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关于明恋
刘磊承最近十分烦恼。
端午那天半夜,他突然收到霍哥打来的电话,告知他有人趁老大出基地做任务,偷偷潜进了刑哥家。
刘磊承先是一惊,抓了床头衣服就往外跑,连鞋都穿反了,结果刚出家门,霍哥才说人已经被他制服了,刑哥的妹妹也没事。
刘磊承刚松了口气,呼吸还来不及喘匀,又惊闻半夜潜入的那人疑似感染了丧尸病毒!
“霍哥,这事真不行,您要住进了观察中心,等老大回来我这个副官也别干了。”刘磊承简直在电话里求霍序则。
“不然我就联系刑哥,让刑哥决定下一步安排!”
霍序则本意是借由这次事件先进入观察中心,潜入者被他的精神丝感染是事实,一旦他失控,那人就会发作。
而刑厄的妹妹刑运,作为在末世极为珍贵的女性,又有一层北部基地首席执行官妹妹的身份,就算被隔离也必定会有独立房间,甚至像上次刑厄对自己的处理一样,刑运单独在家隔离观察也行得通。
然而刘磊承听了霍序则的提议,却怎么都不肯同意。他坚持如果霍序则要进观察中心,那就通知在基地外做任务的刑厄。
幸存者基地以外失了重兵把守到底危险,亲妹妹又遇到这种事,霍序则担心远水救不了近火,反而干扰了刑厄他们的任务,只能妥协。
而刑运腿脚不便,如果就地隔离没法接触旁人,可能也会有需要照应的时候,霍序则最终应了刘磊承的强烈要求,同意就地隔离在了刑厄家中。
两个人隔离在一套三室一厅的小房子里,男女有别也没什么娱乐活动,每天有专人将当日物资食材放于他们门外,霍序则本来打算做做饭打发时间,然而在刑厄家隔离观察了好几天,刑运却说什么都不让霍序则进厨房。
霍序则很是无奈,怎么他们刑家兄妹一个两个都把他当生活不能自理的废物供着?
“小运叫我什么?”
霍序则一个人在家时,几乎吃不下任何东西,但在刑运面前,他饮食正常,丝毫看不出异样。
刑运愣了下,停下筷子看霍序则:“什么?”
霍序则面不改色咽下一口西蓝花,耐心重复:“你叫我什么?”
“……序则哥。”这是前两天他们共同商定下来的,“序则哥”和“小运”。
“你叫我一声哥,我每天吃了睡睡了吃,让你一个小姑娘伺候服侍,小运觉得合适吗?”霍序则继续耐心引导。
刑运这下迅速明白霍序则突然提起这个话题的原因了,她顿了下,解释:“序则哥,你救过我的命,我做什么都是应该……”
“没有应该。”霍序则打断刑运。
原来当年那辆大巴后来在高速发生了车祸,一车人幸存下来的不足五分之一,而刑厄的母亲也在那场车祸中去世了的事,霍序则已经听刑运说了。
霍序则放下筷子,骨节匀称的手指微屈,敲了敲餐桌,摇头道:“谁知道生命的尽头是哪里?他们说不定都穿进书里当主角去了呢?”
他笑了下:“说起来我妨碍了小运的穿越之旅,小运不怪我,已经是宽宏大度了。”
死亡的阴影被霍序则三言两语绘成童话,刑运闻言怔住。
霍序则松弛地靠在餐座椅背上,他今天又戴回了那条白色丝巾,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明明霍序则心灵的窗户是遮挡起来的,可他笑着时,左侧颊边有个酒窝浅浅浮现出来,显得整个人温柔而俏皮。
仿佛世界再是黑暗,他所在的那块地方,自成一片阳光烂漫。
刑运愣神了会儿,很快低下头,不再去看对面餐桌英俊的男人,只是低垂的眼睫微微颤动。
是担心她想起过世的母亲伤心吗?刑运想,原来哥哥看了三天的基地移民名单,记挂了很久从南部基地过来的高中同学这么温柔。
可是……他又好像本该就这么温柔。
到了晚上进厨房做晚餐的时候,刑运终于不再固执推拒霍序则的帮忙。
吃过晚餐,又洗了碗,霍序则照例进入客厅卫浴洗漱洗澡。
他刚刚关上卫浴门,打开花洒掩盖声音,甚至还来不及将身上的衣服脱下,便径直跪伏到马桶前干呕起来。
刚吃下去的晚餐,经过霍序则早已坏掉的胃里走了个过场,又全部浪费贡献进了下水道。
客厅的卫浴喷头似乎之前没调整好方向,没能对齐正确的淋浴位置,悉数喷洒了马桶前跪伏的人一头一脸。
霍序则忍耐了太久,真正吐起来,不吐到呕出清水停不下来。
他的双臂紧撑马桶圈两侧,被花洒淋湿的白色居家衬衣紧贴在他的身上、手臂,细细观察对比,就能发现霍序则的两只上臂靠近肩膀的位置,遍布了无数结了痂又或者尚来不及结痂的各种伤痕。
刀片划的,烟头烫的。
都是这几天因为住在刑厄家,为了抑制精神丝失控,霍序则用刮胡刀片和从那名潜入者身上顺走烟盒里的香烟,自己连刻带印上去的。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失控在加剧,霍序则清楚意识到他没时间了。
因为饭后进卫浴进得急,霍序则吐干净晚饭,洗了把脸才想起自己连换洗衣物都没拿进来。
浑身淋湿的模样太过狼狈,霍序则想了想在浴室中叫了声“小运”的名字,但外间没有人回应。
霍序则猜想刑运应该进了房间。
霍序则扯下眼睛上被花洒淋湿的白丝巾,打开客厅卫浴门,客厅中果然没人。
刑厄家并不大,这几天隔离在刑厄家中,霍序则住了刑厄的房间。
这套三室一厅的居所,阳台就和刑厄的房间连着,霍序则湿着衣服走到阳台上收衣,却无奈发现因为近几天断断续续一直下雨,刘磊承给他送来的换洗衣物一件都没干。
茫然地站在阳台发了会儿呆,霍序则恰好听到房门外刑运敲门:“序则哥,你刚才叫我了吗?”
霍序则应声:“啊……是。”
他从阳台走回刑厄的卧室,隔着房门询问刑运:“小运,我晒的衣服没干,可以先借一件你哥的衣服穿吗?”
房门外,刑运说:“当然可以,我哥的衣服都在衣柜里。”
霍序则的目光顺势落到卧室中的衣柜上,站在门背后考虑了会儿,还是打开门:“还是麻烦你帮我找找吧,我动刑厄的东西不太方便。”
刑运坐在轮椅上,抬头见霍序则浑身湿透,愣了下:“序则哥,你怎么……”
“刚才花洒忘记调好位置了。”霍序则反应自然地解释。
刑运眨眨眼,点了点头说:“哦,那序则哥得快点去洗,别感冒了。”
“嗯,你帮我找下衣服吧。”
霍序则不想私自翻动刑厄的东西,刑运推着轮椅进入哥哥的房间,一边分享道:“刚才刘副官通知我,哥哥已经在返程路上了。”
霍序则应了一声:“平安回来就好。”实际他也已经提前收到过梁幸传来的回程消息了。
“其实没关系,我哥不会把重要的文件放家里。”说是这样说,但刑运还是亲手打开了刑厄的衣柜。
由于刑运是坐在轮椅上的,不够高,刑厄大多衣服在衣柜上层,霍序则跟在刑运身后,帮她找衣服。
“对,这个抽屉里的衣服都是哥哥平时不怎么穿的,但都很干净,应该还有新的……”
霍序则按照刑运的指挥,抬手打开抽屉,忽然他的手臂一顿,翻找的动作也随之停了。
刑运努力伸着脖子:“找到了吗?”
霍序则慢慢从刑厄衣柜中的某个抽屉中收回手。
刑运仰着头,看见霍序则手中拿了一件蓝白相间条纹的衣物。
她一笑,了然说:“啊,这是哥哥以前的校服,这些年我们搬了好多次家,后来末世来了,什么东西都丢了,就这件校服哥哥一直留着。”
“不过——”刑运倒不觉得哥哥会舍不得将这件保存了许久的校服给霍序则穿。
“这件衣服是哥哥高中时候的,序则哥现在穿的话可能小了吧?”刑运担忧问。
霍序则右手拿着那件蓝白校服,没说话,失去丝巾的遮挡,霍序则再是装瞎,飞行员5.2的视力也依旧良好。
他的右手大拇指忍不住轻轻摩挲那件年代久远的校服衣领。
刑运说,这是她哥高中时的校服。
但这句话其实有些不够准确。
这件校服的确是刑厄从前就读高中学校的校服没错,但这件校服却并不是刑厄的。
霍序则的右手拇指从校服衣领慢慢移开,这件校服衣领内侧缝着的领标上,龙飞凤舞签着三个大字——
霍序则。
是高中时期,霍序则为了方便识别,亲手在自己的校服上写上去的。
第23章 关于明恋
霍序则过目不忘,记忆力绝佳,只要他想,任何过往细节,哪怕一句简单的“你好”、“早安”他也能回忆再现得分毫不差。
他当然记得起从刑厄衣柜抽屉中翻出的这件写有自己名字的校服,到底是怎么到刑厄手中的。
“刑厄,上旗台要穿校服。”
在桀骜不驯的少年反应过来前,他强行将自己的校服塞进少年手中,与少年擦身而过。
只是那一次,霍序则明明看见刑厄最后上旗台念检讨也还是没有穿校服。
他以为,这是一种明确拒绝的信号。
刑厄拒绝了霍序则的好意,更抗拒他的靠近,所以霍序则尊重刑厄,整个高中时代就只与刑厄有过那么一次交集对话。
然而现在,在他自以为接收到“拒绝信号”过去的这么多年后……这件校服却干干净净完完好好被珍惜保存在刑厄的衣柜之中。
刑运说,末世什么都丢了,就这件校服哥哥一直留着。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霍序则湿着衣服在刑厄的衣柜中翻出了一件旧时校服,当晚就做了个梦。
他知道自己在做梦。
梦到的还是一件从前真实发生过的往事。
霍序则的精神力不受控暴涨以来,他的世界被撕裂成很多很多割裂的碎块。
霍序则习惯了那些破碎的世界存在,睡觉时、醒来后,总是有源源不断的人拉拽他,撕扯他,争先恐后同时在他耳边说话、争吵、尖叫。
他每天将绝大部分精力用于在万千碎片中努力分辨,其中哪块才是真实世界的碎片。
霍序则研究它们已久,所以当他难得进入一个心平气和的梦境空间,他也同步分辨出自己是在做梦。
梦中,霍序则和高一年级一名扎着马尾的女生站在教室外走廊上。
时间大概是晚自习期间,走廊外是一片深沉如墨的黑,走廊上却因为沾了教室白炽灯管明亮的光,而有一半黑暗被拉入了光明。
女生的半边脸陷在黑暗中,剩下半边在光影照映下泛着淡淡红晕。
可惜是被急红的。
“啊呀,部长我真的知道错了!”
女生称呼霍序则“部长”,霍序则高中时担任过学生会学习部部长一职,而当晚正好轮到学习部巡查晚自习纪律。
霍序则的左手上拿着几张薄薄的草稿纸,不过这些草稿纸上没有公式,没有凌乱的演算数据,有的只是整齐的一行一行写满了的端正小楷。
霍序则粗略扫了两眼草稿纸,女生差点动手就想抢回来,被霍序则手臂微微抬高躲了过去。
“夜凉如水,刑厄身着一袭黑色紧身夜行衣,整个人犹如暗夜鬼魅,悄无声息隐于枝头……”
“啊——部长!”女生面色红得滴血,也顾不得敢不敢,羞耻心让她一把抢走霍序则手中的纸,揉成一团,死死藏到身后。
“你把我送去教导处吧,哪里都行,记过也行,别念了,我再也不敢了。”女生放弃抵抗破罐子破摔说。
霍序则手里密密麻麻写了大几页草稿纸的“著作”被强行抢走,他没有生气,反而唇角微翘没忍住笑了一下。
没办法,霍序则过目不忘,即使女生抢走了草稿纸,但目光随意扫到的内容却已经深深印入了他的脑海。
【刑厄面无表情跪在他的榻前,将满是荆棘倒刺的长鞭双手递上,低声恳求:求主人……责罚。】
【残阳如血,刑厄眼都不眨用烧得滚烫的匕首刺入胸膛,剜出胸口淬毒的暗器,他冷硬的面孔上密布汗水,眼神却隐忍坚定。】
【属下保护主人不利,求主人赐刑。】
“你们小女生喜欢帅哥,我能理解。”霍序则回想看到的一段段“刑厄”又是不断受伤中毒,又是动不动跪地请求责罚的文字内容。
他不禁好奇:“可你既然喜欢刑厄,为什么要在你写的故事里给他安排这么悲惨的身份?”
看到女生会把刑厄当主角写进自己臆想世界的故事里,霍序则一点都不奇怪,盘靓条顺还能打的英俊校霸一枚,校霸成绩还好,每天神出鬼没,又给刑厄整个人增添了几分神秘吸引力。
霍序则十分理解青春期萌动女孩儿们对于刑厄的偏爱,不过……
暗卫?主人?
