻尖无意识地蹭过他敏感的耳廓,故作凶狠道:
“抱完我又想若无其事地松开吗?”
戚容张了张口,却听魏弋又自顾自地低声接话:“你总是这样……”
好似委屈至极。
戚容弯唇笑了,笑着笑着连眼角都弯了起来,他抬起手,哄小孩一般拍了拍魏弋的背,格外有耐心地解释道:“我说的是真话。”
魏弋身体一僵,问道:“什么?”
“这次没有骗你,我早就想这么做。”
这句看似不切实际的话再度被肯定了一遍,魏弋却有些呆呆地回不过神来。
他一时也不知自己该不该相信戚容,可他好像别无选择,他总是会无条件地相信那个人。
就像种致命的本能。
好半晌,他听到自己问:“为什么?”
戚容眯了眯眼,心里也在想这个问题。
是啊,为什么呢?
起初是觉得魏弋有趣,聊天开玩笑都随心所欲,也没考虑过后果,后来再一细想,他和魏弋的种种就好似被无形地注定好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扑向了那条既定的道路。
只是这一次,他有过选择的机会。
他也作出了自己的选择。
他选择了相信魏弋,相信眼前这个从来不会骗他的魏弋。
戚容仰起下巴,凑近了他的耳侧,唇瓣动了动。
车流喧嚣中,他的回答被风卷起的一声鸣笛盖过。
魏弋微微怔大双眼。
戚容对他说的是——
“我相信你。”
他知道,这四个字对戚容而言,是无比沉重的一句承诺。
而他也终于在今日听到戚容亲口对他说了相信。
魏弋抿紧嘴唇,竟然感到眼眶有些热热地酸涩,仿佛心口也被填得满满当当,再没有一丝缝隙,风吹过两人的发烧,缠绕过后又落下。
风中送来了由远及近的警笛声。
戚容终于抬手微微用力推开他,向后退了一步,转而推着他往驾驶座走,“先离开这里。”
魏弋被他推得愣愣走了两步,站在驾驶门前,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有好多话想说,只是戚容已经坐进副驾,他捏了捏山根,压下上涌的情绪,坐进了车内。
跑车打方向盘汇入主路,后视镜内,几辆警车前后停在了翠园道路前,身穿制服的刑警鱼贯而出,涌上了高耸台阶。
还真是高调的出场方式。
戚容收回视线,不紧不慢地扣好了安全带。
不过戚阳州也跑不了,那一屋子的二代嗨得不成样子,偌大的会所因刑警闯入必然兵荒马乱,而顺着他提前留下的定位,找到他们毫不费力。
接下来的一切,便与他无关了。
跑车漫无目的地在城市内街道穿梭,等红灯时,魏弋主动挑起话题:
“……吃饭了吗?”
轻飘飘地一句话,却勾起了戚容自己都没注意到的饥饿感,他抚了抚空空如也的尾部,诚实道:“还没。”
魏弋似乎早有预料,闻言只是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带着薄怒。
戚容被他瞪了一眼,无辜地撇撇嘴角,可一时又找不到冠冕堂皇的理由为自己找补,于是只好拉了拉魏弋的衣服,见人没反应,于是又拉了两下,像小猫撒娇似的。
这一招对魏弋十分受用,他一点点放松了唇角,目光依旧端正地看向前方,只是语调不自觉地放软了些许:“先在外面吃点东西,然后送你回家。”
戚容没什么异议,他放松地靠在了靠背上,刚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见到是大哥打来的,戚容短暂地思索了会一会要说些什么,便滑向了接听。
电话那端不算安静,戚容听到了一点沉重急促的呼吸声,混杂在背景音中,显出对面并不算平静的情绪。
“你在哪里?”
男人的嗓音前所未有的低沉,尾音甚至因为染上了些暗哑,隐隐有些不安。
戚容脑内酝酿出的说辞一瞬清空,他下意识抬眼看了眼身侧专心开车的青年,回道:“我和魏弋在一起。”
话音落地许久,戚裴都没再出声。
戚容觉得自己是该说些什么,可他却又不知该从何处说起,大哥关心在意他是真,可欺瞒他也是真的,听完魏弋的那番话后,他心中情绪复杂,暂时还未想到如何面对大哥。
车窗开了一道缝,风声呼啸而过,戚裴的声音许久后才再度响起:“回家再说。”
“早点回来。”
电话在简短的几句问答后结束了,戚容握着手机,垂下眼盯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看了很久。
久到跑车缓缓停在路边,魏弋替他解开安全带,一只大手带着安全带绕过他身前的动作惊醒了他。
戚容若无其事地收起手机,想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可却被身侧一直看着他的魏弋一语道破:“既然在意,为什么不说出来呢?”
闻言,戚容抬眼看向他。
就这么看了会,他突兀地扯唇笑了:“魏弋,你是不是以为我很幸福?”
“可我的生活一团糟。”
豺狼环伺,戚容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这也是他第一次在魏弋面前袒露这些。
并不是想寻求什么安慰和同情,他只是单纯地想要告诉他,多么不堪都无所谓,魏弋见过他太多糟糕的样子。
戚容也不知道自己身上怎么突然多了这么多软弱的情绪,可在今晚,他突然就想尝试依靠别人一回。
好像扳倒戚阳州耗费了他太多心力,好像他终于大仇得报,可是一切不过刚刚开始。
他正式向戚德义宣了战,这场争斗还远远没有尽头。
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结局会是什么,只是他希望那时,魏弋依旧能在他身边。
“走吧,我饿了。”
戚容率先收回视线,推开车门下了车,站在路边时才发现魏弋带他来得是一家粥店。
是很普通的一家连锁粥店,温馨简约的建筑内灯光通明,时间已过八点,店内少了很多客人,从外面看过去,暖黄的光照出了一个不切实际的梦。
戚容停在原地打量时,魏弋已经绕过车头走到了他身边,注意到他的目光,很自然地解释道:“吃点清淡的养养胃,你今天一定又没好好吃饭。”
这话一出,戚容转头看了他一眼。
魏弋现在做这些事倒是一点也不扭捏了,就像是跟他完全混熟了一样。
不过他还挺怀念以前那个跟他说句话都要红了耳朵的青年。
哼了一声,戚容没什么异议,跟在魏弋身边走进粥店。
点单的事交给了魏弋,他已经习惯了有人在身边自然地承担这些事,索性魏弋也习惯了做这样的事。
这样的感觉跟姜启在一起很像,可戚容又能分辨出两者中的差别。
姜启是朋友,是他可以随意与之玩闹的关系,可魏弋不同,他在魏弋身上会有期待,也会一些很显而易见的脆弱和幼稚。
这样的感觉有些超出了戚容二十年人生的认知范畴,可却又不完全陌生。
他好像有点喜欢魏弋了。
终于在舀完碗里最后一勺粥后,戚容在心里淡淡下了结论。
抬眼去看对面还在喝粥的青年,戚容伸出舌尖舔了舔唇角,尝到了一点鲜咸的味道。
魏弋给他的点的粥是鸡肉丝蔬菜粥,而他自己点的则是鲜虾粥,盯着那人手中拿着的小碗看了几眼,戚容突然坏心地动了动腿,抬起鞋尖踢了下对面人的小腿。
“当啷——”
魏弋猝不及防,手中的勺子没拿稳,突兀地摔进了面前的粥碗。
而他连口中的粥还没来得及咽下,就这么微睁大双眼去看对面的青年,眸光中的震惊和羞赧不加掩饰。
戚容则看着他笑了,眼角不自觉地弯出了一个弧度,无辜地对他说:“我要尝你的那份。”
吃东西当然是个借口,他只是有些怀念捉弄魏弋的感觉。
魏弋耳根红了,四下看了一眼,确认没人注意到他们才坐正身子。
腿上传来的酥麻触感至今未消,他僵着两条腿,放在桌面上的手青筋暴起,慢动作般迟钝地拿起戚容手边的碗。
意识到他想做什么,戚容眯了眯眼,刚吃完东西的嘴唇红润润地,随着他的小动作微微抿起,语气骄矜:
“你喂我。”
意识到他说了什么后,魏弋手抖了下,拿着碗的手就这么不尴不尬地僵在半空,在戚容坦坦荡荡的眼神下,他最终还是将碗放了回去,垂着头坐了会,想重新拿一只新勺子,才发现桌上的餐具都是用过的。
于是,两人就这么无声僵持下来。
戚容看着他在对面手足无措,嘴角压不住地上翘着,眼看魏弋终于做好心理建设,拿起手边勺子舀了勺碗里的粥,缓缓递向对面。
只是眼却不敢看他,欲盖弥彰地移向一旁。
戚容前倾身子,却离魏弋的勺子还有些距离,于是他不满道:“够不到,再近一些。”
魏弋依旧不看他,只是默默地将勺子往前送了送。
其实这个距离足够碰到,可戚容将视线从勺子上掠过,沿着青年那修长宽大的手向上,落在了他微红的脸颊上。
从他的角度,将魏弋优越地侧脸线条一览无余,额发随意散下来,蓬松地落了几捋到山根鼻梁上,头顶的暖光在那张深邃五官上投下阴影,戚容看不清他的眼睛,却看到了他因紧张无措而抿紧的嘴唇。
视线长久地落在那两片饱满的薄唇上,看着看着,戚容无意识地滚了滚喉结。
垂下视线,他看着已经快要抵到他唇边的勺子,语调平淡:
“还是够不到。”
这下,魏弋彻底乱了心神。
手中舀了满满一勺粥的勺子开始随着他失去冷静的动作发生倾斜,他几乎克制不住地看向对面。
在即将要洒落前,戚容终于凑近了那只勺子,嘴唇碰到的瞬间,他几乎是本能地伸出舌尖,舔了下滴到唇边的黏糊白粥。
煮的软烂的饭粒被湿红舌尖卷走,魏弋怔怔地看着,整条手臂都僵掉了。
似乎是意识到唇上还有东西,戚容微微拧眉,又下意识地舔了下。
像只弄脏了自己皮毛的炸毛猫咪。
小腿上的酥麻在这时再无法忽视,一股对魏弋而言陌生又熟悉地热冲上大脑皮层,又倏忽炸开,将他整个人烧得理智断线。
赶在自己更加失态前,魏弋眼疾手快地抽出一张纸巾,盖在了青年如草莓果冻般红润的嘴唇上。
第53章
戚容被他捂得懵了下,反应过来后就想把他手拉开,可拉了一下,没拉动。
另一边的魏弋递过去的勺子还未收回来,悬在半空要落不落,另一只手隔了张纸,掌心若有似无地碰到了一团柔软。
因为太过用力,柔软唇瓣都要被他压变了形,他僵直手臂贴着,感受到掌心的纸巾一点点染上濡湿,纸巾彻底失去了阻断的作用,就好像他直接捂在了另一个人嘴上。
魏弋低着头,胸口起伏几下,脑海里乱糟糟地,一会闪过舌尖舔过嘴唇的画面,一会又想到米白色的粥沿着嘴唇滴下的画面,火气来得莫名其妙,捂上了不去看,可又克制不住地去想。
“唔……魏弋——”
终于,戚容拧着眉一把打掉了捂住自己嘴的那只手,怒瞪向他:“你做什么?”
魏弋收回了自己的手,攥住掌心的纸巾徒劳抓了抓,闷着声音回:“我……我想,帮你擦一下。”
戚容才不信他的说辞,冷哼一声,简直要被他气笑了。
他甚至还未来得及对魏弋做什么,就被对方这样堵了回去。
被这么一打断,戚容再生不起什么逗弄的心思,他抓起手边的餐巾朝对面扔过去,忍无可忍:“魏弋!”
