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口是心非
分明是太阳正盛的大白天,可这间破旧的厢房却暗得出奇,门内门外,仿佛与世隔绝。
仅剩的光亮被缕空窗棂切割成一格一格的无数块状,肉眼可见空气中有万千细碎的尘埃在翩飞、飘舞,灵动得像乐谱里跃动的音符。
四周一片荒郊般的死寂,只有互相交织的急促呼吸是唯一的动静。
衣料摩擦发出轻响,窸窸窣窣的。
霍也被推倒在了破旧的木桌上,桌腿间还连有几层薄而密布的蛛丝网,后背严丝合缝地紧贴着桌面,剧烈动作间扬起一阵呛人的灰。
他呛得咳嗽了几声,眼里进了灰,刺激得几乎睁不开来,酝出朦胧水色。
“第三个愿望,你想听吗?”沈庭御单膝顶进霍也两腿之间的空隙,熟练地卡紧、不动了。
“……不是很想。”
霍也平复了会儿,强自镇定下来。
沈庭御闻言并没有生气,一错不眨地静静盯他几秒,那幽深眼眸看得人心悸。
胸口一热,霍也心率陡然升高,是沈庭御将手隔着衣料覆了上来。
霍也表情微变,终于慌了一慌,下意识想推开他;然而沈庭御力道强硬,牢牢掌住底下那颗跳动的心脏,霍也脸热地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毫无廉耻地用力撞着沈庭御的手掌。
那么殷切,又那么疯狂。
别撞了,别撞了……会被发现的。
沈庭御盯着他看了半晌,蓦然,眸中染上一抹浅淡的笑意,犹如冰雪消融。
“口、是、心、非。”
他一字一顿,尾音拖得戏谑又低沉。
沈庭御手掌慢慢上移,一寸寸抚过霍也的心口、喉结,最后掐住了他的下巴。
大拇指重重摁在霍也的左侧唇角,以一种暧昧的手法细细摩挲,沈庭御目光紧锁着霍也不放,低声开口:“第三个是我想和你……”
故意一顿,他突然又不说了。
霍也被他提起来,却狡猾地不落下,眸光闪烁着问:“——什么?”
尽管答案心知肚明,但人们总是喜欢明知故问的,知道和从对方嘴里听到的是两回事。
“那你呢,你的是什么?”
沈庭御趁机反问:“我敢说我的三个愿望都跟你有关,那你呢?你的愿望里也有我吗?”
霍也噎了一下,“我……”
“霍也,你知道的,我是个贪心的人。我给你三分,就要从你身上拿回七分。”
沈庭御步步紧逼着,又问:“我可以向你坦白我的所有,你却不肯告诉我哪怕一分,是真的怕愿望被我看到会不灵,还是因为,你的愿望里其实根本没有我?”
他太聪明了,能在霍也混淆视听的信息中精准捕捉到自己真正想要的,并且分毫不差。
霍也沉默,斟酌片刻,才说:“有的,我的愿望是所有人都能平安就好,我希望能顺利高考上大学,希望以后能给妈妈和妹妹过上很好的生活,希望你永远健康、快乐,还有希望大家的愿望都能实现……”
“我不要什么健康快乐,这种没用的客套话你留给别人说,我不爱听。”沈庭御冷冷打断。
“……那你想怎么样呢?”
沈庭御说:“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这就是沈庭御的第三个愿望。
霍也猜出来了,可亲耳听到的时候,心脏还是轻微地抽搐了一下,酸酸胀胀的。
他应该高兴才对,毕竟不是所有的喜欢都能得到回应,但霍也却高兴不起来,反而更加患得患失。他以往时常含笑的眉眼,竟然也有忧郁的一天,霍也摇了摇头,却是说:“永远是多远,沈庭御,你真的知道吗?”
像沈庭御这样的天之骄子,从小到大几乎要什么有什么,他想要,就会马上得到。
年轻人总把“永远”说得太轻易,却不知道这两个字拥有怎样的重量。
“永远”可以是一万年,也可以是一眨眼。
“小的时候,我很爱交朋友,每一个朋友我都对他很好,那时候承诺不需要代价,于是我们约定了很多,就像我跟你一样。”
“我也以为我们可以对抗时间,肆无忌惮地规划未来,要一起上学,一起工作,一起住大房子……可是突然有一天,他搬家了,被父母安排着转了学,之后我们很难才见一次面。”
“虽然不能经常见面,不过我们还有手机可以联系,刚开始依旧有很多话要讲,好像被距离分开的我们没有什么不一样。”
“但是沈庭御,你知道吗?距离最可怕的不是我们分开,而是我们的生活失去了交集。”
以沈庭御的出身和起点,他未来要去的是世界上最优秀的地方,霍也这辈子都不一定能跟他比肩。就算大学四年还能初心不改,那么大学毕业之后呢?工作之后呢?
一个住在天价的别墅区,一个住在狭小的出租屋——看到你耀眼夺目的样子,我能忍住不去一遍又一遍地抚平自己皱巴巴的衣角吗?
无论在什么时候,出柜这种事对于任何人来说都非同小可,要么得偿所愿,和对方幸福一辈子;要么连朋友都做不成,当沈庭御意识到自己只是一时兴起,并不是真的喜欢男生。
沈庭御什么都有,但霍也不是。
他也有自己的骄傲和自尊心,不想沈庭御彻底失去兴趣后,被认为他是一辈子的污点。
霍也东扯西扯,竭力跟沈庭御解释,他们之间有多么大的差距,多么大的阻碍。不是他没把沈庭御规划进他的未来里,而是他不敢。
沈庭御听了半天,不耐烦了:“能不能别说那么多废话,听不懂,我想亲你,可以吗?”
霍也:“……”
“听懂了,你说可以。”沈庭御自顾自说着扣住他后脑,低下头,一口咬上霍也的唇。
——简直像小狗一样!霍也吃痛,伸手抵在沈庭御胸膛上,想推,却反被他紧紧攥住。
好在沈庭御只是惩罚似的咬了一口,随后便温柔地在霍也唇上轻轻舔舐起来。
他大概也没有接过吻,有些青涩,还带着不想被霍也发现的笨拙,乍一看好像特别厉害又强势的样子,实际上毫无技巧,全是感情。
沈庭御将霍也摁倒在木桌上,攥着他那只试图推拒的手,猛一用力插进他的指缝,十指相扣着往上按在了霍也头顶。
这个压制的动作蛮横又霸道,并迫使霍也失去了反抗的余地,肩胸完全向他敞开,剧烈起伏的胸口甚至近乎倒贴般羞耻地挺了起来。
霍也受不住了,他虽然喜欢是喜欢,可不知道喜欢沈庭御要被这样干啊!
这他妈的……他说过他是0了吗?
太过猛烈的攻势显然吓到了他,霍也万万想不到他还有被摁倒的时候。
从意识到自己喜欢沈庭御那天起,到回忆跟沈庭御的第一次相遇,霍也一直觉得沈庭御是个漂亮小孩儿,虽说性格娇惯又恶劣,却也总有一种能让他产生保护欲的、天真的可爱。
或许说出去别人都会认为霍也疯了,大概全世界只有他一个人觉得沈庭御这种养尊处优还目中无人的富家大少爷可爱了吧。
霍也对沈庭御的喜欢,是奔着以后想一天打三份工只为了挣钱能养得起他的那种喜欢。
总之,霍也就是想破脑袋,都没有想过他居然会是被压在身下的那个。
但如果对方是沈庭御的话——
好像又挺正常的。
毕竟沈庭御怎么会允许自己处在下风呢?
沈庭御吻得红了眼,攻势越来越凶,像是沙漠中长途跋涉许久,终于尝到甘霖的旅人。
一点点水对他来说是远远不够的。
他要很多,要更多。
霍也喘不上气,什么都说不出来,感觉到衣服下摆被沈庭御单手掀了上去,将那一大片白皙光洁的腹部和沟壑分明的胸膛敞露无余。
比起瘦弱的普通男高中生,霍也这副身材绝对是男人中的男人,一眼难忘。
宽肩,细腰,覆着青筋的薄肌……,肌肉线条精而不显壮,每一寸都完美得恰到好处。
五六月的天还没回暖,接触到冷空气后的霍也忍不住微微颤抖,寒毛直竖,一股未知的紧张感将他席卷,心脏快要从喉口里跳出来。
觉察出他似乎是在发抖,沈庭御很仁慈地勉强退开一些,允许霍也缓回一口气。
想说话的时候说不出来,现在能说话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霍也憋了半天,最后只能艰难吐出几个字,“你……别,别这样……”
沈庭御说:“我哪样?”
霍也的腰他一只手握得过来,沈庭御垂眼用虎口丈量了一下,忽而指尖微动,顺着霍也胸腹中间的那条深沟往下滑。
“这样吗?”他问。
霍也呼吸一重,结实的腹肌紧跟着收缩。
“够了,沈庭御……”
沈庭御装听不见,手上的动作不停,最后大拇指停留在霍也形状好看的肚脐上,紧接着不轻不重地,用指腹摁了进去。
霍也浑身猛地一颤,同时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闷哼,听起来非常努力在克制着,但也有点儿像是求饶的意思,却更让人想要欺负。
沈庭御很快发现这是个敏感点,于是继续在他肚脐那里打着圈去揉按,“还是这样?”
霍也喘得厉害,大口大口抽着气,肚皮上出了一层薄汗,水珠细得像雾。
他被刺激得止不住战栗,头脑发昏以至于一片空白,窄瘦稍尖的下巴向后仰高,绷出极优美的下颚线,湿润眼眸茫然地盯着天花板。
已经没有办法去思考对与错了。
什么理智,什么同性恋,现在狗屁不是。
沈庭御又吻了下来。
怕霍也着了凉,衣服被他拽下些许,然后手掌重新从衣服下摆摸进去,划过胸口每一寸温热柔软的肌理,再次抚住那颗跳动的心脏。
它很听话,它从不说谎。
沈庭御一边暴烈地凶吻着他,一边又仿佛十分爱惜的模样,低声安抚,叫人爱恨两重。
所有克制着的细微的痛苦、闷哼,一并被沈庭御吞进喉咙里,攻城掠地,吮吸得他舌根都发紧的疼,透明水泽控制不住地溢出嘴角。
“霍也,我是谁?”沈庭御默默把他嘴角的银丝一滴不落都仔细舔光,低声问着。
渴盼得到嘉奖的意图不能再明显,这是要霍也亲口宣布自己的归属权,打上他的标签。
“沈……庭……御。”
霍也一向是惯着他,纵容他的。
与以往每一次叫他的名字都不同,沈庭御这次分明是听爽了,因为好像有什么滚烫的紧紧贴住了霍也,存在感强而突兀。
霍也头皮一下子炸开,他知道这个年纪的男生血气方刚,哪怕睡个觉也能精神好几次。
可是理解归理解,直男没试过啊。
霍也这会儿挺崩溃的。
他现在觉得沈庭御一点儿都不可爱了!
沈庭御超不经意地反复与他厮磨,脸上却全然不像是自己做的一样,还在埋头舔着霍也渐进红肿的唇瓣,嘴角也被咬出细小的破口。
“我的第三个愿望是什么?”
沈庭御又开始问了。
真是操了,他怎么这么多问题……
霍也的意志力强得可怕,他在这种时候还能在意乱情迷中维持一丝丝残存的清醒,眉头被弄得轻蹙好几次,才万般忍耐地给了回答。
齿关磕磕碰碰,一句话碎不成音,他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吐。
“我……想……和……你……”
他没忍住喘了口气,继续说:“永……远……在……一……起……”
沈庭御顺势从下巴舔到他的喉结,算得上是很不要脸地,亲亲他说:“好,我答应。”
这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熊英不远不近的喊声,有些模糊不清:“老大!还没好吗?”
霍也咬牙没应,心说。
你老大还在里头差点儿挨操呢。
“老大,老大?……”
熊英的声音似乎近了一些,很可能就站在废弃禅院的门口了。
沈庭御也紧绷一瞬,伸手捂住霍也的嘴。
“嘘,别管他。不准他进来。”
他说:“我不想别人看到你这个样子。”
“……谢谢,我也不想。”霍也盯着天花板看久了眼睛干涩,挺无助地闭上眼说。
兜里的手机在持续震动,能听到外面熊英那大嗓门儿嘀咕着:“咋连信息都不回了?”
他一边信息轰炸,一边往寺庙里走,以为霍也还在挂福牌的老银杏树那里。
震动声听得沈庭御心烦,本来就不太高兴被熊英那个缺心眼儿的扫兴两次,于是就趴到霍也身上想找他的手机,干脆调成静音算了。
结果手机还没找到,底下年久失修的破旧木桌却先承受不住他们两个的摧残,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响声,然后,“轰隆!!——”
这桌子竟然直接散架了!
一时躲闪不及,扬起漫天的尘灰,沈庭御带着霍也乱七八糟地摔到地上。
动静实在太大,很难不引人注意。
熊英回头,有点儿懵:“嗯??”
第42章 不愿意
摔下去的时候沈庭御还算有些良心,按着霍也的后腰就地一滚,堪堪调换了身位把自己垫在了下面,让霍也只摔到他的胸前。
头晕目眩地躺在狼藉之中,霍也感觉腹部硌到什么陷进去几寸,但不像是断掉的桌腿。
霍也细想不了一点,反手一撑地面,赶紧从沈庭御身上火速爬了起来。
衣服被揪扯得全是折痕、褶皱,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打了一架,有种灰头土脸的狼狈。
霍也把衣服拽好了,刚站起身,左胸明显还泛着细密的疼,浑身发烫。想都不用想肯定已经留下了几道红色的指痕。
他怀疑沈庭御确实有这方面的暴力倾向。
“请问我是你的猫抓板吗?”霍也抽着气给自己揉了揉心口,越想越荒唐。
他气笑:“怎么你接个吻还要踩奶的啊。”
沈庭御也站了起来,抖一抖灰,眸底还有尚未褪去的欲涩,闻言微眯着眼危险盯向他。
然后蓦地向前逼近一步。
霍也被亲怕了,唯恐他又扑过来,忙退了半步,慌道:“少爷,嘴疼,胸疼,饶了我吧。”
“……哦,是吗?”
沈庭御唇角一扯:“我也挺疼的呢。”
是,你疼。你疼个几把。
霍也冲他假笑了下,毫不犹豫夺门而出。
正在门口探头探脑的、犹豫着要不要进来看看的熊英刚想往里瞅上一眼,就见他家老大衣衫不整,一脸凌乱又帅气地出来了。
湿红的眼尾,破损肿起的嘴角,手背突起的青筋,不太好看的脸色,再加上蹙着眉轻揉胸口的明显很不舒服的动作……
熊英打了个激灵。
他一个箭步冲上去说:“是谁这么大胆!”
霍也现在莫名很容易受惊,这样也能被他吓得一震,眼眸微微睁大。
一颗心又提了起来,却没等解释,熊英就义愤填膺地嚷嚷着道:“谁这么大胆,竟然连你都敢阴!还拖到这么偏僻的地方,畜生啊!”
霍也:“……”
“那小子人呢?看我不打死他!!”
熊英撸起袖子就要往里走,霍也连忙用另一只手拉住他,神色尴尬:“我没……”
“哦对,老大你没事吧?你怎么样,快点让我看看!”熊英会错了意,转过身,大惊小怪抓着霍也上下检查了一遍,确认只有嘴巴轻伤。
霍也捂住嘴,他平时脸皮挺厚的,第一次觉得人生居然还有难以启齿的事。
熊英从小跟他一起打架,知道霍也受了伤也只会忍住不说,坚信他一定有所隐瞒,绝对不止嘴巴一处这么简单,于是追问:“还有哪里你倒是说啊!你胸口怎么了,伤到肋骨了?”
说着便急色地想去掀他的上衣,霍也一把拍开熊英的手,三分怒火七分虚:“行了!”
开什么玩笑,掀了一看,胸口全是被某个长得矜贵漂亮但名副其实的小畜生接吻时又揉又掐给弄出来的指痕,他脸往哪儿搁?
霍也一边恼火,一边心虚。
熊英委屈:“干嘛啦,我这不关心你么。”
霍也心累,懒得跟他掰扯,默不作声径直走出去。熊英正打算灰溜溜地跟上,身后却又传来什么动静,一回头,他人都傻了。
沈庭御踢了踢地上散架的桌子碎片,抬头凉凉瞥他一眼,冷声问:“你说谁是畜生?”