听起来就不是什么正经身份。
女生借着教室窗口透出的灯光小心翼翼观察霍序则,确定霍序则真的没有把她写的东西上交上去的意图。
女生才松了口气,摆摆手道:“我哪里敢喜欢刑厄啊,他这种硬骨头就只可远观,喜欢起来非头破血流不可。”
“我天生自私,吃不了爱情的苦。”女生大喇喇表明立场,又朝霍序则灵动地挤了挤眼,“我就是觉得他特别适合我脑子里故事的受!”
“受?”霍序则顿了顿,重复。
女生以为霍序则听不懂这类专有名词,一番眉飞色舞积极替学习部部长恶补“知识点”。
霍序则听完轻咳一声:“哦,原来这就是受……”
其实霍序则懂这个词的意思,他不是什么正经学霸两耳不闻窗外事,恰恰相反的,霍序则从小涉猎奇广,“腐女”、“耽美”、“攻受”这类基本词汇他还是知道的。
只是……
小女生怎么会觉得刑厄像“受”呢?霍序则十分负责地设想了下,就算他们学校无人敢惹的煞神校霸弯了,怎么看也该更符合那个圈子里对于“攻”形象的普遍认知吧?
“对啊,就那种沉默寡言又冷冷的很带劲,但一旦认主就只会玩命付出不求回报的忠犬……”女生没有注意霍序则眼神一瞬的古怪不解,滔滔不绝论证自己的独到见地。
忽地,霍序则蓦地出声打断女生。
“等等。”
“啊?”女生看着霍序则,“怎,怎么了?”
霍序则原本有些姿态散漫地轻靠在走廊护栏上,此时视线轻轻落于远处走廊尽头的楼梯口,挑了下眉,说:“喏,你的男主角来了。”
走廊尽头,必须提前离校出去打工的刑厄背着书包从楼梯间下来,路过这层楼时,对方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什么敏锐抬头,目光锐利朝霍序则他们所站位置扫来。
然而只一瞬,对方锐利的目光一滞,刑厄右手抓着一件校服外套的掌心下意识紧了紧,很快低头错开目光。
二人视线远远交汇,霍序则还来不及向对方打个招呼,就见刑厄低着头快速离开。
“……”慢半拍收回扬起一半的笑容。
好吧,霍序则可惜地想,看来他们这位“忠犬男主角”似乎不太待见自己。
……
脱离梦境醒来的那刻,霍序则感到了久违的平静宁和,意识还未彻底清醒,他就忍不住将梦境中尚来不及展现完全的笑意带出梦境。
霍序则弯起唇角,睁开眼,即使一眼看到满天花板密密麻麻的蜘蛛网,以及惊惧倒扒在天花板上用八只眼睛死盯着他的巨型蜘蛛,也第一次觉得“眉清目秀”。
霍序则这几年失眠严重,早没了末世前曾经那么点爱拖延赖床的习惯。
他利落起身,穿上拖鞋站起来那刻,他的身体轻微晃动了下,右手扶住床尾。
他想起来,昨天入睡前自己好像有些发热,可能是因为呕吐时花洒打湿的衣服贴身穿了太久,后来又在白日空调温度很低的室内走了一圈的缘故。
不过,霍序则此刻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确定自己至少现在没有再烧了。
这以他现在的身体来说简直堪称奇迹,霍序则将这归功于昨晚做了个好梦。
霍序则打开房门,听到厨房传来声响,他随手将白丝巾绑在后脑。
“小运?”霍序则站在厨房门边。
刑运闻声立即放下锅铲,关小火,推着轮椅靠近厨房门口,担忧问:“序则哥,你怎么自己出来了?你还在发烧呢!”
霍序则一顿:“小运知道我发烧了?”
刑运“嗯”了一声:“昨晚你烧到41度,体温枪都发出警报了,如果今天序则哥还没退烧,就得让刘副官给你安排医生进来打点滴了。”
“41度……是吗?”
霍序则淡淡应声,他其实多少有些印象昨天半夜有人好像在他床边来回走动,甚至还有什么湿凉的东西拂过他的额头。
但霍序则意识中的世界碎片太多,他本来只当是幻觉人影而已。
可照刚才刑运话中的意思,昨晚在自己床边的难道是她?
霍序则因为一场旧梦不错的心情稍稍收敛:“谢谢小运关心,我现在已经不烧了,只是出了一身汗,先去洗个澡。”
霍序则转身,微笑的表情彻底沉寂下去,他早上睁眼,刑厄的房间满天花板的蜘蛛网,昨天刑运如果进了那间房间,她有没有看见什么……
带着那么点心事进入客厅卫浴,霍序则先是刷了个牙,又给刮胡刀换了片新刀片,末世之后科技倒退,生活质量降级,连男性最常用的刮胡刀都返璞归真。
好在霍序则一直喜欢刀片式刮胡刀,他取出新刀片,还没来得及安装上刮胡刀柄,突然卫浴外传来一声什么重物落地的闷响。
霍序则立即拉开门,担心是刑运不小心摔倒了。
然而走出卫浴的霍序则马上意识到,那个声音与刑运无关。
厨房依旧还在传来铁锅翻炒的声音,霍序则凝神辨析片刻,偏了偏头,随后步履轻微又笃定地走向某个方向。
当他悄无声息推开睡了一星期的刑厄卧室的门。
霍序则洗漱时将挡眼的白丝落在了客厅卫浴洗手台上,于是此刻他用自己飞行员5.2的视力迅速在房中捕捉到一个庞大的白色身影。
比人还高的大白狮矫健有力的后肢触地支撑身体,两只前肢则正扒于房间中打开的衣柜上,巨大厚实的爪垫刚好停留在昨天霍序则帮着刑运找衣服的那层抽屉隔层之中。
白狮的脚下已经散落了三两件衣物,大概是被它过于庞大的身躯和蓬松毛发不小心带落下去的。
而白狮嘴中——
正叼着某件看上去十分眼熟,蓝白条纹相间的可疑物品。
白狮听见开门声,下意识叼着衣服扭过头。
对上视线的那刻,白狮整只狮子僵住。
霍序则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一只草原之王的狮子脸上,同时看出“无辜”与“无措”这两种可怜巴巴又莫名可爱情绪交织的。
刑厄发现了自己是异能者的事,霍序则前两天已经通过手机聊天从好友口中得到了消息。
他此刻斜倚在卧室门边,不由垂眸一笑。
难怪刑运清楚自己昨晚发烧,却对房中种种诡异的情形毫无反应。
霍序则唇齿微启,无声了然:“原来是田螺白狮啊……”
“欢迎回来,忠犬男主角。”
第24章 关于明恋
一个星期后,霍序则与刑运的就地隔离成功解除。
但霍序则在身份手环上发消息给刑厄,希望那名半夜潜入刑厄家的男人继续留在观察中心。
刑厄没有问原因,只简单回了他一个字:【好。】
倒是梁幸打开电话,开口第一句就是:“现在大家都以为北部基地首席执行官公报私仇,利用职务之便谎报对自己妹妹不轨的那个家伙有感染风险。”
“其实私下里——”梁幸哼笑,“就是要把人往死里整,关到假感染变真感染为止。”
霍序则听后没什么反应,只十分冷淡无情地“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梁幸不服气,继续说:“也不知道人家看上你什么了,除了一张好脸,眼瞎手黑还记仇,无条件配合什么的,也不怕把自己搭进去!”
梁幸一直记着霍大少爷闷不吭声把他坑出基地当苦力做任务的事。
他现在倒回过味来了,这家伙早不解释晚不解释,偏偏他们出基地前一刻才说,根本就是又想让自己免费给他的高中同学当保镖互相照应,又担心高中同学心里不舒服舍不得人难过呢!
操!被当了枪使的梁幸很不爽!
被暗恋了不起吗!就知道霍序则这家伙不直,还他妈暗戳戳黏糊上了!
“好脸也是资本,世界上大多喜欢都是见色起意。”霍序则脸皮厚得很,丝毫不被好友的攻击影响。
他认真道:“到刑厄家一起吃顿饭吧,以后没我在了,你们也好……”
“呸,老子和俩男的吃什么饭,不去!”梁幸不愿意听霍序则说什么不在,干脆打断拒绝。
霍序则也不恼,只轻飘飘回了句:“刑厄和他妹妹长得都像妈妈。”
梁幸那边停顿一秒:“时间地点发我!”随后啪地挂了电话。
北部基地让人闻风丧胆的首席执行官如果不是因为眉心一道长疤生出几分凶性,用风神俊逸形容倒十分恰当。
为了庆祝霍序则与刑运平安度过隔离期,而刑厄和梁幸的短期外出生物观察也顺利结束,在刑厄家开展的小型聚会定在了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
刘磊承抱着一箱啤酒进到自己老大家时,老大与霍序则两个大男人正在厨房忙活。
而老大的妹妹刑运的轮椅两侧,一黑一白一边杵着一只巨型“怪物”,正隔着刑运的轮椅噼里啪啦对峙,画面很是惊悚!
刘磊承手中的啤酒箱“砰”的落地,两眼一黑,差点没大喊出声。
霍序则听到声音走出厨房,身上围着刑厄从前穿过的深蓝色围裙,眼睛上倒暂时没蒙白丝巾,朝刘磊承招了招手。
“小刘,进来,别害怕。”
刘磊承几乎是抖着两条得了帕金森似的腿靠墙慢慢挪到霍序则身边的。
“这是我的精神体,别管它,也别碰它,没事。”霍序则轻描淡写解释。
刑运轮椅旁,刘磊承以为正在隔空“对峙”的两只超级巨型精神体,其中两米高的灰黑色大蜘蛛先动了。
一根白色蜘蛛丝从巨型蜘蛛的腹部吐出,穿透白狮的毛发,白狮一动不动,任由蜘蛛动作。
蜘蛛大概觉得白狮不屑理会自己,这就是明晃晃的挑衅!于是更多蜘蛛丝同时飞向白狮。
咻咻咻——
刘磊承揉揉眼睛,他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眼花了,刑哥的精神体是北部基地最无人敢惹的存在,狮吼一声,整栋北部基地大楼都得抖三抖。
可现在看着几乎被蜘蛛丝绑成“狮肉粽子”,无论蜘蛛怎么对它,白狮都一动不动不反抗的模样。
他觉得这个世界太魔幻了。
巨型蜘蛛的八条长腿横跨在白狮上方,居高临下用一只纤长触肢逗弄白狮的鬃毛、眼睛、鼻子,而白狮居然只是原地卧倒,喉间偶尔发出短促的“咕噜”声。
这分明是一种臣服的姿态!
那可是刑哥的精神体!
北部基地背地里被称作“死神镰刀”的夺命雄狮!!
刘磊承晕晕乎乎直到所有人都坐上桌吃饭了,都还没从霍哥竟然是个异能者,并且精神体如此“威武霸气”的信息中醒过神来。
“难怪霍哥随随便便就把那个倒霉催的人渣制服了,还猜到那个人是感染者!”
好不容易消化完这一惊天秘密的刘磊承一口小龙虾连壳带虾钳一口包进嘴里,咀嚼半天愣是最后什么都没吐出来,硬生生咽下嘴中食物后才开始吹彩虹屁。
梁幸在旁边拉开一罐啤酒,十分不屑:“也不怕消化不良噎死你。”
末世命贱,生活还苦,刘磊承八百年没吃过这种调味到位、刺激味蕾的新鲜麻辣小龙虾了,实在是连壳都不愿意浪费。
“没事儿,我消化能力好。”他憨笑一声,摸摸后脑勺,“霍哥厨艺太好了。”
然而刚说完,就见自家老大桌前小山似的一堆龙虾空壳,而霍哥碗里的虾肉也一起堆成了小山。
刘磊承“诶”了一声,奇怪问:“霍哥不是不吃荤吗?”
霍序则笑笑,回应:“现在不忌口了。”
看了眼碗中的虾肉山,饶是霍序则这种厚脸皮也有些不好意思,低声对邻座的刑厄道:“给小运吧,我自己来。”
不等刑厄说话,刑运忙说:“序则哥,你手有伤还是别剥了,让我哥给你剥,我哥剥虾很厉害的。”
霍序则那日开门撞见白狮鬼鬼祟祟“偷校服”,不知是不是没做好心理准备,手里拿着的刮胡刀片不小心割伤了掌心。
鲜红的血液一滴滴顺着他握拳的指缝流淌了一地,把白狮吓得吼得整栋居民楼都以为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后来霍序则包扎了伤口,白狮一直没离开,后面一个星期的隔离,刑厄的精神体干脆守在了家里。
也是因为这样,白狮与霍序则的精神体在这段期间还算混了个半熟。
蜘蛛单方面动不动对白狮发起挑战,白狮沉默隐忍打不还手,最终两只精神体继续和平共处“相亲相爱”的那种。
“她自己会剥,你吃你的。”刑厄手上动作没停。
小龙虾是霍序则亲自点的食材,他告诉刑厄,家人许的愿没机会实现了,他的誓言破了不用再守斋吃素。
而他的手受了伤没好不方便,这餐桌上一大份色泽浓郁、香味盎然的麻辣小龙虾,每只虾都是刑厄帮着在厨房一遍遍用牙刷刷干净才让霍序则放锅里调味做出来的。
霍序则无法,吃下一口嫩滑饱满的虾肉,想到自己之后也是贡献给下水道,突然觉得很是可惜。
“你也吃。”霍序则夹了一筷子虾肉放进刑厄还空着的碗中。
刑厄剥虾的动作不易察觉地顿了下,又听霍序则问:“这么会剥虾,以前经常剥?”
