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这不能称之为一个吻。
戚容微微睁大双眼,感受到唇上传来的啃咬撕扯的动作,痛得拧起眉去推他。
可腰身被那只劲瘦手臂锢得很紧,他的挣扎也只是无助地在魏弋怀里胡乱扭动,两只手臂不住推拒,最后魏弋一拧眉,一把握住他两只手腕,牢牢锁在了胸前。
唇舌微微分开一点,在压下去时又放轻了力道,舌尖细细密密舔舐在青年方才被他咬破了皮的唇瓣上,视若珍宝般。
可刚被咬破了的嘴唇又红又肿,被他舔过,便颤巍巍地一抖,戚容痛得肩膀微颤,眼角刚消下去的湿红又隐隐泛起,他用被攥住的两只手腕推了魏弋两下,没推动,眼角更红了。
越舔越痛,戚容最后不再挣扎,任由唇上的痛感越发鲜明。
抵死纠缠不过如此。
血液中仅存的酒精也像被魏弋身上的热度蒸发掉了,戚容现在无比清醒,视野中是一双近在咫尺,微微垂下的长睫毛,根根分明,又卷又翘。
魏弋眼窝深,眼皮间褶皱很深,睁开眼是很有活力的一双眼睛,可微微敛下睫毛时,那双眼便在阴影覆盖下变得深邃多情,继承自父母的混血五官也变得有些黯然,无端地显出一股忧郁。
任何人都会在那样的黯然神色下心软,戚容也不例外,他微微阖上眼皮,不愿再看。
心尖也像被一点温热舔舐而过,整个心房酸胀着,难受得快要让他难以抑制。
戚容不说话不挣扎的姿态,却让魏弋眼睛更红了,他一把扣住戚容下巴,嗓音不稳地逼问:“为什么不说话?戚容。”
戚容闭着眼,闻言只嘴角微动,依旧不动于衷。
是他失态了,他不该鬼迷心窍地拦住魏弋,更不该亲他。
他到底还是无法做到铁石心肠,面前站着的是他喜欢的人,可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离开。
是他自己选择了这条路,这都是他要承受的代价。
静默几秒后,凝在脸上的视线消失了,连带着下巴上的桎梏也放开,戚容终于睁开眼。
身上一紧,魏弋垂下脑袋抱住了他。
抵在肩窝上的脑袋很重,吐息热烘烘地全部堆在颈侧,戚容喉结紧绷地滑动了几下,整个人都微僵住。
魏弋泄了力,近乎把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了他身上,戚容一动不动地任他搂着,明明手腕被放开,他却做不到去推开身前的人。
就像饮鸩止渴一样,他靠这个偷来的怀抱汲取着唯一暖意。
室内还是太冷,中央空调的暖风吹不到玄关,戚容手脚发凉,站立太久,让他的腿已经开始发麻。
冻僵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五指收拢,在身侧握紧了,戚容垂下眼,却迟迟抬不起手。
魏弋的声音先一步响起:“为什么不推开我?”
贴在耳边的低沉嗓音微哑,带动的胸腔共振震得他胸口发麻,让他越发难挨。
这个问题显而易见,可戚容却回答不上来。
他沉默着站立着,像是一尊失去了所有反应的塑像,可魏弋知道他在听。
似乎在他的沉默中寻回了一点底气,魏弋吐出一口气,再度追问道:“你明明可以推开我,你刚才明明可以让我离开,为什么又拦下我?”
这些话字字珠玑,贴着他耳朵,戚容想躲也躲不掉,被动地听着,好似沉默已成了本能。
这些他通通不能否认。
终于,紧握成拳的手蓄力抬起,缓慢又坚定地推开了魏弋。
戚容移开眼没看他,只对他说了一句:“你该离开了。”
魏弋一动不动,顺着他的力道退开一步,双眼却固执地盯着他,像是非要他给出一个答案。
戚容强撑着偏开脸,他转身背对门,往客厅的方向走。
可刚走出两步,腰身被人自身后搂住。
魏弋在这时靠了上来,额头抵在他肩头,却突兀地笑了声。
“戚容,你喜欢我是不是。”
他嗓音太闷,隔着肩头和衣料落在戚容耳朵里,像失了真般模糊不清,可戚容却还是在这句近乎笃定的话中怔住了。
戚容浑身微僵,呼吸也不自觉发起了抖,他一瞬间很想否认魏弋,可他头脑一片空白,仅存的反应便是呆站在原地,任由横在腰上的手臂又缠紧了几分。
魏弋自他肩头抬起脸,偏头贴向那莹润的耳尖,压抑着嗓音,低哑道:“如果不是,你现在就把我赶出去。”
“我给你机会。”
戚容手指微微发着抖,很想如魏弋所说那样现在就推开他,可他试着抬起手想掰开腰上的手却做不到。
明明魏弋没用力,明明他应该这样做。
他这前半生真真假假,说过太多假话,唯这一件事,他不愿意逃避。
喜欢魏弋是真的。
最终,试图掰开魏弋的两只手还是垂下了,戚容没动,却感受到腰上的手臂越发用力,甚至锢得他有些痛了。
魏弋用着像要把他揉进骨血的力道搂住他,下巴也搁在他肩头,偏头的吐息炙热,尽数扑在他颈侧。
“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戚容心尖微颤,他咬着下唇,听清魏弋的话后,他突然被铺天盖地的酸涩吞没了,就好像他所有的坚持,只为了这一句。
魏弋看懂了他的挣扎,也透过他的灵魂看透了他的怯懦。
一瞬间,戚容觉得自己所有的别扭挣扎都变得没有任何意义。
他突然很想用力回抱住魏弋,对他说好多遍我喜欢你,贴着他的胸口听那沉稳有力的心跳,也感受被另一个人完全填满的满足。
许久没等到怀里人的回应,魏弋终于忍不住,抬起手沿着他胸口向上,粗糙指腹落于那小巧的喉结,又抚上他下颌。
突然,一滴温热的液体砸落手背。
魏弋一怔,在原地僵了几秒,反应过来后松开了揽住戚容腰的手,把他整个人掰至面前,捧起他的脸查看。
可他看到了双眼通红的戚容,噙着泪,红肿的唇瓣紧抿着,脸上泪痕未干。
魏弋见过戚容很多样子,风光的,肆意的,漫不经心的,可从未见过他这样脆弱得仿佛快要碎掉的样子,他被那眼泪烫到般不知所措起来,手忙脚乱去擦他脸上的泪珠。
“怎么了?你别哭……”
可他嘴上哄着不哭,戚容眼泪却止不住,被这样直勾勾地盯着,他心里又急又羞,到最后红了一张脸,抬手勾住魏弋脖颈,将脸埋进了他脖颈。
魏弋无措地拍着他的背,又摸摸他的头发,动作轻柔小心。
一时谁都没有说话,静默流淌,两人被笼在壁灯投下的暖光中,阴影纠缠得难舍难分。
终于,戚容深吸了口气,自魏弋肩头抬起了脸,他表情冷淡,只眼尾还湿漉漉地,鼻尖也红,冷着脸也很没有气势,像只色厉内荏的小猫。
魏弋看着他,心里又不受控制地软成一团,抬起手用拇指抚了抚他还沾着水泽的眼尾,嗓音不自觉地放轻:“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你在怕什么?”
戚容又不说话了,垂下眼盯着魏弋胸前的羽绒服布料,发泄过后,羞窘最先涌了上来。
从小到大,他很少有失态的时候,就算在大哥面前,他也没肆无忌惮地哭过。
可一面对魏弋,他所有的委屈便再也忍不住,他好像总是在魏弋面前脆弱。
魏弋没再逼他,安静地等着,直到戚容暂时压下了出丑的窘迫,抬起眼对他说:“魏弋,现在是我给你选择,你现在走出这个门,我们再无瓜葛。”
魏弋一怔,戚容看着他的眼睛继续道:“如果你选择留下,我要问你一个问题。”
他话说完,魏弋许久没有回应,两人相对无言,魏弋垂下漂亮的长睫,很认真地看了他一会。
魏弋一动不动地站着,一言不发,却好似已经说了很多。
戚容已在沉默中明白了他的选择,他嘴唇微动,直视着他的眼,一字一句地艰涩道:
“魏弋,我可以相信你吗?”
魏弋并未很快给出答案,他似乎在很认真地思考,思考这句话背后暗藏的含义。
最后,他得出了结论,落在戚容腰上的手收紧了,他垂下脑袋,和戚容额头相抵,嗓音低沉又郑重地作出承诺:“可以。”
“除非你主动抛下我,不然我会一直喜欢你……”顿了顿,魏弋拿额头轻轻顶了他一下,语气故作幽怨:“你别想轻易甩开我。”
听清他的话后,戚容突然笑了下。
魏弋说,他可以相信他。
虽然他仍不知前路如何,可魏弋说了,他便信。
戚容在这一刻无比虔诚地祈求,如果真的有神明,请让面前这个人永远留在他身边。
腰上的手突然一紧,腰间软肉被捏了下,戚容瞬间回神,抬眼看向罪魁祸首。
魏弋正撇着嘴角,像是不满他的发呆,见他看过来,便又像撒娇般拿头顶他,嗓音也黏糊道:“我刚才问你,你听见了吗?”
戚容被他顶得向后仰了下,却顺着他的话回道:“你说什么?”
闻言,魏弋眼睛微微睁大了,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他偏头用额头去贴戚容的脸侧,语气幽怨:“那我们现在,算不算在谈恋爱?”
戚容一愣,竟然觉得这个稀松平常的词汇格外陌生。
他从未像寻常人那样谈过一场恋爱。
似乎见他又陷入沉默,魏弋眼疾手快地一把捏住他脸颊,小幅度晃了晃他的脸,“不许发呆,快点回答。”
戚容懒得挣扎,被捏住脸颊抬着眼睛看他,终于在魏弋暗含忐忑的眼神下应了一声:“嗯。”
肉眼可见地,魏弋脸上的表情雀跃起来,那双琥珀色的棕色眼睛重复恢复了光彩,簇了一丛壁灯的光,莹亮得像星子,戚容恍惚又坠入了那片星河中,不得脱身,甘愿沉溺。
愣神间,一双手臂伸向他,捞起他的细腰,将他腾空抱起。
戚容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再反应过来,已被魏弋抗在了肩头。
骤然悬空的失重感让戚容神经紧绷,双腿不住在空中踢蹬了两下,又很快被一双手镇压。
“你做什么?放我下来……”
魏弋一只手制住他,抬起另一手拍了拍他的大腿,嗓音压得有些低哑:
“去谈恋爱。”
第82章
就像做了一个很长很深的梦境。
睁开双眼,眼前是一片赤/裸的宽厚肩背,皮肤表面沁着一层汗珠,沟壑分明的肌肉线条随着动作紧绷起伏。
戚容仰起头,大口汲取着新鲜空气,因为缺氧,他头脑发昏,眼中像蒙了层雾,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些不甚清醒的光斑。
他手指收紧,不受控制地抓挠着那片完全紧绷鼓起的肌肉,整个人快要被头脑中不断闪过的白光逼疯。
他上半身悬空,如攀附一根浮木般,脖颈高仰,引颈就戮般露出一截被汗珠洇湿的白腻颈子,很快便引得那人附下身一口咬住。
无力挣扎,戚容就如被野兽叼住脖颈的弱小猎物,喉咙滚动着呜咽,只能挤出一些近乎破碎的泣音。
那人嗓音低沉,好似在他耳边说些什么,可他听不清,全部的心神五感皆被那铺天盖地的昏沉席卷,什么身份,什么欺瞒,通通被抛诸脑后。
无法言说,一切的难耐折磨渐渐被另一种更为深沉恐怖的感觉所取代,在脑内烟花又炸开时,戚容足尖绷紧,五指更深陷进了那人背脊中,指尖青白,像尾濒死挣扎的活鱼。
这场荒唐的梦直到夜半才停歇,戚容累得手指都不想动,歪了下头便沉沉睡去。
再醒过来时,已是第二日,戚容看清了屋内陈设后,茫然眨了眨眼,转得迟缓的思绪终于在几秒后反应过来这是哪里。
闭上眼揉了下微微胀痛的太阳穴,戚容动了动胳膊,便察觉到不对劲。
身后躺了一个人,手臂搭在他腰上,从背后将他拢在怀里。
自入戚家后,再也没和别人同床共枕过的戚容短暂地怔住,昨晚记忆在这时回溯,闪过了一些模模糊糊的片段。
意识到两人昨晚做了什么后,戚容呆呆地,不受控制地红了脸。
他好一会没有动作,内心在推开魏弋和继续装睡间犹豫,可没等他想好,身后人便无意识地动了动横在他腰上的手臂,将他抱得更紧了些。
无奈,戚容只好放下手,一动不动地任由他抱着,眼睛瞥向自未合拢窗帘缝隙中投进的天光,心中思索现在是什么时间了。
最晚在姜家喝了醒酒汤,他头并不痛,现在的不舒服仅仅因为昨晚的荒唐,他向来习惯早睡,昨日那番折腾,他并未休息好。
可闭上眼,戚容却再也睡不着了,他闭着眼躺了会,终于忍不住想要坐起身。
刚动了一下,他便拧起了眉。
整个腰身连带着肩背都酸,连带着下身那个隐秘的部位,戚容痛地“唔”了声,又倒回了床上。
魏弋被他的动静惊动,缓缓掀开了安静垂下的浓密眼睫。
他刚睡醒,眼中毫不掩饰的茫然清澈得像个孩子,呆呆地反应了会,他才清醒过来,第一时间从床上起身去看身侧的戚容。
“很难受吗?”
