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晚夏秋初的天气总是多变, 上午阴了一会儿,中午又出?了大太阳,到了下?午, 太阳跟咸蛋黄一样明?晃晃地还在半山腰挂着?, 天空突然噼里啪啦地掉起了豆大的雨点子?,这场雨把所有人都?下?了个措手不?及。


    谭溪月关上办公室的窗户,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雨, 神思有些?怔忪,院子?里还晾着?衣服,还有……那些?灯笼和花, 也不?知道他从哪儿弄来?的,让这大雨这么一浇,肯定得被淋个七零八落。


    她很喜欢花, 小时候跟着?爹娘去地里, 漫山遍野都?是野花,爹总会趁娘不?注意,摘好大一束花,偷偷走到娘的身后,再捧到她面前,娘嘴上骂着?没个正经, 眼里的笑却比手里的花还要好看, 自从爹走了后,她就很少再从娘眼里看到那种笑。


    谭溪月想到顾慧英,心又有些?焦,老太太经常会趁下?午稍微凉快点儿的功夫往地里跑, 今天可别又去了,谭溪月看了眼墙上的钟表, 等下?班了她得先回家一趟去看看。


    顾慧英今天没去地里,而是和沈雅萍一大早来?了镇上,找了个人流多的街口摆摊卖起了衣服。


    谭溪川还跑长?途车那会儿,为了省一份人工钱,基本都?是沈雅萍跟着?他一起出?车,后来?谭溪川进了运输公司,工作相对来?说?就稳定多了,基本上都?是当天出?车当天回,沈雅萍也就闲下?来?了。


    两人一商量,干脆先把孩子?生了吧,可小夫妻俩夜夜努力,小一年过去了,孩子?还是没个信儿,沈雅萍想自己总不?能就这样一直闲着?,哪怕先做点儿小买卖,挣点儿零花钱补贴家用也是好的。


    要说?什么正经手艺,沈雅萍没有,她也就勉勉强强混到了初中毕业,不?过她很喜欢做衣服,谭溪月的那些?裙子?,基本上都?是她做的,沈雅萍手巧心更巧,别人要是做衣服,可能还需要参考个人家商场里的样式,她就拿谭溪月当模特,在脑子?里想着?衣服穿在她家小姑子?身上是什么样子?,转头?就能画个图样出?来?,再扯块儿布,没一会儿功夫一条裙子?就做出?来?了。


    商场那些?衣服都?老贵了,她自己做,根本用不?了几个钱,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小姑子?好看衬衣服的缘故,她总觉得她做出?的裙子?比商场里卖的那些?还要高级,当然这王婆自卖自夸的话,她也就在谭溪川面前说?说?。


    之?前谭溪月就跟沈雅萍提过这件事,说?好多人都?问过她衣服是在哪儿买的,沈雅萍从那会儿就开始琢磨上这买卖了,真正让她打定主意的是在谭溪月结婚那天,谭溪月出?嫁穿的裙子?就是她做的,她那天可是被好些?小姑娘大妹子?的给围了,都?在跟她打听那件裙子?,这又给了她很大的信心。


    沈雅萍不?是那种瞻前顾后的人,她有了什么想法,就想试一试,成不?成得试过之?后才知道,而且谭溪川和婆婆都?支持她。


    说?干就干,她没几天就做出?了几件秋装的裙子?和衬衫,因为是第一次尝试,她没敢做太多,她想的是就算到最?后,卖不?出?去也没关系,可以?给小姑子?穿,她家小姑天生的衣服架子?,身条好,穿什么衣服都?好看。


    今天来?出?摊是沈雅萍翻日历专门挑的日子?,说?今天是宜开业宜动?土宜婚假,总之?是个再好不?过的日子?,沈雅萍开始还干劲儿十足,想着?最?差怎么也能卖出?去一条吧,结果站了一天,来?来?往往看的人不?少,问价的也有,但到最?后下?定决心掏钱要买的,是一个也没有,这临了,青天白日的,还下?起了大雨,沈雅萍多少有点儿泄气。


    顾慧英着?急忙慌地装着?衣服,看沈雅萍一眼,开口道,“要我说?,这场雨下?得好,老话不?都?说?,做什么事情,遇水则发,老天爷这是在天上看着?呢,你这生意肯定错不?了,到后面会越来?越好。”


    沈雅萍本来?还垂头?丧气的,听到婆婆这么一说?,脸上立马又带了笑,手上也加快了速度,“对呀,娘您这么一说?,还真是,我说?怎么这么大的太阳还在天上挂着?呢,就来?了这样一阵抽风的雨,敢情这雨是为我下?的,没准儿这就是我命里的福气,我以?后说?不?定就是咱镇上第一家服装厂的老板。”


    顾慧英都?不?用再给沈雅萍什么回应,她家这个儿媳妇优点之?一是很好哄,缺点是太好哄了,哪怕你只给她一个瓜子?,她转天天不?亮就能给你开出?一亩地的向?日葵来?。


    今天第一天出?摊儿,不?太顺当,她先把气儿给她打起来?,到后面她自己就会调整好心态。


    衣服全都?装好,顾慧英利落地系紧好袋子?,又拿铺在地上的布把袋子裹紧,幸亏今天拿的这块儿布是防水的,不?然这兜子衣服全都得完了蛋。


    顾慧英刚要起身,周围突然起了嘈杂的尖叫声,一辆失控的摩托车正对着顾慧英和沈雅萍冲过来。


    谭溪月下?班的时候,雨暂时停了会儿,不?过乌云正在四面八方?地聚拢过来?,沉压压地阴着?,像是还憋着?一场大雨。


    春玲下?午出?去跑业务了,朱翠翠要陪她的厂长?舅舅加会儿班,谭溪月一个人出?的办公楼,临下?班的时候来?了点活儿,她今天比平常晚出?来?了十多分钟,脚下?不?由地加快了些?速度。


    到了厂门口,他常停车的地方?没有人,谭溪月又往别的地方看去,谭溪川正站在花坛边上抽烟,看到谭溪月,冲她招手,“妹,这边。”


    谭溪月看到来?的人是谭溪川,不?知怎么的,眼皮突然跳了一下?,她心里隐隐有一种了不?好的预感,直接跑了过去,“哥,你怎么来?了?陆峥呢?”


    谭溪川烟吸得太急,被呛到,边咳嗽边往外简单蹦了几个字,“他让车撞了,在家躺着?呢。”


    谭溪月的脸一下?子?失了血色。


    谭溪川缓过劲儿来?,忙道,“哎呀,你别着?急,一点儿都?不?严重?,就腿上擦破了点儿皮,已经上了药,这不?刚下?完雨嘛,老太太怕他出?来?伤口再沾上水,就打发我来?接你了。”


    谭溪月一错不?错地盯着?谭溪川的眼睛看,“哥,你不?能骗我。”


    谭溪川笑开,“我骗你干啥,走,快上车,咱回家去,你亲眼看看不?就知道了。”


    雨后的天气又闷又热,连蝉鸣都?蔫儿得没了精气神,叫一会儿歇一会儿,时断时续,谭溪月抠着?包的一角,听谭溪川说?着?事情的来?龙去脉,手心凉得跟冰块儿一样。


    骑摩托的那人叫刘长?峰,是镇上首富刘永文最?小的儿子?,这几天在和自己的小女朋友冷战,下?午刚从女朋友的好姐妹儿那儿得知,女朋友怀了宝宝,人已经去了医院,说?是要打掉孩子?,刘长?峰急疯了,骑上摩托就去追,快骑到沈雅萍那个小摊位的时候,摩托被地上的一块儿小石头?颠了一下?,要搁平时也没事儿,可他今天中午喝了不?少酒,反应有些?迟钝,没控住车把,摩托车就失控了。


    要不?是陆峥及时把顾慧英和沈雅萍挡开,又帮刘长?峰控制住了摩托车,今天顾慧英和沈雅萍再加上一个刘长?峰,都?得进了医院。


    谭溪月莫名得觉得今天的路很长?,好像一直都?开不?到家,谭溪川感觉到了妹子?的着?急,但他第一次开陆峥这个车,不?敢放开速度,再加上下?了场大雨,路不?好走,慢点儿就慢点儿吧,稳妥为主,今天不?能再出?什么事儿了。


    车刚一停稳,谭溪月推门就下?了车,顾慧英正在灶台旁做饭,刚下?过雨,柴火有些?湿,灶台被白色的烟气围绕着?,呛得不?行,顾慧英边拿扇子?扇着?,边咳两声。


    谭溪月急着?跑过去,眼眶已经泛红,“娘,您没事儿吧??”


    顾慧英站起身,看着?她纸白一样的脸,语气听着?像是不?耐烦, “我能有什么事儿,一点儿也没碰到磕到,要不?然我还能在这儿给你们做饭,”她说?着?话,拿手里的扇子?朝谭溪川砸过去,“你是不?是又吓她了?”


    谭溪川一个抱头?躲开,大喊冤枉。


    沈雅萍端着?一篦子?刚包好的肉包子?出?来?,也特别想拿个肉包子?砸他,“我跟你说?没说?,让你在路上的时候先不?要跟溪月说?这些?事儿,你光说?我们没事儿,她看不?到人,这一路都?得担惊受怕。”


    谭溪川挠挠头?,自知理亏,他抽了两根烟,一转头?把媳妇儿的嘱托给抛到脑后了。


    谭溪月走到沈雅萍旁边,上下?仔细看她,“嫂子?,你哪儿都?没事儿吧?”


    沈雅萍回道,“我没事儿,”她抬下?巴点一下?里屋,“人在你屋呢,他把我们送到家,老太太才看出?他腿上的不?对付,给老太太气得够呛,嫌他不?早说?,现在不?让他下?床。”


    沈雅萍又压低了些?声音,“说?句不?该说?的,今天要不?是陆峥,我和老太太还不?知道会怎么样,说?是救命恩人都?不?为过,老太太嘴上不?说?,心再硬也指定软了,这不?,这大骨头?早就炖上锅了。”


    谭溪月指甲陷进肉里,蓦地一疼,眼睛浮向?窗户那边。


    沈雅萍拍拍她的胳膊,“快进屋去吧。”


    谭溪月起初两步有些?迟疑,一迈过门槛,脚步越来?越快。


    陆峥刚听到了她在院里的说?话声,再看到她进来?,多少松了口气。


    他没什么大事儿,没伤到骨头?,就是被刮了一下?见了血,他穿着?黑色的长?裤,本来?不?明?显,他想的是先把丈母娘送回家,再去诊所看一眼,结果丈母娘火眼金睛,直接给看出?来?了。


    他现在已经在床上呆了一个多小时了,没事儿干只能拿着?她桌子?上的书看,他那冷面的丈母娘虎着?脸根本不?让他下?床,他乱动?一下?,丈母娘的眼睛就要放冷箭,那眼神看起来?就像是在骂人,他索性也就不?动?了,省得更不?招丈母娘待见。


    她来?了就好了,他是真躺不?下?去了,陆峥放下?书,起身要下?床。


    谭溪月急着?走过去,摁住他的胳膊,“你别乱动?。”


    他应该是换上了她哥的短裤,右腿的小腿上包裹着?大片的纱布,这哪儿只是擦破了点儿皮,谭溪月看着?他的腿,想碰又不?敢碰,又抬眼看他,眼里闪着?潮润的水气,“疼不?疼?”


    疼肯定是疼,不?过还可以?忍受,但被她这样柔柔软软地一看,那种钻心的疼劲儿好像就上来?了。


    要是真说?疼,他又怕会吓到她,陆峥抬起右腿屈膝转了转给她看,一点事儿也没有,也一点都?不?疼,要是她肯让他下?床,他现在还能给她在屋里走两圈。


    谭溪月又摁住他的腿,不?让他再动?,刚才在回来?的路上,她乱七八糟地想了好多,现在看到了他的人,知道了他的具体情况,她的心反而安定下?来?。


    他既然不?想躺着?,谭溪月去柜子?里拿出?冬天盖的厚被子?,给他垫在身后,这样他靠着?会更舒服,她又从床底下?给他翻出?来?一些?杂志和故事书,比他刚才看的高中数学要有意思些?,他也就不?会那么无聊了。


    杯子?里续满温水,又拿盘子?给他装了些?炒花生和红枣放到床边的凳子?上,他一伸手就可以?拿到,花生是给他当零嘴的,红枣是给他补血的。


    弄好这些?,她最?后还不?忘扯个薄毯搭在他的腰上。


    陆峥仰头?看她,漆黑的目光里有点儿像那种小狗讨肉吃的可怜。


    谭溪月被他看的心里一软,不?过语气没有软,“你现在不?能下?床,等吃饭的时候再说?,”她顿一下?,又道,“你……要去厕所吗?”


    陆峥靠回床头?,似笑非笑地瞧着?她,他要是去,照她这个架势,该不?会是要扶着?他去吧?


    他想什么呢,谭溪月横他一眼,扭头?就走,她不?想管他了,爱去不?去。


    小雨又滴滴答答地下?起来?。


    顾慧英一勺一勺地从铁锅往盆子?里盛大棒骨,谭溪川一手给老太太撑着?伞,另一手已经拿着?一块儿骨头?啃了起来?,烫得他龇牙咧嘴的,也不?舍得把那骨头?棒子?给扔了,嘴里还不?闲着?,“娘,我怎么觉得您今天做的尤其得香,这果然女婿来?了就是不?一样,您这明?显偏心啊。”


    顾慧英端起盆子?,拿胳膊肘狠狠拐他一下?,压着?声音骂,“你说?对了,我就是偏心,今天晚上这骨头?你一块儿都?不?许吃,半点儿也没你的份。”


    谭溪川认错永远是最?快的那一个,“我的亲娘啊,我说?错话了还不?行,您不?能这么狠心。”


    顾慧英都?不?想再跟他多说?一句,蹬鼻子?上脸的混账东西,也不?知道是谁生的。


    堂屋里,谭溪月摆桌子?放碗筷,沈雅萍在一旁边拌凉菜,边和谭溪月说?着?今天卖衣服的情况,想让谭溪月给她分析分析原因,是不?是她价格给定高了。


    谭溪月想了想,“嫂子?,要不?回头?让我哥给你做一个围挡,能把人从头?到脚完完全全给罩起来?的那种,你再准备个镜子?,如果有想买的,也可以?有个地方?让她们试一试,这样是不?是会好一点儿?”