霍序则只知道刑厄的母亲在后来那场车祸中丧生了,但其他事情由于他近期“自残”行为到位,倒是没有精神丝敢靠近刑厄的妹妹。
于是也就并不清楚,刑厄家真正具体的情况。
他以为也许是刑运爱吃虾,或者刑厄的母亲从前爱吃,所以刑厄才将剥虾技术练得这么炉火纯青。
可刑厄却回答:“小时候在夜宵摊帮工,帮客人剥虾有时候有小费。”
霍序则闻言一怔,从碗中抬眼。
他想问,小时候是什么时候?如果是高中,刑厄不会用“小时候”形容。而刑厄以前好像还提过,十六岁以后可以正式打工,那他在那之前难道也……
“霍哥……你眼睛看得见了?!”
没等霍序则犹豫要不要多问一句,坐在餐桌对面一直傻愣愣看着自己老大和霍哥互动的刘磊承陡然发现了华点!
霍哥刚刚那个眼神!分明是看得到刑哥才会露出那种眼神的吧!
“啊……是。”有些话一旦错过了机会便不好再问,霍序则收敛心神,笑了笑解释,“其实我本来也没瞎。”
在无人看见的桌底,霍序则包着纱布的右手稍稍用力,白色纱布立即隐隐透出殷红,确保精神丝不会从眼中泄露出半分后,霍序则面上神色无懈可击。
他自然地扭头,那双雾灰色带着旖旎神秘纹路的眼睛一眼入魂,望向对面的刘磊承,一本正经道:
“只是我的异能原来是透视眼,比如我现在看小刘就跟光着没什么两样,所以……”
霍序则话音未落,对面餐桌的刘磊承瞪大眼,倏地双手交叉环抱住胸口,意识到哪里不对,又转换双手位置一下捂到身下。
他右手边许久没吭声的梁幸没忍住“噗嗤”一声。
第25章 关于明恋
饭过三巡,霍序则顺手从桌上拿过一罐啤酒,才拉开拉环,就被旁边伸来的另一只手中道截走。
“你手有伤。”刑厄面无表情没收了霍序则的啤酒罐。
“啤酒而已。”霍序则不觉得啤酒那点酒精含量能对自己的手伤造成什么影响,何况这手伤本来也是他有意为之。
他没觉得刑厄多管闲事,只是悄悄撞了撞临座刑厄的手肘,低声商量说:“都已经打开了,这罐也别浪费,我有些话想说,总要先走个开场。”
刑厄在霍序则抬手撞他时,身体不自觉微微僵硬,而霍序则说完,他没犹豫直接拿起霍序则先前拉开的啤酒罐,喉结滚动数下,仰头悉数咽下。
放下空啤酒罐,刑厄目光认真看向霍序则:“你说。”
霍序则:“……”
对面的梁幸眼神玩味,适时发出阴阳怪气的疑问:“哟,第一次听说喝酒还有高中同学代喝的?”
刑厄末世前什么工作都做过,就是没碰过酒,他的生活里没有容纳酒精的钱财和精力,他必须时时刻刻保持清醒,每天都倾尽全力地生活。
他不懂得酒桌文化,也不明白霍序则所说的说话前要什么过场,但他毫不犹豫替霍序则喝了这罐啤酒。
因为,霍序则的手不能再受伤了。
这是第二次,霍序则又一次在他面前流血。
霍序则还挨着刑厄放在桌上胳膊肘的手臂慢半拍收回,传导心声的精神丝同步抽离。
被霍序则藏在桌底那只大家以为因受伤不方便使用的掌心绷带上点点殷红,这一刻无意识松开了些。然而痛感消失的瞬间,霍序则的指尖反而不受控地抽动了下。
类似痉挛反应,很细微,也代表着他的内心心绪并不平静。
“南部基地覆灭,其实有内情。”霍序则移开目光,眼角却微微弯起,残留着精神丝传递回信息那一瞬的复杂而又不可言说的愉悦。
他轻咳一声,重新调整状态,终于进入这场聚餐目的的真正主题:“丧尸王在一年前就已经被南部基地消灭了。”
伴随着霍序则沉静悦耳的嗓音,一个足以震动全球的消息就这么被霍序则在这个看似平常的午后,于酒足饭饱的餐桌前语气平淡地说了出来。
平地一声惊雷,最先有反应的是对桌的刘磊承,他一下子从座椅上激动地猛然站起。
“霍哥,你说的是真的?!”
他右手边的梁幸这时仰头闷了口啤酒,脸上有一瞬阴霾闪过,没出声。
第二个问话的是刑运,她手中的筷子差点掉落,呆了下问:“丧尸王一年前就已经……”
“上一代丧尸王一年前已经死了。”霍序则肯定地接话。
丧尸王代表着末世丧尸病毒变异传播的根源,一旦丧尸王死亡,按理说丧尸病毒的变异速度就将被彻底抑制,只要人类幸存者得以喘息,丧尸病毒最终被消灭便不会只是幻想。
梁幸闷头喝酒不说话,在场乍听霍序则放出的这一石破天惊重磅消息后,还维持着冷静镇定的便只剩下霍序则邻座的刑厄了。
他注意到霍序则对“丧尸王”的用词里多了个前缀,而且南部基地既然最后走向了衰败,那么这件事情必定还有后续。
果然,霍序则眼角那点放松愉悦,随着这一严肃话题的深入,渐渐消失。
“但上一代丧尸王死后不久,南部基地的研究所就发现他们有研究员出现了行为不受控、头脑短期空白、记忆混乱、甚至逐步失忆等等一系列无法解释的古怪现象。”
一年前,南部幸存者基地还是全球东南西北四大幸存者基地中的领头羊。
那时候的南部基地异能者人数一度比东、西两个幸存者基地加起来还多,于是他们也理所当然配备有全球最尖端的科技武装力量和优等的科研人才力量。
霍序则的话还没说完,餐桌上除了梁幸,所有人都安静屏息望着霍序则。
霍序则的声音在继续,梁幸垂下眼睛又闷了口酒,听他接着说:“而那时候,新一代丧尸王其实已经悄然渗透了南部基地研究所。”
“到最后,等南部基地研究所真正发觉不对,已经无力回天,整个研究所全军覆没,而南部基地也陷入混乱恐慌,在一年后彻底瓦解。”
短短几句话的功夫,曾经全球四大基地之首的南部幸存者基地就从鼎盛时意气风发一举歼灭丧尸王,到最后分崩瓦解落得只能苟延残喘迁徙投靠其他基地。
作为同为南部基地过来的异能者,梁幸在霍序则说话期间一次都没有出声参与,他只是闷头一口一口抿着啤酒,一罐接着一罐。
餐桌前久久无人说话,直到霍序则对面的刘磊承回过神,艰涩开口重复:“新一代……丧尸王?”
“是。”霍序则没了啤酒,只能拿着餐桌上的玻璃水杯浅酌一口代替。
他本人似乎已经对这个情况接受良好,霍序则放下玻璃杯,神情淡淡:“比上一代丧尸王更厉害,更悄无声息防不胜防,变异得也更快的新型丧尸王。”
“如果任由新一代丧尸王发展壮大下去,今后的世界……”
霍序则此时停顿了下,像是在卖关子,刘磊承不自觉吞咽了口唾沫,喉结紧张滚动,听到对桌的人道:
“只要你活在这个世界上,你身边的一切,空气、阳光、水源,目之所及的所有都将被病毒渗透,它们无孔不入,没有人可以忤逆它,所有人都只能束手就擒等待变成行尸走肉,这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霍序则话音落定,桌上如他预料的没有人再开口搭腔。
鸦雀无声中,邻座的刑厄忽然伸手拉开一罐新的啤酒,往已经被霍序则喝空了的水杯中倒出一点。
酒液大概爬升到水杯三分之一的高度时,刑厄放下啤酒罐,将水杯推向霍序则。
霍序则有些诧异地抬眼看向刑厄。
如今也就只有刑厄是霍序则可以肆无忌惮不需要强行用异能干扰视觉对视的人了,刑厄的异能不比他低,霍序则这一个星期在刑厄的精神体白狮与自己精神体的“较量”中确定下来。
蜘蛛的蜘蛛丝无法伤害白狮,如果白狮反抗,鹿死谁手还真说不好。
可惜唯一能和霍序则对视的人,只对视了一瞬就别开了目光,刑厄低声说:“如果想喝一点,就喝这一点。”
于是,霍序则的眼角眉梢又愉悦起来,眼睛弯出一道漂亮的弧度,左侧脸上的酒窝也若隐若现。
“好啊。”他轻声答应。
霍序则接过杯子,但没有立即往嘴边送,他还是看着避开了和自己对视的刑厄,直到刑厄大概被他灼灼的目光逼到死角没了办法。
刑厄喉结上下动了动,视线可疑地胡乱落在一桌龙虾残骸上,问:“需要我们北部基地怎么做?”
刑厄曾在与梁幸一同外出基地做任务时,单独问过梁幸,霍序则伪装成普通人混入北部基地,是需要他配合什么?
而现在,刑厄回到基地已经超过了一周,他明知这件事梁幸必定会传话给霍序则,可这一个星期之中,刑厄一次都没有主动开口询问过这件事。
无论是霍序则到底是什么异能,还是他的目的究竟为何,刑厄从来没有主动追问。
他在等霍序则自己愿意开口说的时候。
霍序则叹了口气,而现在刑厄终于问了,在自己扔下一颗重磅炸弹的消息后,刑厄改了口风,从他要怎么配合,直接问北部基地该配合什么?
“我想进观察中心。”
霍序则直截了当给出结论,他抿了一口清啤酒,这玩意儿在他精神力暴涨后,他就再没机会碰过,但今天他确实想喝一点。
就刑厄为他控制量的这一点就好。
“南部基地出事前,我在南部基地的研究所待过一段时间,我掌握了一些资料,对分辨新型丧尸病毒可能有用。”
在霍序则带来的沉重消息打击中,刘磊承目瞪口呆安静了许久,直到这会儿才慢慢联想起什么:“所以霍哥让刑厄不要放走那个潜入者?”
基地中身份手环上的信息讲白了都要通过基地通讯处过滤,没有任何秘密可言,霍序则当初特意用身份手环给刑厄发消息也是这个原因。
他肯定点头:“我怀疑那个人就感染了新型变异病毒。”
“北部基地不该重蹈南部基地的覆辙,我想进观察中心排查一遍其他隔离人员情况。”
到底在末世锻炼得久了,刘磊承抗打击能力还是有的,他调整好心情,在霍序则说完后,立即反应过来担忧:
“霍哥说的新一代丧尸王的变异病毒不是传播风险更高吗?霍哥进去排查会不会有危险?”
霍序则笑了下,神色松弛:“风险当然不可避免,但我的父母家人在末世初期就丧生了,无牵无挂,而且我是当时南部基地研究所唯一活着出来的人。”
“我是最合适的人选。”他说。
霍序则不是第一次主动提及家人亡故孑然一身,任谁都能听出这话中“舍身取义”的意味。上一次他还在装成普通瞎子时,他就前往基地大楼观察办求过职。
刘磊承焦急道:“那怎么行!霍哥异能这么高,你怎么能以身涉险呢!那个什么鉴别方法,你可以教给其他……”
“谁去都是危险,谁的人命都是命。”霍序则打断刘磊承的话,甚至一张堪称完美建模的俊脸上仍旧带着松弛笑意,“我的异能高,有经验,我已经是最不容易感染的人了。”
“可是,可是……”刘磊承还想说什么。
“刘副官、刑运。”刑厄突然出声。
刘磊承条件反射地应:“到!”
一直插不上嘴,也明白自己不该在这时插嘴的刑运也回:“哥。”
“你们先回避一下。”刑厄说。
刘磊承推着刑运进房间后,刑厄看着霍序则,才顿了下问:“你的异能……和辨认丧尸病毒感染有关?”