毕竟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魏弋手足无措,唯一一点理论知识还是通过电影学来的,他看着面前浑身赤/裸怒瞪他的青年,耳朵尖慢慢红了,很想现在就垂下头去亲亲他,又害怕他更难受。
过了好一会,魏弋试探地伸出一只手,小心落在青年没有一丝多余赘肉的劲瘦腰身,克制着力道揉了揉。
边揉边注意着戚容的表情,小心翼翼地询问:“这样好点了吗?昨晚、是我……失了分寸。”
像只做错了事的小狗。
戚容心安理得地享受他的服务,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他不言不语,眼睛却盯着魏弋。
魏弋起初还能和他平静对视,后来渐渐被他看得越发窘迫,面颊也红了一片,狼狈地躲避他的眼神。
以前的感觉又回来了,戚容这种游刃有余却又让他节节败退的姿态。
让他又爱又恨,欲罢不能,既舍不得放手,也做不到完全占有,相处的越久,便越被那股不得其法的痒意疯狂啃噬。
戚容是他风光恣意十几年遇到的唯一一道难题,在每一次交锋中,那个名字已被他深深镌刻在了心房上,心尖里,每一笔每一画都深深入骨。
不知从何时起,他已开始忘记了戚容的身份,忘记了两人幼时孤儿院的过往,那些在时光里泛黄褪色的记忆终究成了过往,不重要,也无足轻重。
是戚容让他明白,只有眼前人才是最重要的。
时至此时,魏弋也不敢说他完全占有了眼前这个人。
可那不重要,他们还有好多好多时间。
他未说出口的话,他都会向戚容一一道尽,他没来得及做的事,他想身边都有他的存在。
魏弋还是没忍住,悄然抬眼看了一眼戚容,这一眼,偷看被抓了个正着。
他又要慌忙移开眼,可戚容朝他勾唇笑了下,紧接着抬手搭上他腿边的手臂,借力坐起了身。
魏弋放在那截软腰上的手还未收回,便看着戚容微微倾身,亲在了他面颊上。
亲了一下,戚容又退回原位,拿眼睨他,语气漫不经心道:“罚你去给我做早餐。”
魏弋一怔,意识到他话中含义后,呆呆地应了一声。
得到他的回应,戚容一手向后撑,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微仰的脖颈紧绷出一条霜雪般的线条,在尚未开灯的昏暗房间内发着光般,小巧喉结在他眼前颤动两下,漂亮的锁骨上还留着一个牙印。
看着面前青年一副惑人妖精般的模样,他齿尖痒意复萌,突然很想咬点什么。
就这么看了几秒,在青年抬手,不满他推了推他后,魏弋像是根绷紧的弦猝然断裂,猛地捉住那只手,欺身压了上去。
手掌下按着那薄薄的皮肉,像在抚弄一张上好的缎料,养尊处优长大的少爷通身雪白滑腻,瘦弱却有肉,全部长在了该长的地方。
魏弋还记得昨晚在眼前不断晃过的那两个浅窝,嵌在后腰之上,刚好够他拇指严丝合缝地按上去。
心中胡思乱想着,再睁开眼时眼中已不复清明,魏弋在戚容反应过来前把住了他的腰,终于如愿以偿地咬上了那扰动他心神的白蝶。
他咬得有些重了,在那锁骨上又新覆了一个牙印,戚容微微拧眉,抓住他后脑的头发将他扯开。
“魏弋……”
尾音未落,待看清那双抬起的眼中酝酿着深重的欲色后,戚容微微一怔。
魏弋呼吸急促喘了下,手上不得章法地揉捏着他腰侧,不管不顾地就想垂下头再凑近,“早餐一会做好不好?我现在……”
可戚容又扯了下他头发,魏弋吃痛顺着他的力道往后退了下,眼中意乱情迷散了些,垂下眼委屈巴巴地看他。
戚容冷眼旁观魏弋的难耐,他知道他想要什么。
曲膝碰了碰他的,立刻惹来魏弋躬身躲避,魏弋被他抓住头发,被他逼得眼底隐隐泛红,却隐忍地一言不发。
“戚容……”嗓音哑得不成样子,更委屈了。
戚容却没心软,昨晚胡闹了一通,他现在全身上下都不舒服,要是魏弋再来一下,他真的会死。
就这么盯着魏弋看了一会,戚容松开手,抬起脚踩了踩他大腿,终于放过了他:“自己去浴室解决。”
他话音落,打了个小小的哈欠,身子一歪,便重新躺了回去,拉起被子盖过肩头,打算睡个回笼觉。
床尾好半天没有动静传来,室内安静,戚容陷在柔软被褥中,睡意渐渐爬上眼皮,他半睡半醒间,感到床沿被压下一块,有人下了床。
肩上的被沿被人轻轻向上提了提,盖住了他的脖颈。
片刻后,卫生间的门被人打开又合拢,门锁卡扣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哒”声。
压在身上的束缚一走,戚容揪紧被子,反而渐渐睡了过去。
这一觉不知睡了多久,再醒来,戚容彻底清醒了,他掀开被子,脚尖刚沾地,便感觉到了身后的不适,戚容脸色不变,脚步迟缓地走去卫生间。
好在魏弋那小子也不算什么都不懂,事先做了清洁,他身上干爽,并没什么不适,收拾妥帖,他才走出房门,一边垂眼浏览手机上错过的信息。
李肖的消息是昨天晚上发来的,公事公办地提醒他下周的集团年会,建议他提前准备,到时作为新一年的东区项目经理发表致辞。
还有一些公司里和他交接工作的,戚容一一回复,走到楼梯边时,他随意向下瞥去一眼。
餐桌上的早餐整整齐齐,可目之所及处,却没有魏弋的身影。
戚容向下走了两步,一直走下台阶,他环顾一圈,走到餐桌边,两幅碗筷还是新的,没人动过。
垂下眼思索了一会,手指刚从碗筷上收回来,不远处的卫生间便传来一点响动。
戚容偏头去看,卫生间的门被人从内拉开,魏弋走了出来。
他一直垂下眼注意着手里的东西,起初没注意到餐桌边站了个人,抬起眼来,眼睛便亮了起来。
他站直身子,戚容才终于看清他手中拎的东西。
——是一盆花。
视线挪到他手中的花盆上,戚容微微怔住。
注意到他的眼神,魏弋垂下眼看了一眼花盆,眉开眼笑地向他解释:“是非洲堇,我在你睡醒前出去了一趟,路过花市没忍住买了,很漂亮吧。”
是很漂亮。
戚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不大不小的盆栽植株,淡白浅紫相间的小巧花朵,一簇一簇地挨着,像画家用油菜画上去的点缀。
“最重要的是,它很好养,在冬季也能开花,我母亲在我家种了很多……他们花期很长,可以陪你很久。”
魏弋抱着花盆停在了戚容面前,戚容依旧看着那盆花,看了一会便想伸出手去碰,可魏弋躲了下,没给他。
戚容抬眼看他时,魏弋朝他眨眨眼,“花盆不干净,你就别碰了,我帮你放好,吃完饭去看。”
戚容没什么意见,魏弋又朝他一笑,便越过他走向了客厅,围着大厅走了一圈,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放花的位置。
最后,魏弋在一整面落地窗旁站了会,捧着花盆走向了窗旁的矮脚柜,把那盆非洲堇放在恰好能照到阳光的一角。
他蹲在柜子前,背对餐厅的方向,戚容看不清他在做什么,只长久地看着他的背影。
阳光刺破云层,毫无保留地照进室内,将阳光下的人和花一同笼罩,画面失了真般美好,戚容默不作声地看着,空荡荡的心房也好似洒进了那阳光。
终于,魏弋拍了拍手站起身,他站在原地,回头看向戚容的方向,朝他露出一个比阳光还灿烂的笑容。
“你知道吗?非洲堇的花语,是永恒的爱。”
第83章
走前,戚容如魏弋所说,去看了看那盆对他而言无比新奇的小玩意。
他像碰到新鲜事物的孩子,伸出指尖碰了下花瓣,又缩回,盯着那虽小却开得热烈的花微微出神。
戚家花园里养了不少名贵花草,只是他从未留意过,明明近在眼前,他每天进出门都能一眼看到,可里面一大半花草的名字他都不了解。
他好像从未留意过身边这些微小却美好的实物。
不再执着于眼前的利益苟且,这个世界好像也没那么糟糕。
不是魏弋为他打开了那扇门,而是那扇门一直在,只是他现在才注意到。
魏弋送戚容到门口,一只手已经推开门了,却在这时又拉住他衣角,眼睛和话音一起垂下来:“现在就要走吗?”
他未说的话中尽是挽留与不舍,戚容听出来了,他站在原地垂眼思索了几秒,抬手搭住他肩膀,作势要去亲他脸颊。
魏弋乖乖地站在原地,任由他动作。
只是将要碰到时,魏弋却突然偏过头,戚容的吻直直落下,准确无误地亲在了他嘴唇上。
一触即分,戚容退回去,抬眼见到魏弋狡黠又甜蜜的笑。
自昨晚从他口中亲口确认了什么,魏弋便一直是这种状态,两人的关系彻底发生了变化,魏弋已不再满足于浅尝即止,就像一只破笼而出的狼,迫不及待地搜刮猎物。
或许是早在成长过程中便清楚自己处在食物链的哪一个位置,先前面对他时还有所收敛,如今倒是完全无所顾忌。
戚容倒不认为自己是那只猎物,只要牵引狼的绳索还在手中,他便不会被彻底吞吃入腹。
又和依依不舍不想放他离开的魏弋待了一会,戚容出了门,乘电梯下到车库,开车径直回到戚家。
秦叔见到他,一如既往地关心唠叨了几句,戚容走出玄关,走到小厨房去给自己倒了杯水,走回客厅时便听到秦叔在说:“裴少让您到家后给他去个电话,倒是没说什么具体的事。”
戚容咽下一口水,点头应下,端着水杯上楼,他拿出手机拨通了戚裴的电话。
忙音只响了两秒便被接通,戚容将手机贴向耳边,听到对面传来一点微弱的纸张翻动声。
紧接着,男人的低沉音色透过网线递进他耳边:“小容。”
戚容含了口水,缓缓咽下才开口说话:“大哥,秦叔说你找我有事。”
对面的人低低地应了一声:“不是什么大事,今晚有一场交流酒会,去吗?”
听到酒会两个字,戚容一瞬怔住,脑海中忽地闪过一些模糊片段,转瞬即逝,他没抓住。
这种感觉太过奇怪,戚容眉心微拧,多问了一句:“什么酒会?”
戚裴握笔的手一顿,嗓音平淡道:“克罗亚酒店的活动,会有很多家族企业到场,见见也好。”
戚容放下水杯,推开房门往里走,他双腿发软,走到床边便坐了下来。
这些上流圈子的社交场合,大哥总是热衷让他参与,虽说积累人脉,可他依旧兴致缺缺。
他要争权夺势,可骨子里却又厌烦虚伪客套的名利社交,这的确矛盾。
戚容微不可察地呼出一口气,揉了揉眉心,沉吟一会,回道:“知道了,我去。”
事情谈完,电话两端又陷入了沉默。
将要挂断电话时,戚容想起什么,又追问道:“我可以带个人去吗?”
戚裴似乎意外这件事,停顿几秒,才缓慢反问道:“要带什么人,我来安排。”
戚容后仰倒在大床上,揉了揉现在还酸软的腰,念出了魏弋的名字。
话音落地,对面的男人许久没有再出声。
戚容耐心等了几秒,“大哥?”
戚裴似乎终于回神,他什么都没问,再开口时嗓音比方才沉了些:“没事,邀请函……晚会李肖会给你送去。”
电话很快挂断,戚容在床上躺了一会,放空心神发了会呆,又想起了方才一闪而过的异样。
总觉得他忘了什么,有关这场酒会。
思索无果,戚容暂时搁置,转而给魏弋打了个电话。
刚分开不到一个小时,魏弋似乎对他的突然来电格外雀跃欣喜,克制不住的甜蜜字里行间像是要溢出来,“是不是想我了?我也想你了……”
戚容被他逗笑了,片刻后才反驳:“说正事,今晚有场酒会,想去吗?”
他难得主动邀约,魏弋又惊又喜,没有多问一句,便欢欣雀跃地答应了下来。
又聊了几句,魏弋才考虑到着装问题,缠着他追问晚上的场合,一直缠着他聊到上课,被身边的室友催了又催,才终于舍得挂了电话。
因为身体不舒服,戚容中午在楼上用的饭,下午看了会书后,他窝在床上睡了一觉,醒来后,天色已微黯。
这一觉睡得戚容头昏脑涨,起床后看了眼时间,他去卫生间洗了把脸。
走出衣帽间,他才发现消息弹框里魏弋的十几条未读消息和未接来电。
戚容一手握着手机,揉了揉太阳穴,他罕见在白日做梦,睁开眼脑海一片空白,可他无比清楚自己梦到了些什么,梦境的记忆像被一只手抹除,只留下过分负荷的大脑昏昏沉沉。
这梦做得太累,戚容没休息好,整个人也越发提不起精神。
司机早已等在门外,戚容坐进后座,刚上车便歪了椅背中,恹恹地阖着眼,吩咐司机先去一趟公司。
李肖早已等在公司楼下,见人走近,司机立刻降下后座车窗,车厢内聚集的温暖气流被卷出去一些,有凉风拂在皮肤上,戚容抬起了眼。
递过薄薄的一张烫金卡片后,李肖注意到了车内戚容并不算特别好的脸色,多问一句:“您不舒服吗?”
戚容眼皮搭着,没什么精神地回:“没睡好。”
李肖沉吟几秒,又提议道:“要是不舒服,您可以回家休息,戚总说您的身体最重要……”
闻言,戚容只抬眼看了李肖一眼,那不带什么情绪的一眼让李肖瞬间噤声,他抿紧唇瓣不说话了。
戚容看他一眼,嗓音平淡道:“告诉大哥我没事。”
李肖微微颔首,目送宾利沿着街道汇入了车流。
半晌,他摇了摇头,果然是一家人,一个比一个倔。
戚总说过,小戚总最爱逞强,果然如此。
……
接到魏弋,是在一家高定品牌店前。
拉门拉开,魏弋一身深色西服,肩宽腿长地跨坐进去,一双眼没往别处放,第一时间看向了身侧撑着脑袋假寐的青年。
注意到身侧的动静,戚容偏头朝他看了一眼,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眼,眼中显出一丝兴致盎然来,“衣服谁给你挑的?”
魏弋本就有些拘谨,听到他的话后正襟危坐,耳朵尖悄悄红了,他抬手理了理西服衣领,棕色瞳心被窗外霓虹照得亮亮地,宛若宝石。
“我姐姐……你喜欢吗?”
脑中闪过金发女人围着魏弋指指点点的画面,戚容勾唇轻笑,直起身朝他招了下手。
魏弋虽不明所以,却还是乖乖靠了过去,一双眼紧盯着戚容,暗含了些显而易见的期待。
可戚容什么都没做,只是如常地抚了下他的西服领口,手指掠过,白玉似的指尖在他视野中一晃而过,最终消匿于昏暗中。
天色已彻底黯了,城市霓虹悉数亮起,忽明忽暗地照进车厢,将两人眉眼镀上一层晦暗的光,戚容撩起眼皮,不轻不重看了魏弋一眼,嗓音含笑:“我喜欢。”
魏弋被那一眼看得心跳加速,几乎要克制不住地垂下头凑近,可戚容察觉到他的意图,伸出一根手指抵住他下巴。
没用力,却叫魏弋动弹不得。
魏弋停下动作,一双眼波流转的眼安静地看着他。
戚容抵在他下巴上的手指微动,指尖曲起,逗弄猫狗似的抚了两下,又若无其事地收回。
他重新靠了回去,微阖上眼,“别闹,我不太舒服。”
一听这话,魏弋便有些着急,他坐近了一些,又探手去摸戚容的额头,“是不是发烧了,我昨晚清理过,应该不会……”
他话音顿止,被戚容看了一眼,立刻闭嘴了。
挡板没放下来,此时两人说什么前座的司机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为避免他再说出别的不该说的话,戚容只好揉着眉心回道:“只是没睡好,我下午做了个梦。”
闻言,魏弋微微放下心来,他又坐得离戚容近了些,后座的扶手没升起来,戚容稍微挪动肩膀,便能靠在他身上。
魏弋偏头看他,眸光专注,追问了一句:“做了什么梦?”