手忙脚乱接住砸到身上餐巾的魏弋应了一声,抬头一看戚容冷下来的表情,便知道他又生气了。
想解释些什么,可他欲言又止几番,却没说出来一个字。
“我、我……”
戚容泄力地向后一靠,顺着他的话道:“你什么?”
可魏弋慌乱地眨了眨眼,最后只看着他说了句:“你别生气。”
等了半天就等来这么一句话,戚容看也不看他,站起身就向外走。
身后跟上一道仓皇脚步声,戚容抿紧唇瓣,走得更快。
气死他了。
魏弋简直是个木头!
他都做到这个份上了,魏弋却还是这样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模样,到底是真傻还是在装傻他现在已经分辨不清,那根木头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他为什么要在意。
终于走下店前台阶,戚容被身后人拦在了原地。
魏弋握住他的手臂,垂下眼看着他,呼吸急促语调慌乱:“刚才是我做错了,我不该那样对你,为什么要走这么快?”
戚容想甩开他的手,但魏弋握得很紧,他挣脱不开,脸色已有些不好看,“把手放开,我要回家。”
魏弋委屈地抿紧唇线,嗓音低下去:“说好了我送你回去的……”
戚容打断他的话,扬起下巴直视他:“现在我不要你送了,放手。”
两人四目相对,都带了点不退不让地强硬。
就这么僵持了会,到底还是魏弋妥协,圈拢的五指刚松开,戚容便挣脱开来,径直走向路边。
“在给出我答案前,保持距离对彼此都好。”
魏弋垂下眼看了几眼空下来的手心,无端地感到些失落,又在原地愣了会才想起来要去追人的事。
可戚容说到做到,已经在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坐了进去,魏弋赶到路边,出租车已载着人扬尘而去。
留下站在原地的魏弋喘了几口气,对着出租车离开的方向喃喃自语:
“我只是……”
还需要时间确认这份心意。
我还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我?
或许是喜欢的,但是有多喜欢呢?
又喜欢我哪里?
魏弋五指蜷了蜷,指尖掐进掌心,紧紧抵住方才贴过青年唇瓣的地方。
半晌,他仰头呼出一口气,紧攥的五指随之松开。
他并非什么坐怀不乱的圣贤。
再这样刺激下去,他很可能真的会做出一些不受控的行为。
回去的路上很安静,司机全程专心开车,并未搭话也并未乱看一眼,戚容坐在后座,支着额头靠在窗边,街边的路灯光影忽闪掠过他的脸,他没什么困意,只是心神俱疲,意识昏沉,身体却清醒着。
驶上高架出城后,司机终于打破沉默,语气迟疑:“先生,后面好像有车在跟着我们。”
一瞬间,戚容所有的困倦一扫而空,他警惕地坐直身子,命令司机变道。
司机受到感染,下意识紧张起来,但还是如戚容所说,向最右侧的车道行驶。
密切关注着后视镜的戚容注意到后面果然有辆车紧跟其后变了道,紧接着跟了上来。
神经紧绷着高悬,戚容在短暂空隙中想了很多。
只是在看清缓缓靠近车尾的那辆车熟悉的车牌号后,心脏猛地落了回去。
戚容重新靠回了椅背,平复在胸膛内剧烈跳动的心脏。
说不上是松了口气,或是忽然浮起的愉悦更多一点,总而言之,戚容的心情倒是没有那么糟,只是脸依旧是冷的,像是要和谁较劲。
前座的司机师傅摸不透他的心思,不安地问了句:“那后面那辆车……”
戚容转开脸看向窗外,不咸不淡地道:“不用管。”
司机闻言便放下心,专心开车,接下来的路程,阿斯顿马丁始终与出租车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直到出租车开进戚家别院。
铁门缓缓合拢,显然没有给后面车辆通行的机会。
超跑连带着司机都被一齐拒之门外。
出租车绕过偌大喷泉池时,戚容偏头,向大门处看了一眼。
阿斯顿马丁依旧停在门前的位置,驾驶座的门被推开,有人走下了车。
门卫是得了他的吩咐,不会给魏弋开门,就算魏弋开的那辆车是戚家的,可没有他的允许,魏弋也踏不进这个门一步。
他说到做到,在魏弋考虑清楚前,他会保持距离。
虽然其中有赌气的成分,可戚容向来随心所欲惯了。
风筝的绳子只要还在自己手中,便不会飞走。
秦叔提前迎出来,出门时带的雨伞早已丟在了徐原那里,下过雨的夜风裹挟着潮湿水汽,空气清新又阴凉,提前脱下身上的风衣外套交给秦叔,戚容很不争气地打了个喷嚏。
走进大门,戚容才感觉到温度回升,他搓了两下手臂,想去水吧台给自己倒杯热水。
“容少,裴少在书房等您。”
脚步不停,戚容自顾自给自己倒了杯水,转着杯沿含了口温水,才回道:“我知道了。”
“不早了,秦叔也回去休息吧。”
秦叔笑着应了两声,便离开了客厅。
转眼间,一楼就只剩下戚容一人,他没急着上楼,而是支着吧台站了会,不紧不慢喝完了一杯水。
别墅内的佣人和管家有专门的住处,晚上主宅只会有值班的留宿,一入夜,这灯火通明的偌大别墅再无一丝生气,便越发像只华丽的鸟笼。
只是今日,戚裴恰巧在家,秦叔多留了几个人在主宅,戚容坐电梯上三楼时,迎面撞上端着托盘的年轻佣人。
那女孩似乎是化了妆,看见戚容的出现明显慌了下,脸忙垂下眼问好,声音怯怯地。
戚容倒是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她的脸,而是看向她手中托盘上喝了一半的玻璃水杯。
平时他不会在意这些小事,只是今晚他多问了句:“这是什么?”
女孩依旧垂着头,连看他也不敢,“裴少每晚都要喝药,这几日他都会留下过夜,所以秦管家让我们每日负责照顾他的用药情况。”
而后,又想起什么来补充了句:“今晚的药量已经服用过,裴少正在处理公务。”
最后看了眼她眼皮上浅淡的粉色眼影,戚容随意摆了摆手,便继续向前走。
因为那场车祸,戚裴近乎成了一个废人,尽管他自己并不这样认为,别墅内也没人这样说,可这似乎成了戚家每个人默认的事实。
他需要倚靠药物和轮椅来维持日常生活,无法站立,无法行走,无法运动,甚至在一些没有办法干预的场合,他需要他人的帮助才可以移动。
戚裴天之骄子的人生终止在了27岁,一双手将他推入了深渊。
戚裴什么都没有做错,他只是站在那里便惹人嫉妒。
停在房门前,戚容习惯性地抬手敲门,轻扣两声后,门内传来了一声低哑疲惫地:“进。”
反手关上房门,戚容向前走了几步,最终停在宽大书桌前。
“大哥。”
他眼尾平静无波,与桌后缓缓抬起眼的男人无声对视,也并未有一丝退却。
戚裴依旧是一身规整的白衬衫,打理整齐的头发松散下来,双手交叠的动作使得白衬衫起了些褶皱,他抬起的眼神中是掩不住的疲态,红血丝如蛛网般压迫着他的神经。
半晌,他动了动嘴唇,开口问道:“小容,你做了什么?”
戚容小幅度转了转眼球,将视线从他的脸上移开,转而落向了他面前的桌面上。
他知道大哥有些并不算严重的强迫症,喜欢井井有条充斥着秩序与理性的环境,所以他的书桌总是规整的,一如他这个人带给人的感觉。
而此时,桌上只摆了一份摊开的文件夹,手边的笔记本不再向外辐散亮光,显然已息屏许久。
戚裴不知在这里坐了多久。
也不知他等了多久。
片刻后,戚容的视线重新回到了戚裴脸上,嗓音无波无澜,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你已经知道了。”
王易的生日宴张扬盛大,整个圈子人尽皆知,而最后以警察闯入的方式收场,也无异于给整个上流阶层扔下一颗炸弹。
这其中牵扯的利益网太过错综复杂,此举,无疑将U市的半数豪门世家全部送上了风口浪尖。
太疯狂,也太大胆。
“为了一个戚阳州,值得吗?”
戚裴的嗓音已有了些微不可察的艰涩,他光明璀璨的前半生从未害怕过什么,这是他第一次产生这种软弱的情绪。
他怕自己护不住戚容。
戚容在这时绕过书桌,皮鞋无声扣在厚度适中的羊毛地毯上,顶灯照下来,戚容垂下头,表情匿在投下的阴影中。
他停在了轮椅旁,从上而下地直视着面相他的男人,伸出一只手落在戚裴的肩上,没用多少力道,却宛如重石般压下来。
戚裴抬起的眼神微动,情绪几变。
“你做不到的事,我替你做。”
戚容没收回那只手,他知道大哥一定清楚他的用意。
他垂下眼,认真地看着这个从小到大为他保驾护航的兄长,唇角紧抿,再抬起眼时,他微仰头,被炫目的灯光刺得微微眯眼。
“我已经……长大了。”
他从来都是自由的。
这一点自入戚家后,也从未变过。
轮椅上的男人在这时抬起手,无声握住了他还停在肩上的手腕,五指克制地收拢,紧紧扣住。
没有言语,就好似两人彼此都对这个回应心照不宣。
戚裴同样也清楚,他此时什么都做不了,他已经无法阻止戚容挣脱他设下的束缚与庇佑。
只有站在戚容身后,一直,永远,直到他再也。
第54章
翠园内发生的事毫无例外地闹大了。
第二日太阳初升,有关内部消息的娱乐新闻便登上了头版,标题和内容含沙射影,无一不在暗示U市两大豪门世家的公子哥行为失常。
像是打响了一个信号,有了第一家媒体出头,当天上午的新闻层出不穷,知名或不知名营销号跟风蹭热度,硬是把这件事闹到了圈外。
直到下午时分,有关此事的新闻才一件件被人撤下,先前活跃的营销号全部倒戈,转而投放起了别的花边新闻小道消息,欲盖弥彰做到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地步。
可无论如何遮掩,事实已成定居。
大型娱乐场所的聚众违法乱纪引起了当局的高度重视,案件已在短短时间内完成交接,由市局禁毒支队全权调查,局长直接负责。
因为戚阳州的事焦头烂额,戚德义倒是暂时没空来找戚容的麻烦,趁着这段时间,戚容干脆利落地处理了戚德义安插在基金会内部的自己人,或离职或安排公司内其他职位,虽然困难重重,但不得不做。
希望教育基金会如今已彻底交由在他的手中,但名义上,戚裴还是他的直属上司,有了戚裴的背后默许,事情进展得毫不费力。
做这些事时,戚容毫无心理负担,或许戚家人刻在骨子里的凉薄一脉相承,即使他血管里留着不一样的血,可冷心冷情却学了个完全。
任何事都不是没有代价的,既然作出了选择,便要为自己负责。
站错了队的下场,只有淘汰一条路。
经此之后,戚容似乎靠强硬的手腕在基金会内站稳了脚跟,他所过之处,再也没了那些乱七八糟的窃窃私语和若有似无的轻慢视线。
连轴转了几日,他暂时将和魏弋的问题搁置,转而采取了冷处理。
他话说的很明白,起初魏弋也的确做得很好,只是刚过两天便耐不住地来找他。
只是电话信息戚容一条都未回,工作的事是一方面,他也的确被魏弋气到不轻,以至于他短时间内并不想看见他。
戚容心里并不想承认,其实这样堪称恼羞成怒的反应是因为他感到挫败和不甘,虽然这些年他心不在此,但尽管如此,不管不顾往他身边凑的人也不在少数,哪一个都恨不得跪在他腿边求他青睐一眼。
怎么到了魏弋这里,他倒成了上赶着撩拨的那一个。
他偏要冷一冷那个榆木疙瘩。
手机屏幕上弹出的消息还停留在10分钟前的聊天页面上。
【魏弋:最近在学校都没碰到你,是公司的事很忙吗】
【魏弋:还在生气吗】
【魏弋:是我的错,怎么做你才能消气?】
后面跟了个小猫哭哭的表情包,看得戚容眉梢一挑。
满屏的语音和文字插进了一张可爱表情包,画风瞬间清奇,戚容的气顿时堵在胸口,短暂地被逗到了。
魏弋以前从没发过表情包。
这个说话风格一看就不是魏弋那个直男能想到的,一定是有人在旁指导他。
脑补出了手机另一端或许有另一个人帮魏弋出谋划策教他如何发消息,戚容揉着太阳穴扯了扯唇。
而后手机页面切换,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戚容拿起手机,将手机贴向耳侧:“什么事?”