刑厄不是刘磊承,没那么好被忽悠,霍序则当然不会是什么“透视眼”异能,不然梁幸不会没忍出嗤笑那一声。
那么结合霍序则隐瞒异能者身份、装瞎、几次迅速判断出感染者情况不难猜到,霍序则的异能必定和这个有关,并且不宜让他人知道。
梁幸早在霍序则提及父母家人亡故时,就失手捏坏了一罐啤酒,酒液顺着桌子洒了些到他的衣服上,他躲都没躲,只是整个人显得越来越暴躁难耐。
突然,梁幸站起身:“我走了。”
说完,也不管桌上剩余两人什么反应,背影冷硬,大步就走。
霍序则盯着梁幸的背影直到“砰”的一声关门声彻底消失,他慢慢收回目光,而刑厄始终一错不错看着霍序则。
霍序则唇角抬了下,向刑厄解释:“他就是这个脾气。”
刑厄没回话,仍然看着他。
霍序则缓缓与人对视,也是第一次刑厄与霍序则对视,没有首先避开目光。
霍序则回答:“是,有关。”
他的异能的确与新型变异丧尸病毒有关,只是目前……他还没办法直接向刑厄坦白。
于是他说:“你可以理解为我的眼里有台病毒扫描仪,但这种扫描是带有辐射的,正常人可能会被我的眼睛伤害,而感染者会被我的眼睛照出原形。”
霍序则一半真一半靠编解释了自己眼睛的异常,他说完,不忘俏皮狡黠又劣根性不改地朝刑厄眨了眨眼,问:“你怕不怕?”
刑厄望着他,在霍序则的眼神“挑衅”中,沉默了一秒,干巴巴地回了一个字:“怕。”
就是面上什么表情都没有,显得这句话十分没有信服力。
霍序则被刑厄这种哄小孩儿“你异能真厉害”似的反应弄得哭笑不得,还没来得及说其他的,便听刑厄再次开口。
“你想去观察中心,我会帮你联系。”
霍序则一愣,下意识说:“你不反对?”
刑厄慢慢摇头,终于将如同钉在霍序则身上的目光移开,转而盯着桌上那罐他往霍序则杯子里倒过小半杯酒的啤酒罐。
“如果你想。”他说。
简单的四个字,从刑厄口中艰难滑出,但出口却又异常坚定,掷地有声。一如他曾向梁幸承诺的那样,无论霍序则要怎么做,他都会无条件配合。
一顿开始时热闹欢腾的聚餐,到最后沉重压抑宾客四散。
霍序则手上有伤,刑厄没让他帮忙收拾,简单将碗筷收整回厨房,刑厄走出来对客厅里站着的霍序则说:“我送你回去。”
霍序则的行李在聚会开餐前就收拾好了,就地隔离结束,他总要回去自己的住所。
霍序则没拒绝,说:“好啊,那谢谢了。”
大半个月没有离开过刑厄家那套三室一厅的小居所,出来见到北部基地的街道还是那样,末世人心惶惶,笼罩在丧尸病毒无孔不入感染的阴影下,街上少见行人。
为求保险,霍序则走在外面时,眼睛上还是蒙上了白丝巾。
有外人潜入刑厄家住所的那天半夜,霍序则接到刑运的求助通讯出门出得急,没有带什么充当盲杖的伞,这会儿刑厄说要送他,霍序则便自然挽上了刑厄的手臂。
沉默地走了大半路程,刑厄突然开口:“那件校服……”
寡言如北部基地首席执行官,要让他主动引出一个话题实在难得。
刑厄说了四个字,停了好一阵,才继续说:“我不是故意不还的。”
一个星期前,刑厄的精神体白狮想偷偷拿走房间衣柜抽屉中藏着的校服,事情被霍序则当场撞破后,霍序则一句相关疑问都没有询问过刑厄。
他有疑虑,他瞻前顾后,他不敢捅破那层窗户纸,害怕窗户纸后的人让他眷恋,而他没时间了。
可令霍序则没想到的是,刑厄竟会主动提起。
霍序则“嗯”了一声,以为刑厄还想要多解释点什么,但刑厄说完这句似乎就是结束,他又沉默下来。
然而,在这样的沉默中,挽着刑厄手臂的霍序则蒙在白丝下的眼皮几不可察地跳了跳。
修长匀称的指节无意识微蜷成拳。
刑厄的异能等级足够高,目前不受霍序则精神丝影响,但二人身体接触时,霍序则的精神丝依旧可以传递回对方的意识信息。
刑厄说完他不是故意不还后,没有继续下去的话是什么呢?
高中时期的刑厄很忙,上课、打工、照顾母亲、妹妹几乎侵占了他全部的时间,他总是像个陀螺一样不停连轴转,他在学校的自由时间很少,几次去到霍序则班上想要归还校服,霍序则都不在。
那时候的霍序则也是个大忙人,学生会、各种学科竞赛、篮球队、足球队、辩论比赛,哪里都能看到霍序则的身影,又一不留神哪里都找寻不到他。
那一天晚自习,刑厄要提前离校外出打工,他将书包里洗干净整齐叠好的校服拿出到手上,再次前往霍序则所在班级。
很不巧的,这一次,班级里霍序则的座位依旧空着。
刑厄在校没有任何朋友,所有人见了他都绕道走,他也没有试图找霍序则的同班同学帮忙送还校服,他猜想霍序则并不会希望有关于自己与他这样的人熟识的消息在学校传出。
赶着打工的刑厄停留不了太久,只能先行离开,当他从楼梯间下到二楼时,突然感觉到有目光隐隐落到自己身上。
刑厄警惕地抬头,眼神凶悍扫向目光源头,却在与那道目光的主人对上视线的那刻一怔。
——是霍序则。
晚自习时间,霍序则与一个女生站在走廊上,女生是背对着刑厄的,刑厄看不到女生的脸,但女生的身材高挑,后脑上扎着一个活泼的高马尾,与背后轻抵在走廊栏杆上姿态慵懒随意的霍序则对面而立。
女生比霍序则矮上不少,不知女生对霍序则说了什么,霍序则微微弯腰侧耳倾听,雾灰色神秘的眼眸里浮出淡淡笑意,只认真听着女生说话,偶尔才低低回应上一句。
他的出现似乎打扰了他们,霍序则与女生没再继续说话,而是一起扭头看向陷落在黑暗楼梯间中的刑厄。
于是刑厄看到,转过脸来的女生从脸颊到耳根一路透着粉红,面上表情满是羞赧惊愕,倏然睁大的眼睛如同小鹿般瞪着打扰了他们的自己。
在这样的目光中,刑厄无意识攥紧手中的校服外套,狼狈低头转身快速离开。
他们在聊什么呢?
原来霍序则和女生聊天,会露出那样温柔又纵容的笑。
正挽着刑厄手臂,接收到了完整心声的霍序则:“……”
第26章 关于明恋
快走到别墅区时,习惯沉默的刑厄和难得沉默的霍序则之间慢慢拉开了些距离。
最初,刑厄很难适应霍序则的靠近或触碰,霍序则应该是天上的太阳、星辰、云彩,是仰头可以看到,却永远触碰不到的存在。
每一次霍序则的靠近,都让刑厄感到不真实。
霍序则怎么会看他呢,怎么会和他说话,挽他的手呢?
可当霍序则松开自己的手臂,刑厄僵硬的身体松懈下来,同时一股难言的失落又充斥了他的四肢百骸。
刑厄脚步不由慢下来。
而霍序则不知是在想什么,好像有些走神,他没发现刑厄落后于了自己,即使戴了挡眼的白丝巾,霍序则不需要人牵引,原来也能走得很好。
刑厄想起,霍序则高中参加趣味运动会,在“记忆迷宫”项目上,也曾蒙着眼轻松绕过所有障碍拿到了那个项目的第一名。
“刑厄?”等到霍序则终于发现不对,身边的人没了,他回头“望”向刑厄。
刑厄回过神快步跟上去。
将霍序则送至别墅门口,刑厄就站在花园雕花铁门外跟霍序则告别。
霍序则“嗯”了一声,掌心有伤的右手扶在铁门栏杆上,没回头,应说:“好,麻烦你了。”
他听着刑厄转身,脚步声逐渐远离,霍序则的头颅慢慢低垂下去,站在原地没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再然后,没有直接打开花园铁门进别墅的霍序则又听到脚步回来的声音。
他慢半拍地回过头,刑厄已经站回了他身后。
“……怎么了?”霍序则难得反应迟钝。
刑厄看着霍序则蒙着白丝的脸,抿抿嘴说:“会热吗?”
“嗯?”霍序则的尾音上扬,是一个疑问的语调。
“眼睛。”刑厄顿了顿,“蒙着东西,热不热?”
刑厄以为霍序则刚才在路上放开他的手臂是因为夏季气温太高,他刚刚往回走,脑中全是热辣的阳光照在霍序则脸上的样子。
霍序则的黑发有些长了,鬓角因为微微汗湿黏连在耳后,侧脸越发显得苍白瘦削,他真的很瘦,重逢后身体似乎也不太好,最近还发过烧……
刑厄脑中想了很多,越想眉头皱得越紧,这迫使他回到霍序则身后。
“以后如果只有我在,你不用挡着眼睛。”刑厄说,“有其他人来就闭眼,等人走了我会告诉你。”
“……”
霍序则有一瞬失语,这段时间与刑厄接触下来,霍序则已经完全清楚对方就是个不爱说话,甚至特别能忍的人。
他发现了自己是异能者,在欺骗他,还很有可能在故意接近想利用他,刑厄不愤怒不生气不追究,默默地自己就接受了,一句都没质问过霍序则。
后来,校服的事也是,霍序则揣着明白装糊涂,刑厄忍耐了一个星期,到最后也只替自己解释了一句“不是故意不还”。
可刑厄如今去而复返,只为关心霍序则热不热,告诉他,今后在自己面前不用蒙住眼睛。
有他人在时,他就是他的眼睛。
“你,不怕吗?”霍序则开口,声音很轻很轻,“我的眼睛会伤人。”
刑厄摇头,曾面无表情哄他说过“怕”的人,这会儿终于诚实道:“我没关系,你可以……”
“我不可以。”霍序则突然拔高音量打断了刑厄的话。
他转过身,正面对上身后的刑厄,缓缓扯下眼睛上的白色丝巾。
这条霍序则戴了很久的丝巾,是属于霍序则母亲的旧物,末世突然而至,霍序则在毫无准备之下一夜之间失去了世上所有亲人。
父母家人死后的五年时间里,霍序则一直感觉不到自己有一天、哪怕一个小时、一分钟,脚是落在地上的。
他觉得自己没了根。
所以当霍序则意识到自己的异能出了问题,当真实世界陷入无尽虚无,而他明白迟早有一天自己也会被这种虚无吞噬,霍序则甚至五年来第一次真正感到轻松愉悦。
他终于可以毫无负担地决定去死。
然后,他在北部基地遇到了刑厄。
在霍序则来找对方了结自己生命的时候,他同步真切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无言厚重的情感。
而今天,现在,此刻,霍序则在这种不知从何时开始,怎么试探都探不出深浅的情感反复冲击,又或者只是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润物细无声滋养之下,终于生出了根。
刑厄的喜欢让霍序则生出了根。
霍序则终于不再游离在这个世界之外。
“刑厄。”霍序则开口唤人。
他忽然笑了下,想到好多年前,在那本主角以“刑厄”的名字命名的故事里,“刑厄”好像也总是沉默地付出、沉默地忍耐、沉默地守护他为之认定的“主人”。
“刑厄,如果生命只剩最后三天时间,你会用这三天去做什么?”
重逢以来,霍序则大多时候都是蒙着眼睛示人,都让人忘记他有一双怎样神秘旖旎得惊心动魄,让人见之难以移开目光的眼睛。
他此刻用这样一双雾灰色迷离的眼睛望着刑厄,眼眸微弯,唇角带笑,温柔询问:“你的人生有什么遗憾是现在就想去完成的吗?”
刑厄不明白霍序则为什么突然问出一个这样的问题,他的大脑在霍序则温柔地看着自己时开始罢工停转,他只能逼迫自己别开目光,才有余力思考对方的问题。
“不会特别做什么吧。”刑厄想了想,摇了摇头,“也没什么遗憾。”
霍序则英挺的眉骨有些意外地微微上挑。
他听刑厄说:“我只过今天。”
霍序则静了一瞬。
刑厄的回答很简短,然而短短几个字却蓦地让霍序则豁然开朗。
是啊,在这样的末世,明天和意外到底谁先来,没有人有把握,也没有人能预设。
既然他们从来只拥有今天,又为什么要为所谓明天注定发生什么而限制干扰今天自己的判断和生活方式呢?