    沈雅萍一拍手,惊喜道,“哎,小月儿,你可太聪明?了,我怎么没想到这个,买衣服当然要上身试才行,明?天我就让你哥给我弄一个。”


    谭溪月也不?知道这样到底行不?行,主要在街上,就算有围挡,有些?女生应该也不?愿意上身试,要是有个店面就好了,但镇上位置好的店面光租金一个月就不?少钱。


    这边姑嫂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低声商量着?,院子?里谭溪川因为嘴贱,又挨了烧火棍的揍。


    陆峥懒懒地靠在床头?,神情里有平日不?多见的温和。


    原来?,这就是家的感觉。


    雨渐渐变大,天上似被人拿锤子?砸了个窟窿,雨瓢泼一样往地上泄,饭都?快吃完了,大雨还没有要停的意思,院子?里的积水都?要漫上台阶。


    谭溪川抿一小口酒,“就这雨势,路上肯定好多地方?都?淹了,车都?不?好走。”


    沈雅萍瞄顾慧英一眼。


    谭溪月又给陆峥添了碗汤,“等一会儿雨停了,应该也没什么事儿,就这么段路,怎么也能开回去。”


    顾慧英“啪”一下?放下?筷子?,开口说?了今晚饭桌上的第一句话,谁都?没看,“开什么开,这么大的雨,路上哪儿哪儿都?是积水,那车再熄半路上,大半夜的谁给你弄去,今晚就在这儿住下?,家里什么东西都?有,衣服穿你哥的。”


    谭溪月一愣,眼眶又有些?红,她轻声应,“欸,知道了,娘。”


    桌子?底下?,陆峥攥住她的手,拢在掌心,握紧。


    谭溪川再慢悠悠地喝一口酒,给沈雅萍使个眼神,看吧,这小老太太就是憋不?住。


    沈雅萍抿嘴偷笑,赶紧去给陆峥找衣服和牙刷。


    顾慧英吃完饭就睡了,她这两年体力明?显不?如以?前,在外面折腾这么一天,已经扛不?住了。谭溪川明?天一大早还要出?车,他和沈雅萍收拾完,也早早回了自己屋。


    谭溪月端了盆温水进屋,今天没法洗澡,只能拿湿毛巾简单地擦擦。


    陆峥坐在椅子?上,看着?她里里外外地忙活,起身要帮她,她立马道,“你坐着?,不?要动?。”


    她这样严肃着?一张小脸儿,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陆峥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盆,放到凳子?上,伸手捏了捏她软乎乎的脸颊。


    谭溪月拍了他手背一下?,没拍开,也就随他去了,反正他总喜欢捏她,捏她的脸,捏她的手,捏她的耳朵,还捏……别的地方?……谭溪月思绪闪了闪,又使劲拍他一下?,结果用力太过,清脆的声音回荡在房间里。


    她忙去关紧门,不?敢和他再闹了,墙的隔音不?好,只要稍微闹出?点儿大的声响,隔壁就能听到。


    陆峥又捏了捏她粉红的耳垂,她这胆子?,大的时候是真大,小的时候又比兔子?还不?如,一有点儿什么动?静,耳朵先红,压根儿骗不?了人。


    谭溪月把浸了热水的毛巾拧干,递给他,陆峥脱下?T恤,扔到椅子?上,没有接毛巾,看她,她不?是不?让他动?。


    谭溪月本想把毛巾直接怼到他身上,余光里看到他腿上的纱布,睫毛颤了颤,她展平毛巾,叠成豆腐块,往前挪了一步,站到他跟前,视线落到他宽阔的肩膀上,一时不?知道先从哪儿开始擦起。


    陆峥也不?急,懒懒散散地站着?,垂眼瞧着?她雪白的脖颈在一点点变红。


    谭溪月故作镇定,将毛巾覆到他的肩膀上,从上往下?,跟擦玻璃一样,认真地擦着?。


    毛巾温热,她的手很软,发丝不?经意地拂在他的胸前,陆峥气息渐渐不?稳,他从她手里拿过毛巾,算了,还是他自己擦吧。


    谭溪月红着?脸踢他左腿一脚,臭流氓。


    她转身把他扔到椅子?上的T恤叠整齐,放到床头?,她这张床比单人床宽一些?,但两个人睡得话,应该会很挤,更何?况他块头?还那么大,也不?知道要怎么睡,不?过也就一晚,将就将就也就过去了。


    陆峥擦得很快,擦完穿好衣服,将水倒到院子?里,又兑了一盆温水进来?。


    他关紧门,走到桌子?旁,屈指叩两下?桌面,她可以?去擦了。


    谭溪月看着?书,头?也不?抬,小声道,“你先去睡吧,我待会儿再擦。”


    两个人虽然已经有过抵死亲密的时刻,但让她在他眼皮子?底下?脱衣服擦身子?,她做不?来?。


    陆峥知道她在害羞什么,也不?再逗她,毕竟这是在丈母娘家,他揉揉她的脑瓜顶,回到床上,阖目装睡。


    谭溪月看了好一会儿书才起身,床上的人呼吸已经均匀,她放下?蚊帐,又关上灯,盆子?里的水还是温的,她找了个墙角,背对着?床,拿夹子?把头?发夹到脑后,上衣还穿在身上,只解开了扣子?。


    屋内昏暗模糊,水声又轻又小,窗外大雨滂沱,偶有闪电横空劈过,给黑暗中带来?了些?光亮,陆峥枕臂躺在蚊帐后面,看着?角落里的人。


    雾里看月,也别有一番意境。


    谭溪月擦背擦得有些?费劲,她只简单抹了两下?,今天就先这样吧,明?晚回去再洗。


    身后有人慢慢走过来?,谭溪月肩有些?僵住,她没有回头?,陆峥走到她身后,拿过毛巾,掀开衣服的下?摆向?上,细细地给她擦着?,擦完一遍,他把毛巾放进盆里,投过水,拧干,又擦一遍。


    细微的水声溅起,撩拨着?人的心弦。


    谭溪月往他怀里倚了倚,覆上他的胳膊,以?手作笔,一笔一划地写着?,【谢谢你】


    就像嫂子?说?的,今天那种情况要是没有他,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她至少要跟他说?声谢谢。


    陆峥眸光微暗,他不?是很喜欢她跟他道谢,在任何?时候。


    他也回在她的胳膊上,【怎么谢】


    谭溪月想了想,【你想我怎么谢】


    陆峥的要求很简单,【赔我信】


    谭溪月指尖一滞,怎么又回到了信上,她的手离开了他的胳膊,她不?会赔的。


    陆峥的手向?前,慢慢往危险的边缘探去,谭溪月急了,但她根本挡不?住他的手,她转头?看他,想用可怜些?的眼神求饶让他心软,他真的不?能在这儿胡来?,有个什么动?静,嫂子?那边就会听到。


    陆峥无动?于衷。


    谭溪月踮脚附到他耳边,想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说?,最?后不?知道怎么想的,唇刮蹭着?他的耳朵,颤颤巍巍地挤出?了一声。


    “喵”


    空气里安静得听不?到任何?声响。


    陆峥看着?她,眸光比外面瓢泼的雨夜还要沉。


    谭溪月脸埋到他的肩膀上,不?想看他。


    对,她就是那只野猫……


    行了吧。


    第 22 章


    周五的例行周会?, 吴明谦说到最?后,情绪已经有些激动?。


    他揪着心等了整整两天两夜,就在刚刚开会?前, 他终于?从客户那边得到了想要进一步合作的电话。


    要说他刚接到那通电话时的心境, 唯有四个字可以形容,苍天有眼,不对, 还得再加上四个字,命不该绝。


    想当初他老娘花了六块六毛六的巨款找大师给他算命,大师眯眼摸着他那一把快要掉了的假胡子, 煞有其事地说他是大器晚成型的,这?福气?且在后头呢。


    他等了这?么些年,这?不, 总算是把他这?晚来的福气?给等到了, 要是这?次合作能最?终谈下来,将会?成为他们厂有史以来最?大的一笔订单,这?不但能解决厂子现有的资金困难问?题,还是厂子转型开始的第一步,他有预感,他马上就要开启事业的新篇章了。


    五十五的年纪, 奔头儿还正足呢。


    吴明谦说到激动?处, 把手里?的保温杯“咚”一下拍到桌子上,想把大家的干劲儿给调动?起来。


    会?议桌最?后面的角落里?,也发出了小小的一声闷响,湮没在吴明谦激昂的声音里?, 谭溪月拿头撞向了厚厚的笔记本,一下不够, 又撞了一下,力道还不小,撞得脑门都起了红。


    她只要一想起昨晚,就会?想用脑袋砸墙,她到底为什么要……“喵”那一声……


    大概可能是疯了吧。


    旁边的春玲凑过来看她,小声问?,“怎么了?”


    谭溪月从笔记本上抬起头,找了个可以圆过去的理由,“就是有些犯困,昨晚没睡好。”


    春玲看她的眼神暧昧,谭溪月轻打?上她手背,让她不要瞎想,春玲抬下巴点点她的脖子,她是不想瞎想,可这?证据都送到她眼前了。


    谭溪月垂眼一看,忙拢住衬衫的领口,又把头发拨弄到前面挡住,垂死挣扎,“蚊子咬的。”


    春玲点点头,行,蚊子咬的,她伸手捏了捏她红透了的耳朵,就这?白嫩娇粉的羞涩样儿,再似嗔非恼地横一眼过来,她要是蚊子,也得忍不住想要咬上几口。


    主?位上的吴明谦终于?发表完慷慨激昂的讲话,不轻不重地咳一声,春玲淡定地收回手,谭溪月坐直,靠向椅背,两人有默契地带头鼓起掌来,吴明谦脸上又露出笑容,他就喜欢这?种积极的好员工。


    斜对面的钱淑芬狠狠剜向她们,心里?暗骂,两个都是小贱蹄子。


    春玲对钱淑芬无声冷笑,鼓掌鼓得更大声,这?老妖婆,现在就属于?那秋后的蚂蚱,没几天可以蹦跶的时间了。


    谭溪月压根儿就对钱淑芬不在意,她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今晚回去就要和他分?房睡,分?房不成至少?也要分?床。


    他昨天晚上不是一般的过分?,他是没进去,但他该做的也都做完了,她闷在厚厚的冬被里?,咬着枕巾都快咬碎了,才没让自己?哭出声儿来,她就差被他给欺负死了。


    她在床上是拿他没有任何?办法,那她不上他的床就好了,这?点儿意志力她还是有的。


    所谓夫妻,大概总会?有同床异梦的时刻。


    谭溪月这?头儿想的是分?床,陆峥那头儿想的是,床小点儿也有床小点儿的好处,昨晚她窝在他身上,睡着的样子就跟个毛茸茸的小猫儿一样,又乖又奶,让人一刻都不舍得放手。


    应淮看陆峥站在那窝刚出生的小奶猫儿跟前,半天都不挪脚,他还是第一次在这?小子身上看到这?种类似温和的神情,这?娶了媳妇儿就是不一样,一向冷硬的人身上居然添了些少?有的烟火气?,看来这?小子的新婚小日?子过得应该很有滋味儿。


    他走过来,开口道,“喜欢的话就挑一只抱回去养。”


    陆峥摇头,不用。家里?已经有一只了,他专心养好家里?那只就好。


    冯远从后头蹿过来,“应叔,陆哥不想养我想养啊,您让我抱一只回去行不行?”


    鸿升酒楼有一只看门的白猫,名字叫大黄,昨天刚升级当了母亲,生了一窝奶白奶白的小猫崽儿,把冯远稀罕得不行,他都想一窝端地全都给偷回家去。


    应淮踢他屁股一脚,“滚蛋,你十天半个月都不知道着一次家,你养得活吗?”


    冯远被一脚踢老实了,蔫了吧唧地溜走了。


    应淮和陆峥聊到了正事,“刘永文那边今天一大早就找上了我,说是想正式请你吃一顿饭,既是道歉,也是道谢,昨天的事儿要不是你,他那宝贝儿子这?会?儿要不就是在医院躺着,要不就得进派出所,刘永文这?人还行,虽然大老粗一个,说话还经常脏字儿连篇,但为人很正派,也讲义气?,结交一下也没坏处。”


    陆峥漫不经心地逗了逗那只舔他手的小奶猫,对应淮点一下头,算是应下,刘永文既然搬出应叔来当说客,就知道这顿饭他不会拒绝。


    应淮又笑,“我听刘永文那话里面的意思,他后面是想让刘长?峰跟着你,刘长?峰那小子被家里?给养废了,整天混不吝的不干个正经事儿,天不怕地也不怕,刘永文根本管不动?他,你昨天那一下,应该是把他给弄服了,今天见我的时候,一口一个陆哥地叫你,叫得就跟他亲哥一样,我听?着就想乐。”


    陆峥摆手,这?个就算了,他事情多得很,没那个闲功夫替别人教混孩子玩儿。


    应淮拍拍他的肩膀,暗自叹息一声,有很多个时候,他都会?想,这?要是他儿子就好了,有脑子,有城府,能担事儿,更不怕事儿,但凡他要是有个女儿,也不会?让他当了别人家的女婿。


    谭溪川要是知道了应老板心里?这?个想法,指不定要跳起来和他干一仗,妹夫哥只能是他的妹夫哥,其他人别想肖想。


    晚上和刘家的饭局,陆峥让人把谭溪川也给叫上了,既然他们想道歉,那最?该要道歉的不是跟他。


    陆峥晚上有饭局,谭溪月就又回了娘家,一是为蹭顿晚饭,二?是和嫂子再商量商量摆摊的事情,最?主?要的是想在她娘跟前再多蹭点热乎气?儿,虽然到最?后老太太还是一句话都没跟她说,她出来的时候,老太太装了兜包子,给她塞到了车筐里?,头也不回地就进了屋。


    她闻着像是豆角酱肉馅儿的,她最?爱吃这?个馅儿的包子,谭溪月加快了骑车的速度,她晚饭已经吃饱了,但等会?儿到家,她还得再吃个包子。


    车骑到胡同口,冯远正从胡同的另一头骑摩托车过来,看到谭溪月,高兴地冲她招手,远远地先喊了声嫂子,谭溪月从自行车上下来等他。


    冯远把车停到谭溪月跟前,从车把上提下一个袋子,“嫂子,刚才饭桌上陆哥喝着今天这?鱼汤特别鲜,就叫后厨打?包了份让我送回来,刚做好的,还是热乎的。”


    谭溪月尽力不让自己?的脸红表现得很明显,她接过袋子,心里?将姓陆的混蛋骂上第一万零一遍,面上笑得再温和不过,“麻烦你了,冯远。”


    她知道他为什么要让人送鱼汤回来,她是猫她就喜欢喝鱼汤吗,他难道不知道并不是所有的猫都喜欢喝鱼汤吗?