电话那端是GY的总助,来电目的是因为有一项合同文件需要他亲自过目签字。
戚容抬手看了眼表盘时间,略微沉吟了会,一锤定音:“三十分钟后,我会到公司。”
简单交代几句后,两人挂断电话。
戚容放下手机,拎起搭在衣架上的西服外套穿上,在他没有注意的视线盲区,置于桌上的手机屏幕重新切换到了聊天框。
底端有新消息弹了上来——
【魏弋:我现在要去一趟公司,已经提前告诉你了】
后面附加一张小猫歪嘴的表情包。
……
戚容并未留意到魏弋的消息,他是一个时间观念很强的人,约定好的三十分钟不多不少,路过总裁办,总助极其有眼色地跟在他身后进了办公室。
“戚总,这是需要您签字过目的文件。”
见人落座,总助没有多余的寒暄,立刻公事公办地将文件夹放到桌上。
戚容拿起文件翻看,最后看了眼甲乙方落款处,他旋开开笔冒,利落地签下自己的名字。
签好后,他直接抬手递给还等在桌前的总助,随手合上笔帽,他重新将钢笔别进了胸口的胸袋。
总助在这时主动挑起话题:“戚总最近都没来公司,需要我汇报一下近期的项目事宜吗?”
戚容放松手臂搭上扶手,向后一靠,抬起眼看向还停留在原地的总助,语调温和:“不必了,我对你的能力向来放心。”
毕竟是姜启高价挖来的行政人才,让他待在这么一个不大不小的公司,着实有些屈才了。
思及此,戚容突然起了点真的想给人升职加薪的念头,手指抚了抚下巴,他思索着开口:“崔助……”
听到戚容准确无误地叫出了自己的姓氏,崔助的脸上有明显的惊诧一晃而过,而后转为了一种隐秘的受宠若惊,此前戚容从来都是总助总助地叫他,他没想到对方还记得自己姓什么。
收敛好情绪,崔助垂下眼,静等老板的下文。
戚容并未让他等多久,很快便酝酿着继续说:“你来GY也两年了,有没有过高升的……”
可敲门声打断了他未完的话。
戚容暂时转移了注意力,道了声:“请进。”
两人同时向门口的方向看去,一人漫不经心,一人暗含幽怨。
尽管隐藏得很好,但怨气还是源源不断地从他身上散发着,在看清敲门的人是总裁办的小李时,崔助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一直端庄的表情。
小李压根没注意到落在自己身上充满怨气的眼神,她第一时间看向办公桌后的戚容,脸上有些慌乱和不知所措:“抱歉戚总,有一位姓严的先生找您,但没有预约,前台不知怎么就放了人进来,现在人在会客室……”
捕捉到关键词的戚容眉梢轻挑,他很确信自己在这个时间段没有任何约会。
而且对方姓严……
虽然不太确定,但戚容还是决定走一趟。
若真是那个严家,平白送上来的机会,他可不想白白浪费。
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戚容便拿过桌上的手机起身,径直走向办公室大门,只是走到一半,他突然想到什么,一手插兜地偏过身来看向身后还站在原地的人。
“你不出去吗?”
被点醒的崔助应了声,几秒整理好自己的表情,如来时一样,跟在戚容身后出了门。
办公室的门在身后合拢,微笑目送老板走向走廊另一端的会客室,崔助的表情才一点点垮掉。
他的升职加薪就这么泡汤了!
总裁办的小李在经历过最初的惶恐,没从戚容脸上看出任何不满才终于松了口气,转而兴致勃勃地和总裁办的另外一个小姐妹聊起了方才来访的男人。
“我告诉你,真的很帅!你说咱戚总身边怎么总是围绕这么多帅哥,真的好羡慕。”
“有钱人的阶层,你我就别想了……话说崔助,你方才和戚总在聊工作吗?我看你进去后一直没出来。”
无意间被拉入群聊的崔助礼貌微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公事公办:
“工作都做完了?”
两个小姑娘瞬间噤声,对视一眼,慢悠悠地走回了自己的工作坐下了。
另一边,戚容推开会客室大门,坐在沙发上喝咖啡的男人看见他,立刻放下手中杯子站起身,朝他腼腆一笑:
“又见面了,戚容。”
戚容尽量控制着自己的表情,没让过多的茫然显露而出,事实上,他是真的不太记得面前这个人了。
短暂的思索间,戚容略微一颔首,从容地关上门,走了进去。
许是察觉出他的情绪,男人主动解围,只是面上稍显失落,“我们之前见过一面的,我是严朔。”
被人戳穿,戚容倒也没有任何不自在,只是听到这个名字,他隐约记起了那个荒唐的夜晚。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我好像并没有承诺你什么。”
临走前,严朔问了他一句话,只是他当时并未回答,也自然而然地将那个对他来说一面之缘的陌生人抛到了脑后,只是他没想到,两人会再次以他意想不到的方式见面。
对严朔他没有其他任何想说的,他既无法回应对方的心思,也不可能与之做朋友。
可严朔的态度是让他感到有些头疼地执拗,面对这句几乎摆在明面上的拒绝,严朔并没有任何退却的想法,反而认真地回道:
“我知道,可你也没有拒绝不是吗?”
戚容觉得有些好笑,便真的勾唇笑了下,他现在是真的觉得挺有意思。
这一次,他上上下下地将人打量了一番,随口问道:“多大了?”
严朔没想到话题转的如此快,又当即意识到这句话带着些松口的意味,眼睛都隐隐亮了起来:“今年20岁,我在国外勃克利音乐学院读书。”
尾音顿了顿,又小心补充了句:“我提前放假回来了,会在国内待上一个月。”
明白这句话带上些少年人的暗示,戚容只是垂眼笑了笑,手指搭在沙发椅背上点了点,他莫名觉得从对方身上觉察出一点熟悉的感觉。
沉吟过后,在严朔几乎以为对方要松口时,戚容站起身理了理西服的衣襟,嗓音重新恢复原先的冷淡:“严小少爷,我的态度不变,谈公事可以,但私交不行。”
丢下这句话,他径直向门口走去,手指触到门把手,将要拉开时,手臂被人力道很轻地拉住了。
严朔起身追到他身后,见他站定,便有些慌乱地收回手背在了身后,动作有些孩子气,连眼睛里也带着些清澈的明亮,像颗没经历过风雨的小草。
尽管在身高上,戚容还需要微微仰头看他。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拒绝我。”
戚容偏头看他,收回了打在门把上的手。
严朔就认真地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道:“我喜欢你是我的事,想靠近你也是我的事,我并非向你索求一段关系,只是表明自己的心意。”
“况且,和我来往,对你来说应该是好事。”
听到这里,戚容倒抹除了先前对严朔的印象,他或许只是看着有些傻里傻气的憨,对U市内部的局势,他并非一点不懂。
他怎么会觉得严朔与魏弋那家伙有点像的?
既然对方将话挑明,也就没有再遮遮掩掩的必要,戚容转过身,微仰下巴平视着他的双眼,语调依旧平稳:“你说的对,与你来往的确利大于弊,可是……”
他话音的停顿惹得严朔紧张地眨了眨眼皮,双唇不自觉地抿紧了。
戚容看着他摇了摇头,像是叹息又像是无奈:“你身上没有值得我图谋的地方。”
严朔还想说点什么,会客室的门在这时被人不轻不重地扣了两下。
戚容不自觉地便拧起了眉头,心想今日怎么总有人打断。
指骨扣在玻璃门上沉闷地两声后,门外的人将门推开了一道缝。
戚容尚未来得及阻止,就与站在门口的人目光相撞。
门内门外的四人就这样短暂地怔在了原地。
身后跟着的崔助一见门内的情形,再一看自家老板脸上渐渐凝起的不耐,当即就想把冲在前面的人拉回来,可魏弋超过一米九的大高个往门口一杵,他一时没拉动。
再一看魏弋嘴唇动了动,阻止的话还没酝酿出来,对方就已经脱口而出:
“……他是谁?”
第55章
魏弋压根没看到崔助疯狂挤眉弄眼,当他推开那扇门,看到戚容和另一个他完全不认识的男人靠得很近说话时,他的理智就隐隐断线了。
来的路上崔助说过的话就像按键坏掉的收音机般不停在耳边循环播放,什么那个男人没有预约就直接来找了戚容,还有戚容什么都没说直接就去见了那个人。
总裁办小姑娘闲谈地聊起那个男人的评价,无一都在传递着几个信息,那个男人很帅,很优秀,而且和戚容早就相识。
魏弋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意这些,也不知道原来人的心情可以如此大起大落,明明在走到公司楼下时,他还是满心欢喜,可如今他只剩下了不清不楚地压抑和酸楚。
以至于,那句毫无分寸的话不经大脑就说了出来。
在亲眼目睹戚容本就未抚平的眉头一点点蹙起,魏弋心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便越发鲜明。
戚容没回答他明显不合时宜的问题,而是第一时间看向了尴尬的崔助,意味不言而喻。
崔助接收到眼神,稳住表情再度拉了下魏弋,小声对他说:“别添乱了,有客人在,什么话一会再说……”
想用蛮力将人拽走的崔助五指用力,扯了下魏弋的手臂,只摸到了对方隔了几层衣料也硬得如烙铁的手臂肌肉,魏弋整个人肌肉紧绷,如临大敌般,像只被侵犯到领地的雄狮,任由身边崔助如何劝说暗示,他都无动于衷,一双眼睛只看着戚容。
气氛僵持下来,不明所以的严朔看了看门外的魏弋和崔助,又看了看戚容的反应,敏锐地察觉出一些不对,脚步一转,不动声色地往戚容的身后靠了靠。
这一挪,被魏弋注意到了,他没忍住拧起了眉,当即就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他却突然不知如何开口。
他要说什么?