戚容注意到他的靠近,毫不客气地将头靠在他肩头,心安理得地闭上双眼,随意道:“不记得了。”
魏弋哦了一声,默默调整了姿势,方便他靠得更舒服。
戚容闭上眼便不再开口,魏弋当他累了,也不再说话,安静地坐着充当人形软枕。
下车后,天色彻底黯淡。
酒会在克罗亚酒店举办,两人交出邀请函,便有侍应生恭敬地为两人领路,一路行至17层的宴会厅,放眼放去,满目衣香鬓影。
会场以玫瑰桔梗点缀装饰,清幽又不失雅致,玫瑰全数空运而来,在冬日有如此手笔,除了克罗亚,整个U市大约也找不出第二家。
两人一踏进去,所过之处,便引发了小范围的注目讨论。
戚容自小便习惯了周遭的目光,反观身侧的魏弋,倒也并不拘谨,从容得体地穿行人群而过。
戚容收回视线,倒是有些好奇魏弋的真实身份了。
魏弋从未与他提过,他也一直装作不知,和平维持至今。
他和魏弋的确各有秘密。
戚容入场后先找到了戚裴,他到时,戚裴正和一群中年男人在闲谈,双方客套地几句寒暄后,戚裴便跟随他离开。
走到无人处,戚裴第一时间便注意到了他的脸色,眉心微压,“为什么不回去休息?”
戚容不说话,接过他手中还端着的酒杯放在一旁,才回道:“还说我,你自己也不能喝酒。”
见他拿医嘱来压他,戚裴眉宇压得更低,却又拿他没办法,无可奈何地看了他几秒,最终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
沉默片刻,戚容环顾全场,问起了姜启:“今日怎么不见姜启?”
姜家在U市也算得上数一数二的豪门世家,克罗亚的酒会姜家也合该来赴宴才是,可他方才环视全场,却并没看到姜家活跃在外的那几个话事人。
他今日带上魏弋也只是想正式介绍给姜启,本打算借此机会化解两人矛盾,可不曾想过姜启不在。
听到他的话,戚裴看向他的眼神微凝,沉吟几秒,才语调平淡地回道:“姜启随项目团队去了B城,今日刚走。”
“你不知道吗?”
戚容微怔,眉梢意外地轻挑。
他的确不知道。
昨晚两人还在一起,可姜启从未说过要出发B城的事。
现在想来,那时姜启好像想要他留下过夜,可他拒绝了。
所以今日才会不告而别吗。
第84章
还是没消气。
戚容无奈地微叹一口气,眼神落向大哥,随口道:“我会去问他。”
这个话题到此为止,一阵沉默过后,戚裴眼神落到打了声招呼便再未出声的魏弋身上,眸光不自觉地变得幽深。
他定定注视了他几秒,魏弋被看得不明所以,也傻愣愣地回望。
想说什么却又止住,戚裴收回视线,操纵轮椅转了个方向,话是对戚容说的:“……今晚还回去吗?”
戚容眼神悄悄转移,瞥向一个渐渐走近的侍应生,有些心不在焉地回:“不回去了。”
他话音刚落,身侧的魏弋便一瞬雀跃,眸光亮晶晶地,几乎藏不住自己的喜悦,可注意到戚容的视线若有似无的看向不远处的一个侍应生,魏弋脸色又迅速垮了下来。
他顺着戚容视线看过去,嘴唇也抿紧了。
那侍应生模样清秀,身量修长挺拔,端着托盘的姿态不卑不亢,行云流水般,越走越近。
魏弋眉心压低,见戚容还盯着对方不放,忍无可忍地一把握住他手腕,将他注意力拉回了自己身上,“不许看。”
戚容被他一扯,抬眼去看,见到魏弋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后,感到微微不解,他手上挣了两下,对上魏弋委屈又幽怨的眼神,迟钝地眨了两下眼睛。
那边,侍应生已走到近前,他抬眼第一时间看向了戚容,微微躬身,戚容倒是没看他的脸,而是抬起另一只手,自托盘上端了一杯酒。
捏着酒杯凑近唇边,戚容抿了一口,而后瞥眼看向还拉着他不放的魏弋,轻挑眉梢,“还不放手?”
反应过来的魏弋顿了片刻,看了眼那侍应生,又看了眼自顾自喝酒连眼神都没往别处落的戚容,意识到是自己误会了什么。
他呆呆地“哦”了一声,放开了戚容的手腕。
又转头去看那侍应生,却发现对方还没走,反而朝戚容的方向又走了一步,魏弋一时又有些气急,刚想阻止,却见戚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朝那侍应生招了招手。
魏弋就站在原地,看着侍应生走近一步,对戚容俯身耳语了句什么。
两人交流很短暂,侍应生退开后,戚容微眯眼,朝一个方向看了过去。
视线越过三三两两聚集的人潮,落向了那个坐在大厅尽头沙发处独自品酒的男人。
定睛看了几秒,戚容抬起手腕,朝对方举杯示意。
收回视线,戚容偏头对身侧侍应生漫不经心地道谢,待人走后,魏弋终于忍不住上前拉住他的手臂,眼睛瞥向戚容方才看的方向,追问道:“怎么了?”
戚容朝他安抚一笑,“没事,我去打个招呼。”
关于徐原的事,他并不愿意多说,大哥也在场,徐原在这时冒险和他相见,必然是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
而他与徐原唯一产生交集的地方除了戚阳州便是徐原的恋人。
或许是疗养院出现了什么岔子,他去见一见也无碍。
他本以为解释得足够清楚,可魏弋却并未放手,而是用那双棕色眼睛固执地看着他。
四目相对,对视了几秒,戚容突然从魏弋不同寻常的反应中读出了些什么,他噗嗤一笑,笑得肩膀都耸动了下。
魏弋鲜少看到戚容这样笑,他这一笑,连一旁许久未出声的戚裴也愣了下。
魏弋不明白戚容在笑什么,他在戚容的反应中越发无措了,眼睫眨动了几下,薄唇也无知无觉地抿紧了。
戚容笑够了,将手中随手酒杯递向面前的魏弋,魏弋乖乖接过,他便抬起一手狎昵地摸了摸他的脸颊,薄唇勾出一个极愉悦的弧度。
他抬起眼观察魏弋表情,看够了才收回手,贴向他耳侧,压低嗓音解释道:“我和他说几句话,很快回来,你乖乖在这里等我。”
魏弋没轻易上当,仍是垂下眼追问了句:“他是谁?”
从前他不识情爱滋味,只当那些拈酸吃醋都是心胸狭隘,可直到他自己尝过了个中滋味,才明白这世上本就没什么大度之人。
感情本就带有独占欲,不愿留给别人挤进来的缝隙几乎是种本能。
他知道戚容身边有很多人,可却还是自私地想要戚容眼里只有他一人。
魏弋自认从小克己复礼,从未做出过任何损人利己的事,可在这件事,他控制不住地自私。
戚容又偏头看了他几眼,像是无可奈何地小幅度一摇头,伸出手指,沿着他下颌一直抚到耳垂,直把魏弋摸得耳朵泛红,忍无可忍地握住他手腕,戚容才认真下来。
“我和他有个交易,他来找我,应是交易出了问题。”
这样的解释已算认真,魏弋抬眼觑他,眉眼间的幽怨有所松动,握住他手腕的五指松开,最后还是小声问了一句:“那你快点回来。”
戚容又是一笑,觉得他现在的样子像极了一只舍不得主人离家的大狗,恨不得现在就亲亲他。
收回的手指在魏弋胸口一掠而过,戚容应了一声,嗓音含笑:“一定。”
又向身旁的戚裴示意了下,戚容径直朝徐原所在的方向走了几步,未走近,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出去聊。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宴会厅侧门,行至走廊一处落地窗处,戚容先一步停下脚步。
他站在原地没动,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靠近,最后停在了他身侧。
待徐原站定,戚容才分去了一个眼神,没寒暄,直言道:“徐老板找我有什么要紧事?”
徐原对他的直截了当也毫不意外,他笑了下,手肘支在一侧扶手,嗓音不疾不徐:“容少这么聪明,不如猜猜?”
戚容被魏弋有趣的吃醋反应逗弄得心情颇好,闻言朝他耸耸肩,比平时多了些耐心,顺着他的话猜了一句:“是白小姐的事?”
可这次,徐原却朝他摇了下头。
“不是她,”话音顿了顿,徐原收敛了笑意,“是你。”
戚容眯了眯眼,也从这几个字中寻到一点不同寻常,他偏头直视徐原的双眼。
如果不是因为那位白小姐,那么应该就是与戚阳州有关。
可戚阳州已经再难翻身,牢狱之灾不可避免,戚德义也已失势,他想不出这事接下来还会如何发展。
除非……
“你知道姜启今日离开了U市吧。”
徐原的话拉回了他的思绪,戚容心神一凛,“我知道。”
徐原看他一眼,才继续说下去:“姜启今日刚走,以王易为首的世家子弟便开始暗中有了动作,都是你因戚阳州而得罪的人,警方包围翠园那日,那几人全都在场。”
那日的事闹得满城风雨,无数豪门世家为此蒙羞,全是因戚容一人,戚阳州已经是家族弃子,可剩下牵扯最深的那几人却被各自家族用手段保了出来。
根本经不起查,尽管消息已被压下去,戚容此举已极其狂悖,堵住悠悠众口几乎毫无可能。
经此一遭,那几人对戚容便是彻底记恨,打着为戚阳州出气的名头,背地里正筹划着要报复戚容。
徐原得到消息便想要告知戚容,虽交情不深,可戚容帮白莹转院,算是他欠下一个人情。
如今话带到,徐原心里松下一口气,戚容尽早知道,也好早做防备,就算那群无法无天的世家子弟真的做出些什么,也起码不会陷入被动局面。
眼神再度落向戚容,徐原却发现对方听了他的话后,没有什么其他反应,好像这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徐原不解地拧眉,还是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姜启在时,他们还不敢对你做什么,可姜启一走,他们便再无顾及,就算你大哥……”
说到一半,徐原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即使止住话头,可戚容已明白他的意思。
徐原想说,他只不过是个养子,在几家豪门大族的携手逼迫下,父亲未必会拿整个家族利益去抗衡。
就算戚裴站在他这边,也改变不了什么。
商人最重利,更何况戚怀起本就是亲缘淡薄的人。
徐原没说错,现在的局面的确对他很不利。
“你笑什么?”
徐原看着不仅不慌,反而还笑了起来的戚容,眼眸微眯,疑心他是不是受到刺激。
戚容没看他,视线落点在窗外的城市夜景,高楼大厦霓虹璀璨,在这巨大金钱人情交织的混凝土都市映衬下,夜幕中的繁星显得微不足道,微小又虚无缥缈,连光芒也被掩盖,从这望过去,只能看得到一片黑暗。
戚容没回答徐原的问题,出神看着夜晚的天空,嗓音漫不经心:“那就让他们来吧。”
徐原的顾虑他明白,可姜启不在,也不代表他就要夹着尾巴做人。
他向来为所欲为惯了,从来不向纨绔草包低头。
那时被警方带走,想来王易吃了不少苦,咽不下这口气也在意料之中,他早猜到他会出手。
只是没想到时机会这么凑巧,好似一切都与原著中的剧情对上了。
先前记忆中闪过有关酒会的零散片段也终于找到了出处,如果按照剧情进展来看,这次酒会后,就该是他被逼跳海的戏份了。
剧情虽然已被改变,可走向未变,连为他准备的结局也一成不变。
话题末尾,徐原出于情分,还是提醒了一句:“最近小心行事。”
戚容漫不经心地朝他摆了摆手,表示自己知道了,不论出于何种原因,徐原肯来告诉他这件事,他都记下了。
接下来,徐原没再和他一起回宴会厅,他在路上接了个电话,不是那端说了什么,徐原瞬间便表露出了急切,匆匆和戚容告别,便离开了。
戚容目送他消失在走廊尽头,步伐不紧不慢地走回了宴会厅。
他出来的有些久了,酒会已进行到一半,在会场内环顾了一圈寻找魏弋的身影,最后在一处长桌旁看到了正在吃东西的人。
看到魏弋,戚容唇边不自觉又抿出点笑意,他一步步走近,最后在魏弋身边停下。
魏弋正侧对着他,手里拿着只酒杯,只是此时酒杯已见底。
戚容笑意淡了些,眼里染上些意外,他拉着魏弋的手臂,把人拉得面向自己。
“你全喝了?”
魏弋迟钝地转过脑袋,面颊微红,双眼已有些醉酒的朦胧,连表情也呆呆地,眼睛迟缓地眨了两下,像是终于认出眼前人,他垂下眼看了眼自己手上的酒杯,又看向对面的戚容。
“你一直没回来,我就喝了……”
戚容回想起魏弋醉酒不太美好的一夜,抿着唇瓣就想从他手中抽出酒杯,可抽了一下,没抽动。
他不明所以地抬眼去看魏弋,魏弋也正不错眼地和他对视着。
片刻后,魏弋举起手腕,将那杯酒缓慢地凑近了唇边,一饮而尽。
那形状突出的喉结在戚容眼前狠狠一滚,魏弋的声音紧接着响起:
“是甜的。”
戚容怔了两秒,突然意识到,魏弋喝得那杯酒是他的。
第85章
尽管两人还做过更亲密的事,可这个认知却还是让戚容怔了下,脸颊微微起了些热。
他欲盖弥彰地出手从魏弋手中夺过空酒杯放在一边,便去拉他,魏弋任他拉着手臂,垂下头和他对视。
戚容扶住他,空出一只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还清醒吗?”