    谭溪月回到家,洗完澡,喝了半碗鱼汤,吃了一个酱肉包,过了一会?儿,起身又倒了半碗,她不是喜欢喝鱼汤,只是今天的鱼汤特别鲜,仅此而已。


    到最?后,那份鲜鱼汤全都进了她肚子,她今晚是真吃多了,为了消消食儿,她拿着录音机边听?着英语,边在院子里?溜达着。


    昨天下雨前,他应该是回过家,院子的衣服都收了,花架也转到了雨棚下,那灯笼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做的,下那么大雨,看着好像也没被淋坏。


    他做事情应该是那种做一步,就会?往后考虑好几步的人,虽然不想承认,但和这?样的人在一起生活,心里?好像会?很踏实。


    谭溪月调大了些录音机的音量,打?断脑子里?纷杂的思绪,将注意力重新拉回来。


    溜达了两圈,她回到屋里?完成今天的学?习任务,又去刷了个牙,就上了床,不对,上了沙发,她今晚要在沙发上睡,哪怕只有今天一晚,她也得把她的态度表达出来,不然以后她只有受他欺负的份儿。


    陆峥今天饭局结束得晚,到家已经快十一点,卧室里?的灯亮着,床上没有人,窗前的沙发上蜷着小小的一团,他慢慢走过去,俯下身,瞧着掩在毛毯下的那张小脸儿,唇角不禁扬出笑,睫毛都颤成这?样了,他不想戳穿她都难。


    其实谭溪月一直都没睡踏实,他刚一进屋的时候,她就醒了,但她一点儿都不想理他。


    陆峥吹了吹她的睫毛,伸手要抱她,谭溪月再装不下去,她睁开眼,卷着毯子又往沙发里?面缩了缩,话说得很坚定,“我今晚要睡沙发。”


    他用眼神告诉她,不行。


    谭溪月不怕他,小声回呛,“我昨晚还说不行呢,你不照样做你自己?的,凭什么你说行的时候就行,你说不行的时候就不行。”


    陆峥一顿,昨晚的事情,说到底,也是他理亏,在丈母娘家,他怎么也不该闹得那么过分?,可她那样软软糯糯地对着他“喵”一声,他要是能忍住,那也就真的不用当男人了。


    他蹲在沙发前,屈指蹭蹭她粉扑扑的脸颊,做无声道歉。


    谭溪月直接拿毯子蒙住脸,翻个身,冲着沙发背,声音闷闷的,“我要睡了,我都快困死了。”


    身后一直没有响动?,静得人发慌。


    谭溪月在毯子里?闷了会?儿,又将毯子扯下来些,暼后面一眼,含混道,“桌子上有防水膜和防水胶带,你洗澡的时候先把腿包裹好,别沾上水。”


    她说完又重新缩回毯子里?,他昨晚什么都能干了,今晚自己?洗澡肯定也没有问?题,她才不要再操那些没用的心。


    陆峥抄起她的腰,连人带毛毯一起,直接给她抱回了床上。


    谭溪月仰头瞪着他,半晌,幽幽道,“你现在抱我回来也没用,我又不是没腿,待会?儿我自己?还会?走到沙发上。”


    陆峥给她掩好被子,又给她顺了顺弄乱的头发,拉过她的掌心写下,【你在这?儿 沙发我睡】


    谭溪月一想,那也行,反正她今晚不要和他睡到一块儿。


    她主?意打?得很正,但眼睛闭上了,却怎么也睡不着,他洗澡的时候,她担心他的腿,他洗澡出来了,她又担心他窝在那个小沙发上,会?不会?伤到腿,要是她现在开口叫他上来睡,那她这?脸打?得也太快了点儿。


    谭溪月越睡不着,越想上厕所,沙发那边很安静,也不知道他睡没睡着,到最?后她实在忍不住,拥着被子起身,打?开床头的小灯,轻着动?作下床去了趟厕所。


    从厕所回来,她坐在床沿上,想去看看他到底是怎么睡的,又怕他根本没睡着,犹豫中?,一抬眼,视线不经意地落到墙上,怔住。


    屋内灯光昏黄,空白的墙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只……小猫的影子,背着身,头闷在前,屁股冲后,一看就是在生气?的样子。


    接着,又出现了一直狼,或者……是狗,反正他这?个人又狼又狗,姑且就叫狼狗吧。


    狼狗单膝跪在小猫身后,嘴里?像是叼了一朵花。


    过了好一会?儿,小猫终于?转过头,接受了花,又踮脚直起身,亲了亲狼狗。


    谭溪月看着墙,怔愣了许久,慢慢回过神来,啪一下关上了床头灯。


    他想什么呢,还想让她主?动?亲他……


    没了光源,房间陷入完全的黑暗当中?,墙上用手做出来的影子也全都消失。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一些……进到心里?的悸动?,很难如影子般那样瞬间消退得无影无踪。


    身后的床微微下陷,她的肩膀被人碰了碰,谭溪月不想回头,她也告诉自己?不能回头,但身体已经先大脑一步做出反应。


    她回过头,他倾身靠近,将手里?的花别到她头发上。


    然后吻上了她的唇。


    她不亲他,他就来亲她好了。


    第 23 章


    房间里越安静, 有些黏糯的声响越能晃动人心。


    谭溪月抵在他肩膀上的手渐渐松了力?道,不知不觉中搂上了他的脖子?,唇齿纠缠得愈发深, 她喘息不定, 嘤咛出声,陆峥托着她的腰,将她抱到身上, 给她渡过些气息,掌心的揉捏也加重,谭溪月呼吸更急, 她扣住他的手腕,勉强挣出些模糊的声音,“……不行。”


    陆峥停下指间的动作, 向?上, 摁住她的后脑勺,津液交融,细微的响动变得“啧啧”有声,轻轻重重地敲击着脆弱的耳膜,听得谭溪月脸热心躁,她想推他, 但根本使不出什么?劲儿, 只能扯着他的头发,呜咽地叫他,“陆峥……”


    陆峥慢慢拉开两人缠绕的唇舌,额头贴着她的额头, 黑亮的眸子?似浸着潮润的雾气,直勾勾地看她, 眼里的意味不言而喻。


    谭溪月想说,她还生气呢,又想说别以为用个骗人的手影戏,就能把昨晚的那通胡闹给轻易掀过去。


    可他用这样的眼神锁着她,她的心就像是沾了水的棉花糖,哪儿哪儿都是软塌塌的,她搂上他的肩膀,脸藏到他脖子?里,小?声道,“真不行,我?来那个了。”


    陆峥一怔,随即反应过来,他伸手捂上她的肚子?,轻轻地揉着,拿唇碰碰她的耳朵,想问是不是他理解的这个意思。


    谭溪月有些不自在,她稍微抬起些头,看他,“你倒是很懂。”


    陆峥写在她的手背上问,【难受吗】


    谭溪月蹭着他的脖子?摇头,她来月经?很少会难受,就是难免会有那种小?肚子?坠坠的不舒服,他这样给她揉着,那种不舒服好像也没?有了。


    两个人的气息都慢慢平缓下来,他坐在床上,她坐在他怀里,这样心脏贴心脏的静谧中生出了些说不出的温情。


    陆峥又慢慢写道,【对不起】


    谭溪月想起昨晚,气就有些闷,他说对不起也没?用,她头一偏,咬上他的脖子?,他呼吸又是一沉,谭溪月赶紧松开他,想从?他怀里下来,陆峥搂着她,直接躺回到床上,她枕着他的肩膀,趴在他身上,就像昨晚在她那张小?床上那样。


    谭溪月想说这样睡太热了,可又有些贪恋他掌心给过来的温度。


    刚才那么?一折腾,把困劲儿也全给折腾没?了,谭溪月静静地听着他的心跳,半晌,拿手指点点他的肩膀,轻声问,“你刚才那个是怎么?弄出来的?”


    只靠手就能弄出小?动物的样子?吗,她多少有些好奇。


    陆峥垂眼看她,谭溪月掀起视线,两人目光交汇,他的唇靠过来,压在她唇角毫米之外的距离,不肯再近。


    他在跟她讨赏,想知道答案,得先亲亲他。


    他的眸光在黑暗中更加幽深,受到蛊惑般,谭溪月抬起下巴,轻轻碰了碰他的唇角。


    陆峥眼底含着戏谑的笑。


    谭溪月耳根生热,她就知道他在逗弄她,她脚贴着他的腿,想踢他一下,又触到他腿上的纱布,终是没?狠下心来。


    陆峥牵起她的手,打开床头的小?灯,他的手心贴着她的手背,修长的手指穿插在她的指间,认真摆弄着她的手指,不一会儿,墙上出现了一个小?猫的样子?,过了一会儿,墙上又出现了一个大狼狗的样子?。


    谭溪月觉得很好玩儿,她看他一眼,眼睛里闪着亮晶晶的光,陆峥笑容加深,俯过身来,亲亲她的眼睛,气息又向?下,亲上她的唇,谭溪月的唇微张,下意识地要给出些回应,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又渐渐暗淡下来。


    她内心深处隐隐有一种模糊的感觉,想问又不敢问。


    当初结婚前,林清和?对她千般好万般好,恨不得把天上星星都摘下来捧给她,可事实?证明,他有一张再完美不过的伪装面具。


    那……他呢?


    她看着他的眼睛,喃喃出声,“你们男人要是想的话,是不是都很会骗人?”


    周遭的一切瞬间静住,旖旎的暧昧也在顷刻间散得一干二净,他的唇离开她的唇,眼睛盯着她,眸光发沉。


    黑暗中像是有谁把房间里的空气给揪住,无形中注入了让喘不上来气的压迫感。


    其实?刚才话一出口,谭溪月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再怎么?着她都不该拿他跟林清和?比,他和?林清和?从?本质上就不一样,她即使再好骗,也能感觉到。


    谭溪月唇角动了动,又不知道说什么?,她抬身向?前,想亲亲他道歉,陆峥后退避开,手也松开了她的手,谭溪月心头蓦地一涩,她艰难开口,“我不是说你跟林”


    他的眼神压过来,谭溪月嗓子?微滞,又改口,轻声道,“反正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我?说错话了,对不起。”


    陆峥面色无波,没?任何反应。


    僵持在沉默中拉长。


    谭溪月眼里慢慢涌上潮气,又被她拼命压下去,她手撑上他的肩膀,起身,从?他怀里离开,陆峥没?做任何阻拦,谭溪月躺到床的最边沿,背对着他,拿被子?裹紧自己,闭上了眼睛,一滴泪从紧闭的眼角滑落,坠到头发里,消失不见?,没?留下任何痕迹。


    谭溪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昏昏沉沉中,她做了好多梦,先是梦到了她跟林清和?提离婚那晚,林清和?的歇斯底里,又梦到了林清和?他妈对她的破口大骂,她曾经?以为她会是个通情达理的婆婆,跟林清和?结婚前,每次见?面,她都会亲热地拉着她的手,一口一个闺女地叫。


    最后那张脸,不知道怎么?的,就变成了他,他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那样的眼神好像在说,你看,你就是这么?好骗。


    谭溪月猛地从?梦中惊醒,脑门上全是细细的汗,她看着天花板,眼睛慢慢聚起焦来,偏头看向?旁侧,旁边已经?没?了人,连枕头都是冷的,她又往墙角的小?黑板看过去,上面空荡荡的,没?有只言片语。


    厨房里放着早餐,家里只剩她自己。


    谭溪月坐在饭桌前,默默地喝了一碗粥,起身,又盛了一碗,直到肚子?都吃撑了,她才放下勺子?,她今天要和?嫂子?一起去摆摊,得吃饱点儿才行。


    今天是周六,谭溪月每周六歇一天,不用去厂子?,昨天她和?沈雅萍商量出了几个摆摊的地点,打算今天先试一个。


    就在甘家烤鸡店旁边,谭溪川已经?提前跟烤鸡店的甘老板打过招呼。


    这块儿人流量相对来说大一点,而且烤鸡店这儿经?常一排就是很长的队,用沈雅萍的话说,那些小?姑娘大妹子?们排队排得无聊的时候,没?准就会瞅两眼衣服,这买卖不就来了吗。


    还有一点,烤鸡店后面有条死胡同,平时都不过人,把围挡搭在死胡同里面,隐蔽性相对会好一些。


    谭溪月穿了条沈雅萍新做的黑色掐腰长裙,她今天脸上没?什么?血色,不想自己看起来病恹恹的,就简单涂了个口红,她也就那么?一支口红,是当初樊晓晓给她寄回来的,她平时很少用。


    黑裙红唇,头发松松散散地挽起,脖颈修长,细腰如柳,盈盈一握,她本就长得白,站在太阳底下,再让墨色的黑一衬,肌肤泛着牛奶的光润,任谁走过去,都会忍不住偏头瞅两眼。


    那些来来往往的小?姑娘大妹子?们,看到谭溪月身上穿的裙子?旁边小?摊上就有卖的,脚步就转了方向?,围着小?摊转两圈,看两眼,沈雅萍能说会道,态度也好,买不买先放一边,谁走过来,她都能唠上两句。


    摊支开了将近三个小?时,终于开了张,是在商场柜台卖化妆品的一小?姑娘买的,她要了条和?谭溪月身上那件款式一样的裙子?。


    那小?姑娘是个实?诚人,很喜欢沈雅萍做的衣服,都没?往下划价就要掏钱,她说这种质量的衣服要是放在商场,价格至少还得再翻两番还不止,要不是她这个月的工资快花没?了,指定得多买两件,她这话说得沈雅萍都要合不拢嘴了,当下就给她打了八折,说是碰到了有眼缘的人,又送了她条丝巾,丝巾沈雅萍自己绣的,样式很别致又时髦,小?姑娘一眼就喜欢上了,觉得沈雅萍是个会来事儿的老板,又大着声音站在小?摊前夸了几句衣服好看,价格也公道。


    旁边一个还在观望的女生看她们说得热闹,也动了心,挑了条自己喜欢的款式,去胡同里试了试,也拿了条走了。


    沈雅萍和?谭溪月定的目标是今天无论如何得卖出去一件,现在中午不到,已经?卖出去了两条,两个人情不自禁地击了下掌,谭溪月脸上的笑也总算进?到了眼底。


    她拿起保温杯递给沈雅萍,让她多喝些水,她们站的这儿没?什么?阴凉,越到中午越热,有一只蚊子?一直绕着她飞,她打了半天也没?打到,索性也不打了,她往边上靠了靠,拿起水杯也喝了口水。


    余光扫到街对面停着的一辆车,顿住。


    车窗降着,但看不清里面的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随意地搭在外面,指间夹着猩火半燃的烟,谭溪月看着那辆车,握着水杯的手不自觉地收紧,玻璃的冰凉渗进?掌心,许久,她脚尖转了方向?,左脚朝着那辆车往前迈了一步,右脚还未跟上去,那辆车已经?启动了引擎。


    他开着车,目不斜视地从?她眼前离开了,谭溪月绷紧的肩膀慢慢耷拉下来,小?摊上又围上来几个小?姑娘,谭溪月打起精神招呼她们。


    一个小?时没?到,又卖出去了一件,沈雅萍热情高涨,说今天的午饭必须得吃点儿好的,她话音刚落地,那头冯远开着一辆小?货车蹭蹭地过来了,除了饭菜和?热水,他还带来了一把很大的遮阳伞,足够把整个摊位都罩起来,还有两个宽沿的遮阳帽和?两把蒲扇,甚至连花露水和?抹蚊子?叮咬的药都有。


    沈雅萍一拍大腿,直说冯远怕不是那料事如神的“诸葛亮”吧,怎么?她想什么?他就送来了什么?。


    冯远嘿嘿地笑,说“诸葛亮”是陆哥,这都是陆哥让他送过来。


    他一边支着遮阳伞,又对谭溪月道,“嫂子?,陆哥今儿去了县里,得晚点儿才能回来,他让我?跟你说一声。”


    谭溪月勉强撑出些笑容,说知道了。


    沈雅萍挪到谭溪月跟前,直拱她的胳膊,打趣道,“回头我?一定得让你哥跟着陆峥好好学学,这疼自己媳妇儿不是光嘴上说说的,得看做了什么?,你看陆峥,这不声不响的,却能把所有的事情都能给你考虑到,这样的男人,打着灯笼可都难找。”


    谭溪月嗔她,“那你这舒舒服服的椅子?是谁做的?”