熊英:“……”
哈哈,白日青天活见鬼了。
“喂,你们这里有捐助的渠道吗?”沈庭御挺认真地考虑着,“这个地方,我要出资修缮。”
“第一,我不叫喂。”
熊英悲愤说:“第二,就算你后台很硬,但如果你敢欺负我老大,我还是会——”
沈庭御斜眼睨他,挑眉。
熊英:“我还是会发你住持的联系方式。”
“……”
期末结束,又是新的一年暑假。
这次大家都考得不错,十八班的同学们也尝到了一点甜头,受到鼓舞,开始发奋图强。
继这狂热一吻之后,其实沈庭御与霍也的相处模式并没有发生太大变化,只是多了一些更加顺理成章的自然的亲密。
他们心照不宣地没有表白,也没有明确向对方说过“我喜欢你”,似乎还跟从前一样。
只是经常会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忍不住偷偷牵一牵手,轻轻碰一碰嘴唇,但是都不敢再做出什么更加出格的事了。
高考越来越近,无论怎么看,都不是一个好时机,于是他们默契地停留在这段友达之上却恋人未满的关系,舍不得退,也不再进了。
其实心里还是害怕的,没出柜前,要面对什么始终是个未知数。
他们今年毕竟只有十八九岁而已。
很多时候,每一次对视,两个人都能看到对方眼里的克制和冲动在疯狂打架。
可是为了避嫌,之间总有一个人要先移开视线,怕冲动占了上风,做出不理智的行为。
霍也想,沈庭御那么优秀,我要努力考上跟他同一个城市,才有资格说出“我喜欢你”。
明明就坐在旁边,沈庭御却想,一直以来好像都是自己主动,霍也从来没表过态,要不是那天在寺庙外强吻了他,可能连这一步都走不到。……不行,自己都已经走了99步,剩下的那一步,必须霍也来说,反正他不能先说。
他们就这么偷着藏着,你拉,我扯,最后一步谁也不敢、不肯迈出来,自以为很隐秘地隔着那层薄薄的窗户纸,瞒天过海。
而那一对闹得轰轰烈烈的同性情侣,也在不久之后退了热潮,被时间一点点粉饰太平。
“七月二十三日,星期六,大暑。
跟沈庭御去了湖北,除了伙食费他妈妈不给他额外的钱,而且因为上次把表卖了给我交医药费还被骂了一顿,怪我。所以这次我带他去武当山玩,开销我出,算是赔罪。
想省钱,坐了18个小时的绿皮火车,当时刚上车沈庭御还会亲我,过了一会儿,他开始犯困挨着我睡,又过了一会儿,他醒了,发现火车没有到,好像很生气。也不肯挨着我了。
大概生了10个小时的闷气,我怎么哄也哄不好,结果后来沈庭御自己气消了,然后又挨过来埋进我颈窝里,贴得紧紧。
他说困得头疼,但是认床,睡不着。
我让沈庭御躺我腿上睡,他不愿意,我问为什么,他指了下对面。我一看,原来对面的小孩儿也躺在妈妈腿上睡呢,他觉得跟小孩儿做一样的事很丢人,我听笑了。
我一笑,沈庭御更生气了,张嘴咬我。
真的难以理解,他不好意思在大庭广众下躺我腿上睡,却敢在大庭广众下,借着拉窗帘的背身不动声色地咬了一口我的喉结。
好疼,他是小狗。
火车进入隧道的那一小段黑暗,连手机都失去了信号,我在这时候亲了沈庭御,他愣了一下,随后将我压在座位上,热烈地回吻我。
当光亮重新照进载满了人的车厢里,我们已经及时分开了,一个假装看手机,一个默默看风景,仿佛浑然无事发生。
沈庭御说得对,其实大部分时间我并不是一个乐观的人,否则我就不用吃那么多药了。
有时候我常常会想,如果新闻播报明天就是世界末日,或许我才敢光明正大地去牵他的手。因为所有人都会死掉,没有人再把目光放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而这时候我们就会自由。
凌晨12点,当我们接完最后一个吻,然后下一秒就可以心甘情愿地带着绝望的爱死掉。
然而火车放慢减速,还是到站了。”
…
“七月二十五日,星期一,晴。
吃了武汉正宗的热干面,真的好干,怎么跟我想象的不一样。沈庭御也没吃完,一口面三口矿泉水,有点儿幽怨的样子。
但是他没说什么。他知道下馆子很贵。
我们住的酒店就在武当山脚下,附近有个玉虚宫,周边的商业街很热闹,一圈下来看到有很多卖草莓的。我们买了一袋回去吃,竟然比想象中的甜,也给熊英他们带点吧。
哦,前提是我能记得的话。
到了下午,我们坐景区大巴上山,车开得特别晃,我倒是习惯了,沈庭御却难受得很。
他脸色煞白,整个人挂在我肩上,像撒娇一样小声说,霍也,我好想吐。
我说那怎么办,我可没袋子给你。
沈庭御用虚弱的语气,依旧不改全世界他最横的跋扈嚣张,问,你能不能叫司机停车?
我微微一笑,说,不能。从窗户跳车出去或许比你叫司机停车更管用。
沈庭御顿时没了表情,不说话了,下车后健步如飞,我一路追,恳求他理我一下。旁边几个女孩子听见我们幼稚的对话都在偷偷笑。
山上有卖武当特产的,什么榔梅啊太极酥之类的,我追着追着就不小心被吸引了,那个卖芡实糕的阿姨特别热情,说帅哥,试吃一下不花钱,觉得好吃再买也行。
我一听到“试吃”、“不花钱”,怎么说也要停下来尝尝咸淡的,我说行,来个玫瑰味的吧。
沈庭御都差不多暴走到金顶了,回头发现我没有跟上,急死了,到处找我。一路往回走才看见我他妈居然在路边吃起来了。
我正一边听介绍,一边嘴没停,快把人家试吃的全吃光了。突然感觉后背一凉,僵住。
那天沈庭御差点儿没把我掐死。”
…
“八月四日,星期四,多云。
今天是七夕,很快又要开学了,打算高三之前再放纵玩一把。所以我们去了广州长隆。
检完票,一进门就是垂直过山车,尖叫声远远传来,听着都很惊悚。
我笑着问沈庭御,怕不怕?
沈庭御总算把呆愣的目光拉了回来,却是冷笑一声,说这种小儿科,能有什么好怕的。
我二话没说,带他排队。
排了四十分钟的队,坐了两分钟,过山车即将行进到最高点那个位置的时候,短暂地停留了大概五六秒。就是这五六秒,沈庭御一脸高冷淡定,跟我说,霍也,我后悔了。
我哈哈大笑,已经来不及啦。我故作深情望着他说,沈庭御,如果过山车出了事故,你愿意跟我一起死在今天吗?
在过山车垂直下坠的前一秒,沈庭御转头捧着我的脸,狠狠亲了我,我听见他说——
不愿意。
今天太短,霍也,我要跟你一辈子。”
…
“八月二十七日,星期六,小雨。
沈庭御的生日,我们哪儿也没去,就窝在家里看电影。外面在下小雨,天色昏暗,偶尔还打雷带点闪,很像世界末日,可惜不是。
我买了两三打啤酒过来的,沈庭御不是很喜欢喝酒,也不想我喝,但我坚持男人生日就是要喝一点微醺,才能接受自己又大了一岁。
沈庭御骂我装老成,却还是找来瓶起子。
屋外电闪雷鸣,老太太就睡在隔壁,我们躲在沈庭御卧室里看电影。没开灯,互相只能看到对方的身体轮廓,墙上放映着投影出来的犯罪悬疑片,气氛沉默又温馨。
半打啤酒还没喝完,我开始胃痛了,一身冷汗,忍着没说,继续喝。因为我知道沈庭御一定会骂我,说了以后都不许我再喝怎么办。
但沈庭御还是很快察觉到了,脸色一下子冷下来,凶巴巴的。他一把将我抱起,丢到了床上,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沈庭御便从后面覆身压住了我,手掌掐着我的脖子掰过头亲。
亲了几分钟,我受不住了,冷汗涔涔地说沈庭御,我真的好痛,你救救我吧。
沈庭御默然片刻,将我翻了回来,像抱着心爱的玩具熊一样紧紧抱着我。我绵软地靠在他胸膛上,隐忍地、很轻地喘着气,有时压抑不住会痛吟出声,犹如一条水里捞出来的鱼。
随时要死,又好像还能苟活一阵。
沈庭御喂我吃了药,没松开我,而是低头埋进我颈窝里,安静地用温热掌心替我揉胃。
他说,霍也。
我听见了,半睁开眼,懒懒“嗯”了一声。
沈庭御声音闷闷,又咬我喉结,我发现他好像特别喜欢咬我的喉结。他有点恨、更多的却是依赖地说,霍也,你这个混蛋,到底什么时候才能乖乖听我的话?原来你也知道喊疼。
我想笑一下的,可是还没笑出来,胃里像针扎似的痛楚就让我蹙起了眉。
缓了好一会儿,我说,沈庭御,我身份证大你两岁,按辈分你得叫我哥吧,谁听谁的话?
沈庭御很不高兴我拿年纪压他,当即握着我的腰凶吻,几乎快要将我摁进床垫里去了。
我痛苦地不断低声求饶,直到沈庭御捂住我的嘴,咬牙说,别叫,你想让奶奶听到吗?
我抓住他的手,轻轻摇头。
再揉揉吧,我说,就像你刚才那样。
沈庭御挺没办法地重新抱紧我,手掌放在我肚子上,打圈轻揉。我逐渐缓解舒服,昏昏欲睡,沈庭御悄悄亲我耳廓,我装作不知道。
窗外猝然砸下一道惊雷乍响,世界好像被劈成两半,崩塌着,毁灭着。我并不怕,因为此时我在沈庭御怀里,要是末日真的来了,那我大概已经身处最安全的地方。
睡前,我对他说,——谢谢少爷。”
第43章 不委屈
“老大,这个感觉怎么样?房东是我邻居的侄子,前两年移民国外了,一直空着。他跟我说如果你要就便宜租,门前别长杂草就行。”
霍也咬着一根燃了大半的烟,仔仔细细又里里外外地检查了好几遍,终于点头:“行。”
这套房子在城郊边上,交通不便,离学校也很远,但胜在偏僻,够安全。
就算要摸路线找过来,并不容易。
自从高二下学期四五月份开始,追债的人频繁来堵家门,还雇了很多社会青年,在楼下天天叫嚣着要砍掉霍立军的手。
附近被泼上鲜红的油漆,指名道姓,连门牌号都写得一清二楚,什么恶毒话都说得出。
——“血债血偿”“不还钱,死全家”“一天不还杀一个,让你老婆孩子小心点……”
几栋出租楼的居民们怨声载道,搞得惶惶不可终日,劝说大家邻居一场,行行好,不是只有你家养孩子呢,自己的债何必连累别人。
搬了这么多次家,这种情况早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霍立军黑着脸破口大骂,邻居们不敢惹他,只能找上霍也,希望他理解。
霍也不辩驳,不多说,霍立军前脚骂完人刚走,他跟在后面收拾烂摊子,赔礼又道歉。
“张阿姨,不好意思,我们已经在尽快找新房子了,一找到能搬的马上搬走。这些年有打扰到大家的,我很抱歉。”霍也提着果篮挨家挨户地敲门递上去,声音温和,笑容轻轻浅浅。
张阿姨不肯接,硬是推回去,红着眼眶也忍不住想哽咽,叹气说:“唉,小七,你怎么就摊上这么个爹!他是个挨千刀的混账,这才搬来几年,阿姨就看你受了多少委屈……”
霍也笑意淡下去,眸中隐有恸色,却还是温温柔柔的,轻声哄她:“阿姨,不委屈的。”
“他那样打你,怎么能不委屈呢!”
不说还好,一句“不委屈的”,张阿姨当场眼泪就下来了,比他还要恨的样子。
霍也有些无措,慌乱拿手在下面接,嘴里讷讷地说:“阿姨,我、今天没有带纸……”
张阿姨站在身前还不及霍也肩高,却可以说是看着霍也长大的。初三搬过来那会儿还是半大小子呢,现在一晃眼,居然都这么高了。
还是跟以前一样,听话,懂事,是个叫人省心的乖孩子,长得又好。
能干活,会做饭,家务样样包揽。小时候谁家见了不想把闺女儿嫁给他,只是可惜了。
唉,怎么就摊上这么个爹呢?
人人皆叹。别说讨老婆,想谈恋爱都难。
张阿姨抓了一下他的手,小心翼翼瞧了眼对门儿,确定霍立军不在,才一脸严肃认真地跟霍也说:“小七,你听阿姨的,不要再管那个赌鬼的死活了,带你妈和小妹远走高飞吧。”
“你妈一直不让我告诉你,赌鬼知道你仔大个啦,你要是还手,不一定打得过你,所以啊经常趁你上学不在家,偷偷打你妈……你妈老跟我借药油,怕你花钱,从来不肯去医院。”
霍也怔住了,久久没动。
张阿姨忧心忡忡,最后再三嘱咐:“你可别说是我说的啊,你妈没求过我什么,这些年顶多只是借个药油,塞了几次钱叫她去医院也不愿意拿,就求我别告诉你,怕影响你高考。”
十几个普通廉价的果篮,霍也挨家挨户地跑了一整天,结果却一个也没送出去。
有的不想收,退回来。
也有的一见是他,索性连门都不开。
轻轻的敲门声响了起来,小女孩儿探了个脑袋瞅着房间里的霍也,犹豫地叫:“哥哥。”
霍也回过神来,顺手把刚点燃的烟掐在了窗边的烟灰缸,忽然愣了一愣,发现烟灰缸里至少有十来个烟头了,他竟没有知觉。
但只是一顿,霍也把窗又推开了些,这才转头答应:“进来吧。”
于是霍妍提起小裙子的下摆,踮着脚跨过满地没人要的果篮,哒哒跑来扑到霍也腿边。
霍也俯身轻松将妹妹稳稳抱起,然后放在书桌上,垂眼捻了下她的裙角,说:“旧了。”
“不旧的,还很漂亮呢。”霍妍两只小手去搂哥哥的脖子,也不像平时张扬舞爪了,说话声音都轻了许多,“过年前才给我买的,每一年我都有新裙子穿,同学们都羡慕我。”
霍也勾了勾唇角,揉她头发:“真的吗?”
“真的,骗你是小狗。”
她像小鸡啄米似的努力点着头。
霍妍说:“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儿。”
霍也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伸手,抻开裙子她腰上那块被烫出小洞的布料。
“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儿,身上也会有被烟头烫坏的疤痕吗?”他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说。
霍妍闻言一惊,慌忙捂住裙子那一小块被烫坏的地方,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了。她支支吾吾地着急道:“这个不是……是我,是我自己偷偷玩了爸爸的烟,不小心弄到的……”
霍也又想起了张阿姨的话,只觉心脏一抽一抽的攥着生疼,捂住胸口弯下腰,从喉咙里哼出一声痛楚难忍的低吟和呜咽。
霍妍顿时吓得魂飞魄散,用力撑着他的肩不至于倒下,哭着喊:“哥哥,你怎么了?”
“哥哥,哥哥……”
她不知所措,只能在霍也背上拍拍安抚。
霍也竭力缓了片刻,才喘上气儿来,感觉像是捡回一条命。他额角都是冷汗,脸色苍白还微笑着抬起手来,轻柔地擦了擦霍妍的脸。
可霍妍却哭得更厉害了。
“哥哥没事,不是说好了吗?女孩子不要随便掉小珍珠。”霍也勉强忍着心脏抽痛,低头捏她满是泪痕的脸颊,想尽量表现得正常一些。
霍也小声跟她商量:“别哭了,哭得你哥心都碎了,你一哭,我会更疼。”
“真的吗?”霍妍马上抽噎着不敢再哭了。
“真的。”霍也说,“骗你是小狗。”
霍妍眼含泪花咬着唇,睫毛忽闪,把小手贴到哥哥心口上:“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霍也按住她那只手,握着放在唇边温柔地碰了碰,低声说:“小妍乖,去收拾行李,只把重要的轻便的带上,我们今晚就走。”
“妈妈、那妈妈呢?妈妈去买菜了。”霍妍有点儿激动地睁大了眼睛。
霍也将她抱下来,“妈妈很快就回来了。”
霍妍像是等了这一天很久,跟打鸡血似的跑来跑去,丁零当啷,翻箱倒柜地收拾着。
“我要带上我的小熊……我的兔兔,还有我的贝儿,呜呜呜……怎么办,哥哥,你买了好多玩偶给我,能不能全部带上啊?”