魏弋眼睛随着那只手微微转动,呆愣两秒,一把握住了那只手,语气认真地对他解释:“我没醉。”
戚容看了他几秒,最后败下阵来。
看来是真的醉了。
香槟后劲大,魏弋本就酒量不行,现在还能和他站着说话,可继续待下去,等魏弋真的站不住了,他可没把握能把这么大块头弄回去。
环顾一圈,戚容在场内寻找戚裴的身影,看到后,他松开手就要过去,可他手刚撤走,便被魏弋反手拉住。
戚容回头,就见到魏弋垂下一双眼看着他,可怜巴巴的,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嗓音又低又哑:“你又要去找谁?别走。”
这话说得太过哀怨,戚容一时无所适从,不明白自己先前已经解释清楚,魏弋哪里来的这么大醋意。
但他又在魏弋那样专注的眼神下感到无可奈何,只好安抚他道:“我去找大哥说句话,我们就回去。”
魏弋不知听懂了没,只固执地盯着他,薄唇紧抿,手上力道却纹丝不动。
见他这幅执拗的样子,戚容感到有些头疼,他偏头揉了揉眉心,语气不自觉重了些:“听话,先放开我。”
话音一落,手腕上的手一点点松开,最终彻底放开了他。
魏弋垂下了眼,孤身一人站着,嗓音低低地:“我等你。”
戚容最后看了他一眼,便抬腿向戚裴所在的方向走去。
这次他说到做到,只简单和大哥说明了情况,便返回去找魏弋,大哥没阻拦,只对他交代了句路上小心。
离开宴会厅后,魏弋便不再规规矩矩地被戚容扶着,而是手臂揽上了他腰身,放松半边身子都压在他身上,近乎贴着他走。
沾染着酒气的灼热吐息尽数扑在颈侧脸颊,戚容恍然还以为自己抱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皮毛发烫的狼。
这样的姿势过于得寸进尺,可又看魏弋垂着脸,双眼半阖的醉酒模样,戚容一时又无法说服自己去怪一个醉鬼。
两人以这样的姿势走了一路,终于在将要走出酒店大门,有适应生大着胆子上前,询问戚容需不需要帮助。
戚容松了口气,毫不客气地答应下来,和他一起架着身高一米九二的魏弋走下门前台阶,将人扶上了轿车后座。
看着魏弋重心不稳地倒在座椅上,戚容抹了把额上的虚汗,如释重负般重重呼出一口气,他喘了几口气,只觉得两侧肩膀都酸得要命。
两次魏弋醉酒的经历,受苦受累的人都是他。
又在原地站了会,抽出几站钞票给了身侧帮忙的侍应生,戚容扶住车门,坐进了车里。
刚坐稳,安全带还未系上,一团黑影便扑了过来,戚容猝不及防地被人压在门上,扣住下巴便被吻住了。
魏弋动作急切,凌乱的呼吸全扑在戚容脸颊,戚容眉心抽动,想张唇说些什么,又被魏弋更深地含住了唇瓣。
酒气扑面,戚容头脑也隐隐发起了热,抵在魏弋肩头的手指蜷缩了几下,乱作一团的思绪陡然意识到什么,他手上用力,将魏弋推开了一点。
他借着分开的间隙,嗓音不稳地朝前座的司机吩咐:“挡板升起来……”
司机不敢多看,立刻照做。
挡板缓缓升起,魏弋也再次压了上来,黏糊地缠着他索吻,戚容被他亲得手脚发软,手指插进他发间,随他的动作无力抓挠。
动作激烈时,幽闭车厢内响起一点濡湿水声。
魏弋头发被弄乱了,散了几缕发丝到额前,微微拂过两人眉眼,麻痒沿着眼皮一直蔓延至心里。
戚容被亲的头脑昏沉,克制不住地张嘴就咬了下嘴边的东西。
魏弋被他咬得一声闷哼,像是终于清醒了一点,稍稍退后看他,语气哀怨:“疼。”
戚容大口喘着气,用手背抹了下唇上的水泽,哼了一声:“你不该疼吗?”
想到魏弋擅自喝酒他就来气,明知自己酒量不行,还不自量力,最后又借着自己醉酒堂而皇之地胡闹。
虽然魏弋醉酒后的反应是挺可爱,可他还是有气。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情绪不对,魏弋短暂地沉默了会,又小心挨了过去,脑袋贴着他颈窝,讨好似的蹭了两下,小声道:“你生气了?”
戚容不为所动,胸腔内的心脏依旧失衡地跳动着,他后背靠在车门上,一片空白的大脑恢复了些思绪,并不回答魏弋的问题。
又等了一会,魏弋像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的孩子,从他肩头抬起头,一言不发地拉住他的手,戚容静静看了他一眼,却依旧一言不发。
终于,在轿车转过红绿灯口时,戚容开了,话却是对司机说的:“停车。”
司机打方向盘,将车停在了路边,待车停稳,戚容径直推门下了车。
这次,魏弋并未阻拦他,只沉默地看着他的背影没入霓虹灯下。
戚容走进路边的一家连锁便利店,很快又拎了个袋子走出来,上了车,他拿出一盒牛奶塞到呆愣着的魏弋手中。
牛奶触手温热,显然刚从保温箱内拿出来不久,魏弋好半天没反应,直到戚容问他:“还要我帮你插吸管?”
他的动作语气都不算温柔,可魏弋莫名感到胸膛里的心脏不受控制地跳了跳。
他知道,戚容总是嘴硬心软。
在戚容的注视下,他慢吞吞地将吸管插进纸盒,递到唇边吸了一口。
戚容看他捏着在他手中显得格外小巧的牛奶盒,一边吸一边看他,眼睛亮亮的,像是被哄好了。
看了会,戚容又想起什么,没忍住调笑着发问:“还觉得甜吗?”
本是一句玩笑,可魏弋却在听到他的话后像边牧竖耳般顿了顿,而后很认真地点了点头:“甜的。”
戚容看得心头火起,毫无预兆地凑近,亲在他嘴角,伸出舌尖一卷,舔去了他嘴边的奶泽。
魏弋双眼微微睁大,浑身僵住了,唇边的湿软触感一扫而过,他无比清楚那是什么。
他捏着牛奶喝的手一紧,手背都绷出了青筋。
戚容很快又退回了原位,一点奶香味在舌尖散不去,或许是心理作用,倒真让他尝出了点甜味。
魏弋没骗他。
眼神一瞥,注意到被魏弋捏扁的牛奶盒,戚容勾唇笑了,他从一侧抽出纸巾,按在魏弋溢满牛奶的手上。
魏弋在他的眼神下才反应过来,喉结克制地滚了滚,慌忙抽出几张纸胡乱擦干净了自己的手。
他扔了纸巾,三两下吸完了盒中最后一点牛奶,又想凑上去,可戚容抬起一只手抵住他胸口,朝他摇了摇头。
魏弋摸上他的手腕,不说话,只敛下眼看他,倒真像只温驯的犬类了。
戚容被他摸得手腕发痒,想抽回来却没如愿,舔着齿尖安抚道:“等回去。”
因为用的并不是他名下的车,司机将车驶进车库,待两人下车后便驱车离开了,魏弋喝了牛奶,醉酒状况有效缓解,却还是在下车后装作无力地依靠着戚容走。
戚容轻飘飘地扫他一眼,也没揭穿这幼稚的把戏。
走进公寓大门,戚容顺手便把室内的中央空调打开,他没管身后的魏弋,先走进厨房烧了一壶矿泉水。
再走进客厅,他径直走到沙发边坐下,偏头看向还在脱外套的魏弋,在并不明亮的顶灯光线下,朝他招手。
青年双腿交叠,一手撑着脑袋,姿态一如既往地闲适,招手的动作他做得娴熟又亲昵,眼眸含了些笑意,秾艳五官在灯下影影绰绰,像高高在上的神明也像吐露蛇信的毒蛇。
魏弋近乎受到蛊惑般,目不转睛地走了过去。
宛如信徒走向信仰神明。
他走向了戚容,也向那缠缚他不得解脱的妄念伸出了手。
戚容看着半跪在面前的高大青年,微微眯起了眼眸,如他所愿般屈膝,蹭了蹭他的手。
“现在,你想做什么?”
那带着蛊惑人心的话语落在耳中,魏弋心跳加快,遵循本能地抬手,抚上了眼前人的膝盖。
戚容垂下眼,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动作,没有丝毫叫停的想法。
像是在他的默认中寻到了一点底气,魏弋手指微动,试探地上移,那滚烫的手掌贴着他的腿部皮肤,烫地戚容不自觉地轻颤了下。
游弋在大腿上的热度攀升,戚容很快意识到,魏弋的手还在向上。
而沉默许久的人在这时抬起脸看他,比平时要低哑的嗓音响起:“我想做什么都可以吗?”
戚容抿紧下唇,还未回应,那在他身上作乱的手已然触到了他腿根,敏感处被人一烫,戚容仰头轻喘了下,几乎是下意识便抓住了那只手。
得寸进尺。
戚容平复着自己的呼吸,再度垂下眼去看他,突然勾唇一笑,魏弋在那样的笑下晃了下神,再回神时,便是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压在了他腿上。
魏弋垂下头瞥去一眼,整个人过电般头皮发麻了一瞬,紧绷地更厉害了。
那是青年穿着袜子的一只脚。
感受到大腿上并不安分的乱踩乱蹭,魏弋额角绷出青筋,克制着想去挣扎的举动。
理智告诉他该移开眼,可他却如受到蛊惑般,双眼紧紧落在那只脚上。
戚容骨架小,眼下的这只脚比正常的成年男子要小上一些,瘦弱的一只,踩着白袜,看起来软软糯糯地,刚好够他一只手握住。
他移不开眼,甚至还想亲手脱去那层碍眼的束缚。
魏弋克制不住心底叫嚣涌动的妄念,看了半晌,终于忍无可忍地探出手。
可还未碰到,那只脚却放松了力道,转而朝着正中踩了下去。
第86章
几乎在那脚碰上他的瞬间,魏弋便出手紧紧扣住了那细瘦一截的脚腕。
他反应极大,另一手借力撑在沙发边沿,五指深深陷进布料中,手背青筋虬结,一直延伸没入衬衫袖口,像是用了极大力气克制。
戚容瞥向那他按在沙发上那只手,轻挑眉梢,脚下又用了点力,不轻不重地碾了碾。
他如愿听到了魏弋压抑到极致的一声闷哼。
而他勾唇愉悦地眯起了双眼,反应真有趣。
“还想继续吗?”
戚容的嗓音犹如鬼魅的低语,轻飘飘地落进魏弋耳中,他粗重的喘了几下,耳朵到面颊全部红透了,不敢抬头,他只敢盯着眼前的一截裹在西装裤内的小腿,五指收紧,拇指不自觉地摩挲了几下手中伶仃的腕骨。
理智是该阻止戚容继续做下去,可心底却有另一个声音,魏弋恍然间察觉自己站在深渊边缘,正向下凝视。
那种正视内心的感觉太过让人颤栗,他头皮发麻,想躲却动弹不得。
最后,心底的恶魔冲破囚笼,寡义廉耻被尽数压倒在道德高地之下,他终于狼狈地向欲/望认输。
他松开圈拢青年腕骨的五指,缓缓向上,手指撩起了他西裤裤脚,露出那白袜边缘。
魏弋终于抬起头,冒着热气的指尖碰到了袜口,而他眼眸晦暗,薄唇呼出一口热气,缓慢低哑地说道:“我想……”
戚容眉梢微挑,眼中兴味盎然。
话音顿了顿,魏弋的嗓音继续响起,像是嘶哑到极致的卡祖笛,下一秒就要猝然失音:
“我想脱掉它,可以吗?”
虽是请求,可在戚容还未做出反应前,魏弋已经曲起手指勾住袜口,将它一点点褪了下来。
脱到一半,戚容终于动了,他挣脱束缚,直接抬脚踩在了魏弋胸口。
魏弋一声不吭,任由他踩着,客厅内朦胧的顶灯照下来,魏弋整个人匿在光影里,沉默地像一尊塑像。
一言不发地,乖顺地,一副唯他是从的模样。
这样掌控一个人身心让人欲罢不能,戚容深吸了一口气,却未能克制胸膛内不受控制的心跳。
他要魏弋,魏弋是属于他的。
他知道自己下了一个很难的决定,这一辈子,他从未真正地相信过什么人,能留在他身边的人屈指可数,如今,魏弋便算一个。
自得知自己活在一本小说里,他便开始筹谋,日日夜夜,可没想到最后将自己的一颗真心搭了进去。
依照剧情所言,他无可自拔地深陷在了魏弋给他编制的柔情蜜意中,待回过神来,早已无法挣脱。
他骗魏弋,哄着他,软硬兼施,打个巴掌给颗枣,钓着魏弋给出了那颗真心,可两人的初见,终究由谎言开始。
他也曾生出过不忍,次次看到魏弋看向他毫不保留的一双眼时,他总是心软。
可就算再心软,真相不能告诉魏弋,绝对不能。
如果魏弋知道了,他们之间就彻底完了。
他活了二十一年只遇到过这么一个肯为他付出全部真心的傻子,就当他卑劣无耻,他也不想放手。
白袜彻底落地,那莹润的瓷白在昏暗光线下像在发反着光,魏弋眼底隐隐泛起猩红,喉结克制地滚动了两下。
脚下踩着那处滚烫,戚容也被烫得瑟缩了下,他看着跪在他腿边沉默无言的魏弋,被那双直勾勾的眼睛一看,什么都没说,只浅浅弯唇笑了。
听话的狗狗会得到奖励。
魏弋想要什么,他都可以满足。
戚容的脚和他人一样,像块毫无瑕疵的玉,骨感十足,脚趾圆润粉白,若是被顶得很了,还会经不住地蜷缩起来,魏弋始终不言不发,垂下的眼牢牢地盯着那一尾游鱼,额角沁出细细密密的汗来。
阴沉许久的天骤然起了点风,阴云聚集,有风呼啸而过,刮在落地窗上,室内空气滞闷,气氛粘稠又暧昧。
窗外未落雨,可魏弋心里却下了一场雨,电闪雷鸣中,水花迸溅,那扰动他心弦的游鱼彻底落进了他心中。
搅动一池春水不止。
最后魏弋没收住力气,肩背紧绷,紧紧抵在戚容趾窝,挨着那脆弱白嫩的皮肤,火辣辣地疼,像是破皮了。
戚容后仰在沙发里,羊脂玉般的小腿乃至腕骨还被那人握在手中,他抬手挡住自己手背,在心里暗骂自己荒唐。
末了,魏弋垂下早已被汗湿的眼睫,在戚容的膝上印下一吻,手指没撤走,不轻不重地捏着他小腿上的软肉,狎昵地把玩。
在腿上做乱的手摸得又热又痒,戚容咬咬下唇,抬起腿挣开他的手,直接踩在了他肩头。
脚上黏腻得很不舒服,戚容又羞又气,想到这小子的底气全是自己纵容的,又发不出一点脾气,只能脚下发狠地踩了他好几下。
魏弋自知自己做过了火,一言不发地任由他出气,待他停下动作,才抬起眼皮小心瞥了一眼人,从地上直起身来。
他蹲得太久,缓过了那阵腿麻,他才弯身去抱沙发上的青年。
戚容猝不及防被他抱起来,身体悬空的失重感让他下意识搂紧了魏弋脖颈,待反应过来,他抿着嘴看向抱着他目不斜视走上楼梯的青年,没什么底气地问:“你要做什么?”