这归根结底不过是戚容自己的事,他和戚容什么关系都不是,是他一言不发地追到这里发散自己不知从何而来的独占欲。
戚容本来就不想见他,是他自讨没趣。
想通后,魏弋深吸了口气,压下胸口奔涌的激烈情绪,克制地向后退了一步。
虽然道理明白,可魏弋心中梗着一口气,始终一言不发,这个台阶给的生硬,但戚容懒得计较,只想赶紧把这些麻烦都请走。
他向旁边错开一步,让开了位置,“严少请回吧。”
严朔抿抿唇,还想说什么,崔助便毛遂自荐道:“我送严先生。”
正好戚容也要离开,他抬手制止,直接抬腿向外走,“不必,我顺便送他。”
听到这句话的严朔眼睛又再度亮了起来,忙快走几步,追上了走在前面的青年,像条小尾巴一样缀在戚容身后。
魏弋就站在原地,看着两人越走越远,心口被压下去的郁气又开始翻涌,撞得他心烦意乱。
看着严朔,他就好像看到了自己。
在外人眼中,以前他也是这样跟在戚容身后的吧,只是现在,戚容身后的位置换了人。
不过短短几天,戚容身边又多了另一个人。
魏弋控制不住地跟上去,一边走一边胡思乱想。
戚容会觉得他们两人有些像吗?
距离渐近,前面两人的交谈声也能清晰地听到。
他听到那个他不认识的陌生男人偏头问戚容:“你还没回答我,戚容。”
戚容目不斜视,并不看他,“我没什么想说的。”
魏弋抿抿唇,加快脚步走到戚容身边,赌气般和他并肩走。
GY公司规模不大,没有戚氏集团总部分开的高层和员工电梯,三个成年男形往公共电梯前一站,几乎把还算宽敞的侯梯厅衬得有些拥挤,戚容按了下行的电梯键,就默不作声地等着,身边两人,一左一右地站在他身边,像跟了两个人高马大的保镖,连空气流通都无端地有些困难。
就这么站了会,他仰头呼出一口气,有些忍无可忍地转身看着面前两人。
“你们什么毛病,这么大的地方站不下两个人吗?”
被平白无故呛了一通,严朔的反应显然更诧异,而魏弋则是习以为常般,反而委屈地下撇嘴角,伸出手去拉戚容的衣摆,姿态熟练地示弱:“你一会有事吗?一起喝杯咖啡?”
戚容拨开他缀在自己衣摆上的手,皮笑肉不笑:“有事。”
又是这样自然而然地凑过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听他毫不留情地拒绝,魏弋唇线抿得更紧了,嗓音也紧绷,音色比平时低:“那他呢?”
“你还没回答我。”
电梯运作的声响接近,金属门缓缓打开,戚容转身,率先走进去。
确认没人上来后,戚容按了关门键,才嗓音淡淡地回:“魏弋,搞清楚,我是你的上司,我没有义务回答你的问题。”
眼睛上移,戚容看向了电梯壁上不断跳跃闪烁的数字,停顿片刻,他又想起什么来似的,唇角散漫地勾了勾。
“还有,在公司,你要叫我戚总。”
果然,听到这句话的魏弋许久没有应声,电梯门停在一楼,戚容走出电梯,低下头联系司机。
跟在他身后的严朔脚步一直看着他,直到现在才终于找到机会出声:“坐我的车吧?已经等在外面了。”
戚容短暂地从手机间抬起头,看向身侧的青年,微微一笑,话音却冷淡:“不要太得寸进尺。”
这次早有心理准备,严朔只看着他耸了耸肩,突然附身下来靠近他。
戚容心下一惊,下意识想要躲避,可已经来不及,肩头一偏,视线重新聚焦时,他看到了停在不远处的魏弋。
像是突如其来地停下了脚步,魏弋直直盯着他们所在的方向,下颌与嘴唇肉眼可见地紧绷着,表情是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复杂。
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喝了一斤醋吃了一整个柠檬。
戚容眨了眨眼,思绪出走,心里没来由地闪过一个念头。
看起来,魏弋很在意他和严朔之间的关系。
落在耳边的说话声在此时成了模糊不清的背景音,戚容借着严朔的身高遮挡,从青年的肩头观察着不远处失魂落魄的魏弋。
耷拉着毛茸茸的脑袋,像只垂头丧气的大狗。
就算被晾在一边,也只敢用爪子蹭蹭主人的裤腿,乖顺得不行。
“你喜欢男人这一点不变,我就不会放弃。”
耳廓吹过一点热气,戚容后知后觉感到有些痒,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向旁边走了一步,避开了对面压下来的距离。
好在这时严朔也顺势站直了身子,一双狗狗眼下垂,专注地看着他,像在等他的答复。
戚容却没看他,径直走出了公司的大门。
他对严朔不感兴趣,也并不想给严朔莫须有的期待,可眼下,一个绝好的机会摆在面前。
严朔有一点说得没错,和他交往的确可以带来不少好处。
至少眼前,严朔的出现,已经足够对魏弋造成刺激。
戚容勾了勾唇,决定也不再为难自己,他停下脚步,偏头看向严朔。
“你的车呢?”
丝毫不知他心里想什么的严朔眼睛亮了起来,他一时似乎有些惊喜过头,怔了片刻才慌张地去找车,“就在附近,我提前吩咐了司机……”
他大步走在前面,戚容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11月的太阳不再毒辣,照在人身上带了点浅淡的热度,有气无力的。
今日温度不低,戚容里面穿了件半拉链针织衫,外面是件长款风衣,黑长裤下是一双白板鞋,很温柔儒雅的穿搭,往人来人往的公司楼下一站,总要吸引人回头看上一眼,惹眼得很。
戚容没回头也知道身后跟了个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落在背上的视线如影随形。
路边,严朔正站在一辆纯黑的林肯车旁,后座的车门已经拉开,他就等在车门旁。
心里计算着魏弋到底还要走多久才会上前阻止他,戚容甚至算得上悠闲。
在距离车还有几米的距离时,魏弋终于忍不住走上前拉住了他的手臂,五指攥得很紧,强迫他停在了原地。
“你上了他的车,要和他去哪里?”
戚容收回了落在严朔身上的视线,偏头看向身侧的魏弋,他的眼神难得认真,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和魏弋对视着。
没有挣扎,没有恼怒,戚容此时像在面对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从表情到声音都无比平静,清清润润的嗓音像过了水,浸着一股子的疏离的冷淡:“我可以去我想去的任何地方,喝咖啡,看电影,或者只是单纯地散散步。”
感受到握住手臂的五指攥得更紧,戚容眼皮微抽,语调平缓地继续往下说:
“可这一切都和你无关,在我身边的人会是严朔,而不是你。”
这些话他说的缓慢,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在人心上,像是为了确保面前人听得清楚。
魏弋咬肌绷紧,什么都没说,他直直看着戚容,握住他的手臂将他拉近了一步。
要说什么,快点说些什么来留下戚容。
不想让他走,不想让他上那辆车。
不想让他和那个男人离开。
魏弋心跳得越来越快,可他眼睫徒劳地颤动了几下,却大脑一片空白,能言善辩这时通通失了效,他失了往日的冷静和分寸,进退失据地和人纠缠在公共场合。
像是失去了理智的妒夫。
事实上,他就在心里疯了一般嫉妒,那股源源不断往外冒的酸涩快要将他泡发,喉结滚了滚,压下了那股子没来由的苦涩。
“我……”
不想你走。
那五个字被裹挟到了唇边,可迟迟说不出口。
戚容也同样在看着魏弋,他默不作声地等待着。
如果魏弋说出来,他立刻就拉着魏弋转身离开。
他不会和严朔走,也不会上严朔的车。
他偏要魏弋亲口说出来。
“戚容。”
严朔的呼唤将戚容的思绪拉回了现实,他转头,冲还站在车门旁等他的青年抬了抬下颌,应道:“马上。”
唇线抿紧,戚容终是垂下眼,他没急着挣脱,只是平静地对魏弋说:
“放手。”
又等了几秒,圈在手臂上的五指终于一点点松开。
束缚解除的下一秒,戚容毫不犹豫地抬腿向前走。
魏弋的反应在意料之中,他早有心理准备,魏弋并不是一个会轻易做出承诺和下决定的人。
一旦下决定,也再无转圜的余地。
魏弋就是这么一个认真又固执的人。
戚容隔着车窗玻璃看了眼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高大青年,直到轿车缓缓发动,魏弋的身影一点点倒退,他才自嘲地一扯唇角。
他好像比他以为的还要了解魏弋一点。
第56章
车子过了两个红绿灯,严朔才打破车厢内沉默,斟酌着出声:“你接下来有什么安排吗?”
戚容正支着额头看窗外倒退的街景,闻言抬起头,却没回头,沉吟片刻后,嗓音淡淡说道:“送我去戚氏集团总部吧。”
选择跟严朔离开有赌气的成分,戚容并不想真的给这位严家的宝贝眼珠子什么希望,这次利用了他,算是欠他人情,日后总有时间了结。
至于魏弋,局已经布下,他势在必得。
要想钓到大鱼,总是要多一些耐心。
戚容在心里算计好了一切,却到底还是没做到绝对的铁石心肠。
下车前,他和严朔交换了联系方式。
严朔握着手机的样子活像买彩票中了大奖,他本就生了一双眼角下垂的狗狗眼,此时沾染了些微芒,亮晶晶地,像两颗上好的水晶玻璃珠。
是在真心实意地开心着,哪怕只是得到了他的联系方式。
戚容不明白,这么一件施舍般的小事,有什么值得高兴成那样的。
避免自己再联想到其他人身上,戚容转开脸,连句再见都没说,便头也不回地走向公司大门。
身后传来严朔满是雀跃活力的告别:“下次见!”
戚容唇角抿紧,脚步不自觉地快了几步,彻底走进了公司的大门,好像才隔绝掉凝在身后的火热注视。
有时候,戚容都觉得自己矫情得过分,他自诩冷心冷肺,可却连利用别人的感情都做不到。
他好像从来不擅长处理这种与情感相关的事,既做不到游刃有余,也无法完全割舍。
乘了管理层电梯直上33层,迈进一如既往冷清的走廊,戚容才长呼一口气。
这才是他熟悉并擅长的地方,严谨,秩序井然,他置身其中,就好像呼吸喝水一样自然轻松。
快要走到戚裴办公室,遇上助理正从里面走出来,那人转身看见戚容,立刻颔首问好。
“刚才小戚总还问您去的去向,事情还顺利吗?”
戚容点头回应,淡淡回道:“还好,大哥在里面吗?”
得到肯定答复,戚容径直走到总经理办公室门前,扣了两下门板后推门而入。
书桌后的人听到动静转过身来,恰好与走进来的戚容撞上目光。
戚裴手中拿着一份文件夹,没如往常那样盯着电脑屏幕,而是面朝视野开阔的一整面落地窗,没有任何遮挡,下午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洒下来,男人眼眶上的金丝边框眼镜折射出一点微光,他半边侧脸匿在光影中,气氛安静得正好。
“回来了?”