她吭哧吭哧地收拾着,收到一半,又开始哇哇大哭起来,使劲儿用手背擦脸,却没停。
霍也吃完了药,走过来,略显疲惫地倚在她房间的门框上,说话有气无力:“带,全部都给你带上。你把衣服和书包捡一捡,和妈妈先去新家住着,这些玩偶我帮你拿。”
“真的哦。”霍妍不太放心,“不能丢哦!”
霍也点头,轻笑说:“一个不丢。哥什么时候骗过你?你想要的玩偶,哪次没给你买。”
霍妍便安心了,擦掉眼泪继续收。
小孩儿有奶便是娘,搬家次数多了,哪儿都能住,只要有哥哥和妈妈在的地方就是家。
她年纪小,什么也不用考虑。
租房、水电得花多少钱,并没太大概念。
霍妍欢天喜地,以为自己终于要摆脱那个可怕的恶魔,从此奔向真正的幸福了。
五点四十分,宋建兰提着一袋子菜,满头大汗地回来了。看到大包小包的行李,她一下愣在原地,呆呆望向沙发上的霍也。
她很快明白过来。
这一天,迫不得已的,还是来了。
尽管身体这时候已经很不适了,但霍也还是亲自打包好了行李,一趟趟搬下楼。
直到送她们上车,霍妍才后知后觉,拽着哥哥的手不肯松,惊惶问:“为什么?……难道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霍也低下眉眼,煞有其事道:“你和妈妈先走,我晚点就过来,不是还要拿你的玩偶?”
好像是的,霍妍“哦”了一声。
但她仍旧觉得心慌,“一定要都拿上哦。”
霍也说:“好哦。”
霍立军今晚不在家吃饭,估计又跑去跟那几个狐朋狗友喝酒了,得凌晨一两点才回来。
霍也小时候很害怕凌晨,因为每到凌晨就会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情,争吵的、哭泣的以及躲在被窝里也不能幸免的。
但至如今,他早已在无数个这样的凌晨中悄然长大,慢慢地,有了与黑夜抗衡的能力。
时间再快一点吧,霍也想。
等高考之后,或许一切都会变好的。
六点三十五分,霍也煮了一碗挂面,自己一个人吃完,泡在水池里,暂时不想洗碗了。
他有一点累。
一点。
晚上七点,天很黑,太阳不见了。
霍也在房间里写作业,今天的卷子布置得挺多的,数学有两张,他这几个月忙着找房子落下了不少功课,所以做的相当吃力。
做了半天,脑子很乱,一道其实不难的题都做不出来,做了的还全是错的。
他思考的时候习惯性转一下笔,可是明明一直转得很漂亮的笔,今天却不知怎么的就飞出了指间,“啪”一声摔在了地上,他有些发怔。
没事的,只是轻轻一摔……
霍也把笔捡起来,手不自觉抖得厉害。
——断墨了。
怔了两秒,霍也突然很崩溃,仿佛脑子里紧绷着很久的那根弦也“啪”一声断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
这样不行,这样下去他怎么高考啊。
胃痛,心脏痛,浑身都痛。霍也固执又在纸上划拉了几下,还是断墨,——他猝然暴躁起来,一把将那支笔砸到坑坑洼洼的门板上。
写不出来就换一支。
换了一支,他抖着手重新写,然而力道却没控制好,第一下太用力,把笔尖摁了进去。
墨水在卷子上染了个漆黑的洞。
唯一写对的答案被遮住了,只剩下错。
霍也盯着那个深不见底的小洞,幻视一般看到了妹妹裙子上被烫坏的洞,心脏也好像被捅出一个洞来,疯狂地流着殷红的血。
不好的回忆接踵而至,在他脑海里不断地放映、重播,一遍又一遍的,反复凌迟着他。
霍也恍惚错觉,自己其实早就死了,只是短暂活过,现在的痛苦不过一场走马灯而已。
会结束吧,很快就会结束了。
霍也迟钝地反应过来,他刚才砸笔的行为有多么暴力,又有多么不像他自己。
第二反应,是多么像霍立军。只有霍立军哪怕遇到不顺心的小事,也要暴力摔砸东西。
霍也那么讨厌他。
却绝望地发现自己越来越像他。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呢?他明明应该是一个温柔的人才对啊,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呢。
胃里猛一抽搐,霍也捂住嘴,冲进洗手间趴在池边弯着腰不断干呕,把今晚吃的那碗面吐得一干二净,最后什么也吐不出了。
慢吞吞地简单漱了个口,霍也关掉水龙头直起身,但是弯腰太久,打直像要断掉一样。
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霍也望着镜子里的人,有少许沮丧地想。
就在这时,家里的灯倏地灭了,四周骤然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霍也觉察不对,洗了一把脸逼迫自己打起精神,冷静地适应了会儿,便朝门口方向去。
透过猫眼,看不到外面有人,但对门儿还亮着灯,说明那个人故意只拉了他家的电闸。
明知是想引他出来,是个陷阱,谨慎点的就不应该出门找死,偏偏撞上霍也今天状态差也不是特别想活,——谁找死,还不一定呢。
霍也冷着脸不吭声,直接把门开了。
果不其然,借着微弱的光亮,银色锋芒在余光中一闪而过,就要朝他颈侧挥来!
霍也虽然身体不在状态,可他的虚弱也跟别人不是一个级别的,一打五都用不着拼命。
何况对方只有一个人,而且似乎是个上了年纪的中年男人,挥刀速度不快,甚至可以说毫无章法,反被霍也三两下就擒住了。
后膝一踹,再踩着小腿肚子,那男人当即跪在地上起不来了,恨声高喊:“老霍!你我好歹做过几年兄弟,你何必逼得我走投无路!”
“闭嘴,别吵着邻居。”
霍也夺了刀抵在对方脖子上,厌烦极了。
他冷声命令:“滚进来。”
五分钟后,男人被皮带捆牢双手,眼球里熬出密集、可怖的红血丝,怨毒地瞪着霍也。
霍也拎着那把菜刀,垂下眼,用指尖轻轻在刀锋上摩挲,脸色阴沉,显得忧郁又诡谲。
“你杀过人吗?”他问。
男人呸了一声:“跟你有关系吗?”
“没有,但刀钝了。”
霍也淡淡地说:“切菜还行,你平时恐怕连一只鸡都不敢杀吧,哪儿来的胆子敢堵我?”
“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你一定就是老霍家的儿子。你跟你爸长得真像。”男人说,“你们父子都不是什么好东西,烂到了骨子里,你爸欠债不还被人追着砍,你就在学校打架作弊。”
恶霸也好,社会败类也好,霍也已经不再在乎这些四处传遍的谣言,实在疲于否认。
他只问一句:“霍立军欠了你多少钱?”
“怎么,你能还吗?”男人嘲讽着。
霍也蹙眉:“多少。”
“……十万块。”男人恨恨开口,“几年前你爸带我去赌//场,几乎输光了所有的钱,最后还管我借了十万块的缺口,一直没还。”
“我念在你爸光景不好,有儿有女,本来日子也过得十分拮据,想着还不上就算了吧。”
“可是年初,我女儿查出患有癌症,需要很多很多钱,我借遍了所有亲戚朋友,借到大家都要跟我们断绝关系了,却还是差了十万块填不上。一天不交钱,我女儿就无法化疗,我也是走投无路了,只能来找你爸要。”
“我后悔了,我后悔了……如果那天我没跟他去赌//场,我几十年攒的积蓄也不会这么快就败光,我老婆就不会跑,我女儿也就不至于因为没钱治病而躺在床上等死……我后悔啊!”
年过半百的男人,这一刻在十九岁的霍也面前终于流下了悔恨的泪水,却已太迟太迟。
他跪着膝行到霍也腿边,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哑声哀求:“老霍家的,你劝劝你爸把钱还给我,好不好?十万不行就八万,或者七万,七万也行啊……我女儿等着救命呢。”
霍也低头俯视着他,仿佛俯视着千千万个像他这样的赌徒,那么可怜的,又那么可恨。
不知多久,等到男人都快绝望了。
霍也却才点头,说:“好。”
男人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好像一瞬间活了过来,激动不已,语无伦次道:“真的吗?你能让你爸把钱还给我吗?谢谢,谢谢……”
霍也麻木地说:“我会尽快还给你的。”
男人来时困兽犹斗,走时反倒欢欣雀跃。
那把笨钝的菜刀被忘了带走,霍也一个人在黑暗里静坐了半个小时,眨眼间老式挂钟的指针就来到十点整,他作业只做了一张卷子。
断墨的笔,答不对的题。
霍也一点儿都不想再多看一眼。就算明天可能会被老师点名、罚站也好,他不想做了。
随便吧。
霍也知道这样不行,他跟沈庭御承诺过的要好好高考,大学考去北京,去梦想的地方。
好想看雪。
他还没有坐过飞机,看过雪呢。
……好想沈庭御。
霍也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怕沈庭御准备睡了万一会打扰到他,所以没敢打电话。
在聊天框打了很多字,最后又全都一个个删了,如此反复许久,屏幕上突然弹出沈庭御打来的语音通话,差点儿把手机摔了。
霍也顿了好几秒,告诫自己不能接,不要把负能量传给别人,也不敢让沈庭御知道自己没有完成今天的学习计划,辜负了他的期望。
可是他又舍不得就这样挂断。
半晌,霍也指尖一抖,不小心接起来了。
甫一接通,沈庭御冷淡而熟悉的声音就从手机里清晰传了过来,二话没说:“你在哪?”
霍也喉结一滚,“……在家。”
“待着别动,我十分钟后到,不准乱跑。”
“等等,你先别到。”
霍也慌了:“我又没事,你过来干什么?”
“没事?”沈庭御马上反问,“没事你输入那么久又不说话干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霍也:“……”
第44章 一个吻
在鱼龙混杂的城中村地带,常有陌生面孔进进出出,隔壁住了个什么人你根本不清楚。
老破小,脏乱差,治安不好等等,几乎是这里的代名词。低廉的房租,堆了满地垃圾的狭窄的街道,一年换三次的新邻居……
像沈庭御这样穿着全身高定,踩着限量款崭新球鞋,手戴明显价值不菲的腕表,还恰好长了张养尊处优、不可一世的漂亮脸蛋,俨然一副富家大少爷的做派,危险程度可想而知。
这里住了不止霍立军一个赌徒,包括今晚才遭遇了不测风云,霍也当然能想得到,走投无路的人敢做出什么事情来。
因此,上次如果不是万不得已,霍也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沈庭御知道,他家的地址的。
最后发了附近一个公园的定位,霍也心里已经默默算好,跟沈庭御同时出发,自己大概会比他提前几分钟到那儿。
好在沈庭御没有细问,说到底他不太关心在哪里见面,只要能见到霍也哪里都无所谓。
晚上十点五十分,沈庭御到了公园,一眼看见霍也蹲在某个僻静角落里,低着头怀里像抱着什么,远远地传来细弱的猫叫声。
沈庭御大步流星走过去,霍也听到他来了却没抬头,只轻声说:“沈庭御,看,小猫。”
一只再普通不过的小橘猫,瞧着估计才两三个月大,很乖,也不跑,但眼神怯生生的。
它好像知道霍也不会伤害自己,于是爪子讨好地收了起来,只用柔软粉嫩的肉垫在霍也胸前踩着奶,很有灵性地盯着霍也。
霍也一直以来都还挺有吸猫体质的,每次他所到之处,没过多久,猫就从四面八方来。
所以小时候“离家出走”,睡在公园,霍也从不觉得孤单,几只流浪猫围着他,抱团取暖。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当着霍也的面拎起了小猫的后脖子,沈庭御有些嫌弃的样子拧眉说:“啧,脏兮兮的,有跳蚤怎么办?”
小猫的四肢软绵绵的,像面条般柔顺地垂下来,听到这话,委委屈屈叫了一声。
“没有跳蚤,出生起就是我在喂的。”霍也挺严肃地为小猫发声,“你这样说,它会伤心。”
沈庭御不以为意:“那又怎样?”
“给它道歉。”
沈庭御:“……你敢不敢再说一遍?”
“少爷,请你给它道歉。”
沈庭御:“。”
眼瞅着霍也虽然礼貌又谦卑的语气,却是一脸理直气壮、吃定了他的表情,沈庭御心中莫名感到略微懊恼的复杂。
默然几秒,沈庭御才不情不愿地,跟小猫冷冷说了句:“对不起。”又问霍也,“行吗?”
小猫突然挣了一下,似乎是被沈庭御拎着感觉不太舒服,同时叫得更大声了些。
霍也便说:“你太粗鲁了,孩子不是你这样抱的,要像我刚才那样,把它放在臂弯里。”
“什么,你疯了吗?什么孩子,它不过就是一只小畜生。”沈庭御对于霍也居然因为一只猫而指责自己很不能接受,他是怕猫身上有跳蚤或者其他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才会纡尊降贵地亲手把猫拿得远一点,可是霍也竟敢不领情。
“我养大的,怎么就不是我的孩子?生它的母猫分娩那天我在旁边守着呢。”
霍也不急不缓,有理有据:“别说它,就是生它的那只母猫,也是我从像它这么小一直养到大的。当时那只母猫刚满两个月,在路上不小心被车撞了,我把它捡回家,偷偷养的。”
沈庭御听得忽然怔住,又看了一眼手里的小橘猫,越仔细看,越觉得眼熟了。
尘封多年的书签隐隐松动,记忆里那一本童真之书被久违的风吹开,哗啦作响,拂开了因遗忘后覆满封皮的落灰。
他吞咽了一下,沉声问:“你刚才说那只不小心被车撞了的母猫,是什么时候捡到的?”
“啊,很久之前了。”
霍也想了想,回答:“五六年前吧。”
五六年前,霍也刚上初中不久,沈庭御在读小学,曾经跟李洛茵去学校的途中,遇到过一只被车撞了、奄奄一息的小猫。
犹记得,当时只有十一岁的沈庭御,也是想过把它捡回家养,跟李洛茵说,它不脏的。
可是曾几何时,他也变得跟小时候的自己讨厌着的李洛茵那样,第一反应不是觉得小猫好可爱,而是毫无同理心地说出——“不过就是一只小畜生而已”,这样的话。
命运在冥冥中交织,谁能料到,五六年前沈庭御还在岚江读小学的时候,眼巴巴的趴在车窗上不舍错过的那只小猫,几分钟后初中的霍也就穿着校服出现,把他错过的童真给捡了回家,悉心照顾,让小猫长大、又生了小猫。
心跳怦然,沈庭御恍若未觉,一改刚才的嫌弃模样,听话地将小橘猫放在臂弯里抱好。
他忍不住又问:“那,那只母猫呢?”
“前段时间被送去绝育了,其实本来早就应该绝育了的,但是我一直没空出来,有空的时候又死活找不到它。”霍也说。
“这么多年,就没有人愿意领养吗?”
霍也摇了摇头,解释:“它瘸了腿,眼睛也瞎了一只不能用,很多人来看一眼就走了。”
小橘猫倏地“喵”了一声。
霍也想起什么,“哦,这只小的倒是有。”
“到时候你把它送过来吧,我养。”沈庭御握着小橘猫的爪子说,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
霍也讶然地抬头看他。
像是不太相信,毕竟沈庭御刚才还是一脸嫌弃的样子,怎么会一下子就转了性?
沈庭御垂下眼回视,正想说话,却古怪地顿住了目光,“你脸怎么了?”
霍也尾调上扬地呆呆“嗯”了一声,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沈庭御已经把猫放下,拽他起身。
指腹碰到脸颊某个位置,霍也居然才迟钝感觉疼了一下,沈庭御神色很不好看:“你脸上有伤,谁干的?你打架了?”