魏弋彻底走上台阶,转身向主卧的方向走,偏头看他一眼,眼睛眨了几下,无辜地回道:“洗澡。”
洗澡确实是洗澡,只不过最后是两个人一起洗的。
像是要把在客厅没做完的都补齐,魏弋从进浴室便黏黏糊糊地贴着他,戚容推拒不及,便被人从身后圈住了。
胡闹了一次,又被魏弋从上到下全部搓洗了一次,澡洗得太久,戚容被热气熏得头晕眼花,出来时是被魏弋裹了浴巾抱出来的。
戚容手脚发软,分不出力气挣扎,于是也就随便魏弋做些什么,可洗完澡出来,魏弋却格外老实,像是真的学乖了,动作规矩给他擦头发,没有再做多余的事。
魏弋的手又大又热,给他擦头发的动作轻柔,戚容窝在他怀里,整个人还冒着未散去的热气,困倦上涌,他懒懒地阖着眼皮,在昏沉中沉浮。
不知擦了多久,魏弋终于放下了毛巾,转而拿起放在一侧的吹风机,调了最小档,又试了下温度,才对准了青年的头发。
风呼呼吹过头皮,戚容眼睫颤了颤,到底还是没能从舒服的睡意中挣脱而出。
魏弋一边拨弄指尖半湿的发丝,一边看着他的脸,青年像是累极了,侧脸靠在他怀里,睡颜温软无害,像一颗剥了皮的甜美果实,浑身上下散发着清甜可口的香气。
明明只是吹头发这样一个简单举动,魏弋却被那鼻尖若有似无的香气撩拨得有些意动,他偏头呼出一口气,压下胡思乱想,强迫自己专心手下的事。
戚容头发黑而茂密,指尖自发间穿插而过,留下的触感柔顺得令人不可思议,魏弋指腹揉了揉他头皮,斟酌半晌,还是试探地问:“你还醒着吗?”
过了片刻,怀里的人哼出一点鼻音,应了声:“……嗯。”
得到回应,魏弋的心反而越跳越快,他咽了咽喉咙,有些疑心自己的心跳吵到靠在他怀里的人,因而越发忐忑了,“这周末,有时间吗?”
这一次话音落地,许久没有等到回应。
魏弋眼睛快速眨了几下,还未把自己的所想说出口便有些胆怯,他手上动作微顿,吹干了那一小片,又去撩他脑后的发丝。
又过了一会,戚容在他怀里微微动了动,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嗓音迷糊地问:“怎么了?”
魏弋指腹摩挲了几下他的头皮,忍了又忍,还是垂下头,亲了亲他脸颊。
亲完,他没第一时间推开,而是拿鼻尖蹭了蹭那块皮肤,压着嗓音低低问道:“我的父母这周末会到U市,你愿意见见他们吗?”
戚容半睡半醒间,只听到几个模糊零散的字眼落进耳朵里,因为贴得近,他听清了,迟钝的大脑缓慢地转动思考着对方话中含义。
魏弋好像在说,去见他的父母?
他心里有些想笑,先前做出那些事时也没考虑过他的意愿,一意孤行,如今倒万分忐忑的询问他愿不愿意去见他的父母。
戚容其实并不能确定自己周末有没有空,可尽管如此,他还是发出了一个含糊的音节,算是应答。
魏弋的事总要排在其他事前面。
似乎读懂了他的意思,魏弋显然又惊又喜,手臂紧紧抱着他,吧唧一口亲在他嘴角上,满腔的欢喜藏不住,要满溢出来。
吹完头发,魏弋收了吹风机,戚容整个人还坐在他怀里,他一动,戚容便揪紧了他身上的浴袍。
魏弋怕将他惊醒,只好动作小心地顿在原地,顿了片刻,他抬手轻轻拍了拍怀中人的肩背,压低音量说话:“我很快回来,你继续睡好吗?”
戚容没出声,揪着他的手指的力道却没松,又等了片刻,就在魏弋以为他睡着了时,他嗓音才模糊不清地响起:“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骗了你……你会怎么做?”
魏弋一怔,拍他肩背的手顿在半空。
没去问戚容为何突然问起这件事,魏弋认真地想了一会,才回道:“那要看哪种骗。”
又是好一阵沉默,戚容眼睫颤了几下,出口的话宛如梦呓:“哄骗你,逗弄你,最后,叫你一颗心都系在了我身上……”
他尾音实在太轻,轻飘飘地落进耳中,让人分辨不出其中的真实意味,魏弋听到笑了下,他垂下头贴了贴怀中人温热的脸颊,满腔的柔情蜜意:“我的心早就是你的了,何来欺骗一说,就算你真的骗了我,那也要看你骗了我什么,我相信你。”
听到那话中的相信,戚容终于一点点松开了手指。
魏弋不去思考他可能会骗他的可能,因为他相信他。
不是因为什么虚无缥缈的白月光,而是因为魏弋眼前,怀中的这个人,是从小勾心斗角争权夺势的戚容,而不是那孤儿院中只见了寥寥数面的单纯小孩。
后来魏弋再说些什么,戚容没听清,他像是终于问出了心底压抑许久的问题,得到回答便沉沉睡了过去。
那一刻,他是真的深信不疑,魏弋爱的是他这个人,而不是一段回忆。
第87章
又过了几天,连日阴沉的U市终于放了晴,太阳刺破云层,天空也久违地泛出了点浅淡的蓝。
天放晴的第二日,戚容去了公墓。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自己驱车离开了戚家。
跟着导航,他再度去到了那个他无比熟悉的花店,隐于闹市中,门店小得甚至有些不起眼。
天放晴了,店内的花也都被搬了出来,有店员在进进出出地忙前忙后,将一盆盆的鲜花植物都放置在了店外落地窗前的花架上,一时间,整个门店又被各种颜色各种品种的花簇拥着,在萧瑟的冬日有种五彩斑斓的活力。
将车停在路边,戚容推开车门,穿过马路,脚步停在了花店前。
这一次,他终于看清了这家花店的店名。
‘熹微’
倒是和黎明相配。
多看了几眼,就被从店内搬花出来的店员撞见了,店员顿在原地,整个人愣愣地看向戚容的脸。
戚容收回落在门上的视线,偏头和那店员对视,面色如常。
他并未想过隐藏,这大概是他最后一次来到这里了。
他的脸大大方方示人,就算有人告诉黎歌,也不会有任何影响。
他的短暂出现,不会影响到黎歌平静的生活。
黎彦说得对,他最好的做法就是不再出现在黎歌面前,黎歌忘了他,对他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这世上总没有两全其美的事,他知道黎歌还好好得生活在这座城市里,就足够了。
这次来,就算了却他一个未完的心愿。
店员直勾勾看着眼前人回不过神来,戚容任由他失态地盯着看了一会,才语调温和地出声询问:“你们老板在吗?”
戚容一动,那幅画便轻轻碎了,店员在他的话中回了神,连忙放下手中花盆,把人迎进门。
“我们老板在后面忙些别的,您是有预约订单吗?”
边走他还止不住地回头悄悄瞥身后人的脸,越看越觉得稀奇,这世上原来还真的有两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人长得这么相像啊。
简直就像亲兄弟一般。
话音顿顿,店员小心向身后看去一眼,试探问道:“您要见我们老板吗?”
客人上来就问他们老板,店员想当然的以为对方是为老板而来,毕竟他们两个老板的插花手艺都是一绝,虽然在这附近从未见过这位客人……
许久没有传来回音,店员心里止不住犯嘀咕时,身后人含笑的嗓音才响起:
“不用,我是来买花的。”
一听买花,店员顿时松了口气,他换上一副笑脸,转身认真询问戚容偏好和用途。
戚容一一答完,便被请到了店内靠窗的座椅坐下,店员送上一杯热茶,便忙去包花了。
戚容坐在阳光里,看着窗外开得极好的花架出神。
不知怎的,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公寓里那盆非洲堇,魏弋买回来的小东西,他倒是没怎么管过,偶尔在那处落脚,也是魏弋上心护理。
为了方便养花,他把家门密码告诉了魏弋,为此,魏弋还不满他总是这样不上心。
能将花养得这样好,一定是内心温柔的人。
看着看着,他便笑了,手边纸杯里的茶水降了些温,他捏起杯壁抿了一口。
没让他等很久时,店员便抱着两束花走了过来,将两束花抱在怀里让戚容查看。
选得还是母亲最喜欢的蓝色鸾尾,搭配了白玫瑰和飞燕草,蓝白簇拥在一起,配上今日这样的好天气格外清新。
戚容淡笑点了点头,从皮夹中抽出几张钞票压在桌上,便起身拿过其中一束花,理了理衬纸后,他向那店员道了声谢。
店员嘿嘿笑了两声,紧接着又听戚容说起:
“我母亲一定会喜欢。”
店员跟着夸赞了几句,便看到戚容抱着花束擦肩而过,径直推开了店门,他后知后觉地看了眼自己怀中的另一束花,不解地追了上去:“先生!你还有一束花没拿——”
戚容在风铃的清脆碰撞声中停下脚步,逆着光偏过头,对店员露出一个浅淡却发自真心的笑。
“那束花,麻烦转交你们店长,就说是我送他的。”
店员又一次呆住。
视野中,那位好看的客人走得头也不回,很快便穿过马路,坐进了停在路边的那辆玛莎拉蒂SUV。
直到那辆豪车开走,店员才终于如梦初醒地,又垂下头看了眼怀中的花束,万分难以理解地挠了挠头。
正要走回去重新干活,柜台后的小门被人拉开,有人走了出来。
店员见到那个绕过柜台的身影,眼睛当即亮了起来,快走几步,就捧着怀里的花束举到了对方面前。
“小老板,这是刚才有位客人留下的!”
几秒后,花束边缘伸出一段白皙手指,紧接着,花束便被那双手接住了。
黎歌垂下眼仔细端详了手中的花,才抬眼看向面前的年轻店员,如清泉般的嗓音缓缓发问:“是客人不满意?”
店员猛地摇了摇头:“不是因为不满意,也付了钱,这花,他说是送您的。”
闻言,黎歌的动作一顿,他发亮的眼眸很温和,沉静地望向店员,没有任何差异和意外,只确认了一遍:“是送给我的?”
店员盯着眼前那格外好看的眉眼,又想起方才见过不久的那位客人,斟酌忐忑再三,还是决定如实相告:“他让我包了两束花,但是只带走了一束,这一束说是送您的……”
黎歌再度垂下眼,手指抚过还沾染着水珠的鸾尾花叶,低低地“嗯”了一声:“我知道了。”
没有再多问一句,他抱着花束转身就要离开,光影落在他背后的米白色毛衣上,勾出几块明亮的光斑。
身后的店员看着他的背影,还是没忍住嘀咕了一句:“原来您不认识吗?那位客人与您长得还有几分相似呢,我看到第一眼都愣了,还真是个奇怪的人……”
话音一落,黎歌脚步微顿,缓缓转回了身。
他没再看向店员,而是看向了阳光通透的窗外,外面的街道车流如织,人来人往中,早已看不到店员口中奇怪的客人。
他原本并未在意,此时却又忍不住地在心中思索。
会是谁呢?
那人知道,蓝色鸾尾的花语是长久思念吗?
见他站着出神,店员也不再打扰,转身默默去做自己的事。
不知站了多久,黎歌终于收回视线,他走到落地窗旁的座椅坐下,桌上留下的纸杯还未收走,他盯着看了几秒,又将目光移向手中的话。
黎歌薄唇微抿,手指捻了捻那微微湿润的花瓣,心尖也好似被那水泽浸润得一片湿润。
这种感觉很怪异,明明只是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可他却因为没见到那人而感到这么……失落?
静默片刻,他站起身,将那束花小心放在了桌面上,嗓音淡淡地向店员交代:
“鸾尾花叶喷了水会枯萎得很快……下次洒水记得避开它。”
……
周六,是和魏弋约定去和他见父母的日子。
周五那天,戚容下了课去公司,处理了一下午的挤压文件。
戚氏集团全司上下皆有加班的传统,上至董事,下至职员,周六周日公司也有不少人为了加班费而留在公司,李肖便是其中之一。
戚容请示完从戚裴办公室出来,正好碰见来送文件的李肖,两人打了个招呼,李肖见他脸上挂着的放松神色,没忍住揶揄道:“小戚总这是有什么喜事吗?”
和戚容混熟后,李肖也渐渐从规矩谨慎的第一总助放飞了自我,两人因公事多有接触,他对戚容渐渐改观,猜疑淡去,现在更多的是欣赏。
听到他话里明显的调侃,戚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不自知地反问:“很明显吗?”
李肖掩唇笑了,压低声调凑近:“看您这样子,明天不加班了吧?”
戚容点了点头,大方承认了。
李肖见他这么好说话,也没忍住多问了两句:“有约会?”
戚容高深莫测地一笑,沿着走廊往前走了几步,“算是吧。”
和魏弋父母的见面吃饭,应该也算是约会的一种。
李肖听完羡慕得连连点头,转而又有些幽怨,“单身的人,连周末都过不了。”
戚容偏头笑看了他一眼,嘴上敷衍地安慰着:“会有的。”
他走到办公室停下脚步,推开了门毫不迟疑地走进去,李肖下意识想跟进去却险些被回弹的门板撞到鼻子,向后退了几步,盯着眼前的门板越发哀怨了。
小戚总变了。
吃饭的时间安排在晚上,戚容在家补了一场午觉,睡醒后,正在衣帽间挑选袖口和腕表,房门便被人敲响了。
秦叔在门外说,魏弋已经到了。
戚容回秦叔让他在楼下等,自己收拾妥帖了才不紧不慢地乘电梯下到一楼。
皮鞋扣地的声响很闷,戚容一步步转过走廊拐角,拖着不疾不徐的步子走向了沙发。
早在看到他出现的那一刻,魏弋便从沙发上站起了身。
踩上地毯,那点脚步声便彻底没去,戚容停在了魏弋面前,微抬着下巴打量他,看他在明亮灯下闪着光的琥珀色瞳孔,也看他特意梳起来的发型,最后落向他身上板正挺括的黑色西装。
为了突出今日的正式场合,魏弋今日搭了一件单排扣的西装马甲,修身的剪裁,将他的宽肩窄腰的好身材衬托得一览无余。
脑海中不合时宜地想到了一些别的画面,戚容及时打住,掩饰般眯起了眼眸。
魏弋一直紧紧盯着他瞧,见他眯起眼,在等待中一直悬着的心便提了起来,他喉结滑动了几下,嗓音紧绷地问:“怎么了?”
戚容自然没法告诉他自己是脑补了些他不穿衣服的光景,眼下听他追问,心里便止不住地有些烦躁,抬眼瞪他一眼,“没什么。”
魏弋被那暗含嗔怪的一眼钉在原地,心里又止不住地泛起了些麻痒,可顾及这是在戚家正厅,他压下了胡思乱想,抿着唇角看他。
就这么看了会,他正经了表情,以前所未有的郑重语气对他伸出了一只手。
魏弋微微欠身,行了一个极其标准的绅士礼,自高耸眉弓下抬起的一双眼亮如星子,优越的唇形轻弯,朝对面的青年微微一笑——
“现在,戚先生可以与我一同出门吗?”