戚容脚步微顿,倒觉得自己的出现有些突然了。
“……嗯。”
见到他出现,戚裴便合上了手中的文件置于腿上,看着青年一步步走近,最终在他书桌边停下,环手抱胸地倚靠在了桌沿上。
依旧还是个没个正形的样子。
戚容歪了歪头,视线落向远方,越过数不清的高楼大厦,眺望着模糊在一片金色中的遥远天际线。
两人相对无言,没人打破这份难得的平静。
没有勾心斗角,也没有横亘的隔阂,他们就像一对普通的兄弟,分享彼此一个安静的下午。
戚容有时候觉得,他应该和大哥关系很好,他们本该在整个畸形的家庭关系中成为亲密的两个人。
可事与愿违,长时间的隔阂让他们之间丧失了数不清的和解时机,演变到如今,已经再也回不到当初心无嫌隙的阶段。
大哥对他的好是毋庸置疑的,可他却没办法回以同等的感情。
真心换真心是需要付出巨大代价的,无论何种关系。
爱……这种东西,对他来说已经彻底陌生了。
陌生到他好像从未拥有过。
走了这么远的路,他突然在这一个安静放松的下午感到迷茫,他也想要想找一个亲近的人倾诉,好好道一道他心里的想法,说说与拼命生存无关的琐碎废话。
数不清的话憋在心里,他找不到发泄口,他没有办法说给身边没有任何一个人,姜启不行,大哥不行……
魏弋也不行。
不知过了多久,戚容呼出一口气,捂住脸无声笑了下,他自己都分辨不出意味的一个动作。
本来想要刺激魏弋的,可最后被刺激到的人却成了他自己。
否则没法解释他现在矫情的多愁善感。
身旁在这时传来一点窸窸窣窣的声响,戚容偏头,戚裴已摘下眼镜,正看着他,虽然没什么表情,却总让人觉得他在忧愁。
自从戚阳州出事后,戚裴便总是会用这种眼神看他。
戚容几乎能猜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你应该要格外小心,戚德义太过安静,这不是一件好事。”
戚容捏了捏自己的山根,有些疲惫地回道:“我知道,这次外出我已经提前告知叶秘了。”
其实戚裴还想要他出门带上保镖,但被他拒绝了,若他真是这样招摇过市,无异于在向所有人宣告他心中有鬼,戚裴必然知道,可他关心则乱。
为了安抚大哥,他退而求其次地选择了在出行前报备自己的行程。
被动等待从来不是他的风格,若不是父亲提前干预,召开董事会把戚德义“请”去了东南亚分公司,他还能做得更多。
在确认猎物死亡前,鬣狗往往会死死咬住不放,直到将它们完全咬碎嚼烂地吞进腹腔。
戚德义和戚阳州是被十年如一日的风光和权利给浸酥了骨头,自大蒙蔽了他们的双眼,走向自取灭亡的结局早已注定。
你死我活,争斗不休,这是他进入戚家后明白的第一件事。
如今是他要赢了,戚德义不成气候,就算再叫嚣也不过垂死挣扎。
往后,戚裴该考虑的就只是如何坐稳身下这个位子。
他能为大哥做得,他做到了。
双手向后撑在桌上,戚容仰头呼出一口气,活动了下酸痛的脖颈,开了两粒纽扣的衬衫领口随着呼吸起伏,隐隐露出一片潜藏其下的雪白皮肉。
戚裴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没再提起那个破坏气氛的话题,转而聊起了别的,声线故作平直:“最近和……姓魏那小子如何了?”
闻言,戚容没什么特别反应,只是不咸不淡应了声:“就那样。”
戚裴把玩着手中的眼镜,手指用力将金属镜腿攥得咯吱作响。
“你喜欢他吗?”
戚容看不到戚裴的表情,想当然地以为这只是兄弟间分享近况的普通问题,几乎没有防备地脱口而出:“……他很特别。”
句句不提喜欢,却句句都是喜欢。
不必再细问,答案在意料之中,戚裴几乎毫不意外。
他早就知道,自从魏弋第一次出现在戚家,他就预料到了。
他眼睁睁看着戚容一步步走向了魏弋。
扯了扯嘴角,戚裴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轻松,好似真心实意为自己的弟弟高兴:
“他让你开心吗?”
这个问题对戚容有些难以回答,他沉吟了会,盯着天花板出了会神,直到脖颈仰酸了,他才坐直身子,视线落向不远处刺目的金色余晖,他又想起了下午公司楼下的魏弋。
可怜又委屈的眼神,固执的榆木脑袋。
半晌,戚容才嗓音懒懒地开口:“在他身边,我总会变得不像自己……”
尾音消失后,他又再度出声,这一次肯定道:
“但我很开心。”
戚裴终于松开手指,将眼镜与文件夹一齐放置在自己腿上,他双手交握于身前,随着他的视线看向满天余晖。
“开心就好。”
只要他开心。
他尊重戚容的选择,只要魏弋一直让他开心下去。
可如果魏弋做不到,他会将交出去的全部原封不动地拿回来。
到那时,他也不确定自己能做出什么来,戚裴想。
又待了半个小时,戚容起身准备离开,戚裴操纵轮椅转身,将文件放在桌上,重新戴上了手边的眼镜。
他抬起眼,隔着镜片看向快要走到门口的青年,说道:
“过几天有一个晚会,多出去走走没有坏处。”
戚容没如往常那样拒绝,而是顺从地应下了:“我知道了。”
他明白大哥的意思。
晚会前几天,戚容收到了严朔的消息。
对方邀请他去参加慈善义卖晚会。
戚容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不是因为他也会出席,索性选择了已读不回。
可严朔却好似总是对成年人心照不宣的拒绝视而不见,反而越挫越勇。
在戚容因工作再度造访天使之翼福利院见到严朔时,严朔正和一群小孩子打成一片,经院长介绍,他才知道原来严朔是福利院新的投资人。
戚容没等到严朔站起身走到他身边,果断甩下身后助理,一个人远离了人群。
没走几步,手机在口袋里嗡嗡作响,戚容被搅得愈加心烦意乱,摸出手机直接挂断了电话。
这种感觉烦透了,像被一块甩不掉的牛皮糖死死贴在背后。
尽管这块牛皮糖香甜可口,吃下去还会有诸多好处,可他不喜欢。
于是,在第二通电话很快打来后,戚容连来电显示都没看,忍无可忍地接了起来。
“你最好真的有事。”
电话那端静了一秒,而后是少年带着点沙哑的嗓音,弱弱地,可怜巴巴道:
“哥,你现在……能不能来学校一趟?”
第57章
尽管并不想管戚越的闲事,可这通电话出现的时机刚好,几乎为他创造了一个离开的合理机会。
戚容对着电话那端丢下两个字“等着”后便将电话挂断。
他走到助理身边交代了两句,又向院长点头示意,无视了严朔转身离开。
身后的严朔还想跟上去,被助理拦下,模模糊糊的交谈声送到耳边,戚容目不斜视,快步上了等候在一旁的轿车。
车子平稳驶离福利院,他用手机给同行的助理发去消息:【打车回公司的车费我报销】
助理像是解决好了先前的争端,秒回他:【好的[玫瑰]】
放下手机,戚容仰头向后靠闭目养神。
没有深思戚越这通电话的目的,戚容在心里打定主意敷衍过去就尽快离开,他本可以借机离开再一走了之,压根不用去学校找戚越。
可他最终还是来了。
在校门口看到戚越看到他一瞬笑起来的漂亮五官,戚容觉得自己上辈子欠了戚家的。
戚越提前向门卫打过招呼,就站在校门口等着,没等戚容走近,他自己便先忍不住地凑上前来,讨巧卖乖的样子像极了老师家长会喜欢的三好学生。
“哥……我没想到你真的会来。”
戚容抬眼瞥了一眼面前少年亮晶晶的桃花眼,敷衍地哼了一声,“什么事?”
没有寒暄,直接一语点出此行的目的,戚越撇了撇嘴角,眼里光暗淡了些,但还是说了实情:“我和同学发生了一些……小摩擦,老师要求见家长,所以……”
剩下的话戚越没说出来,戚容听明白了,点了点头,替他补全了下面的话:
“所以,你打电话把我喊来挨骂。”
戚越张了张口,还是在青年的眼神下垂下了头,嗫喏着支支吾吾:“以前是大哥来,但大部分时候,他也没有时间。”
已经不用再说,戚容全部都清楚。
父亲一年见不了几次面,大哥担任集团要职,整个家中可以称之为家长的两个人日理万机,自然而然地缺席了这些平凡且无用的活动。
戚容突然想起他的中学时代,因为没有人能来参加家长会,所以他会让自己挑不出错处,这样老师便没有理由私下要求见他的家长。
可戚越却丝毫不懂这个道理。
结合先前来学校在男厕见到的情形,戚容合理猜测这次的会面也脱不了关系。
臭小子在学校倒是无所顾忌,惹下的麻烦却还要他来收拾。
戚容揪住戚越的衣领,将他拽近,仰头直视着他的双眼,压低嗓音缓缓问道:“你的叛逆期是不是来得太晚了,搞这些小动作是希望谁注意到你?”
他没心思理会戚越的小心思,不论戚越是在耍什么把戏,都与他无关,他只要做好自己该做的事就足够了。
戚容没想等到戚越的回答,僵持片刻后便松开手,转而拉住他往校门内走。
确认人老实跟在自己身边,戚容就把手撒开了,两人隔着一小段距离并肩走在校园里,气氛僵滞地有些压抑。
快要走到办公楼,戚越主动打破了沉默,小心且斟酌万分地发问:“哥,今天工作不忙吗?”
倒是会转移话题。
戚容扯了扯唇角,并不是很想回答这个问题,但又怕臭小子多想,他还是说了一句:“想甩开一个麻烦才过来的。”
戚越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哦”了声后便不再出声。
沉默一直持续到了教导主任办公室前,戚越遵规守矩地敲了两下门才推门而入,戚容跟在他身后,甫一走进去,便成了众人视线焦点。
因为涉事两位当事人的敏感身份,校长乃至教导主任齐聚,沙发上坐着一位贵妇人,她搂着的少年头上缠着绷带,看起来人高马大,一脸的不服气,见他出现,便立刻用凶狠的眼神盯紧了他,活像与他有什么深仇大恨。
戚容对那个陌生的半大小子毫不关心,没等校长请他,便直接坐在了仅剩的一张长沙发上,双腿交叠,以一个颇为放松地姿态倚靠在靠背上。
戚越见他坐下,自觉站在他落座的沙发旁,模样异常乖顺,教导主任走到戚越身边,陪着笑请他坐下,但被他没什么表情地拒绝了。
颇有富态的校长见人来齐,酝酿着说出开场白:“既然都到了……”
戚容很快打断他,抬手看了下腕表,直言道:“直接说吧,发生了什么事?”
本来一直安静的贵妇人似乎被这句话冒犯到,一下子便直直看向了对面的戚容,言辞不善:“不如先问问你弟弟,他是怎么把我儿子打成这样的。”
这话说得毫不客气,但戚容不想跟一位女士吵架,他偏头,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乖巧站在一旁的戚越,勾出了一个不带什么温度的笑来。
戚越抬起眼,正好撞上戚容的视线。
那双极具欺骗性的桃花眼中流露出了一点委屈无辜的情绪,连带着眉眼都变得愈加温软可怜,好像他才是那个被打的受害者。
戚容向来清楚戚越的厚脸皮程度,在外人面前他并不想戳破什么,就算在外面如何闹,戚越也还是戚家人。
重新转回了头,戚容脸上神情不变。
“夫人,事情已经发生,最重要的是解决问题不是吗?”
他这话一出,对面的女人便有些坐不住了,直接放开自己儿子,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对面沙发上的戚容,怒目而视:“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儿子被你弟弟打了,现在你是想用钱打发我们吗?”
“你以为我蒋家缺这点钱吗?!”
蒋家?
戚容轻挑眉梢,撇了撇嘴角。
没听过。
U市叫得上名字的名门望族他基本打过照面,这个凭空冒出来的蒋家他并没有印象,戚容并不是很关心,现在事情变得很好解决,只要双方没有利益牵扯,多出点钱打发好了。
戚容两手搭在交握在腿上,手指点了点,不耐的情绪被他尽数压下,他无视对面冒犯,情绪平稳道:“那你想怎样?”