    谭溪川怕媳妇儿摆摊儿站一天会累,特意新做了两把躺椅,中午的时候还可以躺着眯一会儿。


    沈雅萍一看身后的椅子?,咯咯地笑开,“你哥也不是完全一无是处,要不我?当初也不会死活要嫁他。”


    谭溪月轻轻推她一下。


    正好有人来看衣服,沈雅萍赶紧上前招呼。


    谭溪月转头走近冯远,她想问问冯远知不知道陆峥看医生的事情,昨天她光顾着生他的气,碰到冯远都忘记问了,今天看到他抽烟又想起了这件事。


    但冯远知道的也不多,他只知道是季辰大哥找的一个市里有名的老专家给陆哥看的,至于具体的情况,陆哥不提,他们也不敢多问。


    冯远走后,谭溪月有些心不在焉,沈雅萍看出来了她的不对,“是不是累了,累了就搬着椅子?去胡同里躺会儿,反正人也不多,我?能忙得过来。”


    谭溪月摇头说不用。


    沈雅萍刚说完人不多,小?摊上就围过来三四个青春靓丽的姑娘,说是美莲介绍来的,美莲就是那商场卖化妆品的小?姑娘,最后这几个姑娘每人挑了一件高高兴兴地走了。


    沈雅萍边点着钱,边对谭溪月眉飞色舞道,下次我?也得到商场去照顾照顾那个小?姑娘的生意,这简直就是我?的贵人。


    谭溪月看着沈雅萍手指飞快的动作,唇角不禁浮出些浅笑,挣钱真的是一件很容易就会让人感受到幸福的事。


    太阳西?斜,白日的燥热散去,街上的人流渐少,家家户户飘来了饭香。


    沈雅萍和?谭溪月也收了摊,今天实?在是超出了沈雅萍的预计,最后只剩一件裙子?和?衬衫,她原以为这批衣服她这个星期能卖完,就是烧了高香了。


    沈雅萍算好账,把买布料的钱减去,剩下的钱一分为二,拿一半给谭溪月。


    谭溪月哪儿肯收,沈雅萍直接往她兜里塞,“一半我?都觉得给少了,今天要不是你在这儿给我?当模特,我?估计我?又是一件都卖不出去,你还陪我?忙活了一整天呢,连午饭都是陆峥给买的,鸿升酒楼的饭菜可不便宜,一顿怕都要比这些钱多了。”


    谭溪月根本挣不过沈雅萍的劲儿,就先收了,趁她转身的功夫,又把钱给她塞回了包里。


    她今天有些累,身上来着月经?,忙活了一整天,腰和?腿都是酸的,现在只想回到床上躺着,就没?有跟着沈雅萍回家吃饭,直接回了河东。


    大门一推开,小?院静悄悄的,夕阳的余晖洒落在青石地板上,郁郁葱葱的柿子?树拢着影影绰绰的光晕,花架上的花,一朵两朵,堆成簇,如霞似锦,开得绚烂多姿,空气中弥漫着暗香,让人觉得心安。


    谭溪月把屋檐下的躺椅直接搬到了花架旁,她现在没?力?气洗澡,但不洗澡的话,她又不想直接上床,连沙发也不愿意沾,她躺到躺椅上,想先在这儿休息一会儿,缓缓劲儿,然后再去洗澡。


    薄暮的微风隐着花香轻轻拂过脸颊,也抚去了一身的劳累,谭溪月眼皮渐沉,等她再醒来,人已经?睡到了床上,洗澡间有淅淅沥沥的水声传来。


    他回来了。


    谭溪月倚到床头,眼睛盯着墙上空空荡荡的白发怔,她昨晚那句话好像否认了他之前所做的一切,他生她的气也是应该的。


    只是,她不知道要怎么?哄他,他应该不是那种好哄的人。


    她思绪飘得远,没?注意到洗澡间的水声已经?停止了,听到门口处传来的动静,她才回过神来,一时身体有些僵,不知道要不要躺下继续装睡。


    她还没?想好,他已经?出来了,两人视线对上,他从?她脸上扫过一圈,就先一步移开,谭溪月看着他冷漠的侧脸,刚张开的唇又闭上,把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空气里静默无声,一个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一个拿毛巾随意地擦着头发,视线落点的尽头却在窗户上倒映出来的那个身影上。


    谭溪月在床上呆坐着,可能是心里堵得慌,身上也开始觉得难受,她掀开被子?,起身下床,去柜子?里拿了两件衣服,转身去了洗澡间。


    身上的黑裙拉链在后背,谭溪月胳膊伸到背后,拉到一半便拉不下去,她侧对着镜子?看了看,是一缕头发卡在了拉链上,她扯了半天也扯不动,还扯得头皮生疼,她又打开浴室的门,在抽屉里翻出把剪子?来,想直接把那缕头发给剪下来。


    剪子?还没?落下去,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从?她手里拿了剪子?,又给放回到抽屉里,谭溪月想扭头看他,肩膀被他摁住,她不再动。


    他弯腰靠近,一手拢住她的头发,一手试着拉动拉链,他的动作很轻,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后颈,谭溪月觉得有些痒,又忍住。


    房间里更静,她紧攥着手,终于问出来,“你怎样才能不气?”


    身后没?有任何回应。


    谭溪月自问自答,“要不,我?晚上给你做顿好吃的?”


    过了几秒,她又道,“或者你想我?怎么?做,你跟我?说。”


    卡住的拉链终于顺畅,一拉到底,陆峥后退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


    谭溪月回身看他,陆峥扯过一旁的小?黑板,一字一顿地写道,【你在欺负我?不能说话】


    谭溪月一愣,回想了一遍刚才的话,有些急,“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写下来。”


    陆峥扯了扯嘴角,被人乱扣帽子?就是这种滋味,她也得尝尝。


    谭溪月认真解释,“你不能给我?乱扣帽子?,我?从?来没?有欺负过你不能说话。”


    她仰头看着他,眼里全是认真,裙子?要掉不掉地挂在胳膊上,雪白的背上覆着点点青紫,连腰窝上都有。


    陆峥眸光转沉,他借着去窗台上拿烟和?打火机,从?旁边沙发上扯过条毯子?,扔到她身上。


    谭溪月拿毛毯裹紧自己,突然明白了他写那句话的意思,她昨晚的话也相当于在给他乱扣帽子?,他从?来没?有骗过她。


    她抠着毯子?的一角,想再解释,撞上他的目光,话又卡在了嗓子?里。


    陆峥心下一躁,点出一根烟,叼到嘴里,刚要按下打火机,谭溪月上前一步,伸手从?他嘴里拿出烟,看着他,放到了自己唇间。


    陆峥眉头蹙起。


    谭溪月要拿他手里的打火机。


    陆峥眉头拧得更紧,没?松手。


    谭溪月从?嘴里拿下烟,歪头看他,“不想我?抽?”


    陆峥一错不错地盯着她。


    谭溪月转着手里的烟,白色的烟嘴沾上了口脂的淡红,在朦胧的灯光下,平白添了些靡艳。


    她慢慢开口道,“我?看你抽烟,也是一样的心情,我?很担心你,我?也不想你抽,但我?又怕我?说出来,你不会听。”


    陆峥心思转动,垂眸一直看到她的眼底深处。


    谭溪月拿烟上的那点红碰碰了他的唇,“我?要是以后不让你再抽烟了,这样也算欺负你吗?”


    第 24 章


    陆峥直接攥上她的胳膊, 将?她扯得更近,谭溪月腕上一疼,嗓子里闷出哼声, 本来一分的疼愣是给她哼出了十分。


    “疼……”她咬着唇, 乌黑的瞳仁儿氤出水雾,像是疼到?了极点。


    陆峥松了劲儿,拿下她手里的烟扔到?桌子上, 拇指覆上她的手腕,慢慢给她揉了起?来,他面?上很冷, 但神情很专注,低垂着眉眼,注意力全都在她的手腕上。


    谭想月抬起?另一只手, 碰了碰他长长的睫毛。


    陆峥闲闲凉凉地看她一眼, 薄唇一张一阖,吐出了三?个字。


    谭溪月垂下眼,小声道,“我读不懂唇语,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陆峥掰起?她的脸,拿她嫣红的唇当小黑板, 明明白白地告诉她, 【小骗子】


    谭溪月耳根生热,不知道是因为他在她唇上作乱弄出的痒,还是因为她装疼的演技太差被他一下子就戳穿了。


    陆峥的手没离开,或重或轻地碾着她的唇, 谭溪月觉得自己的嘴都快烧着了,她摁住他的手, 本想推开,又握上他的手指,轻划着她的唇,一横一竖地写?下,【对不起?】


    她说错话了,就该道歉。


    陆峥盯着她的唇,喉结起?了翻滚,在她落下最后一笔时,他掐住她的下巴,俯身?压下来。


    谭溪月抵上他的肩膀,头微微后仰,看着他的眼睛问,“你还生我的气吗?”


    陆峥沉默地看着她。


    谭溪月声音更小,“还气的话就不能亲我,亲我又不能解决生气的问题。”


    陆峥唇角牵起?些弧度,要笑?不笑?。


    谭溪月眼睛微闪,又理直气壮地迎上他的目光,嘟囔道,“我昨天晚上要亲你,你不也没让我亲。”


    陆峥怔了一下,漆黑的眸子慢慢淌出笑?,他把唇往她跟前凑了凑,他现在给她亲。


    谭溪月恼羞成怒,踮脚捂上了他的眼,也捂住了他的笑?,可她身?体升高的瞬间,两人的气息也变得无限的近。


    只要一动,就能碰到?彼此的唇。


    他的睫毛轻轻扫着她掌心的纹路,就像是有人拿手指在摩挲她的心头,谭溪月伸手刮了刮他高挺的鼻梁,又摁了摁他薄薄的唇角。


    白天的时候,他开着车,目不斜视地从她眼前驶过,抿成一条直线的唇角淡漠又冷厉,就好像他和她是陌生人一样。


    她很不喜欢那?一刻她心里觉得难受的那?种感觉。


    谭溪月的脚慢慢落回原地,另一只手也离开了他的眼睛。


    陆峥看她,以眼神作询问。


    谭溪月视线落在他的肩膀上,轻声道,“我想去洗澡了,今天在外?面?折腾了一天,汗都不知道出了多少,现在身?上黏得有点儿难受。”


    陆峥屈指不轻不重地叩了她的唇三?下,小骗子。


    谭溪月睫毛颤了颤,张嘴想说什么。


    陆峥不等她开口,抄起?她的腰,将?她打横抱起?来,直接把她送到?了洗澡间,还给她关上了门,反正她现在说出什么来,多半也是糊弄他的话,所以还不如不说。


    谭溪月站在喷洒下,头抵上墙,磕了两下,没敢磕太疼,想让自己的脑袋瓜子静一静,但一个长长的热水澡都洗完了,她也没静下来多少。


    她擦着头发,心不在焉地打开了门,又顿住。


    小黑板又堵到?了门前。


    【第一次闹别扭的总结:


    起?因:有只姓谭的小猫觉得我是个骗子


    立场重申:我有的时候是混蛋些,但我从不骗人,更不舍得骗猫


    反思一:无论起?因是什么,我该先低头,至少当时在车上,我该停下车,先走向谭小猫】


    谭溪月攥紧毛巾,压下心头涌上来的异样,继续看下去。


    【反思二:下一次谭小猫想亲我的时候,我再生气也会让她亲】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呀……


    谭溪月围着小黑板转了两圈,想把上面?的字擦掉,等要转第三?圈的时候,她发现了些不对。


    最下面?两个字单独起?了一行【还有】,之后便再没有别的内容,他思维那?么缜密的人,这两个字不可能是随随便便写?下的。


    他肯定是故意的,故意拿这两个字吊着她,想让她主动去问他,还有什么。


    谭溪月不想上他的当,把小黑板眼不见为净地踢到?了墙角,她继续擦起?了头发,脚步却有些不听使唤地走到?了窗前。


    厨房里亮着灯,除了饭香,还有红枣熬糖水的香甜味飘来,她扫了一圈厨房,没看到?他的身?影,院子里的灯没开着,有些暗,她看不太清,谭溪月打开窗户,倾身?往外?探了些,但院子里好像也没有他,那?他去哪儿了?


    谭溪月找人找得太认真,等她注意到?脚步声时,人已经走到?了她身?后,谭溪月保持着现有的动作僵了三秒钟,然后以她自认为最自然的姿势,从窗外?收回身?子,站直,拿毛巾擦着头发,再似不经意地转身。


    两人眼睛碰上,谭溪月想移开视线,陆峥拉住她的手,写?道,【在找我】


    谭溪月不承认,收回手背到?身?后,“我找你干做什么?”


    陆峥看着她,眼里有笑?。


    谭溪月磕磕绊绊找了个蹩脚的借口,“我听到?外?面?有动静,想看看是不是有什么野猫跑进来了。”


    陆峥笑?意更深。


    谭溪月装不下去,和他错开身?要走,确切地说是逃,步子生了乱,一下子踩到?了他的脚上,她又急着往后收腿,结果没平衡好身?体,眼看要往窗户那?边栽过去,她的腰被他搂住,两个人一起?跌倒在了旁边的沙发上。


    他在下,她在上,她怕压到?他的腿,慌乱之中屈起?了膝,想避开他受伤的地方,结果屈起?的膝盖顶到?了别处,他闷哼出来,眉间拧出肉眼可见的疼。


    虽然不能感同身?受,但谭溪月知道自己刚才?那?一下力道不轻,应该会很疼,她红着脸,小心地想挪开膝盖。


    陆峥紧紧压住她,额头上都起?了汗,让她先别动。


    谭溪月哪儿敢再动,她轻轻趴在他身?上,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感觉到?他全身?紧绷的肌肉慢慢放松下来,她想问她是不是可以动了,但又没有开口,像是不想打破眼前的静谧。


    夜风吹进半敞的窗户,拂动着白纱的窗帘。


    她枕在他肩上,他轻抚着她的头发,空气被拉成看不见的丝线,带着烧灼的温度,一圈一圈地绕在两个人身?上。


    谭溪月觉得有些热,稍微挪了下头,视线落在墙角立着的小黑板上,从头到?尾又重新读了一遍他的总结,她收回视线,下巴支到?他肩上,抬眼看他,陆峥也在看她。


    两人用眼神对峙许久,谭溪月没忍住,直起?身?,虚虚地掐上他的脖子,他明明知道她想问什么,却偏在这儿卖关子,她强装做狠,“还有什么?”


    陆峥枕着自己的胳膊,姿态懒散,唇角噙着笑?。


    谭溪月再问一遍,“写?不写??”


    陆峥拿眼睛扫过两人现在的姿势,谭溪月跟着他的眼睛看过来。


    她现在跟骑马也差不了多少……


    陆峥在她的胳膊上写?道,【这样才?算欺负】


    ……她可以确定他说的欺负,不是表面?上的意思。


    他又一字一字地写?下,确保她每个字都能理解清楚,【欢迎谭小猫随时来欺负我】


    静了半晌,谭溪月对他弯眼一笑?,她慢慢俯下身?,垂落下的头发轻蹭着他的脸,唇在张阖间似碰非碰地刮着他的唇,“有的时候我是想很欺负你。”


    陆峥眸色发沉。


    谭溪月往他身?下看一眼,又特?别真诚地看回他,“问题是,你以后还能被我欺负么?”