戚容看着递到面前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没过多犹豫地抬手握住。
他微抬下巴,像巡视领地的矜贵王子,神色间是掩饰不住的骄傲愉悦,他拉住那只手垂在身侧,不轻不重地捏了捏对方的手指。
像是调情。
“乐意之至。”
第88章
赶在秦叔走过来前,戚容及时放开了魏弋的手,没让老人看见。
他松手的动作太过迅速,以至于让魏弋都没反应过来,后知后觉地,他垂眼看了下自己空下来的手,向戚容投去了一个幽怨的眼神。
戚容目不斜视,径直走向大门,秦叔送到门口,不放心的叮嘱了戚容几句,最后又转向了戚容身侧的魏弋,交代了一样的话。
今日的行程戚容对秦叔只说了是场私宴饭局,秦叔看到魏弋同行,想当然地以为是两人一起赴宴,并未多想。
车早已等在台阶下,戚容站在车边朝门边的秦叔挥了挥手,便坐进了车里。
魏弋紧跟着他坐进了后座,关上了车门。
他刚坐稳,整个人便不老实地凑了上来,戚容偏头看他一眼,随后转向了前座的司机。
本是随意的一眼,可透过后视镜看向司机的脸时,戚容视线微得一顿,多看了几眼。
“怎么戴着口罩?”
他随口一问,那司机立刻看向后视镜,和他对上视线后点头笑了笑,露在口罩外的眉眼陌生,看起来敦厚又老实。
司机适时地咳了两声,隔着口罩传出的声音闷闷地:“感冒了,怕传染给您。”
这理由倒也算合情合理,近来U市的确流感多发,戚容收回视线,没再多问。
身侧的魏弋在这时趁机握住了他的手,飞快地凑近唇边亲了一口,亲完便看向他,如愿见到戚容将注意力放回他身上,便翘着嘴角笑了,像只小狗似的。
戚容瞥他一眼,被他这幅少女姿态逗笑了,一时也没忍住笑了下。
他眯了下眼,嗓音含笑:“又撒娇?”
魏弋眼睛亮亮地,明明西装革履作精英打扮,可在面对他时却止不住地冒着傻气,像个还未长大的孩子。
“我只是想看看你。”
戚容偏爱他这幅模样,克制着想要摸摸他脑袋的冲动,被他攥在掌心的手指动了动,小幅度握了握他手指,眼尾微挑,明知故问:“看我做什么。”
魏弋靠得更近了些,把脑袋靠在他肩头,嗅了嗅那飘到鼻尖浅淡的香气,整颗心脏也彻底醉倒在那香味中,融化得彻底。
他情不自禁地用额头蹭了蹭青年的肩头,恨不得和他贴得再紧一些。
怎么会有这么一个人,哪怕让他什么都不做,只待他在身边,也能感到无比的满足和欣喜。
他喜欢戚容,很喜欢很喜欢。
不——魏弋又很快在心里否认。
是爱,他很爱很爱戚容。
他想,他大约再也遇不到这样一个狡猾又骄傲的人,他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人分辨不出真假,他的真心藏在虚情假意中,看得见摸不到,每每都让他受尽折磨。
可今日,戚容愿意跟他去见父母,他真的很高兴。
这是不是证明,戚容也很重视这份感情呢?
他的心意也和他有同等的分量吗?
魏弋自戚容肩头偏过脸看他,唇角微扬,眼睛里与嗓音都是黏黏糊糊的欢喜:“因为你好看。”
戚容唇角笑意不变,视线落向两侧车窗外飞快掠过的景致,嗓音听不出什么意味:“这世上好看的人很多。”
今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天空恢复了些干净的蓝,浅橙色的晚霞蔓了半边天,缀在沿路枝干间隙中,清冷中透着一丝残余暖意。
魏弋听到他的话,像是为了辩解般自他肩头直起身,认真又严肃地向他解释:“那不一样,他们都不是你。”
看他这幅较真的样子,戚容心里已清楚他接下来要说什么,可他还是反问道:“哪里不一样。”
剖白心意的爱语,他总是百听不厌。
这种被另一个人完全需要的满足,能让他感觉到一些还生动活着的感觉。
这些话他愿意听魏弋对他说百遍千遍。
两人四目相对,戚容在魏弋一眼望到底的瞳心中看到了小小的自己。
“你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人,没人能成为你。”
话音顿了顿,他拉过戚容的手,凑近唇边亲了亲他的手指,垂下眼小声道:“所以,我只喜欢你。”
平时这些话魏弋也说过很多次,可今日,两人却都从其中感觉到了些不同寻常的意味。
或许是因为今日的场合,也或许是因为心境的改变。
戚容长久地注视着他,怔怔地,心底冒出一丝久违的空茫与复杂,这段关系始终像一座空中楼阁般悬浮在他心上,美好得有些不切实际,不论魏弋如何弥补如何保证,可都无法让他真正地安下心来。
直到今日,他终于有了一丝安定感。
他此前见过许多长辈,可那都与今日不同,魏弋是他喜欢的人。
而他们就要在今日去见魏弋的父母。
这个认知让戚容忍不住地忐忑,可忐忑后,他心底又克制不住地泛出甜蜜,以后,他所有的一切谋划都能彻底放下,从此以后再无那些欺瞒与哄骗,他们之间尘埃落定。
他再不会骗魏弋,他知道魏弋对他的好,以后他也会对他同样的好。
指尖一烫,是有人将嘴唇深深地印了上去。
戚容回过神,便看到魏弋一边看他,一边辗转地吻在他手指上,从指侧吻到指尖,他反复亲着,似乎也被对面的沉默所感染,他嗓音低哑着,一字一句地保证着:
“我知道你现在或许还不信我,可是没关系,你只要知道我很爱很爱你,我会对你好,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有我在,没人能欺负你……我说话都算数的,我不会离开你。”
魏弋看到了戚容潜藏最深的恐惧,也了解他最在意的东西。
魏弋给了他一份闪闪发光的爱,也给了他一个家。
戚容看着看着便笑了,唇角微勾,眼里的笑再不带一丝虚情假意,他抬起另一只手服了抚魏弋的眼角眉梢。
他轻声告诉魏弋,他早就相信了。
得到回应,魏弋眼眶微红,几乎是按耐不住地上前抱住他,下巴垫在他肩窝里,一言不发地紧搂了他。
任由他抱了会,戚容才轻轻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瞥了眼前座的司机,他压低声音:“一会衣服该皱了。”
魏弋经他提醒,才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角,看到戚容被蹭乱的衣襟,抬手帮他理了理。
戚容瞥他一眼,也伸出手指替他抚了抚领带,视线随意地落向窗外。
窗外依旧是大片的苍翠绿植,余晖已彻底隐没于云层间,天色黯淡下来,道路尽头却迟迟不见城市的轮廓。
按照路程,去餐厅要走高架桥,这会早该临近市郊。
戚容几乎是瞬间便警惕起来,他扶住驾驶座的椅背,语调如常地问司机:“现在走到哪了?”
司机看了一眼后视镜,正好和戚容撞上视线,他又笑了下,顾左右而言他:“走高架桥要经过南三环,晚高峰会很堵。”
戚容并不上当,加重了语气:“我在问你走得哪条路?”
身侧的魏弋也似乎终于察觉到不对劲,拧起眉心,看向前座的司机。
可这一次,司机却迟迟没有回应。
男人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的道路,再不看后视镜一眼,好似全然无视了两人的问话。
戚容按在椅背上的手指紧了几分,他平复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
混乱的大脑高速运转,勉强从一些细枝末节中想到了一个人。
是王易……
他将戚阳州送进了监狱的手段得罪了那些世家子弟,对于他们的报复,他早有预料,可他实在没想到王易出手的时机会这么凑巧。
偏偏在今日。
偏偏在这样的重要场合。
戚容咬紧下唇,一瞬间想威胁司机逼停汽车,可转而又冷静下来,方向盘在司机手中,万一他一个手滑,他们三个人都要死在这条荒无人烟的马路上。
肩上搭上一只宽厚温热的手掌,戚容回头,看到了魏弋压低的眉宇,他什么都没说,可戚容却已从他的眼神中读懂了暗含的安抚。
在那样沉静的眼神下,戚容莫名冷静了下来,他从口袋中摸出手机,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点了几下,找出一个号码拨出去。
垂眼看了眼屏幕上显示正在通话的页面,戚容又抬眼看向后视镜,尽量保持语调平稳地发问:“你想要什么,我们都可以商量。”
时间分秒流逝,戚容一边注意着手中的手机屏幕,一边盯着后视镜,再一次抬眼时,他和司机对上了视线。
口罩外的那双眼又弯了下,司机看着他憨厚地笑了。
戚容心跳一滞,手中的通话因无人接听,忙音后,自动挂断了。
他手指微动,还未切换页面,司机猛打方向盘,后座的两人被惯性狠狠甩开,手机脱手,戚容被安全带砸回座椅,一瞬间眼前发黑。
耳边有人急切地在喊他的名字,戚容却顾不上去回应,他第一时间去摸自己的手机,眯着眼,在模糊不清的视线中抖着手打字。
这是他提前为自己设下的保命符,就是为了这样的一天。
现在,只有那个人能救他。
在两人都未反应过来前,轿车又一次摆尾,这一次,有人先一步扑了上来紧紧将他抱住,戚容被困在座椅与怀抱之间,鼻端只能嗅到对方身上清新的洗涤剂味道。
似曾相识的场景,上一次命悬一线,也是他们两人。
很快,洗涤剂的香味渐渐变为了另一股更加刺鼻的味道,戚容拧了拧眉,意识渐渐涣散。
他渐渐感觉到了一些肺部受到挤压的窒息感,眼前阵阵发昏,他只来得及费力地抬起手,攥住了魏弋的衣服,便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度睁开眼时,有凉风吹在脸上。
戚容眼皮颤颤巍巍,费力地眨了几下才彻底聚焦,猛烈的风刮在脸上,被迷药麻痹的五感渐渐回归,他终于看清了自己身处的地方。
是一处码头。
海浪涛涛,浪花拍打的声响清晰地回荡在耳边,戚容怔怔地看着前方,终于从那规律的水声中寻回了一点最深的恐惧。
他以为自己忘了,可他原来时时刻刻都记得。
无数个夜晚,他在梦中体会过跌入深海的无助与绝望,夜晚的海是深不见底的黑,无边无际,没有光,也没有人。
那是被全世界都抛弃的绝望死法。
而现在他还是回到了这里。
眼珠缓慢转动了下,他不动声色地观察起自己周围的环境。
身边没有人,他好似被遗忘在这个角落,一切都静悄悄地,只有海浪声持续不断地冲刷着他的耳膜。
而在这时,他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一声微弱低咳。
戚容曲起腿,想要支持着身后的集装箱站起身来,可试了两下,最后还是无力地滑坐在地,他眯起眼,循着声源看过去。
不远处,一个人影动了动,紧接着又是两声轻咳。
戚容心脏瞬间紧缩,下意识以为那是不在身边的魏弋,他想开口询问,可嗓子哑得厉害,他咽了咽喉咙,终于撑着身后的金属壁缓慢站了起来。
顾不上还在阵阵晕眩的额头,他脚步不稳地向前走了几步。
“魏弋……”
沙哑至极的话音一滞,戚容猛地顿在了原地。
有一瞬间,他很想告诉自己看错了。
他站在距那人影不足十米的距离,呆呆地像是失去提线的木偶。
而后,他与那抬起朝他看来的一双眉眼四目相对。
第89章
戚容眼睁睁看着那双与他相似的眉眼从平静到呆滞,最后染上了明显的错愕和惊疑。
就像一副早已排好剧本的黑白哑剧,戏台搭好,只等所有主演入场,命运的荒诞早在一开始便有迹可循,如今由这种方式拉开序幕,气氛平静得有些诡异。
戚容在心里设想过无数遍两人的相遇,他以为自己会想笑,可如今他却笑不出来。
多少年了呢?
他们两人有多少年没见过了,那个数字本来在心底经年累月的计算着,可戚容现在却突然想不起来了,他头脑一片空白,只余下本能地僵立在原地。
耳边的海浪在静默中变得格外喧闹,唰唰地浪潮声一下接一下地朝他扑来,撞得戚容耳膜生疼,迷药的后劲还残留在四肢百骸,他身体绷紧地直立在原地,连双腿都开始感到了一点血液不通的酸麻。
可他进退两难,他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在这种诡异的情形下,他的大脑像是被凛冽的寒风冻住了,麻木得不会思考。
身着羽绒服的白皙青年在最初的怔愣中回过了神,他没移开视线,只是眼眸中逐渐恢复了平静,沉默片刻,他开口说话:
“你……是谁?”
其实黎歌可以问些别的什么,比如我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里是哪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他偏偏问了戚容无比清楚却难以回答的一个。
他是谁?
他的亲生弟弟问他,他是谁。
戚容想,这世上大概再没有比这更加可笑的命运弄人,这个世界好像总在和他开玩笑,他想不明白,他做错了什么,黎歌又做错了什么,凭什么命运要如此愚弄他们?
为什么要在他决心不再打扰黎歌时,他们两人却又再度相见了。
——以这样难堪又未知的境地。
戚容不说话,只是怔怔地看向他,看着那双和他相似的漂亮眉眼,也看他平静却微微颤抖的嘴唇。
真奇怪啊,明明这里这么暗,可是他却能看清对面的一切表情和举动。
一轮圆月自云层间浮现高悬,清辉毫无保留地洒了下来,昏暗消散一空,视野开阔的码头一点点亮了起来。
这下,他终于彻底看清了黎歌的模样,也同样落入了黎歌的瞳眸中。
光亮来得突然,戚容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好亮,他被刺得眯了下眼,喉结上下一滚,嗓音艰涩沙哑地开口:“我……”
“我是……”
他尾音太轻,或许根本没发出来,连他自己都听不清,黎歌微微眯眼,视线依旧紧盯着他。
黎歌的瞳仁也随了母亲,也是很浓郁的黑,瞳心上的光点很圆,看起来比他的更亮更干净,此时落满了月光,那双眼亮得像块宝石,戚容被那样与自己相似却格外明亮的眼神一看,嘴唇颤巍巍地,终于脱口而出:“我是你哥哥……”
与尾音同时落下的,是不远处一声灯光骤然亮的闷响。
一瞬间,鲜亮如同白色火焰般的亮光将整片码头吞没,戚容抬手挡住脸侧,生理性的眼泪洇湿了眼睫。
他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便有人声与脚步声由远及近。
“兄弟间一定有很多话要说吧,刚才那段时间谈完了吗?”