霍也条件反射想躲开,被沈庭御按着后颈带了回来,用手掐住霍也的下巴,认真检查。
确定脸上就颧骨的位置一处擦伤,沈庭御继续往下检查,掀衣服,捋袖子,甚至是裤腿都要扒开来看两眼——
霍也被迫任他摆弄,几次开口都没成功。
除了颧骨的擦伤,沈庭御发现他的掌心还有一道不算很深的血口子,像是什么利器割破所致,伤口虽然不深,却有三四厘米这么长。
霍也盯着自己掌心渗血的伤口,也有点儿发懵的模样,因为他完全没有知觉。
仿佛痛感与身体剥离,需要来个人告诉他受了伤,于是停下来低头看一眼,才发现自己原来已经血流成河;否则,他可能会永远这样奔跑下去,直到耗尽仅有的最后一丝生命力。
痛吗?其实痛的。
只是痛习惯了,忘了这是痛的。
他记起来,应该是今晚徒手夺刀,没注意被对方划伤了也不知道。
现在想想,那可是空手接白刃啊。
沈庭御脸色很冷,看他一眼,最终没有再逼问下去,丢了句“站着别动”,就转身离开了。
片刻后,沈庭御很快回来,手里拿着药店给的透明塑料袋,装了一些纱布绷带和碘伏。
秉承能坐着就绝不站着的原则,霍也老实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时不时用另外一只没伤的右手,摸摸腿边趴着的小橘猫。
瞥见沈庭御走近跟前,霍也抬眼,巴望着瞄了瞄他,犹豫一下,又像讨好似的冲他笑。
沈庭御面无表情。
看霍也学那小橘猫收起爪子一样的举动。
“我自己来吧,谢谢。”霍也接过袋子,就很自觉地取出里面的东西,并不想麻烦沈庭御。
他对别人体贴入微,可于自己而言却总是很不温柔,胡乱在伤口上涂了点碘伏,就开始简单粗暴地贴纱布、缠绷带。
脸上颧骨那一处晕开狰狞的青紫,在夜里衬得他皮肤更白,眉眼更冷戾,带了些许类似阴郁或沉闷的厌世感。一只手不太方便,霍也齿间咬着绷带的一端,给自己割破的手包扎。
有点吃力,又不想被沈庭御看出来,所以自顾自的,笨拙的,逞强的。
沈庭御实在看不过眼,突然一把攥住他的手腕,眼眸幽深黑沉,盯得霍也心头一咯噔。
恨铁不成钢地盯了他一会儿,沈庭御才把绷带抢了过来,亲自为霍也包扎伤口,过程中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最后给霍也的绷带上打了个蝴蝶结,然后沈庭御就毫无征兆低下头来,——霍也错愕地怔着没动,感觉掌心被什么温热的碰了一下。
是嘴唇。
沈庭御在他伤口上落了一个吻。
霍也心中触动,突然问:“有火吗?”
沈庭御并不抽烟,也不喜欢烟味儿,但他身上确实有专门给霍也备的打火机。
霍也有点烟瘾,不是很大,刚好在能接受的范围内。每次一抽,基本就是知道他压力大或者心情燥郁了,沈庭御往往不会过于阻止。
他经常忘记带打火机,要抽的时候,总是得找别人借,可赵家言他们又不抽烟,就只能大老远到东区的十八班找熊英;沈庭御不耐烦他去找别人,便习惯了给他带个火。
于是两个人就这么并肩坐在公园里的僻静角落,如同离群索居的独狼,霍也浑身是伤却始终漫不经心的模样,仿佛痛不在他身上。
“咯哒”一声,沈庭御摁下打火机,夜色中给他点烟的动作如同加冕,又似臣服。
今晚没有月亮,天边唯有乌黑的云,就连星星都找不见,叫人看不出明天会不会放晴。
气氛安静。
霍也沉默地吞云吐雾着。
“其实我有点恨你。”沈庭御冷不防说。
指尖一抖,烟灰剥落掉在地上,露出火舌的红星子。霍也夹着烟没说话,“嗯”了一声。
好像很理解那样。
他自然是没有想到的,在偷偷等待沈庭御说出“我爱你”之前,却更先听到的是“恨”。
“你嗯个屁。”
沈庭御说:“你总是这样,脸上笑,心里却是冷的。没人能知道你在想什么,包括我。”
“明明是你先招惹我的,可又好像全世界你最无辜了,我的情绪一直被你牵着走,你想让我生气就生气、想哄好就哄好,我本来是个很讨厌被动的人,不应该被情绪影响理智的。”
“你哄得我什么都愿意,把我的过去和未来什么都给你了,但是我今天才发现,关于你的事情我居然一问三不知。你大张旗鼓地闯进我的世界,却将自己藏了起来,这不公平。”
“霍也。”
“恋爱不是你这样谈的。”
霍也望着地上七零八落的烟灰,在不确定明天会不会放晴之前,勉强笑了笑说:“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们没在谈恋爱呢。”
沈庭御倏然转眸看向他。
霍也没敢回头,身体尽量自然放松,缠着绷带的手掌又渗了殷红血色,没心没肺似的。
嘴里莫名变得很苦。
霍也第一次感觉荷花这么难抽。
直到一根烟差不多燃尽后,沈庭御都没再开口说半个字,霍也知道,他肯定是生气了。
把烟掐了,悄悄地偏头想瞄一眼,却意外撞上沈庭御始终不曾移开过的视线。
霍也一下子愣住。
只见说“恨”的人怒着、怨着,冷静着又像歇斯底里着,那么不甘,其实眼里都是不舍。
他忽然就有一些了悟。
很多时候,“恨”何尝不是“爱”的一种呢?
沈庭御目光偏执,看他许久,气息不稳地胸膛剧烈起伏,看上去竟然像是快哭了似的。
“……你个混蛋。”
他哑着声音,连恨的情绪都淹没了。
霍也一时失语,什么也说不出来,虽然他以前就承认过,但今天最混蛋了——怎么能在一天之内惹哭了张阿姨,惹哭了霍妍,现在又要把这样高傲的沈庭御都惹哭了呢。
“对不起,我……”霍也伸手,想要摸一下沈庭御的脸,明明最擅长安慰的人却失措了。
他们对视,爱与恨复杂交织,压抑已久的那些滚烫在冷静表皮下疯狂翻涌起来。
突然,两个人同时动了。
沈庭御反手将霍也狠狠扯到了自己身前。
嘴唇被磕破了,但没人喊疼。
他们在没有月亮的夜晚接了个血腥味的吻。
第45章 堕落
正式步入高三以后,座位重新打乱,同桌被拆成了单人单桌,每周一次轮换。
新的座位表是根据成绩来排的,由于成绩相差太大,换完座位,霍也早有预料地被安排到了跟沈庭御几乎对角线、距离最远的位置。
其实开学已经有好一段时间了,像是按下快进键那样,眨眼就过,明明感觉才考上高中没多久,怎么又要高考了呢?
日历一天天撕下来,黑板上的数字一晃眼减下去,课程表擦擦写写,窗户外日升月落。
赵家言把黑板擦掉,然后转头重新写上。
——“距离高考还有185天。”
从高三上学期开始,各种校考、联考变得十分频繁,请假一周的卷子几乎能堆积成山。
平时嘻嘻哈哈的不笑了,一下课打打闹闹的也动不起来了,大家都跟被妖怪吸食了精气神儿似的,铃声一打,是当场秒睡的。
但好消息是,年级上下无论是“好学生”还是所谓的“坏孩子”,经过一年的发奋图强或者悬崖勒马,成绩都有显著提升,高了一大截儿。
坏消息,除了霍也。
大家都在突破自己,只有霍也一落千丈。
最近一连几次分数出来,霍也都要被老师叫去办公室喝茶谈话,问他这是怎么了,怎么成绩起伏这么大?连拿手科目都发挥失常了。
老师说,你本来就是靠成绩进A班的,有本事的才能服众,那时候没人敢说你什么;可如果你稳定不住成绩,就是浪费资源,下学期可能会让你转班,退回平行班去。
霍也点头,没什么表情地说知道了,回到教室却发现座位上坐了有人,而且是陌生人。
“哎,也哥,干嘛去啊?”
邬震抱着一堆作业,站在隔壁问。
霍也再一看,原来是走到B班去了,能不陌生才怪呢。他愣了愣,慢吞吞地“哦”了一声。
于是调转方向,走了回来。
邬震有些担忧地看着他,欲言又止。
回到A班教室,霍也发现自己座位上怎么还是有人,退出去瞅一眼班牌,没错啊。
沈庭御坐在他座位上,手拿着这次联考批下来的卷子,不冷不热叫他:“霍也,过来。”
“……”
好吧,确实没错。
沈庭御叫他“过来”,比老师叫他“过去”可吓人多了,霍也心里七上八下的,沉重走近。
“这道函数大题我没给你讲过吗?为什么考第二次还错,你当时不是跟我说懂了吗?”
沈庭御把卷子翻来覆去的看,有很多道题明明已经给他划过重点,还记到错题本里出了几道举一反三的,题型应该滚瓜烂熟了才对。
“这道也是。”
“……还有这道。霍也,你在干嘛?”
沈庭御似乎有点发火的意思,只是硬生生按耐住了,但霍也听得出来。
他也知道沈庭御为什么这样不平静。
毕竟任谁在耗费了自己的时间,亲力亲为去给一个差生做错题本,把每一张卷子都整理收订,从万千题库里找到合适的类似题型供他练习巩固,并根据他的情况,做了表格来定制精准严格到每一分钟的学习计划之后。
不但没有看到效果,却反倒得来这么一张满江红的卷子,就是脾气再再好的人,也不能平静面对,何况沈庭御寄托了他那么多期望。
在所有人里,最害怕霍也考不上的,不是霍也自己,也不是霍也的妈妈,是沈庭御啊。
心跳很快,手又不自觉在抖了,霍也把手背到身后去,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不知所措。
因为这一年来抑郁复发,甚至比初三那年在网戒私立上学还要严重,躯体化带来的负面影响是极可怕的,他的忘性越来越大,脑子像生了锈一样,在考试时尤其感到恐慌。
那些字一个个拆开都懂,组合到一块儿就看不明白了,在霍也眼里,数字也成了乱码。
这一张在A班根本拿不出手的卷子,已经是他每天晚上兼职还债,解决完霍立军留下的一大堆麻烦,才能坐下来写作业、复习,努力到差不多凌晨三点的结果了。
他在干嘛?霍也眼神空茫,呆呆望着那张被批得一无是处的卷子,自己都说不清楚了。
“——对不起。”
沈庭御一听这三个字,更来气了,本来就对霍也前些天说“我们没在谈恋爱”还有一肚子怨念,现在更是口不择言:“你总是这样,总是在说对不起,你到底对得起谁?”
“我不知道你最近是怎么了,你也什么都不愿意跟我说。你钓着我,又不肯给我,这些我都忍了。”他失望透顶地指责着,“既然约定好了要一起考北京,你为什么还自甘堕落呢!”
“堕落”这个词霍也听过很多次,却没想到有一天会从沈庭御嘴里说出来,有些头脑发懵。
上次数学老师这么说,他还嘴了。
可这一次,他感觉到痛。
因为是在意的人,就像霍也知道沈庭御最不想听到的“对不起”这三个字,沈庭御其实也有隐约意识,“堕落”这个词对他来说有多伤人。
但他们偏偏就是说了。
“对不起,是我不好。”霍也除了这三个字已经毫无办法,他真的尽力了。
沈庭御想听的那些真心话,霍也永远也不可能告诉他。习惯了踽踽独行的人,自己的苦自己吃,自己家的债当然只能自己还,告诉他简直像在卖惨,霍也的自尊不允许他这么做。
宋建兰大概自己也没有想到,受了委屈后第一时间不是寻求帮助,而是像刺猬一样偷偷藏起来舔舐伤口,以为这样掩耳盗铃,就不会被她的孩子们发现,更不会担心。
结果九岁的小女儿学会了藏起身上被父亲烫坏的烟疤,十九岁的儿子咬牙沉默,在被爱的时候也藏起所有的脆弱,让对方想要治愈都无从下手,于是一次次反复推开、互相折磨。
你瞒我瞒,到头来,宋建兰自己竟然成了这个家里面演技最拙劣的那一个。
视线从满江红的卷子,移动到沈庭御因为帮他复习、替他焦虑,而眼下出现的青黑上。
霍也忽然很不忍心,又像特别狠心,脱口而出道:“沈庭御,你不要管我了。”
“……你说什么?”
沈庭御盯着他,似乎难以置信。
仿佛被迎面打了一拳,抑或正在怒火当中被泼了一盆冷水,沈庭御感觉血液都冻结了。
他猛地站起身来,脸色近乎可怕,一瞬间像要恨不得掐死霍也那样,眼眶却烧得通红。
无意碰到课桌,动静挺大,A班的同学们都看了过来,面面相觑,并不敢吭声。
“这种话你怎么说得出来,霍也,你到底有没有心?”沈庭御一脸被辜负、被抛弃,好像很不能接受,就跟辛辛苦苦地赚钱养家,最后却听到老公说这日子过不下去了,要跟他离婚。
霍也看他天塌了似的表情,脑海里蹦出的第一个想法居然是,恐怕很难哄好了。
沈庭御扔下卷子,气得撞开他走出教室。
这一架吵得颇有天崩地裂的架势,全班人都知道这俩又冷战了,本来没什么大事,高中时期好朋友之间吵个架也不稀奇;只不过这俩恰巧都长了这么一张光是往那儿一站,就叫人万众瞩目的脸,所以做什么都貌似特别吸睛。
而且在此之前,他们就没少冷战过,高二刚开学那会儿还挺针锋相对的呢,后来一个哄一个好哄的,不也成了形影不离的好兄弟么。
反正A班的同学们是这样想的,以为又是没过几天就好了,跟以往没什么不同。
到了高三,大家精神状态都很美丽,说的难听点,其实疯了一半。今天早上,读书读着快困回娘胎里去的时候,隔壁班突然传来一声崩溃刺耳的尖叫,然后就是持续许久的大哭。
有人跑出教室看看情况,听说是C班某个女生压力太大,失眠睡不着觉,早读又被老师骂了两句,当场没绷住情绪。
邻几个班的各自回来把这事儿一讲,大家都没了看热闹的心情,麻木漠然地写自己的。
这天晚上,霍也在家收拾妹妹那些落下的毛绒玩偶,满满好几大箱子,打算邮寄过去。
霍立军又喝得烂醉如泥,还是霍也刚才接到电话,对面的说,酒局结束人都散了,开车来的叫代驾,没开车的叫亲友接,就剩下你爸一个人死赖不走,又打又砸,骂骂咧咧地喊着什么老婆跑了,快要闹到饭店报警了。
霍也好声好气地道了歉,电话一挂,立马打车去饭店。他爸被人按在地上扣着,酒瓶子摔得满地都是,霍也赔了不少钱才给放人的。
这会儿瘫倒在客厅里,不时还能听见抱着垃圾桶吐的声音,夹杂几句粗犷的脏话,多半是在骂宋建兰母女俩没良心的,说跑就跑了。
霍也只当耳旁风过,仔细一一给妹妹那些玩偶们打包好,小熊放左边,小兔放右边,都摆得好像排排坐着,整整齐齐的。
拿来剪刀,胶布,最后封箱。掌心没由来疼了一下,霍也低头看,原来是伤口裂开了。
那天的纱布已经换掉了。
虚虚一握,仿佛还有温热的触感。
霍也知道这是幻觉,每到深夜,他就开始想念沈庭御,也想念沈庭御那天心疼的吻了。
认识沈庭御这么久以来,他大概是第一次气成这样,因为霍也说的那句话,其实两个人都再清楚不过是什么意思了。
在他们并肩走过学校的篮球场,家楼下的早餐店,山溪乡间的羊肠小道,那么远之后。
却让沈庭御放弃他,也放过自己。
把箱封好,霍也坐在床边,背景音是外面断断续续的叫骂声。他想点一根烟,可是最后一根烟好像在那天抽完了,盒子里空空如也。
原地怔了一会儿,霍也把空掉的烟盒随手扔到了房间的垃圾桶里,做了个郑重的决定。
——他要戒烟。
不好的东西,别上瘾。
不知多久,外面安静下来了,霍立军躺在地上睡得死沉死沉的,鼾声震天响。
霍也这才走出去,默默将客厅里的呕吐物收拾干净了,又拖了两遍地板,连被子都没找来给他爸盖一张,就让那家伙在十二月冻着。
洗完澡,霍也精神好转不少,他突然觉得莫名其妙的开心、亢奋,心率也在极速攀升。
在书桌前坐下来,他开始写作业。
今天的脑子格外好使,赶在十一点前就把作业写完了,这是很不寻常的。
像除夕夜放的小彩菊那样,霍也明显感觉自己的身体在这片刻燃烧,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化为飞灰。但那些未知的下一秒,他暂时不想考虑再多了,于是趁热打铁,按照沈庭御给他制定的计划继续做题,把错题做了三遍。
凌晨两点。
霍也笔尖一转,超额完成了任务。
他下意识掏出手机,想告诉沈庭御,自己今天晚上做得很好,或许可以得到一个夸夸。
然而刚打出了一行字,才想起来他已经被沈庭御放弃了,还是霍也自己提的。
沉默半天,全删了。
情绪在短时间内从高峰断崖式坠入低谷。
这无疑是痛苦的,这时候霍也其实就应该明白自己的病情又加重了,甚至有了从抑郁转双相障碍的趋势,但他没时间去关注这些了。
高考迫在眉睫,他不能松懈。
没办法再给沈庭御发信息,霍也又在床上躺了半小时也睡不着,随便划拉手机。
人总在深夜记起一些记不清的事,他忽然点进学校论坛,寻找之前在高一年级闹得轰轰烈烈的那一对儿男生,好奇后续发生了什么。
幸福了吗?