    第 25 章


    天空一天比一天高远, 也一天比一天湛蓝,虽然中午的时候还有些燥热,但早上和晚上的空气里已经散出了秋日的丝丝凉意。


    今天早晨谭溪月本想把夏凉被给洗了, 然后收起来, 后来一想,还是等再凉快点儿了再收,床上最?开始是两条被子?, 但实际能用上的也只有一条,两个人不管入睡前?是怎么躺下的,睡到半夜, 她肯定?睡到了他?的怀里,他?体热,跟个火炉一样, 谭溪月觉得要是到了冬天, 他?应该比一床厚冬被还要管用。


    她最?喜欢冬天,但又特别怕冷,所以对一些温暖,总会格外贪恋。


    谭溪月手伸到窗外,初秋午后的阳光洒落到掌心,带来煦溶溶的温热, 她看着天边那两道交汇又分开的飞机线发了会儿呆, 眼?睛的疲累散去了些,从外面收回注意力?,重新集中到面前?的书本上。


    她这段时间的效率比之前?那半年要高出很多,晚上还要更好一些, 大概是心里和外界的杂音都?少了,而且回到家也清净, 河东这边现?在总共也就四五户人家,每家跟每家离得都?不近,不会有串门的。


    她晚上要是学习的话,他?要么在客厅做自己的事?情,要么在厨房忙活,要么收拾院子?,中间会偶尔过来给她续杯水,或者端过来些水果,声音和动作都?很轻,不会让她分神。


    樊晓晓的信漂洋过海地寄到她手里,问她婚后生活怎么样,谭溪月想了想,回信写道,比她想得要好,好很多的那种好。


    她原本不过是被逼到绝路想找一个暂时的庇护,但他?好像带她看到了婚姻的另一种可能。


    第一次闹别扭的总结……


    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总结,几天过去,那段话还在小黑板上放着,她没有擦,他?也没有擦。


    谭溪月停下笔,从保温壶里倒出一杯梨水,一口一口地喝着,不一会儿大半杯下去了,她今晚回去,得把黑板上的字全都?给擦了,不然平白让他?想起那晚关于“怎么才算是欺负”的事?情。


    她那晚不过是仗着她身上不方?便,他?不能拿她怎么样,所以才大着胆子?挑衅了他?,今晚就不一样了,他?今晚要是想和她翻旧账,那她就只有死路一条的份儿。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谭溪月放下水杯,说了声“进”。


    春玲推门进来,笑?着道,“小谭老师,学生我?来问问题了。”


    自从谭溪月开始给销售们上课后,在春玲的带领下,所有人都?开始叫她小谭老师,谭溪月一张嘴说不过他?们那么多张嘴,更何况还是当销售的嘴,也就只能随他?们去了。


    春玲来问问题是真,顺便再和谭溪月说一下服装市场摊位的事?情。


    沈雅萍摆摊卖衣服有一个星期了,生意也不是天天都?那么好,有的时候半天都?卖不出去一件,但这几天整体算下来,收入还算可观,这也让她下定?决心要好好规划一下这件事?。


    在甘家烤鸡店旁一直摆下去,终归不是个长久之计,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不说,买衣服肯定?是要上身试的,即使那个试衣服的围挡摆的位置偏,有好多人也不愿意过去试,哪怕是喜欢衣服,也只是看看就走了,每次遇到这种情况,沈雅萍心里都?急得不行,只觉得一张张钞票全从眼?前?飞走了。


    街面上那些位置好的店面租金都?太贵了,一签就得是一年,沈雅萍这是小本儿生意,她现?在不敢砸那么多钱进去。


    谭溪月和春玲闲聊的时候说起这件事?,春玲一拍手掌说,可以去服装市场啊,一个摊位的租金虽然贵,但是可以和别人合租均摊,好多人都?那么干。


    服装市场当然是好,清水镇上有个服装市场,比起商场,镇上的人还是更喜欢去那儿买衣服,价格亲民,样式也多,就连县里的好多人也会专程过来逛这个市场,人流量很大,里面摊位的位置也可想而知的紧俏,一般人很难进去,所以谭溪月和沈雅萍一开始没把那个列入考虑的范围。


    春玲说她可以找人问问,她认识市场的一个小管理员,不过能管的事?情不多,但至少可以打听出点儿有用的消息来,知道劲儿该往哪儿处使。


    春玲知道那个市场的位置很紧张,但她没想到现?在是一个位置都?没有,就连合租的摊位都?没有,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对谭溪月道,“抱歉啊,小谭老师,最?后也没能帮到你。”


    谭溪月拍她手一下,“你抱哪门子?的歉,你辛辛苦苦帮我们打听了这么一通,该是我?们要谢你才对,我?上午去你们办公室找你,你不在,”她从旁边椅子?上拿过一个袋子?,递给春玲, “我?嫂子?让我?拿过来的,给我?下了死命令,让我一定要送到你手上。”


    “什么呀?”春玲一打开袋子?,眼?里不禁露出惊喜,是一条丝巾和一条围巾,她属兔,丝巾和围巾的一角还绣着一个可爱的小兔子?,她摸了摸小兔子?,看谭溪月,“嫂子?这手也太巧了吧。”


    谭溪月道,“我?嫂子?怕给你拿衣服尺寸再不合适,就做了条丝巾和围巾,她说回头等你去家里玩儿,她给你量量尺寸,你想穿什么样的衣服,她都?能给你做出来,不单是为?你帮她这忙,主要是她见你第一眼就觉得亲近,像她娘家的妹子?,她喜欢你。”


    春玲咯咯地笑?,她本来还不好意思收,她什么忙都?没帮上不说,哪儿还能白拿人家的东西,可她又太喜欢这丝巾和围巾了,她搂上谭溪月的胳膊,“我?也喜欢嫂子?,要不我?们下班了看嫂子?收没收摊,我?请你和嫂子?去鸿升酒楼吃大餐。”


    谭溪月回道,“今天不行,家里盖房子?,今天开始打地基,所以我?嫂子?没出摊,要不等地基落成的那天,到时候你要是时间方?便的话,我带着你和翠翠去我们家吃大餐,我?娘能做的拿手菜不少。”


    春玲高兴地应好。


    今天谭家的新房动工打地基,谭溪川今年上半年挣了些钱,但要盖一栋房子?还差得远,他?也没想着一口气吃成个胖子?,房子?总要一点一点地盖,他?计划趁秋天凉快点儿先把地基给打起来,再攒攒钱,明年开春儿再把墙体给起了,少说两三年,多到四五年,等他?家孩子?能下地走路的时候,他?怎么也能把这个房子?给盖起来。


    谭溪月今天没让陆峥来接,下了班直接回了娘家,她又不是三岁小孩儿,没必要天天让人接送,总不能离了他?,她还不能出门了,钱淑芬她男人那天被吓唬过之后,应该也不敢再做什么,毕竟陆峥在外的名?头儿摆在那儿,能让黑白通吃的林章毅都会犯憷的人,别人自然也不敢惹。


    但他?还是不放心,早晨把车留给了她。


    谭溪月到家的时候,半个院子?的人正在洗手准备要开饭了,起地基是大事?情,基本左邻右舍都?会来帮忙,周时序也在,他?明天假期结束回市里,今天也没什么事?儿,就过来了,重活儿他?是干不了多少,就当是添个人气儿。


    他?看到谭溪月,从人群后面往前?挤,想跟她打声招呼,谭溪月没看到他?,她一边叫着“三叔”,“四大爷”,“国庆哥”,径直走向?了井台那边。


    陆峥拿水管简单地冲了下胳膊和脖子?,一起身,就看到了她,夕阳就在她身后,她像是站在了明灿灿的光晕里,陆峥朝她弹了下手指,指腹上的水珠散成水雾,朝她飞了过去。


    谭溪月轻轻横他?一眼?,从包里拿出手帕,让他?擦擦脸和脖子?上的水。


    陆峥伸手去接手帕,借手帕挡着,攥住她的手,捏了捏。


    谭溪月的脚尖抵上他?的鞋,小幅度地踢了一下,陆峥松开她,眼?里勾出浅笑?。


    谭溪月小声道,“我?去屋里给嫂子?帮忙了。”


    陆峥看着她,点点头。


    谭溪月脚下又踢了他?一下。


    陆峥笑?得更深。


    别人都?在忙着聊天说话,没人注意到他?们,唯有周时序站在角落里,眼?里全是晦涩。


    谭溪月一进屋,沈雅萍就激动地迎上来,手里还端着刚要上桌的饺子?,“小月儿,我?们在服装市场的摊位有着落了!”


    谭溪月有些急,主要怕嫂子?病急乱投医,被人骗了钱,“嫂子?你交钱了没?春玲打听到的那边的管理员说市场里没位置了。”


    说到春玲,沈雅萍对谭溪月说,“回头你帮我?约下春玲的时间,我?一定?得请她吃上一顿饭,人家那么尽心地帮我?们打听。”


    她把饺子?放上桌,唇角想压都?压不下来,都?快翘到天上去了,“本来确实是没位置的,但陆峥跟那个市场的大头儿有交情,专门腾出了一个小仓库给我?们用,上午去建材市场拉钢筋的时候,陆峥顺道带着你哥去看了眼?,面积不算大,所以租金也便宜好多,这样正好,关键是位置很好,在一个十字通道上,我?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她又扬起些声,冲着里屋道,“咱家这个姑爷可真是个本事?人儿。”


    谭溪月有些懵。


    沈雅萍看她,“你也不知道吗,我?还以为?你没提前?跟我?说,是要给我?个惊喜。”


    谭溪月摇头,看向?院子?里的人,让人家市场专门腾出一个仓库来,交情再好,这里头里里外外也得搭进去不少人情,他?连提都?没跟她提过,就把事?情给办好了。


    他?正在叠她的手帕,侧脸冷漠,神情认真,发梢上的一滴水淌过他?凌厉的下颌线垂落下来,谭溪月心里一颤,他?抬起眼?,两人视线碰上,她下意识地要偏开眼?睛,最?后又没有动。


    他?唇角微微扬起,谭溪月不由地弯下眼?睛,甜似夜空中的弯月。


    饭热热闹闹地吃完,送走全部的客人,谭溪月挽起袖子?要收拾桌子?,沈雅萍拦住她,死活不让她沾手,拿起她的包推到她身上,“你快走吧,上了一天班了,累得不行,我?就把这碗什么的都?泡上,等明天一早起来再刷,那样更省事?儿。”


    谭溪月拗不过她,只能接过包,对正收拾碗筷的顾慧英道,“娘,那我?们先走了,明天我?再过来。”


    她本以为?还是跟往常一样,没有回应,顾慧英直起身,看她一眼?,语气不怎么好,“你开车,别让他?开,他?刚喝酒了,”


    谭溪月愣一下,忙回,“欸,好。”


    顾慧英又道,“你看着点儿路,黑灯瞎火的,别开太快。”


    谭溪月眼?里浮出笑?,“知道了,娘。”


    顾慧英又没了好脸色,“行了,快走吧。”


    谭溪月走到顾慧英身边,紧紧抱了她一下,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松开了她,快步出了屋。


    顾慧英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没有动,沈雅萍背过身去,掩了掩发酸的鼻子?,若无其事?地继续收拾桌子?。


    谭溪月站在院子?里,平了会儿情绪,陆峥和她哥去了后面新房那块儿,说是要量一些地方?的尺寸,谭溪月知道自己的眼?眶现?在肯定?是红的,她没过去找他?们,慢慢踱步到院门口,想把眼?睛里的潮气给散掉。


    刚走到门口处,脚步顿住,想扭头,已经来不及。


    大门外面,周时序正在倚着树吸烟,看到她出来,直起身,注意到她的异样,两步走过来,“怎么了?”


    谭溪月只笑?着道,“没怎么,刚才去灭灶台里的火被熏了一下。”


    周时序知她不愿多说,也就不再追问。


    谭溪月转移话题,“时序哥,我?听我?嫂子?说你是明天走么?”


    周时序掐灭烟,“对,本来还想在家多呆两天,等过完生日再走,但是我?导师那边催得急。”


    谭溪月这才想起来八月初十,也就是后天,是周时序的生日,她之所以记得,是因为?他?和她哥是同一天生日。


    谭溪月笑?,“那我?只能提前?祝你生日快乐了。”


    周时序看她,“就只有生日快乐?”


    谭溪月没明白。


    周时序笑?,“你之前?还送过我?生日礼物,我?还留着呢。”


    谭溪月大脑有些空白,她对给他?送生日礼物这件事?没有任何印象。


    周时序提醒她,“你给我?画的那幅画了,忘记了?”


    谭溪月慢慢想起来了,大概是她七八岁的时候吧,谭溪川过生日死乞白赖地跟她要生日礼物,她就随手给他?画了一幅画,打发了她,周时序说他?也要生日礼物,她也就给他?画了一幅,她没半点儿绘画天赋,胡乱画出的画她不用回想就知道肯定?惨不忍睹。


    谭溪月惊讶,“那画你还留着?”


    周时序认真回,“你送我?的东西,我?自然得留着。”


    谭溪月再迟钝也听出了这话的不对,她笑?笑?,“那个时候小屁孩儿一个,连生日礼物是什么都?没搞明白,我?哥让我?画我?就画了,就瞎画着玩儿。”


    周时序还要再说什么,身后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谭溪月回过头去,陆峥看到她泛红的眼?睛,眸光微顿,脚步也停住,他?黑沉的视线又转到周时序身上,周时序感?觉到了迫人的压制感?,他?挺直腰背,尽量坦然地回视。


    谭溪月看他?站在那边,一直不过来,先朝他?伸出手,“走了,我?们快回家了,我?都?困了。”


    陆峥又看回她,不急不缓地走上前?,牵住她的手,拢到掌心,握紧。


    两人并肩站立,宛若一对璧人。


    周时序又把掐掉的烟重新叼到了嘴里。


    一路安静地开回家,进到屋里,灯亮起来的那刻,谭溪月开了口,“我?刚才出门的时候,我?娘嘱咐我?开车小心点儿,这还是这段时间来她第一次这么和我?说话,我?到了院子?里,没忍住,就偷偷掉了两滴泪。”


    她说完才看向?他?,勉强笑?了笑?,“我?其实很爱哭。”


    陆峥眼?底的冷寒慢慢散去,他?轻抚上她的眼?睛,又俯身亲了亲她唇角。


    其实很多事?情,很多情绪,谭溪月更习惯憋在心里自己慢慢消化掉,不想也不愿意去和谁说,可如果这个人是他?,她好像多了点倾诉的欲望。


    谭溪月搂住他?的脖子?,脸埋到他?的肩上,静静地呆了会儿,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她这样好像一个受尽委屈的小孩儿,找到了什么倚仗一样,她从他?怀里离开,低着头,轻声道,“我?去洗澡了,身上都?是油烟味儿。”


    陆峥盯着她黑漆漆的脑袋瓜,沉一口气,使劲揉了揉她的头。


    谭溪月扒拉开被他?弄乱的头发,瞪他?,他?每次都?揉她揉得好大力?,不管是揉哪儿。


    陆峥捏捏她被气红的脸蛋儿,她也知道生气就行,总不能光他?一个生闷气。


    谭溪月拍开他?的手,往洗澡间走去,走到门口,又回身看他?,默了片刻才开口,“你今天给我?熬的冰糖梨水很好喝,明天我?还想喝,可以吗?”


    陆峥看她半晌,漆黑的眸子?慢慢有了笑?。


    谭溪月攥着门把的手一紧,她不再看他?,走进洗澡间,关上门,背到旁边的墙上,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


    热水兜头一浇,她才觉得自己的大脑清醒了些,可等她洗完澡出来,看到小黑板上的话,又有些愣神。


    【在二十五年前?的今天,有一个人出生了,你该对他?说什么?】


    谭溪月一个字一个字,来回将这句话读了两遍,突然明白了什么,她放下毛巾,快步走出卧室,走出客厅,穿过院子?,走进厨房,脚步却?迟疑在门口,没有再往里走。


    他?正在洗水池旁洗梨,她可能是因为?这些天讲课说话太多,从昨天开始嗓子?就有点儿不舒服,今天早晨,饭桌上就多了一碗冰糖梨水,他?还拿保温壶给她装了些,让她带到厂子?里,她今天喝了一天,嗓子?感?觉好了很多。


    谭溪月迈步走到他?身旁,轻声问,“今天是你生日?”