对面的贵妇人似乎就在等他这句话,闻言得意地一抬下巴,眼神从戚容身上扫向一旁站着的戚越,倨傲道:
“我要他,给我儿子鞠躬道歉!”
这句话落地,整个办公室都静了。
校长和教导主任在一旁站着手足无措,想上去打圆场又畏惧,这两边都是比他有钱有势的大人物,他们哪一个都惹不起。
尤其是戚家这位……
果不其然,校长刚想劝阻,就听戚容嗓音骤冷:“不可能。”
戚越有错,但那女人此举,无疑是在挑战戚家权威。
气氛也随着掷地有声的拒绝陷入了僵持,贵妇人怒火更盛,伸出的手指快要越过隔在中间的茶几戳到戚容脸上,整个人张牙舞爪,与她所营造出的端庄大相径庭。
事已至此,戚容彻底失去了耐心,谈判失败,他站起身拿出口袋里的皮夹,从里面抽出一张卡。
手指一扬,薄薄一张卡片正好落在茶几上,很清脆地一声。
贵妇人的嗓音滞住,瞪大双眼看向他,似乎没搞清楚眼前的状况。
戚容慢条斯理地收回皮夹,用下巴指了指那张卡,自进门后便一直按耐的情绪再也不加掩饰,居高临下的眼神里满是厌烦。
“卡里有30w左右,就算给你儿子做个开颅手术也足够了。”
话音顿了顿,似乎注意到贵妇人还想张口说话,他眉眼下压,嗓音烦躁:“既然收了钱,就闭嘴。”
丢在这句话,他转身,拉住站在一旁直勾勾盯着他不知看了多久的戚越就要离开。
快要走到办公室门口,身后一直未曾出声的少年在这时笑了声。
他抬起头,一字一句对着两人的背影说道:“就算再嚣张,你也不过是个野种。”
戚容本不想理会,但这话太过刺耳,他还是停下了脚步。
身后的少年手臂开始紧绷,手下的肌肉坚硬滚烫,硬硌得戚容手心隐隐发痛。
戚容感觉到了身后一些挣扎的细微动作,拧了拧眉,他加大力道攥住了戚越。
身后少年的声音还在继续:
“戚容是吧,你就是个笑话,所有人都知道。”
“一个大野种,一个小野种,哈哈哈哈……”
随着这两句话无比清晰地落进在场每个人耳中,戚越已经彻底按耐不住,他浑身肌肉绷起,一直温和无害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阴沉。
戚容转头看他,毫不怀疑如果他松开手,戚越现在就会冲上去把人打死。
沉不住气的臭小子。
原来就是因为这事才在学校动手。
虽然觉得对方太冲动,但戚容扯了扯唇角,牵出一个不知带多少真心的笑,但是……
“做得好。”
轻而缓的三个字落在戚越耳边,他即将失控的怒火一滞,愣怔的垂下眼看向戚容。
戚容送开握住他手臂的手,转而向上,最后落在了他肩上,用力压了压。
像个无声地安抚。
没有理会那几句几乎是无能狂怒的挑衅,戚容只是透过少年人比他高上几公分的肩头看向已经从沙发上起身的母子二人。
他丝毫不见恼怒,甚至唇角还噙了一丝笑。
“蒋家……我记住了。”
离开办公室后,戚越沉默地过分。
戚容以为他在意那句野种,但也不知道该如何维护少年人敏感的自尊心,想不出什么安慰的话,索性只好与他一起沉默。
等电梯时,戚越终于出声,嗓音艰涩得像含了烙铁:“他们在班里聊起你,说你是父亲捡回来的……花瓶废物。”
戚容一怔。
反应过来这或许才是戚越打架的真正目的,戚容心里突然有点说不出的滋味。
“我不在意他们说我是野种……我本来就见不得光。”
听到这句类似小孩子的赌气发言,戚容抿了抿嘴角,无声笑了下。
因为背对戚越,戚越并没注意到他的表情,还在无知无觉地说着话:“可你不是……”
“你是我哥。”
“叮”地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
戚容在原地站了会,才昂首迈步走进去,戚越跟在他身后,和他保持着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眼睛专注殷切地落在他身上。
像条小尾巴。
以前觉得厌烦,今日戚容却没什么想法,他任由身后人的视线不加掩饰地粘在他身上,眼睛盯着面前的电梯壁,并不回应先前那两句话。
轿厢稳稳下降,戚越也在无声的等待中一点点垂下了脑袋。
戚容始终一言不发。
电梯停在一楼,电梯门幽幽大开,戚容却没急着走出去,戚越正在出神,没注意到身旁青年还站在原地,下意识地向前走。
在即将擦过戚容肩膀时,眼角余光掠过一只手臂。
下一秒,脑袋被一只手压住。
戚越回过神,呆在了原地。
紧接着,落在后脑上的五指放松地张开,僵硬又轻柔地揉了两下。
“打人打轻了,但……下不为例。”
第58章
揉了两下,戚容很快就要抽回手。
他并不看戚越,转开脸没什么表情,好像摸头的动作不是他做出来的一般。
只是手刚要往回撤,便被人拉住了。
戚容偏过脸,瞥向了戚越,戚越正拉住他的手腕,专注地看着他的双眼,微微垂下头,将自己脑袋往他手心拱了两下,姿态乖顺得不行。
莫名像只撒娇卖痴的宠物狗。
戚容手指不受控制地蜷了蜷,被烫到般,立刻就想抽回手,嘴上却是冷淡地骂道:“少装乖。”
戚越弯唇一笑,顺着他的力道松开了手,跟在戚容身后走出电梯,又恢复了往日的故作乖巧,好似先前表现出来的阴沉都是错觉。
走出教学楼,戚容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转过头看向还跟在他身后的戚越,“你还跟着我做什么?”
戚越无辜地眨了眨眼,抿着唇犹豫一会,才小声说道:“我不想留在这里,我想和你一起回去……”
至于请假,基本也只是向班主任打个电话的事,在南礼中学,有钱有势的富家子弟总是拥有比常人多的特权。
可戚容并不赞同他的早退行为,转瞬已经沉下了脸,眉眼压低,露出很唬人的冷漠,嗓音也不容置喙:“回去上课。”
触及他哥面上不似作伪的冰冷不悦,戚越立马服软,连嗓音都变得有些结结巴巴:“好,我不回去,哥……你别生气。”
这样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活像他欺负了他。
戚容脚步微不可察地一顿,复杂地看了眼停在台阶上的少年,头也不回地离开。
坐上了等候在校门外的轿车,戚容透过车窗,向视野中缓缓倒退的南礼中学高耸大门。
早已看不见戚越的身影,可他却止不住地想,那小子还会站在台阶前看着他吗?
来到戚家的十几年里,他并不喜欢戚越,甚至是讨厌。
事实上,两人并没有利益纠纷,唯一的共同点,大概两个人都是被掩盖在长子戚裴光环下的平庸人物,身份尴尬,也并不出挑。
戚容一直不理解戚越对他莫名的亲近从何而来,明明他对他的态度避之不及,也从未对他有过什么好脸色。
到后来再长大一些,他便学会了隐藏情绪,他依旧不喜戚越,只是开始无视戚越。
如此相安无事这么多年,尽管这是个并不完整的家庭,倒也还算维持住了表面的和谐体面。
靠在车窗边揉了揉太阳穴,戚容让司机降下车窗,冷冽清新的风灌进车厢,吹得戚容不可抑制地一颤,脑海里的胡思乱想霎时散了个干净。
手机嗡嗡震动了两下,戚容无动于衷地吹着风,没管。
大抵是魏弋或姜启发来的消息,两个人他都暂时没精力应付。
又过了会,他淡声吩咐司机将车窗关上,从口袋里摸出早已没有动静的手机,按亮屏幕,果不其然看到了魏弋的消息被顶上了上端。
紧跟着下面的便是姜启的消息。
连聊天框都没点开,戚容便不感兴趣地切了出去,总归也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琐碎日常,他算是看出来了,魏弋在恋爱方面全无经验,笨拙地甚至惹人怜爱。
就算在意,他也不知道如何表达,只依据本能地在戚容面前刷存在感,像是被逼到不知所措的愣头青。
可戚容想听得不是魏弋的废话。
他要得到一个人,必然是完完全全,而非模棱两可。
他不行逼迫之事,魏弋自己想不清楚,那他不会主动走出那一步。
轿车平稳行驶,戚容歪在真皮椅背上,在令人心平气和的安静中昏昏欲睡,握着手机的手一点点垂下,最终落在了他腿上。
手机再度嗡嗡震动起来,掌心被震得发麻,戚容眉心抽动,悠悠转醒。
他先是眯眼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看清熟悉的备注后,手指滑向了接听。
戚容虽然不回魏弋的消息,但电话却还是接了,就是这样若即若离的态度越发让魏弋抓心挠肝,内心在说不清道不明的焦躁中烈火烹油,连带着好几日都没睡好觉,上课时精神不振,还被室友好一通关怀。
电话接通后,魏弋听着对面安静清浅地呼吸声,若有所觉道:“你在睡觉吗?”
戚容偏头捏了捏山根,“嗯。”
沙哑嗓音透过听筒落在魏弋耳朵里,带着明显惺忪睡意。
倒是没多少被人吵醒的不悦,慵慵懒懒地尾音像带了把小钩子,从魏弋耳朵一直勾到他心里。
让他很想再多听听戚容的嗓音,好饮酒止咳般抑制住心底泛起的痒意。
魏弋突然很想戚容,很想见一见他。
不,是他一直很想戚容。
打了这通电话,戚容的声音好似将他心里撕出了一个口子,如注思念全部倾泻而出。
戚容对他的影响一直如此。
明明不在他左右,却被他左右。
魏弋嗓音发涩,好像含了团棉花,想说的话被迷迷糊糊隔开,词不达意:“课程结课了,我不需要再去公司了。”
话说出口魏弋就后悔了,他明明想说的是交接工作时,他会去公司。
其实他只是想找个理由见戚容一面。
在短暂的沉默中,魏弋想了很多。
他突然不想和戚容玩这些摸不着看不见的游戏了,他想见戚容,想和他好好聊一聊,想告诉戚容他备受折磨。
只是心里酝酿的情绪即将到达顶峰时,听筒里传来了青年没什么情绪起伏地回复——
“随你,有事找崔助。”
这样漠不关己的态度刺痛了魏弋,他开始不可抑制地想,戚容身边会不会还有别人,就现在两人在打电话时,正待在戚容身边。
那人是谁,戚容会和他说什么,也会对着那个人做一些对他做过的事吗?
戚容会喜欢他吗?会像纵容自己一样纵容他吗?