这声音落在耳朵里很是陌生,戚容偏了偏头,视野中脚下的地面也全被打上了鲜亮的白,他看不见别的,只能看见自己投在地面上的一个侧影。
他缓缓放下了手,迟钝地转头去看。
被过分刺眼的白光刺激过的五感还未完全恢复,戚容眯了眯眼,终于意识到朝这边走来的不止一人。
尽管四肢都在酸痛,可他还是强迫自己挺直了腰背,他深吸了口气,压下肺部被冷气划过的尖锐痛感,看向了为首的那个男人。
很陌生的一张脸,戚容确信自己从未见过这个人。
被强烈白光笼罩的恐慌和那越来越近的纷乱脚步声都让他的交感神经为之震颤,胸腔内的心跳一下一下跳动着,骨子里的颤栗恐慌让戚容浑身紧绷。
可他不能让自己露怯,他不是一个人。
他身后还有黎歌。
不能因为他……
思绪猝然崩断,偏移的视线僵硬地,一点点转向了为首男人的身后。
他看到了魏弋。
戚容那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反应,他表情空白,连躲闪都忘了,直到魏弋偏头看向了他。
魏弋被身后两个人绞着双手,身上的妥帖合身的西服已皱的不成样子,头发也散了,眉心紧拧,压抑着满身的烦躁不满,而在看到戚容的那一刻,那双眼就亮了起来。
“你们到底想要什么,我刚才已经说过了,要是真有误会,我们可以换一种方式解决。”
他说这话时第一时间看向了戚容,眼神上下一扫,确认对方没有明显的外伤后,才终于如释重负地松了一些眉头,转向了为首的人。
男人眉峰有一道伤口,整个人有种凶狠的戾气,偏一副笑面虎的模样,让人捉摸不透他在想些什么,此时听到魏弋的话,也只是吐出口中的瓜子皮,转头上下扫了一眼西装革履的大少爷,咧嘴笑了下。
“别紧张,没人受伤,都说了只是聊聊天。”
魏弋在他不痛不痒的话中眉心压得更紧,刚一挣扎,身后两只手就压得更紧,他瞥了一眼戚容的方向,又压下了满腔的烦躁。
他不能冲动,戚容还在这里。
这里的人他一人足够应付,若是真的混战起来,他无法保证戚容的安全。
几息后,魏弋唇线紧抿,嗓音克制而冷:“你觉得这是聊天的氛围吗?”
一群人没再走近,就停在了两侧集装箱中间开阔的空地上,男人磕了口瓜子,一副悠闲姿态地朝前方抬了抬下巴:
“在聊了。”
靠近码头的空地处,有两个身影,一站一坐,魏弋看过去,这才发现集装箱前投下的阴影中好像还有另一人。
那人曲腿坐在地上,没有一点站起来的意思,距离太远,只能听到一些闷咳声传来。
魏弋心脏重重一跳,拧眉追问:“那是什么人?”
男人不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面向了戚容的方向,朝他的方向吐了口瓜子皮。
一道意味不明的嗓音紧接着响起:
“二少不介绍介绍吗?您失散多年的亲弟弟。”
戚容做不出任何回应,或许他早在看到黎歌出现在这里那一刻就已经输了,可他还是想挣扎一下,再挣扎一下。
万一,万一魏弋没有看到呢。
戚容站在原地,双腿重如千斤地被钉在原地,他想开口说些什么,可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说出口。
他看着魏弋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转而落向了那个背靠着集装箱坐在地上的青年。
青年清瘦的身影匿在阴影中,他似乎才搞清楚现在的状况,短暂地茫然后,他终于抬起一张白皙的小脸,看向了乌泱泱的一群人。
戚容的血一下子就冷了。
就像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他突然什么都听不见了。
海浪的拍案声在这时盖过了所有声音,他只身茫然迟钝地站在沙滩上,马上就要被扑面而来的巨浪一口吞噬。
在原地怔了几秒,他才想起去看魏弋的反应。
从前的他总是习惯为自己留好退路,他事事有应对,因为他不相信有人总会坚定地站在他身后。
可只有这件事,他没有给自己留退路。
魏弋毫无保留的爱就是他所有的底气。
可没人告诉他,赌错了该怎么办,他又该如何收场。
明明在半个小时前他还无比确信,可如今他却突然不敢赌了。
心尖在一紧一缩的震颤中抽痛着,戚容很想逃避,可他近乎是逼着自己偏过头。
可他只看到了魏弋一片空白的表情。
一切的能言善辩再说不出口,戚容死死咬紧下唇,直到唇齿间尝到一些血腥味,他才终于动了动久站酸痛的四肢。
他徒劳地向魏弋的方向走了两步,张开口想解释:“魏弋,我……”
可话到嘴边,却迟迟说不出来,他像是连自己都无法说服,人和话音一起顿在了原地。
前方有一堵墙挡住了他的去路,戚容站在原地,进退两难,他找不到方向,只下意识地去看魏弋。
不知何时,在背后扭住魏弋的双手的人已经放开了手,可他却依旧动弹不得,就像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将他按在了原地。
触到戚容的眼神,魏弋心尖一滞,第一次被烫到般想移开,他后退了一步,满脸的空茫。
戚容看着他后退的动作,强撑着的自尊隐隐破裂了一角,可他稳住嗓音,一如既往地,像从前那样喊他:
“魏弋。”
魏弋像是没听到他的声音,彻底怔在了原地。
良久,魏弋才听到自己的声音:“他是谁……?”
明明已经知道了答案,可他偏偏还要亲口问出一个答案。
就好似这样,结果就能有所改变。
可他话音落地,戚容却作不出任何反应,他如一棵劲竹般站在原地,薄唇紧抿,眼尾微红。
等了又等,见得不到回应,魏弋又问了一遍,嗓音嘶哑,一字一句:
“你又是谁?”
他是谁?
戚容一瞬有些想笑,魏弋问他是谁,可这个问题他明明最清楚。
他是戚家养子,是风头无两的戚家二少,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是这座城市中灿如流星又无足轻重的一粒烟火,却唯独不是他魏弋要找的那个人。
初见时,魏弋不问他是谁,一门心意把他认作了另一个人,在他巧舌如簧百般哄骗之时,魏弋不问他是谁,心里糊涂就将一颗真心给了出去,在他无数次后悔退缩时,是魏弋一遍又一遍在他耳边诉说爱语,那时,他怎么不问他是谁。
怎么如今,他却像是将从前种种忘了个彻底,又来质问他是谁呢?
像是被人拿锤子细细密密地敲在心口,在喘不上气的痛感中,戚容倒真的咧唇笑了,他越笑越厉害,越笑眼睛越红。
他此前笑徐原是傻子,对爱情不屑一顾,其实最可笑的人是自己。
耳朵里的声音渐渐听不见了,眼睛也一点点模糊了,隔着一层水汽,戚容笑着看到魏弋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到最后连眼神里最后一丝光都熄灭了。
魏弋多么聪明的一个人,从他的反应中就已经能明白事情的真相。
戚容笑得肩膀发颤,眼眶红成一片,可他强撑着没有落一滴泪,他甚至还仰起下巴,居高临下地看向魏弋的方向。
“你问我是谁,我是戚家二公子,是你亲口许下承诺的恋人,除此之外,我没有别的身份了。”
他话音桀骜,刚落地,便惹来魏弋失控地一声呼喊:“戚容!”
戚容眼眶酸涩,海风自背后吹来,头发被吹得乱七八糟,不仅眼睛疼,脸上也疼,戚容抬起手,狠狠摸了把自己的眼尾,擦去了即将摇摇欲坠的泪珠。
不顾魏弋盯在他身上深沉的压迫视线,戚容向前走了一步,心在痛得发颤,可他高傲地仰起头颅,被海风吹得形单形只。
他纤瘦像要被风吹碎了的身影刺痛了魏弋的眼,他垂在身侧的手用力到发颤,再开口时,连眼睛也跟着红了:
“……你一直都在骗我?”
戚容看着他不可置信又痛心无比的表情,整颗心脏麻木一片,有什么好似快要倾泻而出:“是啊,我一直都在骗你,一直都是我,从头到尾都是我。”
“与你酒会相遇的人是我,说要带你故地重游的人是我,海边说让你滚的人也是我,为你撑腰的人也是我,被你亲吻着指尖,说很爱很爱人也是我。”
可追上来说不会离开的人是你,说要带我见父母的人也是你,说我们是家人的也是你。
戚容笑着笑着却又想哭,明明没有落泪,可他却好像尝到了一点咸腥味,苦得他舌根发麻,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
“魏弋,你问问自己,我是谁?”
他一字一句,尾音嘶哑,混着海风像要撕裂一般。
这些全是因为他戚容,这半年在魏弋身边的人一直是他。
怎么就有人只爱一段回忆,一张脸呢?
“够了,别说了!戚容,我求你……”
魏弋满脸的压抑痛苦,像是紧绷到马上要摧折的长弓,他摇了摇头,脚步不受控制地向前走了几步。
最后,他停了下来,没有前进也没有后退,只红了一双眼,固执地盯紧了与他好似远隔天涯的人。
可戚容偏要说,他仰着下巴,像是要就此把此前二十多年铸就的自尊尽数摔碎在这里,他泣着嗓音,声音越来越大:
“怎么他可以,我就不行了?他是你心中纯洁无瑕的白月光,我就合该是满手污秽不择手段的豺狼虎豹吗?可是凭什么,我不过是想从天道手中争个公平!”
似乎是实在气急了,魏弋双眼猩红一片,整个人绷紧得像一同随时会择人而噬的野兽,他用从未有过的悲伤愤怒地眼神将戚容牢牢钉穿,哑着声音,话音已带上了一丝祈求:“我让你别说了……”
魏弋抿紧嘴唇,不知不觉就尝到了一点咸味,他泪流满面,嘴里发苦,可心里却更痛更苦。
这场相遇从最开始就是一个天大的谎言,是戚容的刻意哄骗,也是他的痴心妄想,可戚容说得没有错,这半年桩桩件件,戚容让他尝遍了酸甜苦辣,他早已把对方珍重地放进了心底。
可如今才告诉他,他找错了人?
戚容说自己无辜,可他又何其无辜,是戚容欺骗在先,若是最开始就是为了哄着他玩弄,又何苦骗了他这么久。
魏弋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招惹来了另一个人如此大的恶意,他不住哽咽,再看向戚容的眼神变得又痛又恨,不甘又酸涩,万般复杂难言的滋味都尝到了。
他深深看了戚容一眼,崩溃之后,情绪又一点点恢复了平稳。
被从未有过陌生的眼神看着,戚容只觉早已零碎的心脏又被一根根冰锥砸透了,那样的眼神看得他满腹委屈,苦涩尽数被他咽了下去,混杂着齿尖的铁锈味一起。
他尝到了喉间的一点腥甜。
而后,魏弋在他的视线中转过了身,面向了不远处的黎歌。
戚容在他转身的那一刻就浑身发起了冷,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手指在虚空中徒劳地蜷了蜷,却什么都没碰到。
心上像彻底破了个口子,寒风呼啸吹进去,冷意蔓延至四肢百骸,他四肢都被冻麻了,到最后发起了抖。
他想让魏弋停下来,可最后只喊出了魏弋的名字。
魏弋听到他的声音脚步微顿,原地静默几秒,再度迈开腿走了过去。
直到魏弋伸出手将要碰到坐在地上的黎歌,许久没有出声的男人声音插了进来——
“这一出好戏,可比聊天有趣多了。”
戚容僵硬地转过头,看向了蹲在不远处磕瓜子脸上带笑的男人,见他看过来,男人朝他笑了笑,偏头吐干净了瓜子皮,才咧嘴一笑。
“这样吧,我们来玩个游戏,你来选——”
他转开脸,手指也跟着一起转了过去,缓缓指向了背对着他的魏弋。
魏弋背影一僵,缓缓站直身子回头。
而男人对他笑得露出了几颗白牙,伸出去的食指竖了起来:“两个人,只能选一个。”
魏弋眉头彻底拧死,堪称愤恨地盯向那个一直旁观好戏的男人。
可男人却像对他像要杀人的眼神无动于衷,吐出口中瓜子,两只手上下拍了拍,终于从地上懒懒地直起了身。
“忘了介绍,我叫郑叁,二少当然不认识我,但没关系,今天就认识了。”
说完,他抬起手向前摆了摆,身后跟着的人手立刻上前,顷刻间便走到了戚容和黎歌身边,一言不发,却暗含压迫。
魏弋收回手转身,面向了郑叁,不带表情的一张脸上冷酷又狠戾,骨子里天生的压迫感再不加掩饰,他肩背紧绷,像是随时会暴起伤人。
“你今天敢动手,我不会放过你。”
他这话说得很重,郑叁笑容一收,倒真被他唬住,可转念一想,王少分明交代过戚容身边这个小子没什么背景,就算真的动了也没什么大不了。
前后因果想明白,郑叁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又换上了那副笑容满面的模样:“只是个游戏,况且,你有得选吗?”
尾音刚落,他眼神陡然一变,阴狠的光直射向不远处和他直视的魏弋。
背后有王少给他撑腰,就算今日真的出了天大的事,他们也顶得住。
况且,这里远离市区,谁能及时赶来救人?
王少说了,给个教训,可没说这教训给的多重。
伤筋动骨,心如死灰,他如今倒是想到了一个绝好的教训法子。
“若我不选呢?”
这一声,惹得戚容和郑叁同时去看。
魏弋孤身一人站着,海风烈烈,吹得他黑发散乱,他没有再向戚容的方向看去一眼,一双眼只紧盯着郑叁。
许是被他有恃无恐的话给气笑了,郑叁唇角抽动,终于露出了一个真心实意地笑来,他抚掌笑起来,笑完却看向了戚容。
那样的眼神看得戚容心跳一凛,他几乎预感到了什么,喉间发紧,血腥味几乎要涌上舌根。
郑叁眯起眼,转向他时态度却一变,嗓音堪称和风细雨地道:
“我说了不算,二少说了才算。”
话音落地,戚容便意识到了他要做什么,他脸色一瞬褪去了所有血色。
他僵硬地转头,魏弋终于看向了他,可那双眼里有戒备心痛,有不可置信和愤恨,可再没了往日情意。
魏弋正看着他,像在看一个不择手段的恶徒。
他问都没有问一句,就那样信了旁人的一句话。
戚容嘴唇嗫喏几下,突然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他直勾勾地迎着魏弋的眼神,过长的额发模糊了他的双眼,他一动不动地僵立着,像要化为一座沉默的塑像。
良久,他突然一勾唇,浅浅笑了。
“选吧。”
他嗓音轻飘飘地,短短两个字被海风吹到魏弋耳边,吹灭了他眼底最后一丝希冀的光。
他睁着一双再度情绪翻涌的眼,死死瞪向那个他曾经爱到极致的身影,咬牙切齿地,几乎要恨极了。
“你就没有什么要对我说吗?戚容,一直骗我的人是你,如今连句自辩也不愿给我吗?”