    陆峥偏头看她,黑眸沉静。


    谭溪月一顿,想解释说自己不知道,又觉得这话还不如不说,她仰头看着他?,“生日快乐,陆峥。”


    陆峥屈指刮一下她的鼻子?。


    谭溪月心里的内疚又多了些,她转身走到面粉缸旁,现?在十二点还没过,总要做些弥补,蛋糕是不成了,“我?现?在给你做碗手擀面吧,我?做面很拿手。”


    陆峥拽住她的手,只写道,【不用】


    他?写完又继续去削梨子?,背影沉默得像是座巍巍高山。


    谭溪月看他?许久。


    房间里静默无声。


    陆峥削完梨子?的皮,收起刀,他?的背被人敲了敲,他?回过身。


    一张白净的小脸儿进到他?的眼?里,唇角的两侧各拿面粉划了三道,小巧的鼻尖上也点着圆圆的一抹白。


    她现?在这个样子?,活脱脱就是只偷吃了面粉的小猫儿。


    谭溪月拉起他?的手,捧上她的脸。


    耳根比火还烫,声音比雾还轻,“呐,生日礼物,你的。”


    第 26 章


    入了秋的夜晚更长了, 谭溪月觉得今晚的夜要格外长一些。


    圆月繁星渐渐隐去,青白的雾霭浮现在遥远的天际,从厨房到浴室, 再回到卧室, 她?的背自始至终都没有机会挨到床的半寸。


    就连她?最后昏过去也?都是趴在他身上昏过去的。


    等她?从沉沉的睡梦中醒来,睁开眼的那一刻,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古时候所谓的日行?一千夜行?八百,也?不知道?是人更累一些,还是马更累一些, 反正她?是快要死?了。


    洗澡间有哗啦的水声,他在洗澡,谭溪月偏头看了眼墙上的钟表, 拖着酸疼的身体从床上起来, 坐在床沿懵头懵脑地发?了会儿呆,然?后披上件开衫,去了厨房。


    屋子里?满是香甜的味道?,砂锅里?煨着软糯的红枣南瓜粥,饭桌上摆着三个小菜,白胖暄软的包子应该是刚出锅, 还冒着热气, 冰糖熬的梨水已?经装进了保温壶。


    也?不知道?他几点就起床了,他的精力是真好,怎么都跟用不完似的。


    谭溪月实在是没力气和面?,刚洗手的时候, 她?的指尖都还有轻微的抖,她?坐锅下了把挂面?, 又去菜园摘了几根青菜,简单炝了个锅,碗底窝上两个鸡蛋,等面?条出锅,在上面?再洒上点葱花,淋上两滴香油,一碗清汤面?就做好了。


    身后有脚步走过来,谭溪月手指微顿,没有回头。


    腰间缠上两只?胳膊,交叠着将她?箍住,他的气息紧贴着她?靠近,下巴搭在她?的肩上,沾着水气的黑发?有些硬,抵着她?的脖子慢慢地蹭着,弄得她?的心?有些软。


    清晨的阳光穿过窗户笼罩在两人身上,滋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绵长。


    谭溪月把香油瓶放回到台面?上,轻声道?,“等明年?……”


    话到一半又紧急止住,临时改了口,“等后面?有时间,我再给你?做手擀面?吃。”


    陆峥压着她?的腰收紧胳膊,偏头咬上她?的侧颈。


    谭溪月被咬得一疼,回身怒视他,“你?是狗吗?”


    陆峥冷冷一笑,松开她?的腰,不慌不忙地扯下上身的T恤,上前一步,让她?看得更清楚些。


    宽阔的肩上散落着深深浅浅的牙印,有的甚至见了青紫。


    谭溪月杏眸里?潋滟着水波晃得厉害,憋了半天憋出了一句,“咬你?是因为?你?该咬,谁让你?”


    剩下的话她?却怎么也?说不出了,紧紧咬住唇,脸热得整个人都快冒了热气。


    陆峥恶劣地捏捏她?羞臊得不成样子的脸,幽黑的眸子深处有得逞的笑。


    谭溪月被气到,一脚踢上了他的右腿。


    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收不住脚,他那刚拆了纱布结了痂的伤口,被她?一脚踢出了殷殷血迹。


    谭溪月坐在办公室里?,再一次自我反省,自己踢人的这个毛病以后要改改,但问题是她?以前也?没爱踢过谁,为?什么现在就老是忍不住,一而再地想踢他。


    她?动了动还泛着酸的腰,最终得出了结论,因为?他实在是太坏了,被踢也?是他活该,她?不需要有任何的愧疚之情。


    谭溪月想得很好,下午一出厂子,还是直奔了药店,她?没用多大劲儿,踢得不算严重,但要是再有出血的情况,总得处理一下,好不容易好些了,别再恶化了。


    她?付好钱,拎着袋子刚出药店,就被从左边匆匆走来的人撞了趔趄,两个人同?时停下脚步。


    秦敏芝看到谭溪月,一愣,险些没认出来,面?前的女人,从头到脚,都散着一种从容的淡定,身穿一件质地考究的深蓝色风衣,乌黑蓬松的长发?随意地披在肩后,凝脂的皮肤白里?透着粉,泛着莹润的光泽,尤其是那一双眼睛,黑白分?明,不经意地看过来,聚着灵动的神采,再没了之前的暗淡和空洞。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明明白白地昭示着,她?离开林家后的日子过得很好。


    秦敏芝心?里?的怒气在这一刻达到了最大值,她?一个离了婚的女人,就该被所有人的唾沫星子逼得烂死?在泥里?,她?怎么有脸可以过得这么好。


    她?手抬起来,朝着谭溪月扇过去。


    谭溪月一把攥住她?的胳膊,面?无表情地提醒,“你?要是不介意脸上再多一个巴掌印,就尽管在这儿闹,你?有手,我也?有手,扇人的力气不见得比你?小,大不了进派出所,我是无所谓,就看你?们林家丢不丢得起这个人了。”


    秦敏芝忙收回手,挡住自己肿起的脸,拿眼睛狠狠剜向谭溪月。


    谭溪月没心?情跟她在这儿玩斗鸡眼儿,她?捡起地上的药袋子,轻轻掸了掸上面?的土,淡淡扫她?一眼,那个眼神就跟看垃圾桶里的垃圾一样。


    秦敏芝又被气到,她?拽住她?的包,想问他们家的事情,是不是那个臭哑巴做的。


    刘长峰急急忙忙停下车,推门就从车里?蹿下来,边跑边冲着秦敏芝喊,“你?干啥呢?!放开我嫂子。”


    刘长峰胳膊上纹着纹身,脖子里?戴着大粗金链子,衬衫花花绿绿的跟街上的小流氓二流子也?没什么区别,秦敏芝被他这个样子唬住,下意识地松了手。


    刘长峰将谭溪月挡在身后,看她?,“嫂子,你?没事儿吧?”


    谭溪月不认得刘长峰,但他叫她?嫂子,应该是认识陆峥,她?回道?,“我没事儿,谢谢你?。”


    秦敏芝绕过他们要走,临走之前,还不忘咬牙切齿地骂谭溪月一句,“小贱蹄子。”


    刘长峰当下就跳了脚,论骂街,他得他爹的真传,其他的事情他无所谓,但在骂人上,他绝对?不允许有人胜过他,要不就是丢他爹的脸,他对?着秦敏芝破口大骂,“我去你?二大爷的,你?才是老贱蹄子,你?们全家外加十?八辈儿祖宗都是贱蹄子。”


    秦敏芝离开的脚步捯得更快了些,要是可以,她?现在恨不得找个地方一头撞死?,她?现在这副狼狈的鬼样子,最不想的就是让谭溪月看到,偏让她?碰了个正着。


    她?再没有比这一周过得更焦头烂额的时候,林清和去歌舞厅找小姐,遇到了警察扫场,被逮进了局子里?,医院的工作能不能保得住都不一定,要是林章毅在的话,还能找人出面?摆平,在这个关键的当口,林章毅那个老不修的还让人给举报了,说他和女下属搞破鞋,现在正在接受调查中,谁都不让见,她?一肚子气没处撒,刚找到那个臭不要脸的女下属家里?想闹一通,结果被人一巴掌给扇了出来。


    她?命里?绝对?跟清水镇这破地儿犯冲,他们家的事儿十?有八九就是那臭哑巴做的,怪不得清和他姑父说那哑巴就是个心?狠手辣的狼崽子,话是不会说一句,肚子里?全是坏水儿,一出手全是不给人留活路的招儿。


    刘长峰也?在激动地给谭溪月讲着他陆哥当时的一出手,要不是他陆哥那一出手,他这胳膊腿儿的在不在都还得两说,他陆哥拯救的可是他的下半辈子,那陆哥就是他下半辈子的亲哥。


    秦敏芝的出现对?谭溪月没有任何影响,当然?她?自认不是什么好人,看到秦敏芝那个狼狈样儿,心?里?多少觉得有些痛快。


    她?听刘长峰声情并茂地说着车祸那天的场景,现在真的对?早晨踢他的那一脚有些愧疚了。


    但这愧疚的心?情并没能持续多长时间。


    她?回到家,看到灶台旁的顾慧英,走过去刚要叫“娘”,顾慧英直接拽上她?的胳膊,把她?拉到了角落,压着声音问,“今天他那个腿一瘸一拐的,是你?踢的?”


    谭溪月被问得有些懵,“没有啊,我就踢了他一下,就踢破了点儿皮,不可能会一瘸一拐的。”


    顾慧英面?色严肃,“你?为?什么踢他,他欺负你?了?”


    谭溪月赶紧摇头,“没,就闹着玩来着,不小心?踢到了。”


    顾慧英盯着她?看,“真的,你?不能骗我。”


    谭溪月心?头一涩,她?努力摆出笑容,轻声道?,“真的,娘,我们挺好的,他对?我也?挺好的。”


    她?怕顾慧英不信,拉着她?的手放到自己脸上,让她?捏捏,“您看我这一阵儿都胖了,他做饭很好吃,我每天都吃好多。”


    顾慧英才懒得捏她?,她?抽回自己的手,训她?,“你?再闹着玩儿也?不能对?着他那条伤腿踢,那口子那么深,养好容易吗,你?没轻没重地踢一脚,再给他踢瘸了。”


    谭溪月乖巧地回,“欸,知道?了,那我下次踢他好的那条腿。”


    顾慧英横她?一眼,目光停在她?的脸上,胖是没胖多少,但精神状态明显比之前要好,面?色红润,眼里?也?有了光,也?会说俏皮话了。


    谭溪月把脸往顾慧英跟前凑了凑,“您真不捏?”


    顾慧英不耐烦道?,“滚边去,我正忙着呢,没功夫跟你?腻歪。”


    谭溪月看着小老太太瘦削的背影,泛着酸的眼睛慢慢弯出些浅笑,对?上门口看过来的目光,她?收起笑,冲他皱了皱鼻子。


    坏人一个。


    他倒是挺会告状,她?不就踢了他一下,还把状告到老太太面?前来了,虽然?经过刚才那么一闹,老太太对?她?的态度又缓和了些,但她?一点儿都不想领他的情,他招了老太太的疼,挨骂的是她?。


    新仇加旧恨,她?今晚都不打算搭理他。


    天黑了,饭也?做好了,顾慧英和沈雅萍摆桌子上菜,谭溪月去后面?新房叫人,小年?轻的听到要开饭了,七嘴八舌地欢呼起来,谭家婶子做饭的手艺在村里?都是出了名的,他们是吃完上顿盼下顿,中午刚吃完就开始想着晚上这顿了,早就盼着天黑了。


    谭溪川笑骂他们。


    谭溪月扫了一圈,问谭溪川,“哥,陆峥呢?”


    谭溪川拍了拍身上的土,“妹夫哥在墙那边弄那个挖掘机,别人弄不了那玩意儿,就他行?,我去叫他。”


    谭溪月踮着脚看了眼墙后,对?谭溪川道?,“我去吧,你?赶紧去洗洗。”


    谭溪川嘱咐她?,“有点儿黑,你?看着脚下的路。”


    谭溪月人已?经走远了,也?不知道?听到没听到。


    谭溪川“嘿”一声,喜滋滋地哼起了歌,这蜜里?调油的小日子啊,是越过越起劲儿。


    谭溪月走到挖掘机旁,里?面?没有人,她?往左右看了看,也?没有人。


    她?刚要开口叫人,听到了身后墙上面?的动静,她?回过身,看到墙上坐着的人,要不是他坐得高,她?的脚够不到他,她?又想踢他了,“你?在装鬼吗,干嘛不出声儿。”


    话音落地,忙咬住舌尖,看他一眼,怕他又扣给她?一个欺负他不能说话的帽子。


    陆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眸光深邃,看不到底,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谭溪月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冷着面?孔道?,“下来,吃饭了。”


    陆峥从她?脸上懒懒地收回视线,手撑着墙,直接跳了下来。


    谭溪月脸一白,有些急,“你?的腿不想要了,都被我踢得一瘸一拐的了,你?再这么跳一下,明天直接得瘫在床上了,到时候还赖我身上,我可担不起这个责任。”


    陆峥唇角慢慢勾出笑,伸手捏捏她?气鼓鼓的脸。


    谭溪月打开他的手,转身就走,谁爱管他,有本事他怎么不飞檐走壁去,这么高的墙说跳就跳,瘸了活该。


    走了好一段也?没听到他跟上来的声音,她?停下脚步,回身看他。


    他站在原地,没有动。


    谭溪月道?,“你?不吃饭了?”


    他还是没有动。


    谭溪月怕他是真的跳瘸了,动不了了,她?迈步往回走,开始是走,后来直接跑了起来,停到他面?前,气都有些喘,低头看他的腿,“是扭着了还是伤口疼?”


    陆峥拉住她?,把她?扯到怀里?,抬起她?的脸,亲一下她?的唇角,再亲一下。


    虽然?自知卑鄙,但他喜欢看她?这样担心?他的样子。


    谭溪月又上了他的当,她?推着他的肩,咕哝道?,“以后就该在你?脑门上写两个字。”


    陆峥看她?,什么?


    谭溪月在他脑门上一笔一划地写下,【坏人】


    惯会装可怜的坏人。


    陆峥默了默,铺开她?的掌心?写道?,【那你?喜欢好人,还是喜欢坏人】


    周遭的一切都安静下来。


    虫鸣隐去。


    呼吸停住。


    心?跳静止。


    她?在他黑亮的瞳仁儿里?看到了星星,看到了月亮。


    也?看到了那个仰头看着他的自己。


    第 27 章


    雨哗啦啦地从早晨开始就下个不停, 刘长峰鼻梁上架着一副超大墨镜,嘴里哼着歌,手上摇着摩托车的钥匙, 走到汽修厂门口?, 停下脚步,对着玻璃理了理头发,又抻了抻衣服, 然后高高兴兴地进了汽修厂。


    他既然情场失意了,那在别的地方肯定会?春风得意起来。


    女朋友,确切地说, 应该是前女友,肚子里的那孩子压根儿就不是他的,是他发小的, 不对, 是他前发小的,他现在已经跟两?个人彻彻底底地绝交了,他们两?个明天举行婚礼,他已经提前送了一份大礼过去,作为前男友和前发小对他们两?个最后的也?是最诚挚的祝福,两?顶定制的绿色帽子, 男款女款各一个, 比水洼里的癞蛤蟆都要绿,这样的好东西?总不能只他一个人有,要戴大家就一起戴。


    爱情没了也?就没了,他昨天在被窝里偷偷哭了两?个小时, 这件事儿就算是翻篇了,今天开始, 他就正式到陆哥的汽修厂上班了,他要打起精神?,跟着陆哥好好干,专心?开启他事业的新篇章,再?也?不去吃那爱情的苦。


    刘长峰看到正在修车的陆峥,忙将墨镜架到头发上,走过去,大声道,“陆哥,早上好!”