霍序则这一刻甚至感到惭愧,他一个大脑发达的脑域进化异能者,竟还没有刑厄想得通透。
“我……”
霍序则无意识舔了舔干涩的唇。
在刑厄一个身体强化异能者反应过来前,霍序则忽然猛地出手握住刑厄的手臂,同时一手推开碍事的雕花铁门,一路行至别墅大门,又迅速指纹解锁打开别墅门,将刑厄拽入门内。
随着“砰”的一声别墅门关闭的声音,霍序则将刑厄狠狠压在了别墅门背后。
北部基地最为强悍的身体强化异能者当然不可能如此轻易被另一个人拽着强行带至哪里。
刑厄只是不知道如何抵抗。
他在霍序则靠近自己的任何时候,都不知道该如何动作应对,所以他总是只能僵硬着身体任由对方行动。
“我好像喝醉了,刑厄。”不过喝了浅浅一杯底啤酒量的霍序则,将头轻轻抵靠到刑厄微僵的肩头。
他闷在刑厄的军装肩章上,肩章膈得霍序则前额有些痛感,但他低低的笑声却从刑厄的肩头传出。
传到刑厄耳中,酥麻低沉,连脖颈上圆润凸起的喉结都不住上下不停滑动。
霍序则不抬头,没有受伤的左手却缓缓抬起,准确无误悬停在刑厄眼前。
那是一只刑厄默默注视过无数次的手,长、直、干净、冷感、骨节匀称,刑厄曾无数次看着这双手的主人从自己身边经过,远处经过,惊鸿一瞥擦身而过。
他不能也不敢凝视那双手的主人,所以刑厄的目光大多时候只能落在这双手上。
而现在,这双手就悬停在刑厄眼前,手的主人埋头在他的肩上,十足绅士而礼貌地询问于他。
“你的喉结我能碰吗?”霍序则嗓音喑哑,破天荒飙了句脏话,“它看起来太他妈性感了。”
第27章 关于明恋
刑厄的视线不自觉粘连在霍序则抬起的左手上。
他不知道自己回答了霍序则什么,他无法思考,全部感官都集中在肩头埋首着的人那处。
后来,他视线中央的手动了,那双冷感修长的手攀上他的脖颈,在他的喉结上如同用指腹一下一下轻轻摩挲。
喉结不可抑制剧烈震颤,而刑厄本人却在此时仍旧不住后知后觉地想,原来他应下了霍序则。
霍序则那样礼貌得体的人,一定是自己急不可耐应许了对方。
“刑厄,你初恋是在高中吗?”霍序则呼吸略重,还抵在刑厄肩头。
虽然蛛丝马迹多到数不清,但刑厄到底没开口说过一句“喜欢”,连心声里都不曾透露。
霍序则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虚荣心作祟,他突然想听听刑厄对他说点什么。
然而霍序则的问题,到了刑厄耳中却变成霍序则可能想……女人了?
他是见过霍序则被女生表白的,不止一次,而高中时那次晚自习期间,霍序则也的确站在走廊上与一个女生笑着聊天。
结合霍序则刚才突然的行为——
“霍序则,你是想……了吗?”
霍序则还未从冲破心理桎梏枷锁的放纵中回过神来,蓦然感受到指腹下的喉结一滑一滑,声带震动出声。
他没听清,反应了一下,下意识问:“什么?”
刑厄知道末世女性锐减,越来越多男人搭伙结伴的现象,虽然霍序则与梁幸之间的传闻是假的,但他也是男人,他明白男人的欲望是需要纾解的。
“如果你想要,我可以帮你。”说着,刑厄竟自顾自就地蹲下,被霍序则一把拉住。
霍序则有些哭笑不得:“刑厄,你在干什么?”
刑厄半蹲着身体,抬头,锋利的眉目满是决绝,强调:“我可以,我会!”
霍序则刚才头脑发热,一时没发觉刑厄的不对劲,用力把人拉起来站直。
“你,可以什么?”霍序则望着刑厄。
在霍序则仿佛带了点审视的目光中,刑厄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显出几分屈辱焦躁的端疑,像头受伤的隐忍雄狮。
他沉默下来,僵着脸撇开头,避开霍序则的视线,低头时余光无意间扫过霍序则抓他臂膀的手。
“你的手!”霍序则绑着绷带的掌心血迹斑斑,刑厄瞳孔一瞬猛缩,“怎么回事?!”
刑厄眼神中的屈辱一瞬散尽,当即要解开霍序则掌心的绷带。
“别管它。”霍序则用了点力抽回手,叹了口气,“这点伤死不了,我们先聊一聊,刑厄。”
他让刑厄在别墅玄关换了鞋,又引着刑厄进入别墅一楼大厅,而刚才玄关短暂的暧昧旖旎早已散去,刑厄全程只紧紧盯着霍序则染血的掌心绷带。
霍序则装作没看见刑厄几乎钉在他右手上的目光,坐到客厅沙发上。
刑厄忍了忍,像是忍到极致,站在他的面前,硬邦邦说:“你的手需要处理!”
霍序则“嗯”了一声,如果目光可以化为实质,那么刑厄的目光大概已经将霍序则的右手手掌洞穿了,他无奈妥协:“药箱在电视柜下面。”
刑厄立即转身,走到电视机柜前弯腰,被军装制服皮带勒紧的腰身用力,皮带顺着刑厄劲瘦的腰身便上滑了一段。
霍序则看得有些出神,直到刑厄拎着医药箱走回来,放到霍序则面前的茶几上,放下时手劲有几分重,茶几玻璃与药箱底部发出“砰”的一声撞击音,像是某人的无声警告提醒。
“你帮我上药吧?”霍序则回过神。
刑厄很少主动去碰霍序则,每一次由刑厄主导的身体接触从来都是一触即分,但这会儿霍序则手受了伤,刑厄没有任何犹豫,单膝跪地打开医药箱。
“起来。”霍序则抬脚,右脚拖鞋准确无误垫在刑厄跪地的那只膝上,“坐着上药,别跪。”
也不知是不是前些天被那件高中校服勾得着了魔,霍序则这几天晚上一直在做梦,刑厄今天的好多行为,让他总有种多年前那几张被自己没收的草稿纸上的故事成了真的错觉。
连刚才在玄关对方撇开脸,面上一刹屈辱隐忍的眼神都一模一样。
刑厄顿了顿看了眼霍序则,霍序则还是那样看着刑厄,目光坦然,刑厄依言坐到沙发上。
在刑厄拧着眉低头全神贯注为霍序则手掌上药时,霍序则问:“你还是第一次进这栋别墅吧?我到北部基地前,你来看过吗?”
他想了想,忽然笑了下,又问:“还是我还住在观察中心的时候,你就来看过?”
霍序则原本以为当初他住进单独的观察中心病房,是看在了梁幸异能者身份的脸面上,后来他被分配到这间独栋别墅才终于感觉不对。
他带着谨慎又探究欲旺盛的心理走进这栋独栋别墅,偌大的别墅上上下下纤尘不染,显然有人在他入住前就提前打扫过,现在想想,这个人或许就在眼前?
“后来那个时候,为什么执意不肯进来呢?”
“进什么?”刑厄一心两用,没抬头问。
霍序则说:“狮子。”
在路灯损坏遇见伏击感染者的那个夜晚之后,霍序则被刑厄“软禁”在这栋别墅里,而刑厄固执守在花园中的白狮就是“看守者”。
闻言,刑厄停了下手上动作,抬起头。
霍序则挑起单边眉毛,专注地看着刑厄。
刑厄停顿一秒,回答:“你是异能者,我以为你不会希望我进到这里。”
异能者的精神体与主人高度共感,五感互通,精神体看得到的,主人也一定看得到。
因为霍序则对他隐瞒了异能者的身份,刑厄发现以后,第一时间想得更多的是,霍序则这么做必定有他的原因,也不想让他发现自己的秘密,那么霍序则的私人领域,对方大概不会希望他踏足。
霍序则闻言一愣,刑厄有时候“体贴”得实在让他惊讶,每当他以为某件事已经是极限了,下一次刑厄却只会让他更意外。
“那——”霍序则兀自消化了会儿心中一刹而过的悸动心痒,垂眸笑了笑又问,“所以刚刚你要做什么?”
“你可以什么?”重新抬眼,霍序则温柔又直勾勾地注视刑厄。
刑厄喉结不住滚了滚,终于回想起玄关那一瞬霍序则的失控来,眼神里当初迸现的屈辱隐忍倒是没再出现。
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背脊挺直,竟颇有那么点毛遂自荐的架势,干脆道:“我是男人,不用担心怀孕,不用负责,只要你想,你可以随时抽身回归正常生活,我……”
“等等,刑厄。”刑厄语出惊人,越说越惊世骇俗,霍序则不得已再次提前打断了对方。
他忍不住捏了捏眉心:“你在说什么?我给你的印象就是个这么不要脸的急色人渣形象?”
刑厄摇头,平静反驳:“有欲望是男性……不,是人类正常的生理现象,为什么渣?”
霍序则一瞬失语:“……”
“是我给了你什么暗示吗?让你认为我不想负责?”他意识到自己与刑厄之间大概出现了什么理解偏差,霍序则重新理了理思绪,引导对方发问。
刑厄抿了抿唇,眉心还是皱着,视线低垂下去:“你问我,如果生命只剩三天时间,要去做什么?然后又问有没有后悔的事,这以后你突然拉我进了这里,问我的初恋,说我的喉结性感……”
刑厄高中时大小也算个学霸,学霸解题思路清奇:“第一个问题涉及的答案背后就是没有以后,也无法负责,第二个问题关键点在后悔,你是在犹豫吗?”
“霍序则……”刑厄越说下去,眼神中被强行压制下去的隐忍受伤又隐隐浮现,有种放弃抵抗的挫败。
“你看到了那件校服……可能更早,你是异能者,你看得见,你那么聪明,也许第一次遇到的时候你就发现了对不对……”
听着刑厄难得一次性说了这么多话,霍序则的思绪却有些不受控飘远。
在重遇刑厄前,霍序则以为他的高中平平无奇,没什么是值得他反复惦念回忆的,而重遇刑厄后,霍序则承认,他开始对那段他曾以为与对方零交集的空白高中记忆好奇起来。
过目不忘的好处终于也在这一刻体现,霍序则在纷繁复杂的大脑中地毯式搜索,这才发现那些被他随意放置在犄角旮旯的记忆里,居然真的到处都是刑厄的身影。
刑厄从没有打扰过霍序则的生活,高中时候是,在北部基地重逢后也是。
他以为自己问他,“三天生命”是一时新鲜不想负责,他以为“后悔”是自己的举棋不定犹豫不决。
他误会霍序则将他抵在门背询问“初恋”,是想起了自己的初恋,想利用他的感情让他做自己纾解欲望的替代品。
可即使如此,一个幸存者基地的首席执行官,生杀大权在握,异能本领无人能及,刑厄从最初感到冒犯屈辱,到最后放弃抵御甚至自荐枕席,中间不过一个发现霍序则掌心渗血的契机转变。
他把霍序则放在了太重要的位置。
这个位置高于他自己的自尊,高于他的骄傲。
“不是的,刑厄。”霍序则闭了闭眼,掩饰心绪起伏使得雾灰色的眼瞳中花纹瞬息变幻,轻声叹息,“我的确觉得后悔。”
装瞎装了太久,霍序则已经习惯用触觉感知真实世界,他闭着眼遵循记忆抬手描摹刑厄一直没松开过的眉心那道旧疤。
他后悔,初恋太晚。
第28章 关于明恋
刑厄走回家的时候,已经过了晚饭时间。
他后知后觉想起,自己好像忘记了通知刑运今天不用做晚餐。
不过中午霍序则在他家宴客,饭菜都有剩余,晚上刑运应该不会再做饭,他要做的只是推门进去告诉妹妹让她先吃。
然而刑厄将手中两个食盒圈入怀中,却在自家门外停了步,慢慢席地坐了下去。
庞大的白狮在这一刻凭空出现在了狭窄的居民楼走廊,雪白威猛的雄狮靠近过来,埋头去嗅刑厄怀中的食盒,茂盛的鬃毛蹭在刑厄脸上,被刑厄挥手挡开狮头。
白狮像是被惹怒了,低吼一声。
刑厄终于抬起低垂的头颅,他锐利的眼与雄狮对视,雄狮的鼻息喷在刑厄脸上,毫不后退,下一秒,走廊中庞然大物的白狮无声消失,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精神体直观反映主人的真实意识,刑厄在白狮消失后靠着家门,无意识拢紧怀中的食盒,无论他怎么克制自己不去触碰,不去在意,他其实都无法忽略与霍序则有关一切事物的存在。
食盒是刑厄傍晚从霍序则的别墅临走前,霍序则在门口塞给他的。
直到现在刑厄都还觉得不真实,今天下午他送霍序则回别墅,霍序则忽然把他拉进了别墅里。
霍序则触摸了他眉心的疤。
刑厄握紧拳,难堪地闭上眼:“难看,别摸了。”却怎么也躲不开霍序则的手。
他没办法拒绝霍序则,他做不到,他只能闭上自己的眼睛,避免看到霍序则眼中的怜悯也好、惋惜也罢。
可霍序则却靠近过来,亲了自己眉心那道丑陋的长疤,很轻,很温柔。
刑厄浑身剧颤,猛地睁眼,霍序则的唇描摹着他那块凸起丑陋的长疤,说:“不难看,很帅,像二郎神。”
那张极具冲击力的脸离自己实在太近了,霍序则的睫毛很长,带着迷醉花纹的灰色瞳孔中雾蒙蒙的,缥缈又捉摸不定。
刑厄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呼吸,只有胸腔急速震动的心跳如鼓,震得他头晕目眩,手脚发麻。
刑厄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度过的这个下午,霍序则的家半个月没有住人需要打扫,刑厄不可能让手上有伤的霍序则碰水,所以他包揽下了所有的打扫任务。
霍序则最初一直跟在刑厄身边,刑厄进哪个房间打扫,他就靠在门边看着他。
刑厄只要一抬头,看过去,就会看到霍序则弯着那双雾灰色的眼对他笑。
刑厄只能快速低下头继续打扫、擦洗、换床单、被套,他只能让自己忙碌起来,他不知道霍序则今天为什么……
后来,快到了晚餐时间,霍序则进厨房做饭,刑厄想帮忙被霍序则拒绝了。
“就做个简餐。”霍序则温柔地拦住他,“辛苦了,去洗个澡吧。”
对方的手不知是有意无意擦过刑厄的额角,别墅这么大,刑厄上上下下打扫卫生出了些汗,霍序则的指腹蹭到了一抹晶莹。
后来,刑厄被霍序则推进浴室,霍序则拿出一套衣服给刑厄换洗,正是差不多一个月前,霍序则淋雨去到刑厄家时穿走的那套。
霍序则穿过的,他的衣服……
刑厄盯着那套衣服有些发怔,霍序则笑了下问:“不喜欢?要不穿我的?”