魏弋在电话里嫉妒得发疯,戚容对此一无所觉,他正歪在椅背上,意识还没完全清醒,迷迷糊糊地跟魏弋通着电话。
“我过几天会去参加一场……”
魏弋的话说到一半,另一通电话打了进来,戚容将手机从耳侧移开,看了眼手机屏幕。
是大哥的电话。
突然注意到时间的戚容睡衣散了大半,此时已经是中午,早已过了他和大哥约定回公司的时间。
大哥对这件事有着异乎寻常的执拗,第一次不由着他随心所欲,态度前所未有的强硬。
戚容不自觉咬了咬嘴唇,心里隐隐有点着急,连对面人的话都没听完,匆匆对他说了句“我还有事”后就把电话挂断,第一时间给大哥回拨了过去。
好在电话回得及时,戚裴在电话另一端情绪还算平稳,又嘱咐了遍让他早点回来后,就把电话挂断了。
好似他打这通电话只是为了确认戚容的安全。
戚容明白戚裴心里的顾虑,在这件事上也不再跟他犟,乖乖地打卡上下班,外出报备。
几日后,戚容按时出席了某某画廊举办的义卖晚会。
这种公益慈善晚会,戚家向来不会缺席,只是今日戚裴公司加班,便指派了他亲自到场,慈善捐款是一方面,有意让他结识人脉又是另一方面。
慈善义卖开始前,戚容找到自己号码牌的位置坐下,并不理会周围若有似无的纷杂视线。
身旁有人攀谈,戚容也恰到好处地回应,并不热络却也并不会让人觉得难以亲近,他本就是带着目的而来,融入这个名利场也并不费力,身旁青年也看中他身后的庞大资源,两人一拍即合,聊到会场内灯光黯下来,那人才意犹未尽地坐正了身子。
戚容将视线投向前方的讲台,一束并不刺眼的白光聚焦在走上台的金发女人身上,女人一席月白拖地长裙,麦色肌肤,是极明艳的欧美人。
明明是从未见过的陌生人,可戚容却没来由地觉得熟悉。
尤其当女人侧过身子,露出优美的肩颈和线条,在看不太清脸的角度下看,熟悉感越发重。
困惑并未萦绕戚容很久,期间,他举了几次手中的号码牌,财大气粗的姿态惹得讲台上的金发女人向他看了好几眼。
义卖结束,戚容从容起身,本想直接离开,却被一道嗓音叫住——
“戚先生……等等。”
戚容转身,身后是方才在台上主持的金发女人,她提着裙摆快步追来,踩着高跟鞋走得依旧很稳,整个人洋溢的是与世俗捆绑女性审美不同的力量感。
而戚容讶异的是对方会叫住他。
女人停在戚容面前对他弯唇笑了下,开口便是一口流利的中文:“戚先生,难道酒不合胃口吗?”
心里明白这是一句打趣,戚容从容地一笑,礼貌又恰到好处回道:“酒量不行,这种场合不太适合我。”
这算是委婉的拒绝了,女人听懂了,没说什么,却也不打算就此放过戚容,很快上前一步,伸出手臂挽住了戚容手臂,落落大方道:“就当是为了感谢你为慈善事业的捐助,戚先生赏个脸?”
女人踩着高跟鞋比他低上几公分,随着距离靠近,抹胸裙的领口一览无余,戚容第一时间转开脸,到底还是作不出甩手离开这种有失风度的举动。
无奈之下,他跟在女人身后,走向了人流集聚的隔壁大厅。
义卖结束后是画廊赞助的酒会,这个画廊戚容并未了解过,但有些印象,好似是近十年来在U市活跃的慈善机构之一,背后主事人不详,大部分出面的是代理人。
现在看来,眼前的金发女人大概就是画廊背后真正的主人。
只是对方主动攀谈的目的尚不清楚,戚容并未放下戒心。
路过一位端着托盘的侍应生,女人从善如流地拿过两只高脚杯,转过身来递给戚容。
在接过酒杯的那瞬,戚容看到女人对他隐晦地眨了眨眼,红唇微勾,眼睛里浮现出他看不懂的情绪。
正不明所以,女人缓缓启唇,嗓音轻快:
“正好,向你介绍一个人。”
说完,她视线一转,越过戚容肩头看向他身后,脸上笑容转深,招手道:“快来,跑哪去了。”
本能地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紧接着一道熟悉至极地嗓音落入耳中:
“菲,有你在就够了,我又不……”
话音猝不及防顿住。
戚容端着酒杯的手轻颤了下,缓缓回过身看去。
就这样,他与一脸错愕诧异的魏弋四目相对。
第59章
戚容眉心抽动了下,一时找不出合适的反应来应对眼前的局面,怔在了原地。
先前那些戒备消散一空,他此时头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魏弋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显然,魏弋也游离在状况之外,眼神直勾勾粘在身前的戚容脸上,许久回不过神来,还是站在两人身后的女人探头,视线在两人之间流转一个个来回,开口打圆场:
“看来,你们已经认识了。”
她的嗓音叫醒了陷入短暂愣怔的两人。
两人不约而同地转开脸,戚容转回身,举起手中的酒杯,掩饰性喝了一口。
魏弋看着戚容留给他的侧脸欲言又止,张了张唇还是咽下嘴边的话,迈步走到金发女人身边站定。
女人侧过脸看他,抬起手肘碰了下他,姿态熟稔:“你别想提前跑路,因为你在,我画廊里那些小姐妹才愿意来参加晚会,你现在就是我的活招牌。”
被打了下,魏弋露出一点无可奈何的幽怨来,撇了撇嘴角不自在地拉了下系得很紧的衬衫领口,苦着脸道:“我这么卖力,还没有分红。”
女人被他逗乐了,大方地露齿一笑,随即转过身面向他,将酒杯递给他拿着,自己腾出两只手抚了抚他肩头被撑得平整的西服,满意地上下一打量。
“很合适,果然是我的眼光。”
话音落地,她还偏头看向一直没出声的戚容,笑着眨眨眼,“戚先生觉得如何?”
没想到自己被迫加入群聊,戚容回过神,依言看向站在面前的魏弋。
与平时的工装休闲风不同,今日的魏弋一身深灰西服正装,浅灰衬衫束在西裤中,宽肩窄腰被剪裁得体的西服完全衬托,只是随意站着,被头顶明亮灯光落了满身,比光还要耀眼。
果然如他所想得一般帅气。
戚容没忍住多看了几眼,反应过来后当即移开视线,含糊地应了一声:
“嗯……还可以。”
自从听到女人将话题抛给戚容,魏弋便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他克制地将视线挪向戚容,浑身紧绷的肌肉在听到对方轻飘飘的回应后陡然放松,不知是庆幸还是失落。
他收回视线,垂下眼抿紧唇线,气氛沉默僵持下来,金发女人看了两人一眼,笑得有些狡黠。
“聊了这么久,还没自我介绍,我是菲奥娜,瑞思倍画廊的主理人。”
话题终于转入正题,戚容也从方才的心不在焉中抽离,伸出手回握了下女人的手。
两人短暂地碰了碰手指,一触即分。
魏弋站在菲奥娜身边,一言不发,只是目光从两人相握的手缓缓上移,落在了戚容的脸上。
自我介绍完,女人便转而和戚容说起了别的,有关今晚义捐的事项,戚容代表的是背后的戚氏集团,一个有诚意的合作态度是必要的。
两人在聊工作上的正事,魏弋插不上话,视线兜兜转转,在金碧辉煌的大厅内乱瞟,最后又回到了面前的青年身上。
从垂在额前的发梢看到眉眼,最后沿着笔挺的鼻尖到寡淡的淡色唇瓣上,视线又从唇珠滑到线条柔和的下颌。
怎么看怎么好看。
时不时点头回应的戚容即使目不斜视,也能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让人无法忽视的灼热视线,他维持着恰到好处的浅笑,心里暗暗骂人。
说话说得有些口干舌燥,又因为眼前挥之不去的直白视线,戚容喉间干涩,迫切地想喝点什么润润嗓子。
杯底只剩薄薄一层红酒,戚容举杯凑到唇边,刚要一饮而尽,手腕就被人拉住。
戚容动作一顿,视线沿着那只手上抬。
自下而上的视角,他看到了魏弋上下一滑的喉结,紧绷的下颌角显示出主人并不平静的心绪。
“别喝了。”
戚容脸上没什么表情,平静地抽了下自己的手,没挣开。
杯壁倾斜了下,酒液因两人拉扯的动作晃动,在灯光下摇曳出一抹猩红的残影。
在还有外人的场合被这样管教,戚容还是头一遭,就连大哥都没这样不给他面子,他当即便拧起眉,卸下了装作若无其事的伪装,毫不客气地瞪向魏弋,“你给我放开。”
可魏弋也分毫不让,迎着他的目光不甘示弱:“不行,不许喝了。”
戚容简直恨死面前这个不会说话的木头,咬牙切齿:“你凭什么管我?”
魏弋滞了下,并没有第一时间回应,他看着眼前的青年,眼神前所未有的专注。
而后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他认真地一字一句道:“我有话想和你说。”
戚容转开脸,强行压下起伏的胸膛,赌气般:“不感兴趣。”
手腕向后一抽,终于甩开魏弋的手,戚容像是存心和他作对,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后,敷衍地找了个借口便转身离开。
菲奥娜目睹了两人的僵持,一直但笑不语,此时也不拦戚容,就笑着目送他渐行渐远。
一直到青年身影消失在拐角,身旁的魏弋还傻站着一动不动,菲奥娜终于忍不住用手肘捣了一下他。
“知道你有心事,去吧,把自己的事解决了。”
这话一出口,魏弋便再也无法按耐,连声招呼都没来得及,快步追向戚容离开的方向。
菲奥娜看着他走得头也不回,得逞地笑了起来。
可算抓到你的把柄了,弟弟。
……
魏弋是在酒店二楼外的开放走廊上追上戚容的。
寒凉的晚风灌进来,送来了青年身上那点浅淡的香气,魏弋克制地深吸了一口,心跳在胸膛内跳得很急。
他快走几步上前,一把抓住戚容手腕,强迫他停了下来。
戚容拧眉看他一眼,神色冷冷地,手上挣扎动作不停。
在这里遇见魏弋是意料之外,戚容说不上心那股莫名的雀跃出自何处,而且看魏弋的反应,也不像提前知情,那么这件事或许完全就是个巧合。
不管是不是巧合,他无法接受魏弋在外人面前和他姿态亲昵,好似他们两人真是什么亲密的关系。
戚容承认自己是很贪心,他现在已经不再满足于模模糊糊的现状,他迫切地需要魏弋的表态,好让自己停止交付真心的怀疑。
他知道没有安全感,所以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件事。
就算见面,也只是压抑情绪,好让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
这样小心翼翼地维护自己的自尊心,戚容自己都觉得累。
所以挣了一下没甩开,他忽然就放弃挣扎,维持着这样的姿势,平静地对他说:“闹够了吗?魏弋,放开我。”
魏弋听见他的话怔了下,微微皱了下眉,语气认真:“我没有闹,我是真的有话要对你说。”
戚容偏头扯唇笑了下,心里没当回事,顺着他的话接道:“我很累了,有事下次再……”
握在手腕上的力道紧了几分,魏弋打断了他的话:
“戚容。”
一时之间,走廊安静得过分。
不远处的宴会厅有模模糊糊的人声传来,暖色的光透过挑高圆窗打在石板地上,映照下,两人的阴影纠缠在一起。
戚容盯着伸进二楼走廊,还挂着零星树叶的枝丫看了几眼,吸了口浸凉的空气,重新转回脸看向魏弋。
因为背光站着,他看不太清魏弋的表情,隔着昏暗,他只能感觉到面前一道沉重的灼灼目光,直勾勾地落在自己脸上。
长久地注视下,戚容敏锐地察觉到一点危险。
这种感觉好似被丛林中某种兽类盯上了。
戚容并不喜欢身为猎物的被动感,他脊背紧绷,本能地想要逃离眼前的境地。
脚下刚动,魏弋手上用力,将他拉得向前走了一步,这下,两人之间隔开的距离彻底不复存在。
靠得太近,戚容能感到从对面人身上源源不断发散出的热度,热烘烘地,与灼热呼吸一同打在眉心鼻尖。
魏弋垂下脸,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戚容……”
低低沉沉的嗓音响在头顶,戚容不自觉抿紧唇瓣,负隅顽抗地抽了抽自己的手腕,终于再一次失败后,他忍无可忍地仰起脸,不服输地直视着魏弋的双眼。
就这么对视了几秒,魏弋缓慢动了,他一点点垂下头,试探地压了下来。
戚容在察觉到魏弋的动作后呆在了原地,宕机的大脑一时停止运转,有数不清的火花一瞬在脑内炸开了。
他张了张唇,想说什么,却陡然察觉到魏弋扫在鼻尖的呼吸沉重了几分,就好似受到了什么刺激。
在思绪混乱中,戚容看到魏弋闭上了双眼,这么紧的距离下,他可以看到那双颤动不停的眼睫。
魏弋也在紧张。
在极度安静中,他好像听到了不知是谁的剧烈心跳声。
扑通、扑通。
或许是他的,也或许是魏弋的,又或是他们的。
缓缓扫过鼻梁的呼吸最终停在人中,魏弋僵硬地停顿了下,似乎在给他反应的时间,但很快,魏弋微微睁开眼,试探地偏了偏脸,准确无误地凑向他的唇瓣。
戚容被完全笼罩在魏弋宽阔的肩背下,寒风透不进来,他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热气熏得理智断线,脸颊烫得惊人,眼睫氤氲出一点湿意,沉重地眨了两下。
属于另一个人的呼吸已近在咫尺,他从未让他人离自己这样近。
喉结上下一滚,戚容重重闭上眼。
在即将两唇相贴前,他理智回笼,及时偏过了头。
温热唇瓣擦过他的唇线,轻柔地落在脸颊上,灼热呼吸随之着落在他本就滚烫面皮上。
魏弋的吻落了空。
第60章
空气越发安静,一点风吹动树枝的稀碎声响也被放大了无数倍,魏弋微微直起身,两人之间严丝合缝的距离退开,有凉风吹了进来。
魏弋似乎是呆住了,以至于久久回不过神,只是失神了,眼睛却还是没挪动一下,依旧死死粘在戚容脸上。
戚容被他看得羞赧更甚,抬起手抵住他的胸口,就想将他推开,嗓音故作镇定:“魏弋,你、你干嘛?”