    陆峥摘下手套,不咸不淡地睨他一眼。


    刘长峰被看得头皮发麻,他凑到陆峥跟前,小声且郑重地解释,“陆哥,我发誓,我昨天晚上真的什么都没看到,天那么黑,您个头又老高,完全把嫂子给罩住了,我以为只有您一个人在那儿,我才过去的。”


    昨天,刘长峰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到的谭家大哥家里要盖新房,一大早屁颠儿屁颠儿地就找到了谭家,谭溪川看到刘长峰自然高兴,镇上首富的儿子来他家里帮忙干活儿,他脸上也?觉得有面儿,只是这小子根本不是干活儿的料,砖搬不动,土挖不了,水泥也?不会?和,谭溪川又不忍打击他的积极性,就派给他点买东西?跑腿的活儿,他也?是在买东西?的路上,碰到了在药店门口?和秦敏芝僵持的谭溪月。


    晚上要吃饭的时候,他看他陆哥没在,就去挖掘机那儿找人,他开始远远地只看到了陆哥,走近了才发现陆哥怀里的嫂子,他要转头后退已经晚了,陆哥掀眸冷冷看过来,眼锋都跟带着刀一样,就差当场把他刮一层皮下来了。


    他当时就觉得完了,他陆哥本就不待见他,他爸想让他跟着陆哥做事儿,陆哥都没应下,现在他不知深浅地打扰到了陆哥和嫂子的亲热,陆哥指定更厌烦他了。


    谁知道昨晚临走前,陆哥叫他今天来厂子,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的意外之喜,他觉得肯定是嫂子跟陆哥说了他的好话,他只要一想想自己当时在药店门口?的表现,就忍不住想为自己鼓个掌,所以想要讨陆哥欢喜,还得要从嫂子这边下手。


    刘长峰琢磨着,要不看哪天时间方便,请陆哥和嫂子一起吃个饭,当是赔罪,希望他昨天的突然出现没有吓到嫂子。


    陆峥冷着脸上下慢慢打量着刘长峰,他问她喜欢好人还是喜欢坏人,她说她喜欢刘长峰这样的,陆峥昨晚将这句话在脑子里来回倒了几遍,她不是喜欢刘长峰这个人,而是喜欢刘长峰这样的。


    刘长峰是哪样的,紧身裤,花衬衫,纹身,油头,墨镜,大金链子。


    所以,她喜欢这样的小流氓?


    她不应该是喜欢周时序那样,都不用打眼仔细看,就知道是好人的小白脸儿。


    陆峥没有任何温度的视线重新落到刘长峰脖子上挂着的大金链子,又想起她笔记本上的愿望之一,“挣好多好多钱”。


    所以,她很有可?能只是单纯地喜欢这条大金链子。


    谭溪月拿纸巾捂住鼻子,背过身去,打了一个喷嚏,她的鼻子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觉得痒,憋了这么半天,总算是把这个喷嚏给打出来了。


    沈雅萍转头看她,“着凉了?”


    谭溪月摇头,“可?能是背后有人在骂我。”


    沈雅萍笑,“那你赶紧在心?里骂两?句给骂回去,咱可?不能吃了这暗亏。”


    谭溪月也?笑,她不怎么会?骂人,最生气的时候,也?不过是憋出一句王八蛋来,昨天秦敏芝骂她的时候,她也?很想骂回去,但她就是张不开嘴,那个刘长峰倒是很会?骂大街,等要是有机会?,她也?要学一学骂街这件事儿,她得承认,能那样骂回去,心?里是痛快的。


    那个刘长峰看着不像是个好人,做出的事儿却很正道,连老太太昨天都跟嫂子提了一嘴,说这个刘家小伙子倒是个实诚人,老太太平时是最不喜欢那种小流氓装扮的人。


    跟着他的人,好像都是这样,冯远也?好,易然也?好,平时看着吊儿郎当的,没个正经,但心?里是非分明,做事也?坦荡磊落。


    昨晚他问她喜欢好人还是坏人,她答不出,那个刘长峰都要走到跟前了,他都不肯放开她,就是要她说个答案出来,她被逼急了,就来了一句喜欢刘长峰那样的。


    他逼她,她就气他,骂街她不会?,但她觉得她在气人这件事上还挺擅长的,虽然最后的结果?就是昨晚她被他折腾了半宿,他越折腾她,她越不想说。


    他的问题根本不是用简单的“非是即否”就可以回答的。


    她说他坏,他就真的是坏人了吗,是好还是坏,她自己会?慢慢感受,不过他有的时候确实挺坏的,比如昨晚,也?不只是昨晚,反正他一到晚上就不打算做个好人。


    沈雅萍绕着小仓库里里外外转了三圈,越转越兴奋,她脑子里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规划,哪块儿做试衣间,哪块儿放缝纫机,衣服要怎么摆,她激动地拉上谭溪月的胳膊,“小月儿,这地儿一点儿也不小,完全够用。”


    今天周六又下雨,新房那儿也?干不了活儿,谭溪月就跟着沈雅萍到服装市场这儿看看这个小仓库,如果?没问题,就想着尽快签合同了。


    谭溪月听?到沈雅萍的话,回过神?来,点点头,这屋子方方正正的,没有一块儿地方是浪费的,还有一个大窗户,显得更敞亮,屋里也?干净,装修都不用大动,窗户擦干净,灯都换掉,基本就可?以,刚管理员还说,租金开始可?以半年一交,应该再?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地方了。


    沈雅萍不想再?等了,“我今天回去就准备好钱,明天一早就来交钱签合同。”


    早一天签完合同就能早一天弄好,也?能早一天挣到钱。


    谭溪月从包里拿出一个红色信封,递给沈雅萍,“嫂子,这是我”她顿一下,又继续道,“和陆峥的一点心?意,钱不算多,就当是给嫂子的新开始添个喜气儿。”


    当初的债大部分都是她哥开大车还上的,这才缓过来没多长时间,家里用钱一直都很紧巴,盖房都不用想开销肯定不少,现在这个小仓库租金要交半年,后面再?加上装修,添置零零碎碎的东西?,需要用到钱的地方很多,她手里还有点儿存款,能拿出来其实也?不多,但能添点儿是点儿,省得他们再?到外面借钱,借钱有多难,她前些年已经深有体会?。


    沈雅萍赶紧给她推回去,“要是想给我添喜气儿,到时候店里开张,你就过来多跟我说几句祝福的话,我跟你哥昨晚盘算过了,我们钱现在够用,陆峥给我们找了这么个好地方,租金又划算,又是半年一交钱,这已经是帮我们天大的忙了,这钱你赶紧收回去,我今天要是收了,回去你哥肯定得跟我拍桌子干仗,你又不是不知道他。”


    沈雅萍怕她还要坚持,直接拿过信封又给她塞回了包里,还把拉链给紧紧实实拉上了。


    谭溪月只好道,“那这钱我先不往银行存,你要是有用钱紧张挪不开的时候,就在我这儿拿。”


    沈雅萍使?劲儿点头,又扫了一圈这间小小的屋子,心?头有些发热,“月儿,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一种感觉,咱家的日子会?越过越好。”


    谭溪月认真回,“那是肯定的,等嫂子你当上服装厂的大老板了,我就辞职回家给你打工。”


    沈雅萍笑得合不拢嘴,“我觉得离那一天应该不太远了。”


    谭溪月挽上她的胳膊,“走吧,沈老板,我们出去逛逛,熟悉熟悉周围的环境。”


    “走着。”


    沈雅萍胳膊一挥,老板派头十足。


    一圈逛下来,两?个人都没空着手,沈雅萍给她娘和婆婆各买了一双棉皮鞋,等再?冷一点儿了走亲戚吃酒席的时候可?以穿,谭溪月给顾慧英买了件厚外套。


    沈雅萍还想给谭溪川买件大衣,去年她去运输公司找他,看到他同事穿了一件大衣,倍儿精神?,谭溪川的个头身材比他那个同事都要好,要是穿上一件,肯定更好看。


    逛了几家店,沈雅萍终于相?中一件合适的,料子一看就是好料子,价钱肯定也?摆在那儿了,店员看出了沈雅萍的犹豫,又看她们是两?个人,就说要是买两?件的话可?以打八折,沈雅萍马上看谭溪月,能打八折的话就很划算了。


    谭溪月摸着大衣的料子,他肩宽腰窄,两?条腿长且直,这种款式的衣服应该很适合他,她犹豫一秒,点下了头,最后她拿了件黑色的,沈雅萍拿了件深灰色的。


    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天,一直到深夜都没有停。


    谭溪月完成了今天的学习任务,又把昨天的内容复习一遍,然后合上书,收起笔,不经意地看一眼床上的人,他半倚在床头,一条长腿微微地屈着膝,手里拿着本书,看一页翻一页,姿态看起来慵懒又随意。


    她不知道怎么把那件衣服拿给他,大小应该合身,他比她哥要高一些,肩也?宽一些,她就拿了件比她哥那件大了一个号儿的,黑色也?衬他,其实他五官立体,脸又小,什么颜色的衣服他应该都能撑起来。


    谭溪月起身,慢悠悠地走到衣柜那边,打开衣柜的门,最终又合上,还是算了,这样拿出来给他也?太刻意了,等回头天冷了,他找衣服的时候,再?让他自己翻出来吧。


    谭溪月去洗澡间洗了洗手,边抹着护手霜边上了床,他还在认真看书,也?不知道在看什么,还挺投入,连眼皮都没往她这边掀一下,谭溪月刚要拉下她这边的蚊帐,看到床头柜上放着的几个打开的盒子,微微怔住。


    一个盒子里放着手指头粗的大金镯子,这么粗的金镯子,谁要是戴一天,手腕也?得给戴酸了吧,还有金耳环,金项链,最后一个盒子里是……戒指,上面还镶着个小小的月牙儿,很漂亮。


    谭溪月眨了眨眼睛,想当看不到,但这些金灿灿的东西?在灯光下就差要闪瞎她的眼了。


    她靠到床头,两?个人的肩膀若有似无地挨在一起,他穿着黑裤黑T,小麦的肤色散着一种自然的野性,她穿着柔软丝滑的黑色吊带,莹润的皮肤比牛奶还要细腻嫩滑。


    灯光暖黄,古铜对比着雪白,暧昧中透着些不动声色的勾引,就是不知道谁在勾引谁。


    谭溪月脚一动,不小心?地碰到了他的腿,陆峥放下书,抬起眼,和她对上视线。


    她不说话,他也?没有任何动作,沉默有时比言语更能鼓噪人心?。


    谭溪月抵不过他的目光,蹭着床头出溜到床上,扯过被子裹紧自己,闭上了眼睛,她要睡觉了,但愿今天晚上她的梦里不会?出现那闪瞎人眼的大金镯子。


    陆峥静看她半晌,把那看了半天也?不知道在讲什么的破书“啪”一下扔到床头柜上,翻身压到她身上。


    谭溪月被压得闷哼一声,但不睁眼,装着已经睡着了,他吹吹她的睫毛,她眼球顶着眼皮咕噜噜地滚,还是不睁眼,他刮刮她的鼻子,她也?不动,他用力咬上她的唇,她眉头微微蹙了下,硬挺着继续装睡。


    陆峥的手直接摸到她的痒痒肉,手下没留一点儿情。


    谭溪月最受不得痒,她睁开眼,睫毛因?为忍笑忍得辛苦扑簌簌地颤着,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上了些撒娇的意味儿,“你干嘛?”


    陆峥拿下巴点了下床头柜,问她,【不喜欢】


    大金链子太俗,他就换成了金镯子,戒指是早就定制好的,之前没拿出来是怕吓到她,正好趁着这个机会?一起送了。


    “你是打算开金店吗?”谭溪月说着话,也?吹了吹他的睫毛,看他痒不痒。


    陆峥眼皮都没动一下,只盯着她看。


    谭溪月捂上他的眼,小声道,“我今天陪我嫂子逛了一天,又累又困。”


    陆峥不想管她是累还是困,她惯会?在这种时候装傻,他捏着她的痒痒肉继续作乱,谭溪月想躲他的手,根本躲不掉,只能摁住他的胳膊气喘吁吁地求饶,“我错了。”


    陆峥暂时停下手,先让她说说错哪儿了。


    谭溪月双手懒懒地圈上他的脖子,“我刚才闭眼前好像忘记亲你了。”


    陆峥黑眸转暗。


    谭溪月抬起些身,把唇慢慢凑到他唇边,呼吸缭绕着呼吸,半天没动,眼睛看着他,轻声问,“你要我亲你么?”