或是像他们一样,放弃了吗?
这件事情影响不小,已经被校方明令禁止不再传播相关,可还是有八卦的人用名字缩写扒出后续,不用费多少功夫就找得到。
【今天上课,班主任接完电话,然后急急忙忙把Z叫出去了,一整天都没回来,有人知道是怎么回事吗?他当时脸色可难看了。】
【你不知道?我还以为这事挺大的,咱们东区这边基本都知道了,唉,一条人命呢。】
【我糙,什么人命??】
【楼上别卖关子了,我们西区天天死读书的理科生平时断网的,啥屁事儿都不知道。】
【说起来还挺唏嘘的,七班那个,就是跟Z好上的那个娘娘腔,今天没了。】
【我糙!!不是,没了是什么意思?!】
【啊?啊啊啊???】
【他不是休学了吗?怎么突然……】
【据说是出了意外,心理有问题的,非要自己作死,这次折腾太狠了,就没救回来。】
霍也很轻地眨了眨眼,一下子不太能反应过来,所谓的“没救回来”意味着什么。
他还记得那个男生的样子。
肤白,清秀,瘦,很好看的一个小孩儿。
乍一看跟自己很像,仔细看又不太像。
叫什么来着?
哦,对。是姓林的,叫林愈。
林愈死了。
第46章 帮凶
霍也不得不再一次承认,其实他也是需要很多包容、关心和爱的,在失去沈庭御以后。
在沈庭御的课桌搬到了教室另一边的遥不可及的对角线,不能转头就对上视线,只能在后面远远地看着他冰冷的背影的时候。
在偶尔会与他狭路相逢,沈庭御故意视而不见绕开走掉,霍也克制着偷看很久,却发现他真的没有回过一次头的时候。
在照常买好了沈庭御喜欢吃的菜,并准备过去做一顿自己新学的食谱,结果在出门那刻接到了家政公司的电话说不用再来了的时候。
原来他也很需要的。
可惜是在意识到失去沈庭御以后。
霍也失魂落魄,经常上课一走神,就盯着沈庭御的后脑勺看个没完。——却又在沈庭御不经意瞥来一眼时,低下头假装忙自己的事。
在互相注意不到的余光里,那个人出现了千千万次,而每当有一个人试图前进,就会有一个人阴差阳错地恰好后退,于是错过彼此。
等待的人习惯了等待,还在等待,可是他这一次左等右等都等不来。
主动的人在雨中跌倒,爬不起来,或许也希望看见一把允许坚强的他也可以懦弱的伞。
希望允许不优秀的他可以不优秀,或允许不够好的他可以不够好。
霍也每天三点一线,没有喘息,也没有再费尽心思去哄一个向来很难哄好的人的时间。
明知沈庭御是这样的高傲,他刻意没有给沈庭御台阶,在放晴之前,更不敢请求沈庭御像以往般大度的原谅,只龟缩在自己的壳里。
也似乎是要给懦弱的、招惹了又不愿意对他负责的,这样恶劣的霍也一个教训,沈庭御将霍也边缘化,再也没跟他说过话。
没人想到,这一次冷战持续这么久,久到他们都快忘了对方的拥抱和指尖是什么温度。
几天后,某节晚自习下课,霍也拎着书包走出校门,迎面吹来的寒风刺骨的冷。
晚上打车很贵,但从学校走回家只要五十分钟,霍也一边安静地走,一边盘算着这笔债要怎么还清,想要快一点结束高考,然后经济独立,那样他就有能力带妈妈和妹妹离开了。
他想得太过专注,以至于没有察觉到身后一道黯淡的影子,默默地、默默地跟了很久。
不留神走到哪一条街,突然有人猝不及防从身后抱了上来,霍也反应慢了半拍,却还是凭借这小半年被追债的人无数次要挟、绑架的经验迅速作出了回击,“呃!!……”
一个带着狠劲儿的过肩摔,那人闷哼了声翻倒在地,砸进昏暗巷尾的一大堆废纸箱里。
霍也微喘着气,侧头望来,竭力藏住身体不受控制的细细颤抖,神色强作镇定。
借着晦暗不明的月光,他看见那人的脸。
是个很年轻的男生,穿着偏小的、不合身的岚中校服,应该是从上一届学长那里买来的二手货,而且还是穿在里面的夏装。
岚中私立的校服也很贵,都是定制的得有小近千块一套,学校一般要求夏装两套,冬装两套,而部分家庭条件没那么好的学生是比较难负担的,所以会买二手校服这事不算出奇。
校服外套了件黑色的卫衣,男生戴着兜帽只露出些许张狂的眉眼,因为被他一摔,滑落之后才看到头发剪得很短,是很硬朗的短寸。
霍也马上想起了那张疯传的照片,这不正是照片里的主人公之一,周生熠吗?
除此之外,跟这个名字对上号的,还有他在为数不多的能记起的事情里,终于找到很久以前见过的那一面。——是的,他们见过的。
那时候高二还没开学。
就在霍也家楼下不远处的巷口里面。
周生熠盯着他的神色变化,知道霍也搜寻许久才想起了他,唇角始终保持着一个讽刺的弧度,半躺在地上,也没立刻起身,只往某个方向看了一眼,冷然问:“认得这是哪里吗?”
霍也顺着他看的方向望去,很快认出这是十三中的后街,霍也读了五年的初中,这条街就走了五年,怎么会认不出来?
“你认得这里,那你认得我吗?”周生熠的目光灼灼凝着他,“我是十三中的,小你两届。”
霍也收回视线,掠过他身上的校服,心里隐隐料到什么,沉声道:“你考到岚中来了。”
“对。”周生熠说,“因为你。”
霍也蹙眉。
周生熠微微一笑,又说:“很奇怪是吗?”
“你……”
“霍也,你应该都忘了吧。”周生熠就这样熟稔自然地叫出了他的名字,好像在不为人知的阴暗角落里,早已滚过心尖千百次了。
他形容狼狈却姿态慵懒,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站直身。两年不到,他居然已经比霍也还要高一些了,明明当时还是个初中生模样。
霍也冷清地直视着他。
唇线抿紧,这是一个警惕戒备的状态。
“你曾经救过我,不止一次。第一次其实不是在你家附近,在十三中,那时候我年纪还很小,你不记得我也正常。”
“你读初中那会儿名气就很响,十三中内外就没有不认识你霍也的,你那么嚣张,那么桀骜不羁,被很多人讨厌,也被很多人喜欢。”
“你保护我,让我免于霸凌,那天你把我背到校医室,校医刚好不在,你给我倒水,还对我笑了很多次。在这之前我也跟那些讨厌你的人一样讨厌你,但是那天以后,我才理解了那些喜欢你的人为什么喜欢你。”
“可那时候我太小了,我不知道原来这就是喜欢,我只是觉得我很嫉妒你。我嫉妒你的万众瞩目,嫉妒那些所有除我以外的人原来也能得到你的怜悯,同时我又很痛恨你,痛恨你的高高在上,好像从来就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霍也瞳孔微不可察地骤缩,震惊和骇然像无形大浪拍了过来,他知道现在必须打断这段疯狂又荒唐至极的陈述,喉咙却梗着血块似的发不出声音,背上涔涔冒出冷汗,一动不动。
眼前浮现一张清秀、苍白的面孔,眼眶还不太明显地泛着红,撞见他时的呆怔,仿佛在那短短几秒已经悄无声息地崩溃。
——原来是你。
那复杂莫名的深深一眼,他顿悟得太迟。
别说了,别再说了……
“你总是高高在上地不用正眼看我,很多时候我只能看到你毫不留恋的背影,大概我在你眼里什么也不是。我混迹在人群里,人群里有一万个我,你看不到任何人,也看不到我。”
“为了能站到你身边,渴望着总有一天你能看到我,我也努力了好几年,才终于考上跟你同一所高中,但当我终于好不容易离你近了一点,却发现你身边已经有了别人。”
“那个人成绩好,家世好,长得好,样样都比不上的我又变得什么也不是了。我这么久的努力就像一场笑话,无人在意的独角戏,你身边从来没有我的位置,我不想再喜欢你了。”
“你猜,就在这个节骨眼,谁出现了?他眉眼真的跟你很像,不是像现在的你,是像十三中的时候还没有完全长开,有一些稚气,又有一些清秀温柔的你,你知道吗?他比现在的你更接近当初我喜欢上你的样子。”
“于是我把对你的喜欢转嫁给他,连同我对你的嫉妒、痛恨,和这些年所有的不甘心。”
“他是个乖孩子,很好骗的。”
“我说爱他,他就真的信了,以为我的爱是给他的。所以我给予的虚情假意,那些本不该属于他的痛苦和温暖,他都傻傻照单全收。”
“哪怕是为我去死。”
霍也在这句话夺回了身体的掌控权,猛地揪住周生熠的衣领撞到墙上,发出骨骼裂响般巨大的碰撞声,手背青筋暴突而起,忍无可忍那样怒喝:“你他妈是不是疯了?!”
周生熠痛得被迫弯下腰,却被他死死摁着动弹不得,一边狼狈粗喘,一边在低低哼笑。
“那孩子才十七岁,他才十七岁,你明明知道他的情况已经很不容易了……”
霍也这一刻好像也崩溃了,当他终于明白那个似曾相识的眼神,回想起来心都要碎了。
十七岁是个矛盾的年纪,它似乎是一生中最好也最坏,有些人意气风发,有些人却盼着长大,进一步成熟不足,退一步还是小孩儿。
青春是雨季,是生根的绿芽,是一场无比盛大的破茧成蝶,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挣破茧蛹,有些蝴蝶还没学会飞,已被永困牢笼。
周生熠笑着笑着,眼就红了,用无所谓的语气一样冷嘲说:“你以为害死林愈的杀人凶手是我吗?我可没有叫他去死,世界上没人愿意爱他、对他好,只有我愿意,我把我所拥有的全部都给了他,我甚至没有说过一句狠话。”
“他是一朵本就濒死的花,我试图给他浇过很多很多水,可他自己不想活,有什么用?”
“如果不是那天撞见了你。”周生熠残酷地指出这一事实,“或许他还能熬过这个冬天的。”
“不,不是的……”
霍也摇着头,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周生熠无视他的颤抖,继续道:“就算没有你的存在,他也可能会在某一天枯萎,但如果不是你加速了他的死亡,或许他还有得救。”
“除了病痛,他的死,你是帮凶。”
霍也那天很晚才到家,甩掉了周生熠,却甩不掉周生熠那些镂心刻骨的话。
楼道里,三四层的灯泡早被烧坏了,没人来修,只能摸着黑走。习惯了黑暗的霍也居然第一次看不清脚下,好几次险些扑在台阶上。
空气中弥漫着有一股淡淡的烟味儿,他很熟悉这个味道,是他常抽的那款荷花,但自从决定戒烟后霍也已经没抽很久了。
闻着浓淡的程度,应该是刚刚才掐掉的。
霍也被勾起一点瘾来,快步走上楼,避免忍不住导致戒烟失败,更不敢想太多。
最近出现幻觉的次数渐进频繁了,他经常恍惚以为自己被人跟踪,可是一回头又什么都没有;总是听到一些莫名的动静,比如在他写作业的时候,楼下传来几声像是呛到的咳嗽。
霍也拉开窗帘望去,正对着他房间下方有一棵大榕树,月光下树影婆娑,无声寂静里似有什么在暗流涌动,但看不到更多了。
犹如惊弓之鸟,一点不大的动静也能引得他心律失常,药量每天要吃一大把才能稳定。
不过好在幸运的是,近来追债的人消停了不少,可能又临近新的一年春节,降临苦难的上天也有恻隐之心,让他过了一段安生日子。
这一次冷战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久,几乎持续了整整两个月,却都没有要和好的迹象。
两个人不发话,大家也不敢多劝。
高考前的最后一个寒假,给学生们休息的时间实在是少得可怜,才放了十几天就有成堆卷子要做,二十四小时恨不得掰成两半儿用。
偶尔还会遇上周生熠,但霍也大多数不肯再搭理他,但凡一碰面说起话来,基本是霍也单方面冷声骂他,叫他让开,或者滚远一点。
周生熠总得不到半句好话,却听他骂自己也觉得很痛快似的,并乐此不疲。
当阴暗面已经揭开,不必继续躲藏,林愈死后他就破罐子破摔,为了让自己的罪过显得不那么大,于是把所有的错怪到了霍也身上。
霍也时常认为可怜的是他。
那么渴望爱,却把恨给了唯一爱他的人。
节后返校的二月初,某节课上,霍也突然急性胃炎发作,因为这种痛感他曾在无数深夜反复品尝,也常独自一个人去挂水,看过很多医院凌晨的未明天,是以能够冷静作出判断。
霍也勉强趴在桌上,默默忍到课后才去跟班主任请假,光光见他脸色不好,整个人像刚从水里捞出来那样,腰也微弯着直不起来,很是担忧问:“要不要叫个同学陪你?”
“不用,我自己可以。”即使是这样,霍也的表情依旧是无关痛痒的,甚至还浅浅笑了笑。
拿了请假条,霍也慢吞吞地往外走,用手扶着墙壁一步三挪下楼梯。
他很庆幸刚才打了上课铃,毕竟若是课间的话,以这个蜗牛速度走路一定会妨碍到别人。
霍也眼前有一瞬的模糊不清,好像不小心撞到了谁,下意识说了句“抱歉”,就想要错身而过,但对方却抓住他的手臂,“霍也?”
一抬头,撞进周生熠深黑的眼。
“你怎么了?”他问。
霍也看到这人就头疼,要不是现在连推开的力气都没有了,他能一拳把周生熠嵌墙上。
然而霍也只能虚弱地骂:“我叫你滚,你怎么一天到晚还要出现在我面前?”
周生熠骂不还口,严肃地紧抓着他不放。
两人在楼梯上推搡拉扯,这时头顶却响起森寒得有些陌生的声音,那是霍也从未听过的阴冷语调,仿佛酝酿着山雨欲来的风暴。
“——霍也,你让我不要管你,就是因为这个人吗?”霍也闻言,脑子嗡地一下清醒了。
他挣扎着望了过去,高大颀长的身影遮天蔽日地站在上方,那一双漂亮倨傲的眼眸隐在晦暗光线里,睫毛低垂,带着极强的压迫感。
是沈庭御。
第47章 电话
霍也攒起劲儿一把推开周生熠,因为惯性反作用力自己靠在了墙上倚着,然后有点急促迫切地抬眼去看沈庭御,身体随之紧绷起来。
不明白他怎么会接连遇到这种事情,好像这一年上天就是要跟他对着干,叫人百口莫辩又身心俱疲,一个字都解释不出来。
霍也眼睁睁地看着沈庭御走下台阶,就连一口完整的气儿都不敢喘。
只见沈庭御沉着脸,二话没说,干脆利落给周生熠来了一拳结结实实的,差点儿没把他干地上去,周生熠脸一偏,嘴角迅速出了血。
沈庭御上前还要继续,霍也硬着头皮撑起身体过去拦,打断了他的动作:“不要闹了,你能不能别这么幼稚?附近有监控的!”
“——我闹?”沈庭御最听不得这句,当即什么都忘了,想也没想反手就把霍也推开。
霍也毫无防备骤然脱了力,整个人失去了支撑抵在楼梯扶手上,痛楚使他刹那间连闷哼都没了声音,触电般将身体蜷缩起来,慢慢地从扶手上滑坐下去,彻底安静不动了。
“霍也!”沈庭御立刻就后悔了,被背叛的愤怒转瞬间偃旗息鼓,慌张、懊恼涌上心头。
周生熠见状脸色大变,弹起身来就想扑到霍也身边,沈庭御情急之余还没忘了旁边这个该死的不知道打哪儿来的经常跟霍也私下碰面被自己逮到数次的见鬼的家伙,回头又是一拳给他揍回地上去了,气得破口大骂:“滚!”