一句话不说,就要亲、亲他……流氓行径!
魏弋顺着他的力道后退了一步,只是手上握住他手臂的动作没松,听见他的话,一股脑涌上来的冲动退却,他慌张地乱看,结结巴巴地连话都说不利索。
“我、我不是故意,我……”
戚容深吸了口冷空气平复过激的心跳,不想听他的啰嗦,红着脸就要甩开他向前走,可魏弋一把拉住他,两人险些相撞,戚容没来得及挣扎,就撞进了一双棕色的深邃眼眸中。
两人因位置变换,走入了高挑拱形门窗透出来的暖光下,魏弋半张脸被光暖融融地一照,肉眼可见地升温,最后连耳朵也红透了,他眼睛专注地看向戚容,嘴唇开合几下,紧张地手心冒汗。
“我喜欢你。”
第一句话说出来后,后面的话好似就顺畅多了,魏弋喉结狠狠一滚,无比认真地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我喜欢你,戚容。”
戚容慌乱地眨了眨眼,疏密的睫毛颤了几下,有些不太会应对眼前的情形,所以下意识地想要逃避。
他伸出手,笨拙地去捂魏弋的嘴,想让他不要再说了,脸颊身不由己地发烫,他偏过头想把自己藏进光照不到的阴影中,好让魏弋看不清自己的窘态。
可伸出去的手被魏弋握住,得寸进尺地拉到唇边亲了两下。
许是被戚容的不知所措的小动作取悦到,魏弋弯唇,不自觉地笑了出来,看着戚容害羞到恨不得躲起来,被他亲得手指都忍不住蜷成一团,他的心就好似阳光下快要融化的巧克力。
魏弋偏头从青年玉石般的手指一直亲到手心,还抬起眼去瞥青年的反应,嗓音低低沉沉,滚着令人溺毙其中的磁性温柔。
“很喜欢,最喜欢,也只喜欢你。”
“戚容……”
得不到回应,魏弋就一遍遍念着戚容的名字,这个不常被人提起的名字经他的口说出来,便带上了些无法言说的味道。
被人靠得这样近叫自己的名字,戚容羞赧得想要蜷缩着躲起来,可被魏弋以一个禁锢的姿态圈拢在身前,他无处可躲。
这种感觉很奇怪,整个人都好似要在另一个人的亲吻下化成了一滩水,力气被抽走,戚容发现自己身体软得不像话。
终于他忍无可忍,攒了点力气去推魏弋的脸,颤着嗓音想要摆脱这种令人本能畏惧的境地:“够了,魏弋……你给我放开。”
魏弋没坚持,顺着他的力道退开一点,又在戚容想要抽回手时,张嘴咬了下他的指尖。
像不轻不重的调情。
戚容整个人都在冒着热气,他一咬,就抖一下,呼吸颤着,抬起手就扇了他一下。
因为没有力气,轻飘飘地从魏弋脸颊上擦过,只留下一点温软的触感。
魏弋没恼,反而扯唇笑了下,眼角眉梢里不自觉带上了些得逞的笑意,他还好心地扶了下戚容的腰,帮着他站稳。
戚容呼出几口胸腔内的浊气,积攒了些力气,立刻恼羞成怒地去推他,明明心跳还很快,可偏要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我允许你亲我了吗?”
魏弋顺着他的力道后退了一步,但没舍得松开手,垂下眼看他的样子明显带了些无措:“你、你还没回答我……”
“你,喜欢我吗?”
就像是打开了一个开关,魏弋现在什么话都能轻易说出口,好似这世上再没有他畏惧的事。
对他来说最大的难题已经在刚才解决了。
魏弋直白,无所畏惧,可戚容却转而变成了扭捏的那一个,他转开脸,脸颊上的热度被凉风一吹,温度降下去了一些,可最大的火却在他心里。
过往二十一的人生,他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场景,一个平平无奇的夜晚,两个人,一句情难自禁的告白。
他也从未被人这样直白赤诚地表达爱意,以至于他突然不知该如何应对这份沉甸甸的情感。
这明明就是他要的,可如今真的到手了,他却有些近乡情怯。
或许他是该感到快意的,他一直以来的谋划就是为了魏弋的爱,而他也终于在此刻得到了。
可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办法以简单的复仇心态去看待这件事,他会因为喜欢两个字而感到欣喜,也会感到茫然不安。
他似乎真的因为魏弋而改变了,变得越来越有人情味。
“我、我要先走了。”戚容脑子里一团乱,暂时没法作出什么回应,可刚走出两步,西服的衣摆被人拉住。
戚容脚步微顿,停在原地回头看。
魏弋垂眼看着他,虽然没说什么,但抿紧的唇线显露他低落的心绪,戚容不合时宜地从他脸上看出了一点委屈。
心里又有点发软,戚容默不作声地抽出自己的西服下摆,趁着魏弋呆怔在原地,他伸出手,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
“委屈什么,搞得好像我欺负了你。”
他拉了人就往前走,快要走出半开放的走廊露台,魏弋才像终于反应过来,反手便将他的手腕握在掌心,嗓音重新带上了些不易察觉的笑意。
“没有,我和你一起走。”
戚容这次安分下来,没挣开他的手,闻言不轻不重地哼了声,“不等里面那位菲奥娜小姐了?”
这话是调侃,魏却好似怕他误会什么,着重解释道:“那是我姐姐,上次和我一起在餐厅吃饭,你见过她。”
经他一提醒,戚容才记起,第一眼见到菲奥娜时她身上的熟悉感从何而来,原来早先在餐厅遇见魏弋,那时他对面的金发女人便是菲奥娜。
现在想来,方才在会场菲奥娜对他的态度很微妙,想来是知道点什么但不点破,旁观他们两人装作陌生人的蹩脚戏码。
魏弋这个姐姐倒是有趣。
戚容没再探究菲奥娜的事,也没问画廊,只是很平常地和魏弋走了段路,在走到灯火明亮的庭院时,他第一时间挣开了魏弋的手。
魏弋撇撇嘴角,还想拉,被戚容面不改色地躲开两次后就不再伸手了,乖乖走在他身边,两人走出酒店,坐上了早已停在外面的车。
上车后,戚容给戚裴打去一个电话。
近段时间,他已经习惯了打电话报备的日常,听到大哥嘱咐早点回家后,戚容便将电话挂断了。
身旁的魏弋见他放下手机,立马凑近过来,看着他也不说话,就握住了他手臂,像宠物狗见了主人似的。
戚容斜眼瞥他一眼,也没抽出自己的手,口嫌体直地对他说:“保持距离。”
魏弋看了他一会,到底还是没忍住凑近了他,小声对他说:“戚容,我想和你在一起,我是认真的。”
戚容看了眼窗外忽明忽暗的霓虹灯光,才转回头看向他,似是有意逗弄:“怎么证明你是认真的?”
他当然知道魏弋是认真的,不过是觉得捉弄有趣。
听完他的话,魏弋没有第一时间回答,默不作声地和他对视了几秒,魏弋突然两手捧住他的的脸,凑上去就要亲他。
戚容意识到他要做什么,眼疾手快地拦住他,慌乱地瞥了眼后视镜,看到司机没注意到后座的情况,才收回视线。
他抬手狠狠推开又要亲他的人,语气刻意压低了,咬牙切齿地:“魏弋!”
被叫到名字的人满脸无辜,脸上带着不知是装的还是真的茫然,“我在向你证明。”
戚容心里憋着一股火气,看着魏弋那张看起来单纯好骗的帅脸,一瞬间真的产生了想这么不管不顾亲上去的冲动。
搭在车窗的手指蜷了蜷,他偏过头,刚想说些什么:“你……”
驾驶座的司机在这时突然出声,语气有些慌乱:
“容少,后面有车在跟着我们。”
戚容猛地清醒,他第一时间转头看向车后玻璃。
出城的宽敞马路上,的确有两辆黑车一左一右地靠近过来,两个车前灯像在夜色中像鬼魅的双眼,虎视眈眈地盯向了他们。
一瞬间的直觉告诉戚容,戚德义终于出手了。
前方马上就要上高架,车速提高,可以通过密集交错的匝道快速把后面的车辆甩开,戚容很快冷静下来,勒令司机全速驶向高架桥。
司机不敢耽搁,一脚油门踩下去,宾利瞬间迅捷的冲了出去
可后面的车似乎看出了他们的想法,两辆车紧跟着提速,一左一右地呈夹击之势,向内包围了宾利,并且右侧的路虎还在若有似无地向左侧倾斜撞过来。
司机满头大汗,控制着方向盘,躲过了右侧的来车,左侧的车很快又偏过来,司机一打方向盘,车前灯猛地擦上了右侧的路虎。
车辆一阵颠簸摩擦,戚容不受控制地跌向车窗,又被身侧一双手搂了回去,牢牢护在了怀中。
戚容缓过了那阵头晕,透过车窗看向右侧猛地撞过来的路虎,瞳孔骤缩,呵道:“转向!”
司机也慌了神,锰打方向盘,眼看就要撞上左侧车辆,可左侧的车却在这时让开了道路。
戚容所在的宾利转眼占据了左侧的车道,右侧路虎紧跟着贴过来,断了他们的退路。
平复着剧烈的心跳,戚容一手扶在前座椅背,紧盯着前方越来越近的匝道入口,突然意识到那两辆车想做什么。
他们现在已经偏离了出城高架的方向,而前方只有一条路——
过江大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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