不知道该如何应对霍序则的调笑,刑厄只能狼狈接下衣服进了浴室。
等刑厄洗完澡从浴室出来,霍序则竟还等在门外。
他拿着一条干燥柔软的毛巾往刑厄的头上慢慢揉搓,他对他说:“刑厄,低头。”
刑厄机械地执行了霍序则的指令,后来霍序则大概嫌举着手累,又干脆把他推到自己卧室的床上坐着。
刑厄的脑子也可能是被浴室的水蒸气熏昏了,他浑浑噩噩地想,霍序则在给他擦头发。
自己的头发那么短,霍序则给他擦起来一定觉得不好摸,又硬又扎手。
而霍序则的头发……他的头发养得有些长,黑发在他进厨房做东西时被他随手用那条蒙眼的丝巾绑了起来。
霍序则流畅利落的下颚线就在头发扎起来后露出来,血气显得不太好,皮肤被衬得冷白,可俊美的五官轮廓却又在这种对比强烈的黑白中更耀眼了,就像从前西方故事里那些有着高贵血统的吸血鬼贵族……
霍序则总是那么耀眼。
白色的半透的丝巾,黑色柔软的长发,霍序则的头发,霍序则……
刑厄混沌的大脑里乱成一锅浆糊,喉结不自觉上下一滚一滚,直到一条白色丝巾垂到双目放空走神的刑厄面前。
霍序则不知何时解掉了绑着的头发,白色的丝巾若有似无拂过刑厄的喉结,霍序则歪着脑袋,黑发末端送到刑厄手上,对他眨了眨眼。
“要摸一下吗?礼尚往来。”
想到这里,背靠着家门席地而坐的刑厄迟钝地摊开两只现在还不停渗出汗水的手掌。
他摸到了霍序则的头发。
临走前,霍序则送他出别墅花园,塞了两个食盒给他,还……
还张开双臂拥抱了他。
霍序则最后说了什么?
霍序则在他的耳边问:“刑厄,你要不要追我?或者,我追你也行?”
霍序则松开他,又冲他笑。
“你考虑一下,不过也不能太长时间,明天给我答案好不好?”
……
他是做梦了吗?
现在还在梦里?
刑厄不由自主抬起右手摸向自己军装外套衣领下,脖颈连接胸口的位置。
那里有一条麻绳编织成的颈链,编织这条颈链的麻绳一共有二十条,是刑厄仔仔细细从二十个粽子叶外拆解下来,又一条一条编成一体的。
他拥有的霍序则的东西很少,末世刚爆发那年,刑厄觉醒异能时发了场凶险的高烧,他持续不间断地烧了一周,期间因为丧尸入侵了他们的暂时落脚点,他还脚步不稳地提着长刀出门扫荡过丧尸。
他在砍伤一只丧尸时,看到那人的眼睛也是灰色的,从那天后刑厄就再吃不下东西,高烧让他昏昏沉沉,罕见地做了个梦。
从前睡眠对于他来说是一种奢望,连做梦都没有时间。而高烧的那几天,刑厄做了梦,他梦见了霍序则。
梦里,霍序则穿着英俊标致的飞行制服意气风发跳下飞机,他与刑厄擦身而过,给每个机务组成员都分发了一杯咖啡,但没有认出刑厄。
刑厄里里外外仔仔细细检查了三遍飞机情况,确认飞机状况良好后,霍序则与一名容色清丽,一看就与他十分登对的空姐有说有笑重新一起上了飞机。
再然后,刑厄捧着那杯霍序则分发的咖啡,看着那架飞机慢慢攀上云霄,变成一个小点终于消失不见。
刑厄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刚刚转身,突然不知从哪里冒出一声凄厉尖叫,接着此起彼伏的警报警笛响彻了整个机场上空。
“飞机掉下来了,飞机掉下来了……”
刑厄猛地回头,那架他看着升空,看着慢慢变成一点的飞机重新出现,如同一只失去羽翼的鸟、断了线的风筝,垂直从高空坠落而下。
一声巨大的爆炸轰鸣过后。
刑厄僵硬地站在原地,滚烫的咖啡不小心洒进了他的胸口,粘黏着心脏一起灼疼。
很多人从他的身边跑过,救护车、消防车、机场工作人员,所有人蜂拥向冒出火光浓烟的地方跑去。
而只有刑厄仍然僵立原地。
他听到那些人从他身边跑过,他们高喊着:“机械故障,是飞机机械故障引起的飞机失事。”
怎么可能机械故障?
他努力恶补机械知识,没日没夜练习零件组装、拆卸、保养、修理,他检查了三遍飞机的每个机械零部件。
刑厄的手脚如同被什么荆棘牢牢束缚住,定在原地一动不能动,他站在那里从白天站到黑夜,手脚灌铅只能徒劳地睁大酸涩的眼,企图看到那架掉下天空的飞机从那团浓雾黑烟中再次奇迹起飞。
只是到最后,连梦中那团黑烟都快要消散不见,刑厄还是站在原地,奇迹没有出现。
直到,梦,终于醒了。
刑厄还记得他被妹妹摇醒,刑运担忧的眸子凝望着他,抹去他眼角的湿凉。
刑厄撇了下头,不习惯展现脆弱,他的手中紧攥着一件蓝白校服,校服被他发烧时无意识揉得起了褶皱,他将校服整齐叠好,想站起身。
但那一刻,刚从高烧梦境中醒来的刑厄,手脚仿佛不是自己的,他站起来,又重新跪倒在地,膝盖直直砸到地上时,骨头与地面碰撞发出“砰”的脆响。
他就那样在地上跪了好一会儿,刑运想扶他起来,他挡开了妹妹的手,然后干脆将头也重重磕到地上,第一次向大概不太喜欢他的上天许了个愿。
如果天上真的有神明,他那么好,神明不喜欢自己,也该爱他。
他祈求,神明爱护……霍序则。
刑厄现在仍觉得今天的自己也还是在做梦,在做另一场与觉醒异能高烧时截然不同的梦境。
梦里的霍序则挽过他的手,那双骨节匀称冷感的修长手指轻抚过他的精神体、喉结、眉心,他吃过那双手做出来的排骨、烤鸭、粽子、麻辣小龙虾……
那双手的主人揉搓过他的头发,笑着和他告别,还抱了他……
他说,刑厄,你要不要追我?或者,我追你也行。
所以当刑厄如同从前那场梦境一样感到手脚灌铅麻木,仿佛一步都走不动,他还是咬牙没有在霍序则家门外停留。
如果这是一场梦,他不想亲眼看着霍序则、住着霍序则的那栋别墅、养着霍序则浇过水的娇艳花朵的花园……
无法看着有关霍序则的一切,在他眼前一点点消弭。
第29章 关于明恋
第二天清晨,刑厄按时出门晨跑。
他打开门,门外单手插兜靠在走廊墙壁上的人闻声抬起头,二人对上视线那一刻,那人冲他笑了下,左侧颊边的酒窝浮现出来,晃了晃一只手上拎着的一个牛皮纸袋。
刑厄站在玄关愣住,半晌,喉结微动,由于起床还没出过声,开口嗓音沙哑:“你怎么会……”
霍序则弯着眼睛,自然接话:“来送早餐,你出门好早。”
刑厄快步走出去,连门都没有忘了关:“你到多久了?什么时候来的?”
刑厄一般惯例六点出门晨练,他今天一开门霍序则就已经站在了门外,那霍序则是什么时候起的床?又是多早出的门?
“怎么不敲门?”刑厄皱起眉,“打电话、身份手环都可以,我从不关机。”
“没有,我也才刚到。”霍序则不在意地笑了笑,又偏头问,“你准备出门?做什么去?”
刑厄定了下心神,点头回答:“跑步。”
霍序则恍然大悟“哦”了一声,笑眯眯说:“难怪你身材那么好,原来每天保持锻炼呢。”
刑厄不知如何作答:“……”
霍序则毫不见外,将左手提着的牛皮纸袋塞给刑厄:“那正好,我好久没运动了,你先把早餐拿进去,我陪你一起跑跑。”
霍序则说着动了动手腕、脚腕,他今天身上原本穿了套飞行员制服的打底衬衣,两条长腿包裹在黑色简洁的西裤下,甚至还在左手腕上搭配了一款末世前大概价值不菲的手表。
这样的打扮衬得霍序则整个人身高腿长、气质卓越,也精英范十足,看得出霍序则出门前有过精心捯饬行头。
但这会儿他说要陪刑厄跑步,抬手便将那块价值连城的表从手腕上取下来一同交给刑厄,同时一边推着刑厄往回走,一边说:“借我双运动鞋穿穿?我们差不多高,你的鞋码我应该穿得正好。”
最后,为了一次突然兴起的陪同晨跑,霍序则一身行头几乎全部换成了刑厄的运动装。
刑厄第一次打开家门时,他是高不可攀、英俊气派的飞行员,现在与刑厄一同再次下楼,他穿着黑色冲锋衣、运动裤、运动鞋又像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
仿佛马上要与同学一起参加一场激烈热血的篮球对抗赛,满脸朝气蓬勃、斗志盎然。
只可惜……
刑厄停下脚步,扶住霍序则:“你怎么了?不舒服?”
他眉头紧锁盯着霍序则异常雪白的脸。
早上刚开门他就注意到了,穿得很帅,比梦境中更让人挪不开眼的霍序则在走廊昏黄的声控灯灭后,面上一丝血色都没有。
只是霍序则的表现太正常了,以至于刑厄误以为那是晨光不够亮、没了灯光的走廊上光线照不进来引起的错觉。
可此刻,霍序则和他一同跑了十分钟步,他听着霍序则逐步跟不上的呼吸,鬓角渐渐渗出的冷汗,还有……
还有脚下每跑一步,踩实地面时,额角抽动难以掩饰的反应。
霍序则的腿受伤了吗?
刑厄从小话少,言语方面本就不擅长,面对霍序则更是经常大脑短路难以顺畅沟通。
但他行动力一等一,刑厄停步后当即蹲下就要查看霍序则的腿,霍序则朝后退了一步躲开了。
“怎么了?”这会儿除了呼吸还有些急促,霍序则脸上再看不出端疑。
刑厄单膝蹲跪,抬起头,眉心的长疤折痕愈发深:“你腿怎么了?”
闻言,霍序则雾灰色的眸中泛出一丝涟漪,只是他的眼睛本就仿佛自带一层朦胧薄雾,情绪藏得太深,一闪而逝的情绪根本无从捕捉。
霍序则微微俯身,拉起刑厄:“腿没事,我就是昨晚没睡好。”
霍序则面不改色朝刑厄眨眨眼,带着瑰丽花纹的眸子一闪一闪,有那么几分抛媚眼的意思,又像委屈埋怨。
“昨天下午发生那么多事,你还欠着我答案没给呢,我怎么睡得着?”
“我追……”
刑厄被霍序则拉着站起身,与霍序则对面而立,刚开口,霍序则“嘘”了一声,骨节分明的食指轻抵刑厄的上下唇畔。
“今天才刚开始,期限还没到,你再多考虑考虑。”
其实霍序则提的问题,刑厄根本不需要考虑,但霍序则似乎不想现在就听到刑厄的答案,刑厄以为霍序则同样也在考虑。
或许……霍序则后悔了吗?
刑厄悄然握紧身侧的拳,深吸一口气闭紧嘴。
霍序则当然有后悔的权利,他可以随时抽身,刑厄承诺过霍序则,这句话任何时候都有效。
霍序则全然不知刑厄的所思所想,他今天出门前对自己的精神体动了些手脚,此刻精神丝传导力大减并没有听到高等异能者刑厄的心声。
“不然我还是在这里等你吧?”霍序则想了想,解释道,“我昨晚睡得不太好,早上有些低血糖,你跟我一起跑的话只会拖慢你的节奏。”
刑厄直接说:“今天不跑了,回……”
没给刑厄说完话的机会,霍序则轻叹了口气,截断对方的话:“刑厄,做你要做的事,不用顾着我。”
他说这句话时,面上惯常带着的笑收了些,显出几分严肃认真,然而下一秒,霍序则又迅速重新扬起笑意:“我就在这里等你回来。”
刑厄看着霍序则,他总是无法拒绝霍序则的,所以他最后只能依言离开,而停在了一处花坛边的霍序则身旁则多了一头庞然大物的白狮相伴。
霍序则目送刑厄跑步的背影越来越远,面上轻松自然的笑也随之渐渐转淡。
他背过身低低咳了两声,身旁的白狮立即敏锐地朝他扭头,狮眼紧紧盯着他的面色。
霍序则胸口翻腾有些抑制不住,试图走远几步避开白狮,然而白狮亦步亦趋紧跟霍序则身后,霍序则又是无奈又好笑,总觉得刑厄把精神体留在这里怕不是担心他走丢了来监护他的?