紧接着俯身把霍也揽到怀里,抄着膝弯和后腰抱了起来,生怕迟了一步就会被什么狗胆包天的家伙偷走似的,匆匆朝教学楼外走去。
霍也的意识在苦海中沉沦,将脑袋无力地搁在沈庭御肩上,只觉得痛不欲生。
沈庭御的衣服都被他的冷汗浸透了,一时心急如焚,低声叫霍也的名字:“不准睡,你要是敢睡过去了,我就扣你工资。”
霍也半昏半醒间听到他这句话,低敛着眸在他肩上轻轻叹气,断断续续地提醒他:“……你不是……已经……不要我,把我辞了吗?”
沈庭御脚步一顿,愣住了。
但只是一顿,便黑着脸将人抱出校门。
校门外,那辆迈巴赫停在路边,司机像是下课前就早早等着了。一看到他们出来,连忙上去想要帮忙,被沈庭御瞪了一眼,闭嘴了。
上车之后,沈庭御就不肯抱他了,让霍也挨在最舒适的座位上靠着,自己却贴在车门边抱着手臂,还是很冷漠的样子,好像刚才急得自乱阵脚的人跟他没关系,或者根本不是他。
霍也知道他是误会了什么,但这时候实在是没力气去哄,闭上眼近乎痛昏过去。
接下来的感官于是变得十分朦胧,他似乎又回到了什么温暖的地方,做了个漫长的梦。
霍也梦到自己被蟒蛇缠住,圈着腰身紧得几欲窒息,牙齿流连在脖子上轻咬,其实有点疼的,但比起腹中的煎熬,倒算不上什么了。
那蛇幽怨、不安,却黏人,咬完了又似乎很心疼似的舔吮着,信子竟是温热、湿软的。
颠簸,浮沉,最终安稳了。
他在病床上醒来的时候,身边空无一人。
手背很凉,护士正在给他拔针,见到霍也睁开眼茫然望着自己,便说:“醒了?刚好这瓶已经挂完了,可以直接回家。记得按一下。”
“……好。”
霍也轻轻点头,按住手背的针口。
年轻护士收拾着推车上的药瓶,过了会儿发觉有些安静,停下来,问:“你的家属呢?”
霍也起身,淡声答:“家属没在。”
“咦,没在吗?”护士诧异说,“我记得是一个高高帅帅的男孩子送你过来的呀。”
霍也怔了一下,忍不住摸了摸自己脖子。
原来居然不是梦吗?
短暂地高兴了一会会儿,可坐在空荡荡的病房里,霍也又很快沮丧了下去。
他看了眼门口,“……可能早就走了吧。”
“那你这样自己一个人可以吗?”
“可以。”霍也说。
护士推着车离开了病房。
霍也没急着走,先拿出手机,给微信置顶的那个联系人发了一条信息。
【零零七】:
谢谢少爷。
…
等了几分钟,没回。霍也就先回去了。
半个小时后对方才掐着点回。
【大小姐】:
别谢我,谢你的新相好去。
【大小姐】:
我可没管你死活。
…
霍也默然片刻,打字回复。
【零零七】:
那刚才是谁送我来的呢?
【大小姐】:
你这话问我干嘛?不知道,我在上课。
【零零七】:
哦,那个小男生呢?
【大小姐】:
死了,我打的。你晕过去了,没拦住。
…
霍也不禁扯了扯唇角,眉却轻蹙,忧虑着沈庭御这样的坏脾气,除了同样恶劣的自己又有谁能忍受呢。——既然是心疼的,又为什么还要伤害他,口口声声说出那些难听的话呢。
这天以后,沈庭御虽然平时还是对他爱搭不理的,但明显关注度拔高了,两人远远对上视线的次数增多,尽管总有一个人先移了开眼。
周生熠不知道是被制裁了还是怎么,霍也好一段时间没再碰上他,也或许因为沈庭御在暗中盯得太紧,任何人都钻不到空子。
日历又撕下一页来,三月份,学校举办了百日誓师,这意味着距离高考不到一百天了。
一百天,两千四百个小时。
等到高考结束,应该很快就会放晴了吧。
霍也一天都不敢懈怠,在重重压力下坚持熬了这么久,眼看便要出头了。如果拿到一张满意的录取通知书,他就可以解脱了。
带妈妈和妹妹离开这里,去一个有沈庭御的城市,在新的城市,没有人认识他们,于是可以在白天的晴空下肆无忌惮地牵手、拥吻。
这个念头几乎成了唯一的信标,在黎明还未升起前,每一天的每一刻,都像在黑色海洋里挂着孤独的帆,不断地淋雨,漂泊,远航。
三月底的月考,霍也估的分很高,算了算大概能摸到政大去年的分数线了。
虽然成绩单还没出来,但他心中已经十拿九稳,连些天来的阴云散去不少,那块压着的大石头只是挪开少许,霍也都觉得如释重负。
其实他也没有那么差。
……对吧?
如果能保持的话,他就有勇气不再躲了。
月考结束那天晚上,霍也回了家,把剩下一点给妹妹买的东西包装好,准备过去一趟。
霍立军得有大半个月没出现了,不知道又到哪儿赌钱、或者躲债去了,他并没有固定的经济来源,四处打工,尤其在老婆和女儿跑掉之后更加荒颓,经常是不见踪影的。
但这么长时间没出现过,确实不同以往的反常了,不过霍也这会儿情绪较高,就没愿意去想关于这件事。只要他留在这里应付,那些追债的人就不会再去找妈妈和妹妹的麻烦了。
七弯八绕地才到城郊那套房子,霍妍一见哥哥就惊喜地跳下沙发,冲过来抱着他的腿。
“妈妈呢?”霍也捏了下她的小脸。
霍妍说:“在炒菜呢。”
霍也抬头看去,宋建兰的身影从旧出租屋的厨房忙活到新出租屋,始终没有变过,好像一直在做饭、炒菜、洗碗……如此日复一日。
宋建兰也从不觉得很单调似的,每次跟她说话,总是笑眯眯的,温柔的,有力量的,在耳濡目染中影响了霍也的性格很多。
仅仅作为一个母亲,她绝对不至于是软弱。
吃饭的时候,宋建兰给孩子们夹菜,显然对他们的喜好了如指掌——这个其实很难得。
因为霍也不爱吃肉,却很爱吃鸡蛋,她就把肉剁碎了裹上金黄的蛋包,怎么说都要把人哄着吃点;霍妍挑食,她就把菜式变着法儿换花样,费尽心思地去做,每天都不带重样的。
所以,尽管生活过得很拮据,但两个孩子被她养得完全不瘦弱,而且营养均衡。
霍也能长这么高,肯定不是光吃白饭的。
吃完饭后,霍妍去写作业了,宋建兰想要收拾餐桌,却被霍也拉着重新坐下来。
见霍也挺认真的神情,她立刻紧张地搓了搓衣角,连忙问:“怎么了?是不是你爸那边又出什么事了?他找到我们了?还是……”
霍也摇了摇头,郑重说:“不是,但或许是比这更重要的事。妈,我一定要告诉你的。”
宋建兰睁大眼睛看他,“啊”了一声。
霍也说:“我有喜欢的人了。”
“……啊?”
这句话一点儿前奏都没有,就这么从霍也嘴里脱口而出,宋建兰本来想笑一笑的,但看他不像开玩笑的样子,又笑不出来了。
她犹豫几秒,才道:“小七,你愿意告诉妈妈,妈妈很高兴,但是你都快高考了……”
“不会影响高考的。”
霍也打断说:“高考前我们不会在一起。”
“哦哦,那就好……”
宋建兰一口气还没缓过来,结果又听儿子再次言简意赅地说:“我喜欢的是个男生。”
“啊??”
霍也蹲下来,低着头趴在了她膝上,还像小时候那样依偎着妈妈说,“妈妈,其实我也在很多个深夜想了很久的,他很优秀,却也有着很多糟糕的或许令人难以忍受的缺点,但我总是知道,他大概是唯一能给我幸福的人了。”
宋建兰嘴巴就没合上过,颤抖着手抬起来又放下去,讷讷半晌,才轻柔抚上他的发顶。
顺毛似的摸了一会儿,宋建兰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些许隐忍的哭腔:“好,如果能给你幸福的话,怎么都好……”
“等高考完了,你把他带回家来,让妈妈看看是个怎样的孩子,好吗?”宋建兰温声说。
霍也抬头,却迟疑了。
“妈妈,可是,他是个男生呢。”
宋建兰用力地揉了把他的头发,像是觉得他很不懂事一样,叹气说:“无论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都要带回家让妈妈看看的呀。”
霍也很轻地眨了眨眼,最后弯眸。
“我知道了。”
他趴在妈妈的膝上这样说。
出了门,霍也走到楼下不远的小巷,突然很想给沈庭御发一条信息,或是打一个电话。
他又摸了摸脖子上的红痕。
当时是有点疼的,但这种疼,跟别的疼都不一样。身体其他的疼,只会让他感到痛楚。
但沈庭御给予的,总是因为在乎。
沈庭御很喜欢咬他的脖子、喉结,大多数时候是想以此惩罚他,给他一个教训。可因为是沈庭御,所以霍也连惩罚也觉得是甜蜜的。
虽然霍也那天让他不要无理取闹,沈庭御听了特别生气,但其实霍也在心底深处,还是希望沈庭御如果误会了这种事情,宁愿他生气也好怨恨也罢,只要不是真的无动于衷就行。
沈庭御生气,证明他很在乎,而霍也是很需要被在乎的。他始终固执地认为,被在乎是获得幸福的第一步,他就快幸福了。
抱着这样有一点高兴,有一点忐忑,又有一点紧张的心情,霍也第一次主动拨了电话。
在确定成绩有所提升之前,他一直没勇气主动给沈庭御打过电话。
直到今天,他终于有了可以回应的立场。
在拨出电话的那几秒,霍也想了很多。
——沈庭御,我这次考得不错,应该不会再让你失望了。我有根据你制定的计划,每天都在好好学习的,我没有自甘堕落。
——沈庭御,虽然你经常对我很差,总是乱发脾气,还欺负我……但不可否认,你确实是这个世界上除了我的亲人以外,对我最好的一个人了,从来没有人给过我这么多的承诺。
——沈庭御,我跟那个小男生没关系,你别生气了好不好,你那天真的弄疼我了。如果可以的话,以后能不能不要这么粗暴,也不要对我凶,明明你以前都对我很好的。
——沈庭御,我对你负责,高考完后我们就在一起吧。我有点笨,家庭也不好,可能会给你带来很多麻烦,但很抱歉还是要麻烦你了。
“喂?”
电话好久才通,沈庭御声色冷淡。
霍也打了这么多腹稿,可真接通了电话又脑子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听不见话,那边传来丢笔的动静,沈庭御应该是在房间里做题,没耐心道:“什么事?”
说啊,你快说啊。
说你喜欢他,想和他永远在一起啊。
然而霍也喉结一滚,却说:“没什么事。”
这么久了,第一次主动打来电话,沈庭御怎么可能信他没事?但沈庭御在这个时候却又摆起了少爷架子,心想好啊,苦等这么久终于是等到你跟我求和了,那不得欲擒故纵一下。
“没事你打什么电话?那我挂了。”沈庭御的语气一如既往,高傲着永不低头的,在霍也听来那么冰冷、刻薄又漫不经心。
这样听着,霍也开始怀疑了,是否被在乎不过是自己太想幸福的错觉,沈庭御根本早就放开了手,不然怎么会这么久都没来找过他。
霍也心口酸涩,恳求:“别挂好不好。”
“……到底什么事?”
霍也说:“沈庭御,我想见你。”
沈庭御马上就从书桌前站起来,拿着手机已经到了衣柜旁边,埋头疯狂翻找一件好看的外套穿,嘴里却还很硬气地:“哦,可是我一点都不想见你呢,怎么办?”
霍也沉默半天,只有呼吸重了,有些了然又不免难堪地说:“……抱歉,打扰你了。”
“很晚了,早点休息吧。”
“才十点钟,哪……霍也?霍也!”沈庭御叫了几声,才意识到电话已经挂了。
此时他甚至穿好了外套,一脸难以置信。
这一边,霍也站在原地,弯下腰捂着心口怎么都喘不上气,害怕再晚一点挂电话就会被沈庭御听到坚硬外壳下的端倪。
手机又震了起来,这次是沈庭御主动重新打过来的。电话铃声很急,霍也却不敢接了。
响铃结束。
第二个电话打了过来。
霍也挣扎许久,刚要接,这时背上却猛地传来一阵短暂的、而转瞬即逝的剧痛,然后就什么感觉也没有了——他垂下眼来,看见血。
一滴、两滴、三滴……无数滴,在地上汇聚成小小的,深红色的溪流。
霍也无法回头,身体僵硬得不能动,明知这时候村口的二傻子也该跑了,抑或换作平时没有任何弱点的时候,不会有人是他的对手。
一直以来,没人能够伤害他的。
除非他自己不躲。
或者说,躯体化发作的这一刻,霍也反应迟钝得像放慢了倍速,不知道也来不及躲了。
“是你们逼我的,你们逼我的!”男人悲痛又歇斯底里地,哀嚎着,高喊着,“说好了你会还给我这十万块的,为什么不还?为什么迟迟不还?!!我女儿没了!我女儿没了!临死前她还在床上哭着喊我,她说爸爸,我好痛,你听见了吗老霍?她跟我说好痛,好痛啊……”
殷红刀尖在霍也身上反复进出,鲜血狂涌不尽,喷溅得到处都是。他胸前、背后的衣服很快被染得红透,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
他仿佛失去了知觉,视野摇晃着,耳边是男人的恸哭和吵闹,终于倒在了地上。
可男人还觉得不够,依然不肯放过,接连又捅了很多刀,才腿软跪下。
烟花燃尽,沙漏落空。霍也想,时间总是这样残忍的不为任何人停留,就算是拥有家财万贯的富二代,又或一贫如洗的穷光蛋,时间之神都不曾赐予同情、怜悯,不愿片刻暂停。
哪怕霍也祈盼的幸福分明触手可及,已经在来找他的路上了,穿着最好看的那件外套。
哪怕他还有两个月就要高考了。
这里是偏僻的城郊,远离市区,还是霍也亲自找了很久的,几乎人迹罕至。
水果刀掉落在地,发出“当啷”一声响,那男人被惊醒了似的,见到满地的鲜血,哆嗦着语无伦次地说:“老霍,老霍,你不要怪我……”
“不要怪我,不能怪我。”
他跌跌撞撞爬起来,又疯疯癫癫地跑了。
第三个电话响铃结束。
紧接着,第四个电话又打了过来。
鲜血铺开,沿着地面的纹路蔓延,像一朵被人碾烂、丢弃的破玫瑰花,狰狞着张扬舞爪将霍也慢慢吞噬,包括他残存的一点点意识。
为什么就不能等一等他呢。
再等一等,他很快就要获得幸福了呀。
第五个电话打了过来。
霍也望着一片漆黑的夜空,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急速流失。他以前时常希望时间能快一点,再快一点,等高考完了就可以如愿以偿,因为沈庭御说过要带他去最美的地方。
但现在的他多么希望时间能慢一点,再慢一点,慢到这一刻被无限延长,请让世界上的所有事物都静止不动,除了另一边的沈庭御。
如果时间注定会有尽头,我想见你,请让我再见你一面,哪怕只是一刻钟。
我喜欢你,请让我亲口告诉你。
夜空如时间般静默不语,空无一物,再也等不来放晴的那天。他遗憾地闭上眼,想的却是最后一个夜晚没有月亮,恐怕没机会摘了。
承诺过的,总对沈庭御食言。
从今往后不再痛苦了,这一辈子被所爱的负累多年,倒也像是一种解脱。可尽管如此他还是放心不下,连一字半句的诀别,都来不及跟谁托付,目光始终望着妈妈和妹妹的方向。
第六个电话打了过来,第七个电话,第八第九个电话……手机还在坚持不懈地震动着。
可是挂断了,就再也没人接听。
第48章 平行结局BE(完)
沈庭御跟着手机定位找过来,因为这地方实在太过偏僻,又是城郊,信号时有时无的。
他莫名十分焦虑,心慌得像有把燥郁的火在胸腔里烧,突然很想点一根烟——这个想法也吓到了沈庭御自己,他怎么会有了烟瘾呢?