戚容表情不变,眼睛干涩得厉害,可他好似在方才就把眼泪通通咽回了心底,此时麻木了,便不痛了。
他当然有很多话要说,可面对一个不相信他的人,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魏弋看了他半晌,突然点了点头,红着眼笑了。
他再没有一丝迟疑,转身抬腿朝黎歌走去。
他步子走得大,走得迟缓却坚定,戚容看着他的背影,满腹的不甘突然像是找到了发泄口。
被他那样爱过怜过,怎么能还能容忍他一点的恨。
戚容向前迈出一步,一直强忍着的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
“我没有做的事我不认!魏弋,你想听,我现在告诉你,你给我停下!”
近乎就在他话音一落,一直守在黎歌身边的人便动了,两个男人架起他,带着他步步后退。
魏弋身形僵住,有一瞬的凝滞,可在看到眼前的情形时,他不再迟疑,几乎是瞬间便冲了过去。
“别冲动!”
身后便是码头边缘,脚下波涛拍岸的声响喧闹,狂风大作,黎歌身上绑着绳子,形单影只地立在岌岌可危的台沿,整个人茫然无措。
他本能地去求助最亲近的人。
他偏头看向了不远处戚容,看到了戚容脸上巨大的恐慌,和未干的泪痕。
戚容不受控制地向前走了几步,整颗心不住地下坠,可刚走出两步,他便被身后追来的人拉住了。
他疯了一般挣扎扭动,一双眼狠狠瞪向始终置身事外的郑叁,口中语无伦次地骂着什么。
可耳边声音太吵,他听不见自己骂了什么,只是再转回头,方才还站在那的人不见了,他只看到了一根在空中扬起的绳子——
紧接着,魏弋追着那道身影跃了下去。
无尽下坠的心脏终于摔地粉碎,在极致的惊惧痛苦中,戚容嗓音凄厉地像在泣血:
“郑叁——”
肩上的束缚突然松了,戚容踉跄着走了两步,喉间一痒,再也压抑不住地呛咳起来。
有温热的东西涌了上来,戚容咽了两下,可咽不下去,他痛苦地拧眉,徒劳地抬起手捂住了嘴。
到最后,他弯下肩背,终于张开唇吐出了一口血
戚容垂下眼看着指缝间溢出的鲜红,双手止不住地发着颤,眼前一阵阵地发黑,渐渐地,耳边的所有声音都消失了,一阵天旋地转后,他重重地倒了下去。
海浪声,人声,奔走呼喊全部化为了一片嗡鸣的白噪音,戚容眨了眨沉重的眼皮,突然变得很困。
就这样一睡不起,再也不要醒来。
明明这一次落海的人不是他,明明这次赢了的人是他,可他的心还是很痛。
在一片痛苦中,连爱恨都被模糊,他看不清过去和未来,他只是好累。
有冰凉的雨点砸在脸上,一滴一滴,最后将他周身尽数淹没。
整个世界在安静地下雨,而他在蜷缩在这一方角落,安静地被所有人遗忘。
睁不开眼,他在一片凉如骨髓的寒凉中沉浮,身体四肢五脏六腑都不再属于自己。
直到一双温热的大手将他揽进了怀里。
有声音重新出现在了他耳边。
“戚容,我来了。”
他被人抱了起来,靠在那人怀里,能感受到一点摩擦脸颊的衣物布料,以及那人身上很重的烟草味。
对方身上的体温很暖,被那人紧紧搂着,戚容眼皮颤了颤,终于自那无边无际的寒冷中挣脱而出,他费力地抬起手指,像是抓到浮木般揪紧了手边坚硬的制服面料。
他扬起脸,动了动青白的嘴唇,嗓音轻而破碎:
“救我……”
不管是谁都好,救救他。
不等回应,戚容眼皮终于支撑不住地阖上,手指无力地垂下,他彻底失去了意识。
第90章
这一觉,戚容睡了很久,做了很长的梦,再睁开眼时,他便已经身在疗养院内。
他昏迷的那段时间发生的事都是从戚裴和许思淼口中得知的。
那晚,是接到他消息赶到的许思淼将他送上了随行的救护车,而郑叁那群人被刑警支队全部擒获,一个也没跑掉。
他被送进急诊室,却又很快被推了出来。
明明没有明显外伤,可他却昏迷不醒,留院观察了几日,不顾医生阻拦,戚裴执意将他转入了市郊一家私人疗养院。
他昏睡的这段时间,U市发生了很多事。
戚家因戚容出事而变成了一只择人而噬的疯狗,态度强硬地施压给以王家为首的豪门世家,要求他们交出王易,短短数日,整个U市近乎翻了半边天,房地产金融娱乐圈被搅动得不得安宁,迫于压力,王家松口,退而求其次地让王易亲自向戚容赔礼道歉。
可王家的人和车还未进疗养院的大门,便被戚裴下令拦住。
整座疗养院像座严防死守的铁桶,听到消息登门造访的人数不胜数,可没人真正踏进过疗养院的大门。
除了例行公务的刑警支队。
连日阴沉的天在戚容醒后开始转晴,稀薄的日光落进室内,将坐在窗边的青年周身笼在那微光下,随着他动作,休闲服袖口滑下手腕,露出的一截腕骨瘦削病白被窗外白光一照,青筋脉络也淡得快要失去色彩。
他垂下眼翻书,眉目安静平稳,房间内间隙地响起一点书页翻动的细微声响。
许思淼穿过套间外面的客厅,走进来便只看到了一个背影。
他脚步悄无声息地靠近,自他身后探出手,将他滑下去的宽大袖口往上拢了拢。
“怎么又在这里坐着?上次来,你也在同一个位置。”
男人低沉嗓音在头顶响起,轻得像是怕惊扰了他,戚容翻页的手指一顿,掀起眼皮朝他看。
许思淼对上他的视线,心脏猝不及防地漏跳了一拍。
几日不见,眼前的青年似乎越发瘦了,本就寡淡的小脸非但没被养出血色,连唇瓣上的色彩都被剥夺了,只剩眉眼间一点浅淡乌色压着,才让他看起来不至于要化为画中人飞走。
看向他的眼神无波无澜地,平静地如一潭死水。
自戚容清醒后便一直如此,乖巧,安静,又听话,明明一切正常,可却总让人觉得那平稳下面藏了什么。
短短几秒,许思淼恢复了笑意,他收回手背在身后,歪头看了眼他手中捧着的书本。
戚容看他几眼,嗓音淡淡地问:“你今天又闲了吗?”
许思淼并不每天都来,可偶尔隔几天来看他时,找的理由总是闲了,刑警支队总揽市局大大小小的案件,许思淼一个副队长,戚容并不相信他会闲到没事干。
自他清醒后,戚容便在心里算着日子。
到今日,他在这里住了13天。
而许思淼来了5次。
前面两次都是例行公事,后面便发展为了闲聊,像是怕他待得无聊,为了给他解闷,许思淼每次来都会给他讲外面发生的事,有些事大哥不愿意告诉他,许思淼会说给他听。
两人之间的关系维持在一个微妙的平衡,戚容没点破,许思淼也心照不宣地装傻,尽管两人心知肚明,他们不过是见过两面的陌生人。
就像两条平行线,短暂的相交后,本该沿着各自的方向无限延伸下去,再不相见,可事与愿违,直线中出现了一个拐点,两条线再度交缠在一起。
本已两不相欠,可如今他又欠了许思淼一次。
戚容想不明白,若只是一个人情,许思淼未来还有无数机会向他讨回来,而不是在此时浪费时间,隔三差五地打着探望的名义来看他。
就好像,有些事在那场下得彻底的雨中,被什么改变了。
戚容好了几天的时间没想明白,也懒得再去猜许思淼所思所想,得到许思淼一如既往的回答,他收回视线,自顾自垂下眼去翻手边的书。
身边安静了会,有人短暂地走开,又很快走了回来。
许思淼搬了把椅子,直接坐在了他身边,手肘搭在他轮椅扶手上,凑近他和他一起看书。
就这么各自沉默了会,戚容率先感受到一股近在咫尺的视线凝在自己脸上,眼睫扇了扇,他还是抬起了眼。
许思淼离得很近,近得足够他将那张脸上的所有细微表情都收入眼底,男人一手撑脸,歪着头不偏不倚地和他对视,一双多情眼弯弯,明明只有三分笑,也被他笑出了七分来,剩下的三分的不可言说也全被揉进了那颗眼下痣里。
那颗痣长得位置刚好,许思淼眼皮薄,不笑时冷,可一笑,那狭长的眼型便莫名软了下来,眼角弯下去,越发像是狐狸了。
只是今日,狐狸的眼中少了些算计,倒多了些其他的。
他为什么对我这样笑,戚容在心里不带感情地想。
虽早在初见便发现许思淼的狡猾,日后也在与虎谋皮中认识更深,可此时被人这样盯着看,他还是感到了些许不自在。
微微转开脸,戚容表情不变,沉吟几秒,主动打破了沉默:“你今日没有什么事要说?”
许思淼视线追着他,见他半边身子快要转到另一边,才终于直起了身来,心情颇好地哼笑了声:“等着你问我。”
戚容看他一眼,不是很想如他的愿,但还是顺着他的话接了:“你现在可以说了。”
他难得主动松口,许思淼见好就收,如他所愿的交换了信息。
说到最后,他从椅子上战起身,踱步到了窗边,后腰抵在窗台,抱臂看向坐在轮椅上的单薄青年。
“你大哥最近咬得紧,王家那边坚持不了多久了,听说王家一直想让王易来给你道歉,但你大哥始终拒绝,态度坚定……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被王易寻机报复,经历了这么多事,许思淼本以为戚容会愤怒会不甘,可戚容态度却始终平静,就好像遭遇了绑架的人不是他。
没有多问一句,哪怕一句,都不至于让戚裴以为他受了天大的委屈,像个被偷了家的疯子一般见人就咬。
许思淼眯了眯眼,看着连眼都没抬一下的青年,听到他嗓音冷淡地问:“没有别的了?”
许思淼笑了笑,搭在手臂上的手指敲了两下,饶有兴致地追问:“你还想知道什么?”
他来了这么多次,这是戚容第一次主动问他。
就好像前面那么多天的时间,戚容都在等待什么,如今终于沉不住气了。
可是,他在等什么?
审讯的部分可以公开的结果他也告诉了戚容,可是对方并没有什么其他反应,这说明他想知道的事不在那些被抓的人中间。
那夜下了场大雨,现场勘测时没找出其他痕迹证明在场有其他人的存在,郑叁那些人守口如瓶是不想惹火上身,可戚容一言不发是为了什么?
他藏得越深,反倒叫许思淼好奇心越重。
戚容一定隐瞒了些什么,出事后戚家的人在码头周边日夜搜寻,可具体在找什么,只有戚家人心里清楚。
后背被那阳光晒得起了点暖意,许思淼动了动肩背,含笑的眼神不变,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垂下眼看书的青年。
从他的角度可以将那小半张寡淡苍白的脸收入眼底,眼睫低垂,眉眼间少了些锋利的攻击性,秾艳精致的五官漂亮得不可思议,整个人苍白又瘦弱,被拢在宽大休闲服中,像一尊需要小心呵护的玉瓷。
脆弱,又美得让人心生觊觎。
许思淼眼底眸色转深,突然觉得这样的戚容虽可爱,却实在让人受不了。
也让他越发好奇,戚容到底在等什么。
等不到回应,许思淼心痒难耐,忍不住又走到戚容身边坐下,两只手扶在轮椅上,以一个近乎圈拢的姿态靠近他,呼吸克制地一沉,吸了一鼻子挥之不去的香味。
他像是被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香味蛊惑了,还想继续靠近,直到戚容拿书挡住了他的脸。
鼻尖碰上微凉的书皮,许思淼笑容没变,往后退了退,歪过头看他着他道:“我等不及,自己来找你要答案了。”
戚容面无表情,收了书放置在腿上,闻言看向了窗外。
疗养院坐落于市郊,被苍翠环抱,他的房间朝阳,天气好时开了窗,可以一直将满院高低错落的洋房和绿植尽收眼底,墙角的三角梅开得盛,酒红的色彩点缀在白墙间,像是在萧瑟的冬日里燃了些零星火苗。
墙边有一个模样年轻的园丁在弯腰浇水,动作小心,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直起身朝他看了一眼。
两人目光短暂相接,年轻男人微微一笑。
戚容表情不变,只觉得眼前这人有些眼熟。
好像他每日在窗边,都能在庭院里看到他……
片刻后,戚容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终于开口:“你知道我做了什么梦吗?”
许思淼顺着他的视线看向窗外,片刻后又收了回来,作出一副倾听姿态:“你说。”
戚容没再看窗外的景致,转回了头看向身侧的男人,半晌后,他突然勾唇一笑。
许思淼被他的笑晃了下眼,短暂地怔住。
“我梦到自己在码头,面前站着许多人,他们面目狰狞地看着我,步步紧逼,身后就是漆黑的海水,我很害怕,可是没人愿意救我,被逼走投无路,我跳了下去,然后我死了。”
这话说得太过神经质,许思淼回过神,眉心已经拧了起来。
戚容和他对视,嗓音轻而缓,像在讲述一个故事:“我一个人在海水里越沉越深,这一次,再也没有人来救我,于是我又从地/狱里走了回来,一点点拖着自己上了岸。”
许思淼敏锐地从他的话里捕捉到了一个关键词。
这一次……
难道还有上一次?
“很无聊的梦吧,可我却在其中挣扎浮沉了很久,很久,最后我明白了一件事,许警官……”
尾音的三个字很轻,却重重敲在许思淼心上,他心尖一颤,一股自灵魂深处升腾起的颤栗顷刻席卷而上。
他喉咙发紧,几乎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听到接下来的话。
戚容看他一眼,唇边笑容变得很浅。
“原来,一个人也没什么不能活的。”
他活过来了,所以他不再等着谁来救他。
戚容终于收回落在许思淼身上的视线,透过半开的窗户,他看向了天空上漂浮不定的浅白浮云。
手指无意识抚了抚书的封皮,而后,他拿起那本书,递向了身侧一言不发的许思淼。
“我没有想知道的,不重要了。”
他回答了许思淼的第二个问题。
许思淼眉心抽动两下,接过了他递过来的书,他垂下眼,看清了封面的几个大字。
《神们自己》
戚容转了轮椅,缓缓转身离开窗边,窗外的日光一点点被他甩在身后,云层散了些,地板上的光斑渐渐凝成了金色。
大哥在找,许思淼也在找,这座城市藏不住有心人。
自他醒来就一直在等,等到现在,已经整整13天。
既然还是没有,那便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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