强行按捺下胸腔中横冲直撞的气息,霍序则清清嗓子,揉了下白狮茂盛鬃毛的脑袋,问:“你几岁了?你主人什么时候有的你呀?”
霍序则觉醒异能其实很早,在末世之初他就发过高烧觉醒了脑域异能,只是那时候脑域进化者还从未有过,没人知道脑域进化能带来什么,所以霍序则在末世的前两年甚至一直以为自己就是个普通人。
那么刑厄呢?他的异能等级如此之高,应该也是末世早期就觉醒了身体强化异能的吧?
只是一只主人精神力意志化身的精神体大白狮当然无法回答霍序则的话,霍序则毫不在意继续揉搓白狮头上连着脖子那一圈毛绒绒的鬃毛。
他喜欢毛绒绒的东西,白狮茂盛的鬃毛摸起来软乎乎像团巨大的毛绒被,霍序则自说自话与白狮玩了会儿,打了个哈欠,懒洋洋说:“借我靠会儿呗?好困呐。”
明明他身边的是一只身高、身长都超过两米,哪怕是身在肉食动物界也位于食物链顶端的猛兽雄狮,但霍序则和白狮说话,每一句都爱带一些和小孩子聊天时才会带上的幼稚语气助词。
类似“哦”、“呀”、“呢”、“啦”,加之他懒洋洋的语调与低沉的嗓音加持,有股子说不出的撒娇调情意味。
欺负大白狮不会说话的霍序则问完白狮问题,也没给白狮拒绝的机会,干脆卸去全身力量,趴靠着大白狮,一头扎进白狮柔软浓密的鬃毛之中。
同一时刻,还在路上跑步的刑厄脚下一个趔趄,差点腿软跪倒在地。
他的呼吸紊乱,胸膛剧烈起伏,满头满脸都是汗水。
精神体与主人高度共感,刑厄又因为异能等级极高,精神体五感发达,视、听、嗅、触、味觉都接近100%真实还原,从霍序则对白狮说第一句话,第一下抚摸白狮,刑厄跑步的气息就已经乱了。
如今更是连绷得紧紧的面色都可疑地泛出酡红。
“你怎么这么老实,你要是头真狮子,这么乖,出去捕食会不会饿死呀?”
“不然我教你一招,你将来要饿了去捕猎,你就往地上一躺,露出白白软软的肚皮,你以为是降低猎物的警惕性吗?”
“唔,不对,你这么可爱,当然是要……”
磁性悦耳的嗓音如同近在耳边,声音的主人似是故意卖了个关子,有意落了个悬念满满的停顿,下一秒,声音的主人低低坏坏地笑起来。
“卖萌萌死猎物啦!”
刑厄脖颈、肩背浮出一层细密薄汗,有带着人体温度温暖的气息拂过他的皮肤,刑厄再跑不下去,伸手扶住路边的椅凳才勉强站稳,脚下步履凌乱。
他扶住椅凳低垂着头颅原地歇了很久,直到皮肤上的薄汗终于被晨间的凉风吹散,直到他的呼吸重新找回节奏。
手脚僵直发麻的感觉褪去了些,在路边许久没动的刑厄这才摸了摸脖颈位置缠着的那条麻绳链,克制而缓慢地长出了口气。
刑厄是走着回去找霍序则会合的。
他走到一人一狮面前时,霍序则依旧埋头在白狮的身上一动不动,呼吸平稳,而庞然大物的雄狮半蹲半立着两只雄壮的后腿,以一种别扭又委屈的姿势试图让霍序则靠得更舒服一点。
刑厄放轻脚步走近,没有出声,倒是看似安静睡过去了的霍序则在刑厄走到他身边的那一刻,精准睁眼,同步露出笑容。
“你回来啦?我们回去吧。”
他看着刑厄说话,就仿佛他在这里等了刑厄很久,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一心一意等待他的归来。
回到刑厄家的时间是清晨七点半,比平时刑厄固定的跑步时长要多出了半个小时,但其实严格来说,刑厄今日的晨跑运动量却并没有完成。
回到家的刑厄被霍序则催着进客厅卫浴去洗了澡,等他从浴室出来,霍序则已经在客厅餐桌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早餐品种。
吐司、面包、油条、豆浆、牛奶、咖啡,种类繁多,应有尽有。
刑运早在刑厄领着霍序则晨跑回来前就已经起床,此时正乖乖坐在霍序则的右手边座位与霍序则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什么。
见刑厄出来,霍序则招呼刑厄过来一起吃,刑运选了一杯豆浆和一片吐司慢慢地吃,霍序则问刑厄要咖啡还是牛奶,刑厄因为很多年前觉醒异能时那场梦境对咖啡有些阴影,选了牛奶。
然而刚选完,他又皱起眉,侧头问:“你胃不好,能喝咖啡吗?还是你喝牛奶吧。”
霍序则闻言愣了下,下意识反问:“你怎么知道我胃不好?”
“你吃得少。”
观察霍序则已经是刑厄习以为常的事,霍序则的手能做出许多烹饪步骤复杂、要求厨艺极高的美味食物,但他本人对吃什么却似乎没有任何追求,他不热衷食物。
几次一起吃饭,刑厄观察过,霍序则进食更像是在机械地完成某种任务。
霍序则静了半秒,看着刑厄有些走神,半秒后他重新扬起笑,提议道:“不然牛奶我们一人半杯分了,咖啡就不喝了吧。”
说着,他收了咖啡,将牛奶平均分配进两个杯子里,像是有强迫症似的,两只杯子仔细匀了几次,才终于推了一杯放至刑厄桌前。
等分完饮品入座,霍序则一边捏着一根黄黄胖胖的油条在手中一点点撕开,一边漫不经心地开口:“南部基地以前有位神经康复的专家,我从他那学过一些康复治疗方案,小运的腿我也许可以试试看协助治疗。”
刑厄和刑运不愧是亲兄妹,二人在早餐饭桌上乍听这个消息竟都表现得异常冷静而克制。
刑运本人或许是觉得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况且她的腿坏了这么多年,早已接受了现实,所以没有表现出太大情绪波动,而刑厄……
早餐后,霍序则与刑厄一同收拾餐桌,将用过的碗碟、杯子放进厨房洗碗槽,霍序则才转了个身,刑厄在狭小的厨房空间堵住了霍序则的去路。
“治疗刑运的腿,你要付出什么?”他拧着眉,英挺锋利的脸上不见半分亲生妹妹有望重新站起来的喜悦,只是视线紧锁霍序则问。
霍序则微微诧异地抬眼,仿佛没听懂刑厄的问题,笑了笑反问:“什么付出什么?”
刑厄喜欢霍序则很久很久了,他一直默默看着霍序则,哪怕分别不见的五年末世中,霍序则也一直是他的行为模板,他的准则。
刑厄太了解霍序则的行为习惯。
没有把握的事,霍序则不会轻易承诺出口,而他既然说出来,给了他们希望,霍序则就一定会办到。
但,霍序则不是第一次见刑运,也不是第一次知道刑运脊柱受伤的事,如果霍序则轻易就能治疗好刑运,他不会这么长时间没透露过半分,而他今天却忽然说能治……
“我妹妹的腿可以慢慢治,等有一天攻克了丧尸病毒,末世结束后我会带她继续治疗,霍序则,你不要……”
刑厄想说,霍序则不要为了他们兄妹牺牲什么,对方昨天才和他提过“追求”问题,今天一早上等在他家门外,做了琳琅满目的早餐,还说能治他的妹妹……
他喜欢霍序则,不是为了让霍序则回报他,或者感到愧疚,他的喜欢如果对霍序则造成负担,他……
“刑厄。”
霍序则悦耳低沉的嗓音打断了刑厄纷乱的思绪,他张开双手,擦着刑厄的双臂以一个类似环抱的姿势,松松绕过刑厄的身体。
对于刑厄的敏锐,霍序则略微诧异又十分窝心。
他下定决心用生命的最后“三天”去接受被爱,也好好爱一个人,所以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暂时消除自身异能可能伤害到周围人的隐患。
特别是刑厄身边的人。
刑运腿的问题,霍序则能帮上忙,只是担心精神丝感染问题,迟迟犹豫没有动手。
但他昨夜想到了一个可行的办法。
霍序则昨晚整夜没睡,今天晨间在与刑厄的精神体互动时,自己的精神体蜘蛛也没有蠢蠢欲动出现,因为霍序则昨晚亲手剖开了自己精神体的腹部,生生掏出了蜘蛛腹部制造蛛丝的丝腺体。
他一年前异能开始暴涨,精神体逐渐失控,第一个被霍序则感染的人,就是通过蜘蛛腹部吐出的精神丝感染的。
掏出蜘蛛腹部的丝腺后,霍序则跪在地上好一会儿没能起身,冷汗顺着他的下颌角一滴滴砸在地板上,霍序则疼得眼睛发花,只能靠默数着汗水砸落地板的声音挨时间。
一共69滴,是一对颇具对称美感的数字。
霍序则苦中作乐地想。
而且为了要限制精神体时不时不受控的行动问题,霍序则的精神体蜘蛛八只触肢也被霍序则狠心折断得只剩了一边一根完好。
精神体与主人高度共感,越是高等的异能者,精神体五感愈加发达。
这也就是为什么今天晨间霍序则说陪刑厄跑步,但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每跑一步,他的额角便难以自抑地抽搐。
夜里霍序则疼得实在无法入睡,只能为自己找点事做企图忽略掉这种浑身钻心彻骨的疼痛,所以他做了许多种类的早餐,又天不亮就出门慢慢走到刑厄家门外。
刑厄后脑短硬的寸头发茬处传来温柔轻抚的触感,霍序则声线平稳安定人心,听不出任何异样:“别担心,就算要付出代价,我们得到的,也一定比失去的多得多。”
第30章 关于明恋
某种意义上说,刑厄了解霍序则尤胜自己。
刑厄到现在其实都不清楚霍序则的异能到底具体是什么?他不会逼问霍序则,但也就是因为如此,让他更不确定霍序则所说的“值得”,到底是要用什么去换?
如果霍序则要疗愈的对象是自己,刑厄在存有疑虑的状况下,不会接受霍序则的帮助,可现在霍序则要帮助康复治疗的对象是刑运。
刑厄没办法代替妹妹决定任何事,更没法阻挡妹妹站起来的希望,所以刑厄只能寸步不离地守在一边看着。
霍序则心里叹了口气,假模假式在刑运的腿上捏了几下,询问:“有感觉吗?”
刑运摇头:“早都没知觉了。”
霍序则点点头,不太意外,只安慰说:“没关系,会好,而且你的腿部肌肉萎缩情况还算良好,以后恢复起来会更快。”
“哥哥如果在家每天都会帮我按摩。”刑运回答道。
霍序则笑了笑,说:“刑厄是个好哥哥。”
就在这时,守在一旁的刑厄手腕上的身份手环响了。
他抬手看了眼,走开了几步,点开通话,言简意赅:“什么事?”