本来确是没有的,沈庭御并不抽烟,甚至讨厌烟味,起初闻着还会咳呛不止,所以霍也在他面前基本是能不抽烟就不抽的。
但冷战以来那些情绪无法抒解,沈庭御又低不下头求和,他便开始寻找抑制住思念霍也的有效办法,并在别无选择下,想到了抽烟。
俗话常说,烟能消愁,抱着这样试一试的单纯心态,沈庭御买了很多款烟回来,一款款试了整个晚上,才找到霍也常抽的那款荷花。
刚抽一两根的时候,他咳得不行,觉得这简直就是骗人的,根本一点用都没有。
虽然觉得没用,可味道却很熟悉,闻起来总感觉霍也就在他身边似的。这个远小于呛出眼泪直面痛苦的好处,让沈庭御坚持了下去。
五根,六根,七八九十根……
他逐渐适应了,也终于能找到一些乐趣。
于是就在霍也决定戒烟的那段时间,谁也不曾知晓,以往最讨厌烟味的沈庭御,竟然会悄悄学着抽烟,并试图染上霍也曾经的味道。
可是不够,还是不够。
一开始能行得通,但思念与日俱增,时间长了,用味道来抑制的效果已经微乎其微了。
某一天放学,沈庭御看着那道背影,鬼使神差地悄声跟了上去。霍也惯来警惕,每天的路线不会完全一致,而且似乎察觉到了,有好多次回头差点儿被他发现。
有时候沈庭御也觉得这很荒谬,他又不是在做贼,为什么天天都要像个变态一样尾随?
一边觉得荒谬,一边继续尾随。
就这样,沈庭御跟了霍也两个多月,一直送到楼底下都舍不得走,便在楼底的那棵大榕树下点燃一根烟,望着霍也房间的窗慢慢抽。
这片城中村治安差得离谱,因为沈庭御在两个多月的尾随过程中,发现尾随的居然不止他自己一个人,难道这年头的变态真有这么多?
大多都是些小混混、社会青年,也有年纪稍大的老男人,一看就很不怀好意。
霍也是他的人,自己跟着理所应当,可这些个死变态又是怎么回事?
沈庭御简直烦不胜烦,改天带了几个保镖把他们全打了,吓得这帮人好久没敢再出现。
这个地方沈庭御之前没来过,找了好久才靠近手机上的红点,心想等他见到霍也,一定要好好质问,胆子大了,连他的电话也敢挂?
然而当沈庭御真的见到霍也,怔怔站在了十米开外的巷口,远远地望着那个倒在血泊里已经没有了呼吸的年轻人的时候。
一瞬间他连心脏都要跳不动了,喉咙像被掐住一样,什么质问,什么怨与恨,全都忘了。
不知道是怎么走到霍也身边的,仿佛这就花光了他所有力气了,沈庭御踉跄着跪下来。
“霍也,就算是……就算是扮成这样,我也不会轻易原谅你的。”沈庭御颤声说着伸手摸他的脸,往下是颈动脉,再到冰冷安静的左胸。
那里本该住着一颗热烈鲜活的心脏,曾在大觉寺的废弃禅院里,砰砰撞击着他的手掌。
今年的夏天还没来呢。
霍也躺在这里,难道不觉得冷吗?
沈庭御不敢随意动他,只把那件挑了很久才选出来的、被霍也夸过好看的外套,脱下来紧紧摁住他胸前的出血口,脸色冷静得可怕。
这样冷静地报了警,叫了救护车,勒令要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沈庭御做完这一切才开始进行心肺复苏,双手交叉在霍也胸口上,按压间隙低下头人工呼吸,看似冷静却不得要领地做着不算标准的动作,越来越急,越来越慌。
一下、一下又一下,每一下按压都像恐惧化作了巨锤重击着沈庭御的意志,他一下轻的不敢太用力,怕霍也痛;一下重的又担心力气不够到起搏的作用,怕错过了急救的四分钟。
但他欺骗自己的同时,又那么清楚地知道那四分钟早过去了,他已经错过了。
地上那么多血,一个成年男性,全身血液只有4000到6000毫升。他深知霍也流了那么多的血,又过了这么久,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
沈庭御不愿承认他在做无用功。
他只是徒劳地、坚持地不曾一刻放弃过。
沈庭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自己一无所有地来到岚江市,不能再失去霍也了。
警笛拉响,救护车来了又去,混乱中浑浑噩噩的,眼前场景变换着,却始终是黑白色。
凶手很快被找到,那个刚经历了倾家荡产又面临丧女之痛的男人没跑多远,就在附近的烂尾楼一跃而下,摔了个粉身碎骨。
他没有财产,亲戚也已经断绝关系,连个处理后事的人都找不见,不再追究刑事责任。
逝者已逝,无处申冤。
半个小时后,宋建兰带着霍妍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抓住浑身是血的沈庭御,两人当场哭得几近晕厥,被护士好声劝慰着给扶走了。
沈庭御的状态好似还回不过神,看起来是唯一一个可以问话的相关人员了,警察将他带到空病房里做笔录,第一个问题便是:
你和被害人是什么关系?
沈庭御抬起空洞的眼,半晌答不上来。
是普通朋友吗?不,当然不止。
是恋人吗?不,也不是。
他们在火车进入隧道的时候趁着无人注意偷偷接过吻,在电闪雷鸣的下雨天窝在卧室里相拥着沉入安眠,在只有流浪猫的静谧公园为对方包扎伤口……往事种种,历历在目,最后却发现他们什么都不是,关系仅仅止步于此。
沈庭御这时候才突然意识到,这么久以来他们说过很多伤害对方的话,竟都唯独没有把那些本来最应该倾诉的思念宣之于口。
甚至,自己对霍也说的最后一句,也带着尖刺那样伤人心,说什么我一点都不想见到你。
真的不想见吗?
那为什么马上就把外套穿上了呢。
既然是想见的,也是思念的,那为什么要跟他说反话?沈庭御,你的高傲非要不可吗?
难得才打一次,期待了许久的电话,可是终于接到了为什么不珍惜,他已经给了你台阶说想见你,你就算为爱低头又怎样,丢人吗?
就算走了九十九步,再走一步又怎样。
沈庭御总是怕输,要面子,要永远站在最上风,结果到头来,这段关系其实谁也没赢。
他脸色一白,倏地弯下腰来,心脏犹如被什么恐怖无形的巨力攥紧,揪扯出撕心裂肺的痛意,这样的痛,霍也是怎么承受的?
沈庭御眼睛熬红,猝然起身,毫无征兆地疯了般就往外冲,两个警察赶紧扑上去拦腰将他死死抱住,挣扎间带倒了一大片噼里啪啦。
“看住他!看住他!!”
有医生在咆哮着说:“来人打一针镇静!”
霍也全身多处裂创,十一处贯通伤,胸腔内器官破损,失血性休克过久,救护车到场时做什么都于事无补,已经没有抢救的必要。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可残酷的现实就是这样始料不及,也不讲逻辑。
那些笑的,泪的,哭着爱的,在这个初春都随着一把火逝去了,燃尽的只剩下一点灰烬而已,沈庭御没得到他的名分,也没留住他。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所有的悲伤和喜悦都逃不过时光的洪流。
沈庭御私自调用了临山那边的资源,三天就找到了在省外躲债的霍立军,届时霍立军又在新的场子里赌上了,叫嚣着说他有的是钱。
十万块,三条人命,十一刀。
他此前从未对钱有过如此深刻的概念。
沈庭御半生挥金如土,满柜子的名牌手表足够他换着戴,随便拿出一个都不止十万块。
踩着一地的筹码和红色钞票,沈庭御穿过那些日日纸醉金迷的狂欢声,周围的人都诧异看向他,直到这个清俊少年来到赌桌前,按住霍立军打得鼻血飞溅,场面一度陷入动乱中。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快跑啊,场子外面有条子来抓赌了!!”有人尖叫,也有人窜逃。
一拳拳下去,狂欢声变成了哀嚎,沈庭御咬得牙根都快出了血,疯了魔般谁拦着都不肯停手,只听他似悲似怒,反复问霍立军:“怎么死的不是你?!怎么死的不是你?……”
霍立军年纪大了,跑不快,妄图躲到赌桌下面又被沈庭御倒着拖出来,只能苦苦求饶。
又是一拳,劲风都割到了他脸上,霍立军吓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却见沈庭御堪堪停住。
——偏偏,偏偏。
这张脸,是跟霍也那么像的眉眼。
想起霍也过往的一颦一笑,戏谑的温柔的安静的,有时候很讨人厌,有时候很惹人怜。
沈庭御的拳头就怎么也下不去了。
这件事闹得很大,当晚惊动了临山,险些没把李洛茵气死。她买了最近一班的机票飞过来特地找沈庭御算账,然后说:“如果早知道会有这一天,我就不该把你送到岚江来。”
沈庭御沉默着回房,片刻后,抱出一只猫给李洛茵看,“还记得它吗?它今年六岁了。”
“你……”
李洛茵讶然半天,说不出半句。
一只五六年前就应该死了的猫,被霍也带回家养得很好,如今重逢,仿佛象征着命运线痴缠、交错的缘分,无论多久都会再次相见。
李洛茵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后,第二天就飞回了临山,什么也没说,只让沈庭御专心高考,这件事她会处理,安顿好宋建兰母女。
为了安全,并以防宋建兰想不开,沈庭御把她们接到了家里来住。霍也最放心不下的是什么,其实沈庭御一直都很清楚的。
老太太受不了刺激,没告诉她,还有熊英他们也不知情,此时距离高考不到五十天了。
老太太总问,“小七呢,他去哪里啦?”
沈庭御只能回答,他忙着高考,大概以后都不会再来家里做事了。
“不来做事,也多来看看我嘛,我都好久没见他了。小七这孩子,我想他呀!”老太太说。
沈庭御听完,瞬间红了眼眶。
刚搬来那会儿,等霍妍上了学,宋建兰就天天以泪洗面。老太太不认识母女俩,只听说是因故借住的远亲,瞧着也确实眼熟、面善。
她颤颤巍巍地拿了个小橘子剥好,递给了宋建兰,说:“别哭啦,闺女,吃一个吧!”
“……谢谢。”宋建兰接过,吃着吃着眼泪又流下来,把老太太弄得不知所措。
“对不起。”她抱歉说,“是橘子太酸了。”
晚上,宋建兰把沈庭御叫到房间里,让他可以坐得再近一些,不再哭了,慈眉善目的。
沈庭御立时便看出来,霍也身上那股与他凌厉又俊美的长相并不相符的气质,那股刻在骨子里的矛盾的温柔到底是像了谁。
“好孩子,乖,到妈妈这儿来。”宋建兰像是认识了他很久似的,轻轻地拉着沈庭御的手。
沈庭御心中触动,顺势在身前蹲下,安静乖巧地仰起脸来看向她,漂亮眼眸一错不眨。
宋建兰怜爱地捏了捏他的耳垂,怕惊醒了不知谁那样,轻声说:“我家小七,你不要看他好像随心所欲,什么也不放在心上,其实是个很拧巴的人,还有点儿胆小,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胆小,并不是看上去的那么坚不可摧。”
“他说没事,你千万不要相信他,在这一方面他很不诚实,经常边笑边撒谎。”
“临走前,那天他也像现在这样,趴在我的膝盖上认真告诉我,——因为喜欢你,所以跟你在一起的很多时候,他都感到很幸福。”
沈庭御听到这些戳心的话,就像做梦一样不真实,忐忑地问:“真的吗?”
“不觉得我很任性很难伺候,或者跟我相处很累吗?这样的我,原来他也愿意喜欢吗?”
“喜欢的呀。”宋建兰微微笑着,柔和眸光像夜里指引迷途的灯火,“小七胆小,料是没有说出口的,他不敢说,我做妈妈的来替他说。”
沈庭御仔细听着,生怕错过一个字,眼里黯淡很久的光,一点点地亮了起来。
宋建兰说:“我昨晚梦到小七,他拜托我一定叫你不要自责,不要担心,替他完成没能完成的约定,实现他没能实现的梦想,好吗?”
沈庭御心头一震。
良久,他才扬起眸来:“我明白了。”
沈庭御颓丧多日,终于振作起来,而那时距离高考还剩下三十多天。最后一张拟志愿表发下来,他不再重复单调的写那几个字,第一志愿改成了国内政大,其他空行的一律没填。
他把这些天落下的学业捡起,将所有精力投入进去,确保分数绝对稳定;他还是会私下悄悄地抽几根烟来缓解思念,好在那两个月的戒断攒足了分开的经验,不过就是生离死别。
关于身后的事情,沈庭御不去管,连他的名字都害怕听、害怕提,好像霍也真的只是去忙了,他们总有再次相见的那一天。
什么墓地,什么告别的仪式,通通都是不存在的,沈庭御从没去过,假装着从未发生。
事情办的很低调。
最后一天,还是只有宋建兰和霍妍相送。
在学校,赵家言几个偶尔也会问起,却都被冷冷一句“出国留学”堵了回去。
但其实沈庭御自己没发现的,他跟赵家言说是“出国留学”,对邬震说是“转学”,转头回答熊英的却是“休学”,渐渐的,他们不再问了。
纸包不住火,稍微一久,有心探询的怎么可能瞒得住?知道了,也不在沈庭御面前有所提及,他们共同粉饰着这片太平。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被人期盼着也被人惧怕着的高考,那么快、又那么迟的来临。
铃声响了又静,高考结束了。
沈庭御收起笔走出教室,天是阴云,沉沉压着透不过气。他想说点什么,可会笑着听的那个人已然不在;摸出手机,消息还没被回。
他改不掉地埋怨着想,胆子大了,连信息都敢已读不回了,等他见到霍也,一定……
思绪至此戛然而止。
好几个月过,沈庭御在这一刻才回过神。
再也见不到了。
想见的,不想见的,都见不到了。
这个突如其来的、第一次如此清晰的认知终于将坚持熬到高考结束的沈庭御彻底击溃。
当他开始需要吃霍也吃过的药物,才发现那些根本就不是“维C”,他又被骗了。
原来都是助眠的药。
早在那个时候,霍也就已经整宿睡不着。
阵痛如潮,凌迟刀割般愈久愈深,沈庭御心想如果早一点知道,他一定要对霍也很好。
可是没有如果,也没有霍也了。
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个月,宋建兰也成功跟霍立军离了婚,需要承担的债务一笔勾销。
霍妍还小,她们没有去新的城市,还是决定待在落地生根的岚江;宋建兰签了家政公司给的合同,留下来照顾老太太的起居,像霍也曾经那样买菜、做饭,这是她一辈子始终擅长的东西,也总算是有了一份梦寐以求的工作。
九月初,沈庭御要去北京上大学,看了眼微信置顶的那个小群,大家都在群里说自己考到了哪里,纷纷晒出各种录取通知书。
熊英和白飞羽被某二本录取了,温世一考上了省内的重本师范,夏芝摇进了国内最好的美院。赵家言和邬震不出所料,也在北京一所名列前茅的院校,张厉稍微分低一点,但恰好滑档到了第三志愿,前一二都不是他想填的。
高兴过后,群里突兀陷入了沉寂,分明都还停留在这个界面,却没人说话。
“好学生”们放下了傲慢,“坏孩子”们也消除了偏见,最后的所有人都实现了梦想,只有霍也永远地留在十九岁,他走的时候还是春天。
沈庭御没选择读金融,第一志愿的专业改去了法学院,李洛茵初初不肯松口,后来两人各退一步,要他法学、金融学位双修才作罢。
他依旧没有自己的梦想,只是日复一日地在生活中无望地等待着,替霍也照料着妈妈和妹妹,胜过真正的至亲那样去对待。
不知不觉间,他变得越来越像霍也,抽着霍也抽过的烟,又接替着去爱霍也所爱的人。
霍也死后,沈庭御也没得救。
时常在深夜里想,或许有种可能,那一天其实并没有人真的活下来。
十二月,又一年冬,沈庭御谨记着“男人生日就是要喝一点微醺”这样的话,买了几打啤酒回卧室喝,大半还没喝完,他恍惚看见霍也。
眨眼数年过去,岁月从未让霍也苍老哪怕半分,依然年轻、桀骜又难驯的模样,张扬着不笑也似笑的如琢眉眼,有些透明的蓝白校服在月光下勾勒出少年高挑的身形。
他没有变,还是挺阔的肩,腰收窄,双腿笔直、修长,身上干净得不带一丝脏污的血。
霍也缓步走过来,低头问:“少爷,天气这么冷了,怎么自己睡在这里呢?”