身份手环那端的刘磊承不知说了什么,刑厄皱起眉:“我现在有事,以后再说。”
刘磊承在通话那头解释:“刑哥,观察中心和研究院的一致意思都是必须立即对您进行全身检查,而且您还要带人进入观察中心,研究院如今介入进来可能还会想对霍哥……”
“我一个人就够了。”刑厄打断刘磊承的话。
刑厄稍稍侧了下脸看向身后不远处的霍序则,顿了下还是返回自己房间,甚至走到了阳台才继续说:“我可以接受检查,后续要配合什么研究让他们自己定,但他们还要牵扯其他人绝对不可能。”
“要是研究院坚持要霍哥也一起身体检查呢?”刘磊承在手环另一端犹豫着询问道。
刑厄想都没想,掷地有声回复:“没有商量余地。”
刑厄最终还是被刘磊承的通讯催出了家门,他对霍序则交代,基地有个临时任务,晚餐前他会回来做饭。
霍序则点点头,说:“好啊,等你回来。”
待到刑厄离开,霍序则手机上同步收到了一则信息——
【梁幸:搞定。】
刑厄是霍序则找梁幸想办法支走的,霍序则的精神体蜘蛛如今伤势严重,但修复刑运损伤的脊柱神经时需要运用异能,精神体不可避免会出现,霍序则当然不可能当着刑厄的面治疗刑运。
霍序则正低头打字回复梁幸,坐在霍序则对面轮椅上的刑运突然小声道:“序则哥,我的腿治不好也没关系。”
闻言,霍序则敲字的手一顿,抬起头。
刑运是刑厄的亲生妹妹,他们都不曾被这个世界期待出生,刑运这二十多年的生命从呱呱落地就依附着刑厄而活,她不会看不出哥哥望向霍序则的目光中压抑的隐忧。
刑运太敏感了,她立即意识到自己的腿可能会让霍序则为难。
“我已经习惯坐轮椅了,哥哥把我照顾得很好,我自己大多时候也都能自理。”刑运平静地说,“你们不必为了我的腿伤神,我现在这样就已经觉得很好了。”
末世之后,看尽了生离死别,生命的弱小与残酷,刑运觉得她其实已经够幸运了,她有哥哥,哥哥从没放弃过她。
而她也知道,序则哥是哥哥很在乎很在乎的人,刑运不想霍序则为难,更不愿意哥哥担忧。
“小运在想什么呢?”霍序则安静地听刑运说完,这才不知从哪里摸出了块巧克力塞进刑运手中,“别多想,我帮你治腿和你哥没关系。”
霍序则说:“我以前也有个妹妹,小姑娘可高傲了,两三岁就不拿正眼看我这个七八岁还在玩泥巴的哥哥。”
回忆起从前,霍序则脸上露出温柔怀恋的神色,只是这种神色一闪即逝,他雾灰色神秘瑰丽的眼,在末世相遇以后第一次认真与刑运对视。
他看着刑运,告诉她:“别想着自己是谁的累赘,小姑娘当然要站着看世界,无论刑厄是不是你哥,你的腿我能帮忙,就不会视而不见。”
霍序则有一张英俊得让人一眼看过去便挪不开眼的脸,俊美逼人,见之难忘,刑运在知道哥哥暗中照顾的那个从南部基地过来的人就是霍序则后,只愣神了片刻又很快感到意料之中。
刑运想起,第一次与霍序则见面,对方根本不认识他们,霍序则却帮了她和妈妈,抱着她上车,替他们跟司机打点,搬行李,笑着摆手再见。
如果不是霍序则临走前细心地为自己系上了安全带,刑运早就在那场车祸中和妈妈一起死去了。
能让哥哥念念不忘在意的人,不就该是序则哥这样的吗?只有霍序则这么好的人,才会让哥哥只是看着一张协议书附录上的名字就能一看看三天。
对着霍序则的脸让刑运想到了很多很多,霍序则看着说着话突然发起呆来了的刑运,好笑道:“在想什么?是有点害怕了吗?”
他本来想安慰刑运,治疗过程不会太疼之类的,然而刑运听了霍序则的问话,直接摇头:“不怕。”
霍序则未出口的话没了用武之地,只能笑了下说:“那好,一会儿你就当午睡休息,放心闭眼睡觉就是了,等醒来治疗就结束了。”
霍序则没想过一次性就能帮刑运修复好受损神经,他昨晚对自己的精神体出手太重,异能压制到了最低,虽然安全性上去了但异能效果同样也会大打折扣。
霍序则预计三次左右的修复过后,应该可以让刑运的腿部恢复知觉,而他的精神力到时候可能也恢复得差不多了,不能再随意靠近普通人。
刑运听霍序则的安排回房躺在了床上,虽然刑厄刑运兄妹俩都信任霍序则,但到底男女有别,霍序则走进刑运房间时,十分注意分寸地没有关上卧室门。
他控制着精神丝催眠了刑运后,霍序则这才稍稍松了口气,缓慢解开自己右手掌心早上出门前才刚换过的绷带。
虽然将异能压制到了极限,但霍序则对自己现在的精神状态依旧没有足够的信心,他不能在治疗刑厄妹妹腿的过程中让刑运冒感染的风险。
而自伤,依靠疼痛来提高自己的专注力与清醒度,是霍序则为刑运托底的最后一层安全保障。
精神丝小心翼翼穿入刑运的身体,霍序则本是全神贯注地操纵精神丝修复刑运受损的神经,然而刑运到底是普通人,霍序则即使将异能压制到了最弱,他的精神丝依旧单向传递回了不少对方的意识信息。
霍序则在这些信息纷繁涌入自己大脑时,眉目都没动一下,不受丝毫影响。
然而当信息越积越多,霍序则英俊的眉眼也逐渐随之微微起澜。
半小时后,霍序则抽回精神丝,为了保持专注,他本就有伤的右手掌心此刻已经重新变得血肉模糊。
霍序则没有管掌心的伤,治疗前掌心解开的绷带也还孤零零躺在刑运床边的床头柜上,霍序则坐在床边对着闭眼沉睡的少女看了好一会儿,才站起身。
不知是坐了太久,还是治疗刑运耗费的精力体力过了度,霍序则第一次起身甚至没能站起来,用右手撑了下床沿才慢慢站直。
他像是忘记了掌心有伤,也遗忘了床头柜上的绷带,霍序则直接走出刑运的房间,转而走进了刑运房间隔壁的那间——
刑厄的卧室。
刑厄的卧室连通着这套三室一厅房子唯一的一个阳台,霍序则轻车熟路从刑厄卧室床头柜某个抽屉中找出一个烟盒和一只打火机,随后径直走到阳台上。
烟盒和打火机都是就地隔离时,霍序则留在刑厄房间的,他知道刑厄不会动他的东西,即使这东西其实是霍序则从那晚那名潜入者身上搜出来的。
霍序则擦燃打火机,燃起一支烟。
霍序则不太抽烟,年少叛逆的中二时期他也曾好奇过烟草的味道,但尝试过后他又觉得不过如此,此后很多年,霍序则都没再碰过烟。
但今天,他燃起这支烟,却久违的放到唇边吮吸了一口。
烟草的味道还是那样苦涩,并不比记忆中香甜,但霍序则站在阳台上,一口接着一口,最终抽掉了整支香烟。
他从刑运意识中精神丝反馈的信息里,看到了刑厄和刑运的过去。
原来,父亲坐牢,指的是监禁、虐待、袭警。
霍序则雾灰色眸中的神秘纹路,是他觉醒异能后精神丝盘踞在眼底产生的外在视觉变化效果。
但那些纹路实际上可以再现记忆,就像霍序则闭着眼睛,只要走过一次的路,也能分毫不差在脑中一比一复刻还原。
他通过刑运的视角查看了她的记忆画面。
他看到,刑厄和刑运的母亲发病时,打砸家里、伤害家人、伤害自己。
他看到,刑厄沉默地挡在妹妹身前,任由母亲发泄,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他看到,刑运被母亲从阳台推下楼,看见伤痕累累的刑运躺在遮雨棚上与阳台上满眼恨意已极,癫狂咒骂的母亲对视。
他看出,刑运那一刻,想过如果自己就那样摔死了,也好。
刑厄高二那年,他回到家门口时,听到了家中妹妹的奋力哭喊呼救,刑厄打开门,贪心不足的亲戚正伏在摔在地上的刑运身上,刑运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撕开,刑厄抬脚就将那人狠狠踹向客厅的玻璃茶几。
玻璃茶几承受不住冲击力哗啦碎了一地。
刑厄快速跪下,脱了校服外套裹在妹妹身上,而这时候,被刑厄踹进茶几中的男人拿着一块比胳膊还长的茶几玻璃碎片刺向地上跪着的刑厄。
刑厄感觉到什么回头,但已经闪躲不及,玻璃碎片的锋利尖角扎入他的眉心,顿时血流如注。
在刑运绝望刺耳的尖叫声中,刑厄重新制服了那人。
霍序则看到刑厄手上握着的玻璃碎片几乎已经抵到了那人的脖颈皮肤上,刑厄喘着粗气,顶着一张鲜血淋漓的脸,就那样抵着那人的脖子很久很久。
到最后,他松开了手中的玻璃,眼都不眨徒手拔出嵌入自己眉心的残余碎片……
刑运推着轮椅到阳台时,霍序则手中的那支香烟早已燃尽,只有空气中仍然残余了点将散未散的烟草味道。
霍序则回头询问刑运:“介意烟味吗?”
刑运摇头:“不会。”
然后她将霍序则遗忘在她房间的绷带递上前,眼神有些担忧:“序则哥,你的手伤又变严重了吗?”
似乎每一次霍序则受伤,伤口总是好得特别慢,刑运刚才从床上悠悠转醒,房间里已经不见了霍序则的身影。
然而当她从床上转移到轮椅上时,却发现床沿上有一个带着血迹的手掌印。
而霍序则的绷带就在她的床头柜上。
霍序则早在听到刑运轮椅声时就将右手掌心攥成了拳,他用左手接过绷带,语气没有半点端疑地回答:“只是天气热,觉得伤口痒暂时解开了,没事。”
可惜语言语气可以控制,霍序则此刻的脸色却实在算不上好。
霍序则昨夜一整晚没睡,刚才全神贯注替刑运修复脊柱神经又耗损了大量精力,刑运小心翼翼盯着霍序则的脸,最后还是没忍住问:“序则哥,你是不是……心情不太好?”
“没。”霍序则否认。
佯装正常、平静、自然是霍序则精神力失控之后的每日必修课,他一直伪装得很好,今天竟被小姑娘看出了问题。
霍序则垂眸整理了下脸上情绪,再抬眼时,他的神色重新变得松弛,仿佛十足平常的聊天。
他开启了一个话题,就像只是普通的好奇。
他问:“小时候……刑厄是怎么赚钱的?”
霍序则刚才在阳台抽尽一支烟时,思考了很久这个问题。
可他设想了很多可能依旧无法想象,一个九岁的孩子面对疯了的母亲、瘫痪的妹妹、觊觎房产的亲戚,在没有任何成年大人可以依靠的情况下,到底该怎么养活一家三口人。
刑运听到霍序则的问题怔了下,她不知道霍序则是怎么知道她家过去的,或许是哥哥告诉序则哥的?
只是以刑运对哥哥的了解,她以为哥哥不是会愿意向他人提及自己过往艰辛的人。
“靠一百双鞋。”刑运回答。
霍序则不解地看着刑运,刑运常年居家,很少见到阳光,皮肤是一种不同于霍序则那样缺乏血气,而是单纯孱弱的惨白。
她慢慢解释:“我没有亲眼看过哥哥怎么赚钱,但哥哥从前说过,他只要每天蹲在路边给路过的一百个人擦鞋,九十九个人踢开他,总有一个人会低头看他。”
“而那第百分之一的一个人,就够养活他们的一天。”
……
刑厄到北部基地大楼接受全身身体检查时,梁幸受人所托也跟着去看了个热闹。
因为要检查异能,所以刑厄将精神体白狮放了出来。
谁能想到,被霍序则担心太过老实乖巧捕捉不到猎物可能会饿死的白狮,到了北部基地大楼体检处,三名研究员即使隔着能够完全隔绝异能的特殊材质玻璃都不敢靠近。
雄狮对于他人的靠近表现出了极度的暴躁与抗拒,它不停踱步用比人脸还大的狮爪拍打玻璃,试图扑咬一玻璃之隔以外的人,不时发出类似威慑恐吓的低吼。
梁幸在外面看着一群被白狮吓得瑟瑟发抖的研究员,幸灾乐祸地在手机上跟人实况转播。
【梁幸:你高中同学隐瞒了你是异能者的事,他打报告说自己异能发生了变异,能够辨别丧尸病毒,现在那群研究员一个个眼冒绿光,盯他就像在盯一块流油的肥肉,就差如狼似虎扑上去了。】
【梁幸:他这是铁了心要把你藏在暗处,担心北部基地盘根错节的复杂利益网伤害到你呢?】
【梁幸:妈的,基佬就基佬,搞得跟纯爱战士似的,你又不是个女的,宝贝个什么劲,老子一身鸡皮疙瘩!】
一连三条信息轰炸过后,手机那头才慢悠悠回了条信息过来。
【霍序则:宝贝我不是很正常?】
【梁幸:?】
【霍序则:毕竟我这么英俊。】
梁幸眯起眼,霍大少爷这死闷骚又装起来了是吧!刚要敲字打击讽刺回去,手机那头又跟进了一条新信息。
【霍序则:以后就叫我霍宝贝吧。】
梁幸脱口而出“操”了一声,恶心得直翻白眼,却没看到手机另一头回复他这些不要脸骚话的人,冷光的屏幕上映照出他的脸。
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
刑厄做完整套全身检查,已经下午四点半了,他承诺过要回家做晚饭,所以走出基地大楼门禁处时,步子迈得很大,看得出有些心急。
然而,他才刚一步三个台阶下了几层楼梯,余光扫到什么,蓦然回头。
北部基地门禁处的墙边,身材比例好得惊人的男人半靠在墙上,长腿不拘小节交叠成一个站姿的二郎腿,身上的衣服已经变回了清晨到刑厄家门口等他时穿着的飞行制服衬衣。
俊脸上这回倒没绑丝巾,反而挂了副超大号的飞行墨镜。
霍序则修长的手指勾了下鼻梁上架着的墨镜托,雾灰色的眼眸露出来,冲回过头来的刑厄俏皮地眨眨眼。
“要下雨了,来接我们刑刑放学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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