沈庭御怔怔听了,突然委屈得要命,生怕呼吸重了也会将爱人打碎,小心翼翼地撒娇般抬着眼轻声跟霍也说:“——霍也,我头疼。”
“嗯,等会儿给你泡杯蜂蜜水,你要不要加一点柠檬或者别的什么吗?”霍也这样温声说。
“……不,不用,我不想喝。”沈庭御颠三倒四地点了头又摇头,乖乖坐在床尾眼巴巴的望着他不敢动,“别走好不好?我有点、我承认我有点想你,如果你愿意……抱一抱我,我就原谅你的不告而别,我会原谅你的……”
霍也微微一笑,轻轻摇头:“不行哦,我必须要走了,下次吧,如果还有下次的话。”
沈庭御慌了:“你要去哪?……就不能带上我吗?”他又把那个承诺搬出来,像救命稻草一般卑微地挽留霍也,“不是说好了要永远和我在一起的吗?为什么不回信息,也不接电话?”
“嘘。”霍也忽然竖起了手指在唇边,眉眼弯弯地示意他去看天上。
沈庭御下意识望了望,发现今晚有月亮。
“你不是想要月亮吗?”霍也拿他很没办法一样隔空指了指,无奈地说:“我去给你摘呀。”
我想要天上的月亮,你给我摘。——酒后无心的醉话,霍也记了多年,至死没忘。
沈庭御大梦初醒。
睁眼才见,卧室里谁也没有了。
呆了呆,不自觉潸然泪下,沈庭御无措地伸手朝着虚空轻轻一碰,像是想要够到什么。
“霍也,我不要月亮了。”
他小声地,哽咽着说:“我要你回来。”
其实低下头求和,才知道面子哪儿有这么重要,承认一句我很想你,承认我错了,也并不是特别难。高傲的人总是吝啬于表达,明明爱他的有十二分,却表现出七分,只说三分。
可是,如果生命注定如此短暂,你又何必吝啬于对你爱的人说,——“我爱你”呢。
沈庭御不再否认无望的爱了,但也坚持着永远的恨。恨霍也招惹了他,却又要丢下他。
他还是要说,“我恨你,我是恨你的。”
“可是我又那么爱你。”
“我爱你。”
然而他说千万遍,霍也都听不见了。
第49章 平行结局HE(一)
霍也挂断了电话,眼前阵阵发黑,弯下腰捂着心口怎么都喘不上气。紧接着,手机便又重新震了起来,电话铃声很急,他却不敢接。
响铃结束。
第二个电话打了过来。
霍也挣扎许久,刚要接,这时身后传来了奇怪的动静,他慢半拍地回过头去。
只见巷尾有两个人缠打在一起,路灯发着昏黄微弱的光,面容并看不清。其中明显占了上风的是个年轻男人,一袭笔挺西装,身量高而气质出众,用了狠劲儿才将对方跪压在底下。
被压制着的是个中年人,嘴里自言自语地嚷嚷着逻辑混乱的话,手里抓了把刀。
银芒挥舞,似乎刺伤了他,年轻人却始终背对着霍也没起身,强硬地握住刀尖,抢下。
霍也闻到浓重的血腥味儿,脑子稍稍清醒些许,也顾不上电话了,问他:“要帮忙吗?”
话音刚落,年轻人浑身一震,随后僵硬地侧过半边脸。霍也略微怔住,看见晦暗不明的光线下,那双眼眸望来时沉默却雪亮。
虽然看不清楚,但仅凭这半边脸,足以称得上是艺术品般精致的五官,鼻梁高挺秀丽而眉眼如画,薄唇轻抿,目光安静地紧锁着他。
仿佛是一见如故的模样。
霍也描摹过那么多次,几乎一眼就认出。
“沈……”
“不用,没你的事。”那人却别开脸,气息不稳地冷声打断了他,“走远一点,很危险。”
本来觉得完全就是,可这一开口,霍也就怀疑自己判断错了。虽然长得很像,但光线太暗了不能确定,而且细细一看,其实各方面都似有较之更加成熟、淡漠又稳重自持的地方。
关于这几个词,尤其是成熟和稳重,霍也都不认为它们会出现在沈庭御身上。
一觉得不像,连声音也不像了,他的嗓音有种清冷、禁欲的磁性,听着令人望而生畏。
他手上沾了些血,颇有玉面阎罗相。
霍也还想再说什么,第三个电话又跟催命符似的打来了,他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于是一直走出了巷口才接起电话。
一个“喂”字还不及出口,那边的沈庭御就先劈头盖脸地说:“胆子大了,竟敢挂我电话?”
霍也缓和了不少,慢慢道:“没有,只是不小心碰到了,没有挂的……”
“砰”一声响,像是门被关上,“你到一个显眼的位置等我,别乱跑,不然你就完蛋了。”
霍也说:“你怎么知道我的位置?”
沈庭御似乎在疾速赶来的路上,闻言顿时噎了一下,自然不会说是偷偷给他的手机装了定位,但理不直气也很壮道:“你现在发我。”
霍也终于把气儿喘顺了,直起腰来,拿着手机轻声问:“你是要过来找我吗?”
“不是你说想见我的吗?”沈庭御很有理由地反问他,一点儿责任都不揽,“其实我刚才还挺忙的,不过你既然都说想我了,我才来的。”
霍也失笑,便说:“好。”
再一次挂断电话,心情却已是截然不同。
想起什么,霍也走回巷子,但那里徒留着狼藉的、落了血迹的地面,空无一人。
不由得轻蹙了下眉,直觉告诉他,刚才的动静总有哪儿不太对。按理说,距离不过就七八米这样近,两个人的脚步他怎么会没察觉?
琢磨了会儿,想不出。
霍也索性不再想了,走到附近的湖边等。
城郊多山,临湖,这个湖名字恰巧,小石碑上写着——“月牙湖”,两边稍窄,中间宽。
还没看见沈庭御的身影,先是听到了一声熟悉的猫叫,霍也笑着蹲下来喊:“小乖。”
小乖已经是一只大胖小橘了,却嫌沈庭御抱不动它似的,听到霍也在叫自己,胖但敏捷地从沈庭御臂弯里跳了出来。
出来之前还在沈庭御胸前蹬了一脚,可把沈庭御惹毛了,骂它:“个没良心的小胖子!”
小乖不搭理他,哒哒小跑,到了霍也脚边从善如流地晃着尾巴去扫,脑袋使劲儿蹭蹭。
霍也喂养它好几年,自然最亲,将小乖拎进怀里抱好,这才抬眼看向了沈庭御。
曾经无话不谈,冷战两三个月,都快忘了上一次好好说话是什么感觉。一时间谁也没先开口,霍也撸着猫,眼神却落在沈庭御脸上。
沈庭御被他看了有半分钟,就受不了似的别开脸去,耳根薄红,不耐烦道:“不是说很想见我的吗?干嘛,见了我又不说话。”
霍也盯着他耳根,忽然错觉,好像过往的那些不愉快从未发生过,他们还是初见那样。
“啊,倒也没有很想。”霍也故意说。
沈庭御抱着的手臂立刻放下来,心里期待的那个小人莫名感到被耻笑,满脸写着不高兴瞪他一眼,有些急了:“你难道就没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吗?你把我这么晚叫出来呢。”
霍也当然知道他想听什么,却说:“我也不知道你这么晚还愿意出来呢。”
这句话就是戳破沈庭御的殷切了,简直让他面子没地儿搁,怒视着霍也半晌没说出话。
三秒后,沈庭御转身就走。
霍也腾出一只手拉住他,在沈庭御回身的刹那间偏头吻了上去,蜻蜓点水般转瞬抽离。
沈庭御还没反应过来。
诧异抬眼,霍也怀里抱着猫,微笑看他。
接近他好像就接近了幸福的模样。
第50章 平行结局HE(二)
一股冲动撞碎了理智,沈庭御欺身上前将霍也逼到了背后的大理石长凳边,膝弯受到了阻力自然曲起,天旋地转间,已经躺了上去。
臂弯的小乖被吓得炸毛,“喵呜”一声大叫逃出了两人胸膛之间的挤压。
沈庭御的手臂抵在霍也耳旁,不顾一切地俯身吻了回去,像是要把这几个月的思念和委屈都发泄出来那样难舍难分,他力道蛮横地咬着霍也的唇瓣,入室抢劫般撬开齿关,舌尖迫不及待地闯了进来,在霍也嘴里一顿搜刮搅动。
够了,这跟鬼子进村有什么区别——霍也被迫承受着,在空隙中夹缝喘息,呼吸被吻得七零八碎,都快赶上刚才十倍辛苦了。
没多久,他忍不住伸手推拒,示意停下。
结果沈庭御以为这是热情的回应,被他摸一把反而更加亢奋起来,抓住霍也的手往上扯到自己脖子后面让他搂着,毫无停下的意思。
“……”
算了,霍也叹气。
他顺势往上抬了点下巴,然后真的搂住了沈庭御的脖子,耐心稳定地包容着他。
足足亲了好几分钟,沈庭御才大发慈悲地放过了他,反哺似的心虚地舔了舔,特别爱惜又可怜,仿佛几分钟前那个强盗不是自己一样。
“霍也,我都不知道你这么能忍,其实你想亲我很久了吧?”沈庭御紧贴在他身上,语气也很没有安全感,非要寻求一个想听的答案。
霍也眼皮一跳,呼吸喘不太均匀,静默着挺无语地看向他,胸膛不稳地起伏着。
“你说呀。”
沈庭御推推他,着急:“你说呀你说呀。”
“其实你也很想我的,对不对?你嘴怎么这么硬啊,九十多天,你居然一个电话、一条信息也不给我发,你到底有没有心啊?”
霍也静静望着他的眼眸,没说对,也没说不对。而后,只是从沈庭御脖子上慢慢地滑下来一只手,轻轻反握住他的手腕。
沈庭御不明所以,有点儿紧张,喉结不停滚动。霍也握着他的手腕,放在自己左胸那处跳动的温热上,隔着一层衣料,似诉似叹地。
“有没有心,你摸不到吗?”
霍也声音低沉悦耳,从不遮掩过的赤诚。
三月底的天,沈庭御挺秀的鼻尖却被热出薄薄的汗,夜里皮肤像温润的玉般白得发光。
他低垂着纤长的睫毛,胸腔里似有小鹿在疯狂乱撞,眼眸也是湿漉漉的。
“摸到了,它说你喜欢我。”沈庭御把手当成听诊器,假装医生一本正经地跟患者讲道理。
霍也笑了笑,点头:“它说的对。”
等了这么久,终于听到答案,在朝思暮想的这个人面前,沈庭御第一次感到无所适从。
他有一点高兴,又有一点埋怨,有一大堆掏心窝子的话不知道怎么说。手在霍也胸口上恋恋不舍地流连着,又去捧住他的脸。
沈庭御低头亲了亲霍也的眉心,往下是眼和高挺的鼻,最后才是他微张着轻喘的嘴唇。
犹如一个失而复得的小朋友。
但是这个小朋友特别不老实,一边亲着就要掀他的衣服下摆,霍也敏感地连忙捉住那只不老实的手,软声讨饶:“好了,好了,先从我身上起来好吗?你一直这样坐着,我腰疼。”
沈庭御抬起头来,才发现这个姿势全然是霸王硬上弓,他跨坐在霍也腰腹上,自己倒是舒服了,却让霍也背抵着冰凉的石凳。
“……”沈庭御脸皮一紧,翻身下去,又把霍也拽了起来,按着后腰,硬是往自己怀里靠。
沈庭御难得说:“是我的错。”
滚烫的体温互相传递,破洞的都被填满。
“沈庭御,我这次考得不错,应该不会再让你失望了。我会追上你的,没有自甘堕落。”
打了这么多的腹稿,霍也这时候才想起来他要说的话,身体大半重量都交给沈庭御说。
“不失望的,不会对你失望了。”沈庭御埋在他颈窝里,双手环住腰,抱得很紧。
他竭力放平语调,“不追也行,我等你。”
“你不要等我,如果我没考到北京,去了离你很远的地方上学怎么办?”霍也问。
沈庭御说:“要等,大不了我们异地恋。”
“可是异地恋会很辛苦的。”
“不辛苦,一辈子这么长,几年算什么?”
霍也想了想,又问:“一辈子这么长,那你可不可以少欺负我一点?不要总是对我凶。”
“我哪里凶了?你别得寸进尺。”
沈庭御相当自信,听不了一点不好,突然开始翻旧账说:“对了,你那个奸夫是谁?”
“……什么奸夫?”
“就那个姓周的,高一五班,家住在黄埔后街二十七号,父母早年过世,只跟奶奶——”
霍也越听越不对劲了,头皮发麻,推开他费解地说:“等等,你还调查人家?”
被推开的感觉显然很不爽,沈庭御黑着脸一副振振有词,“是又怎样?你身边方圆百里但凡有一点关系的,我全部都查过了,像姓周的这种玩弄别人真心的家伙,自己不珍惜却要在我们吵架后趁虚而入,居然妄想撬我墙角?”
“不是,事情不是你……”
沈庭御气急败坏:“我都亲眼看到了!”
“这几个月我一直盯着你,——我会永远盯着你的,我允许你对我冷漠无情,招惹了我又叫我放弃,行!这都无所谓,你不想要我就不要我呗,呵呵,我也不是离不开你。但你要是再敢招惹别人,在我面前耀武扬威,霍也我告诉你,我会弄死他的,我一定会弄死他……”
跟周生熠不过才见了几次面,而且基本都是不欢而散的,霍也根本不知道他怎么能脑补那么多子虚乌有的东西出来,还幻想自己给他戴了绿帽,真是太监被人造黄谣,洒家冤枉。
沈庭御原地走来走去,一脚踢开地上碍眼的小石子儿,“噗通”一声,飞进了月牙湖里。
他走回来,像是冷静地在发着疯,用一种充满审视的眼神质问道:“霍也,你说,我到底哪里比不上他?“沈庭御难以理解,看霍也像在看一个缺心眼儿的傻子,“是我没他有钱,没他年轻没他好看,还是我没他大?”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霍也想把他这张口出狂言的死嘴给缝上,“你能不能别乱说话……”
“哦,我知道了。”沈庭御冷笑。
霍也一个头两个大:“你又知道什么了?”
“难道是你的口味比较猎奇,就喜欢这种兜里没几个欢乐豆还长得丑的毛头小子,考试总分加起来都没我两门高?”他恶意地这样说。
尽管早就知道沈庭御讲话难听,但霍也还是被他的毒舌刻薄所震惊到。
霍也哭笑不得,苍白解释:“我没有……”
沈庭御还欲再说两句,霍也怕了,忙上前一步搂住他的脖子,赶紧堵住他的嘴。
气氛蓦然变了味道,沈庭御立马安静下来。
霍也单纯的只是亲了亲他,抬手在沈庭御后脑上安抚地揉了两把,顺着那毛茸茸的头发。
唇齿分离时不小心带出一缕银丝,却又被沈庭御追上来舔干净了。四目相对,霍也弯眸看他,低声说:“只喜欢你,没别人。”
听到这一句,沈庭御便已深深知道,大概他真的要和眼前这个人,纠缠不清一辈子了。
“……霍也。”
沈庭御声音微抖,“我要一个名分。”
“给你,我什么都是你的。”霍也叹息着蹭他的鼻尖,“高考完后,我们就在一起吧。”
沈庭御跟被求了婚一样感动。
“好。”
小乖百无聊赖,踮着小碎步绕圈走,忽然警觉地竖起耳朵,望向不远处的草丛。
犹豫几秒,它还是走了过去,却见一个人好像半坐在那里,垂着眉眼,用拆下来的领带给自己流血不止的手掌随意一绑,最后牙咬着打了个精巧别致的小蝴蝶结。
感知它的靠近,年轻男人低下头,伸手将它捞到臂弯里,沉声说:“小乖,好久不见。”
小乖看到他,整只猫都有点懵。
男人眉宇深刻,漆黑的眸如浓墨,棱角和轮廓经过岁月的洗礼后更加鲜明,已然褪去了少年时期的青涩,气质沉稳,忧郁而内敛的。
像是一口饱经了风霜的古井,不再被小打小闹的事情所困扰,不再挑剔,也不再任性地要求什么都迎合着自己的心意。
小乖看看这张和沈庭御一模一样,但给人感觉却大相径庭的脸庞,又转头看看另一边的还在跟霍也温存的、才刚满十八岁的沈庭御。
左看右看,还是很懵。
五指虚虚握了一下,鲜血便染红领带迅速渗透出来,自虐般的举动感到剧痛,可沈庭御竟然心中愉悦起来,会痛的,或许不是梦吗?
他尽量克制着平稳下来,回过头去,自动把十八岁的那个自己当成了背景板,只盯着站在那里的,如此鲜活,会笑、会说话的霍也。
——就算是梦也好。
沈庭御在暗中不舍地看了许久。
“好久不见。”
他眸中阴翳,艰涩道:“……霍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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