    陆峥克制着气息,不受她的蛊惑。


    谭溪月又躺回枕头上,遗憾道,“不要就算了。”


    陆峥胳膊上的青筋紧绷到极限,喉结一滚,低头压下来,她是真的很擅长怎么逃避问题。


    大红锦被如风吹麦浪地翻滚,谭溪月抓着枕巾的手骤一用力,又慢慢松开,睁开眼睛,有些茫然地看向他,黑漆漆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


    陆峥抱着她翻身躺到床上,悠闲地捏着她的手指玩儿。


    谭溪月更茫然。


    陆峥攥着她汗津津地掌心?写,【我累了】


    这都什么还没干呢,就累了,谭溪月嗓子里压着啜泣,“那你出来。”


    陆峥不动,只看着她。


    谭溪月不上不下地被他吊着,都快难受死了,她眼巴巴地看他,“陆峥……”


    陆峥抹去她眼角的泪,忍了一天一夜,终于问出来,【你喜欢那个刘长峰哪种样子】


    谭溪月顶着一双泪汪汪的眼睛,还真的认真想了想,哽咽着回他,“好多呢。”


    陆峥捏着她的下巴用力,眸光更深,好多是怎么个多法儿。


    谭溪月吸了吸鼻子,掰着手指给他数,“年纪小,精力壮,能干活儿,跟个小狼狗一样,应该永远都不会?累。”


    她每掰出一根手指,陆峥的脸就黑一圈。


    最后直接黑成了丈母娘家灶台上那口?大铁锅的锅底。


    合着她不是喜欢大金链子,她只是单纯地嫌他年纪大。


    第 28 章


    一场秋雨一场凉, 一夜的雨下过,气温骤降,空气倒是很清新, 阳光也好, 没了夏日的燥热,一缕一缕映照在青草露珠上,堆叠出七彩斑斓的薄纱, 蝴蝶飞过路边的野花,绕过树上的红果,落到谭溪月的肩上, 停了几秒,又往花生地?深处飞去。


    谭溪月在羊肠小道上慢慢悠悠地?骑着车,忽略掉腿间的酸疼, 在这样一个清晨, 相比坐在车里,她更喜欢骑车走在路上。


    当然,如果刚才出门的时候,她再拿上一件外套就更好了,当时她只想着猫腰避开厨房里的人?,拎着包推起院子里的自行车就出了门, 把风衣忘在了衣架上, 现?在再回去时间肯定来不及,而且还会跟他碰到。


    昨晚他先上不上不下地?吊着她,怎么都不肯给她个痛快,将她折磨个半死不活, 后面又摁着她往死里折腾,她连骂一句“王八蛋”都得缓三口?气才能?骂出来。


    她偷偷摸摸溜出门前, 在小黑板上留下了三个大字“王八蛋”,走到卧室门口?,又退了回去,在后面又加上了个“×10”,现?在她顶着这凉飕飕的小秋风,每蹬一下车蹬子,大腿根还在哆哆嗦嗦,她很后悔当时没在后面再加两个零,谭溪月又打着颤踩一下车,心想,不够,至少得加三个才行。


    后面有汽车驶来的声音靠近,不紧不慢地?跟着,一直没有鸣笛,谭溪月也没有回头?,这条路很少有人?走,开车的更不会过,村里开车的也没几个。


    她往边上骑了骑,把路给他让出来,车向前开了段,和她平行,谭溪月目不斜视,蹬车蹬得气定又神闲,一只胳膊从降下的车窗内伸出来,手里拿着她忘在衣架上的那件风衣,谭溪月用力一踩,自行车超过汽车的车头?,她的肩膀蹭着风衣擦过。


    过了几秒,车又跟上来,这次风衣换成?了丝巾,谭溪月再往前踩,丝巾又换成?敞开盖的保温杯,她又蹬了两下,最终决定不跟自己过不去,她是真?的有点?儿渴。


    她脚踩到地?上,叉住自行车,一手撑着车把,另一只手拿过从车里送出来的保温杯,看都不看他一眼,她先是吹了吹气,小心地?喝了一口?,梨水不凉也不烫,喝起来刚刚好,她又仰起头?,喝了一大口?,余光里看到搭在车窗上的那只胳膊有些不对,她偏过些头?看向他,眼神晃了下,梨水呛在嗓子里,她捂嘴咳嗽起来。


    陆峥推门下车,微风拂来,掀开黑色大衣的一角,他的手放到她的背上,给她轻轻拍着,谭溪月慢慢缓过来,她又看向他。


    大衣穿在他身上的效果,比她想得还要好,眉眼深邃,肩宽背直,伟岸中又添了些硬挺的好看,只是再好看,现?在也是二十多度的天气,她就是穿件薄风衣外套,也只是早晨穿一会儿,中午不到就得脱。


    谭溪月扫一眼他额前浸着汗湿的发根,本想当看不到,最后实在没忍住,嘟囔一句,“热死你得了。”


    陆峥展开风衣,披在她身上,一手接过她拿着的保温杯,一手给她撑住车把,谭溪月将胳膊伸进风衣袖子里,穿好,又整了整衣领,眼睛落到他大衣里面,他平日很少穿衬衫,今天还穿了件黑色衬衫,更显成?熟沉稳。


    谭溪月刚要收回视线,又定住,她揪住他衬衫的领子,倾身靠近他。


    陆峥眼里有戏谑。


    谭溪月耳根更红,她尽力冷着脸,将他衬衫最上面敞开的两颗扣子一一系上,像是不放心似的,又用力按下去,严肃且郑重地?提醒他,“你今天都不许解开扣子,一颗都不能?解。”


    陆峥唇角生笑,谭溪月踢他一下。


    飞远的那只蝴蝶又飞了回来,落到她头?发上,又转到他的胸前,谭溪月睫毛颤了颤,手从他身上离开。


    陆峥把保温杯递回给她,谭溪月接过去,双手捧着杯子,一口?一口?地?喝了起来,要是杯口?足够大,估计她都能?把头?闷到杯子里面。


    陆峥揉揉她的头?发,谭溪月装死不抬头?,陆峥伸手给她弄好颈后还窝着的衣领,扫过她细白的颈子,目光微顿,他从兜里掏出那条项链,直接给她戴了上去。


    谭溪月感觉到颈间传来的凉意,刚要动,陆峥按住她的肩膀,谭溪月掀起的视线只能?看到他的脖颈,大概是因为穿得太厚给热的,鸽子蛋般凸起的喉结覆着细密的碎汗,谭溪月的手不自觉地?抬起,碰到他的喉结,想给他擦掉上面的汗湿。


    空气里静了一瞬,风都凝滞住。


    谭溪月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若无其事地?缩回手,背到身后,看起来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淡定自然,陆峥紧绷着胳膊给她扣好项链,后退一步,看着她。


    项链上的戒指贴着锁骨滑落,冰凉的触感碰到皮肤引起轻微的颤栗。


    陆峥给她拢了拢风衣的领口,又捏了捏她粉娇娇的耳朵。


    谭溪月和他对上视线,想瞪他又瞪不起来,“傻不傻,你现?在穿它做什么,待会儿给你热出痱子来你就高兴了。”


    陆峥将她垂落下来的一缕头?发给她别到耳后。


    谭溪月拍上他的手背,小声命令,“你快脱掉吧,”她顿了下,又道,”等我有时间再去市场给你买件薄点?儿的回来,你再穿。”


    陆峥的笑更深,笑得谭溪月都想咬他。


    四目相对,风轻,云淡,天瓦蓝,晨光里的一切好像都刚刚好。


    谭溪月其实不太习惯戴项链,总觉得有些箍得慌,几次摸到项链都想把它给摘下来,但一想到他那个笑,她就又收回了手。


    做好工资单,又弄好中秋节要发的奖金单,等待会儿厂长?回来,拿给他签好字,下午就可以发钱了。


    正常是中秋节后才是发工资的日子,今天早晨一到厂子里,厂长?就把她叫到办公室,说这个月的工资要提前发,好让大家?手里有钱,能?过个好节。


    谭溪月忙活了一上午,总算把所有表格都弄好了,她抻了抻腰,靠到椅背上,端起水杯喝了口?水,手又摸向脖子里的项链,手指顺着凉凉的细链向下,碰到了那枚戒指,她再喝一口?水,将水杯放到桌子上,头?微微低下,摘下项链,又取下戒指,盯着它看了一会儿,然后伸出手,将它慢慢套到无名指上。


    松紧正好,款式素雅,上面那个小小的月亮在阳光下很特别。


    谭溪月刚要取下戒指,办公室的门被敲响,朱翠翠兴奋地?推门进来,“溪月姐,我回来了!厂长?也回来了!快快,找他签字!”


    朱翠翠干活儿不怎么积极,但发工资领钱最积极。


    今天厂里跟盛达集团的合同?终于签下来了,吴明谦为了表示对盛达的重视,也为了鼓舞工人?们的干劲儿,还特意弄了个签约仪式,谭溪月因为要做工资表没去,朱翠翠的人?在签约仪式的现?场,心早就飞到她溪月姐这儿来了,要说她在这个厂子里最快乐的时刻,就是在溪月姐办公室里签完工资单,钱拿到手的那一刻,简直快乐到飞起。


    谭溪月也知?道大家?伙儿都盼着今天的工资和奖金呢,也不耽误,拿起那摞要让吴明谦签字的文件就走。


    吴明谦今天心情很好,签字签得也痛快,到奖金单那份表格,吴明谦停下笔,从头?看到尾,迟迟没签下。


    谭溪月以为自己是哪儿出错了,又觉得不可能?,她每次做完表,都会仔细检查一遍,她没有在数字的问?题上面犯过错。


    吴明谦找到谭溪月的名字,在原本的金额上又加了三百,谭溪月有些意外,主要是这笔钱都快是她小一个月的工资了。


    吴明谦看她,神情温和,“你翻译的那份产品说明书盛达那边看过了,说翻得很好,你不仅给厂子里省下了请翻译的钱,还让盛达那边对我们印象很好,觉得我们做事专业,所以这钱是你该得的,我听?朱翠翠说,你因为讲课嗓子一直不好,这段时间你也确实辛苦,拿着这钱买些水果什么的,平时多补贴着些。”


    谭溪月微微一笑,认真?道,“谢谢厂长?。”


    她倒是不怕工作辛苦,她最怕的是领导拿工作的辛苦再给她画一圈大饼,相比那些虚无缥缈的展望,她更喜欢可以拿到手的实质奖励。


    工资奖金全都发完,谭溪月整理了下后续工作,跟朱翠翠说了声,也就拎包下班了,今天周日,厂里的规定,这天要是手头?上的活儿都干完了,就可以提早下班。


    她先去到银行,留了五十块钱作为生活费,想了想,又拿出了五十,剩下的钱全都存了起来,工资虽然比以前少了,但她每个月存下来的钱更多了,一个月一个月地?这样攒下来,到年底也能?攒下不少钱。


    从银行出来,她又去了供销社,称了半斤月饼,半斤桂花糕和半斤桃酥,桂花糕老太太爱吃,桃酥嫂子爱吃,黄桃罐头?今天做活动,买二送一,她停住脚步又让店员给她拿了三罐罐头?,她喜欢这个,家?里又有冰箱,可以存到冰箱里慢慢吃,放时间长?一些也不会坏掉,最后又买了些梨和冰糖,他熬的那个冰糖梨水很好喝,她有点?儿喝上瘾了。


    供销社旁边就是肉铺,家?里还存着好些肉,冰箱里的东西一直都是他在往里填,她每次去翻冰箱,想看看要不要添补些东西,里面都是满满当当的,不只冰箱,还有米面油盐酱醋什么的,这些都不用她操心。


    她那边的床头?柜里放着一沓钱,少说也得有几千,他写的是生活费,谭溪月没有动过,她平时很少有需要用到钱的地?方。


    她到肉铺挑了两只猪蹄儿,又称了三斤牛肉,他爱吃肉,应该说是无肉不欢,前两天在她家?吃饭的时候,她发现?他好像很喜欢吃老太太做的黄豆焖猪脚和西红柿牛腩,这两道菜她也还算拿手,等中秋那天她可以做给他吃,这段时间光吃他做的菜了。


    等老板处理猪蹄儿的功夫,谭溪月把零钱一张一张捋整齐,钢镚儿放到小荷包里,毛票儿放到钱包里。


    拉上包链的时候,眼睛落到无名指上,戒指还戴在上面,她捏着戒指慢慢转了两圈,最终没有动它。


    时间还有点?儿早,她现?在去了汽修厂他应该也走不了,谭溪月也不着急,她提着两兜东西慢慢地?溜达着,既当散步,又当锻炼身体,她总觉得她这一阵子胖了,人?胖了,体力反而更差了,这不是一件好事情。


    她溜达得慢,入了秋的日头?比原先短了好多,太阳刚才看着还老高,不一会儿就落到了山下,天笼上了一层朦胧的青,谭溪月怕他再去接她,便又加快了些脚步。


    走到胡同?口?的拐角处,看到车前站着两个人?,她慢慢停住脚,如果她没看错,站在他对面的那个中年男人?好像是厂里新签下来的那个大客户的老总,上次来厂里考察过,厂长?管他叫付总。


    他怎么会在这里。


    谭溪月又退回到胡同?里,他们像是在说什么很严肃的事情,她最好还是不要贸然出现?打扰到他们,她一退,手里的袋子碰到墙上伸出来的一颗钉子,袋子划破,没兜住梨,一个两个都往地?上跑,她忙弯腰去捡。


    付明远递给陆峥一根烟,陆峥没接,付明远只能?自己夹在手里,他看一眼陆峥,斟酌道,“大哥其实早就想回来见?你,但是他身体这两年一直不好,前年动了一个大手术,现?在多少恢复了些,不过还是坐不了长?途飞机,不然他早飞回来了,他找了你们娘俩这么些年,还以为死之前都见?不到你了,你不知?道大哥听?到你消息的时候,都捂着脸哭了,我跟大哥这么些年,可从没见?他掉过一滴眼泪。”


    陆峥面无表情。


    付明远自认在察言观色方面无人?能?及,却猜不透面前这个年轻人?的心思,他只能?自顾自地?说下去,“你的病例我已经给大哥传真?过去了,大哥找医生看过,国?外的医学技术要比国?内先进得多,你放心,只要你过去了,做个手术,出不了半年,你说话?肯定和正常人?没区别,到时候你就能?逐步接手所有的事情,大哥只你一个亲儿子,他的一切都会是你的。”


    陆峥看着他,目光冷冽,让他继续,他倒要看看他们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付明远既然担了这个传话?人?,哪怕知?道自己会讨人?嫌,他肯定也得把他大哥的意思都带到,他继续道,“你现?在这个媳妇儿,你要是舍不得,她也愿意,也可以带着她一起过去,到那边身份什么的不是问?题,都好办下来,她要是不愿意离家?那么远,就给她一笔钱,足够他们全家?下半辈子都生活无忧,大哥的意思是总归跟过你一场,肯定不能?叫她吃了亏。”


    梨子滚落了一地?,原本黄橙橙的皮,不是磕了一块儿,就是碰到一块儿,还沾上了好多沙子,再带回去收拾也麻烦,谭溪月拿那个破塑料袋子兜着梨,一股脑全都扔到了垃圾桶里,她想找手帕擦一下手,在包里翻了半天才想起来,手帕上次拿来给他擦汗了,她简单地?拍了拍手,又提起地?上的一堆东西,想先回家?了,他应该不会很快结束。


    陆峥听?付明远说到最后,扯起嘴角笑了笑,眼里全是讥诮,他如果能?说话?,大概会问?上一句,当初你们是不是也这样打发我娘的,可惜他不能?说话?,那他也就懒得再和他在这儿浪费时间,当初是人?渣,现?在过了这么些年,大概只会更渣。


    谭溪月绕着胡同?走了一圈,也没走远,她一句话?都没给他留,就直接这么回去,也不太好,她停在板面店门前的榕树下,想等那个付总走了,再出去。


    板面店外面的桌子旁坐着一胖一瘦两个男人?,已经吃好饭了,胖子正在抽烟,瘦子正在剔牙。


    胖子对瘦子说,“欸,你听?说了吗,那哑巴真?的把镇东那块儿泥洼地?给拿下来了。”


    瘦子呲着牙,话?也说不清楚,“那块儿泥洼地?别看不好收拾,可要真?收拾出来,那绝对是一块儿宝地?,不是说它旁边又要建一条国?道了吗,两条国?道挨着,那不就是个金三角,干什么买卖不成?,到时候就坐等着收钱。”


    胖子猛吸一口?烟,“我之前听?别人?提过一嘴,说是林家?也想弄那块儿地?,林家?那姑爷都进到市里了,什么关系打不通,怎么最后还干不过一个哑巴。”


    瘦子剔了半天也没剔出什么来,他把牙签叼在嘴里,“嗐”一声,“升得再高有什么用,那哑巴后面可是应老板。”


    胖子砸吧一口?烟,“我就不明白了,应淮不就是一个酒楼老板,哪来的那么大的背景。”


    瘦子挑着三角眼看向胖子,一副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的表情,胖子被吊起了胃口?,赶紧恭维了几句,瘦子被捧高兴了,招手让他附耳过来。


    两个人?小声嘀嘀咕咕了半天,夸张的表情堪比在台上唱大戏的,胖子被震惊到,嘴好一会儿才合上,他不解道,“那他怎么会这么帮这个哑巴。”


    瘦子猥琐地?嘿嘿两声,“谁知?道呢,没准当初哑巴他那个娘是他姘头?也说不准,那个女人?,我见?过一次,我去,我都没法形容那种?好看,看你一眼,你就感觉骨头?全都得酥了。”


    胖子也跟着笑得更猥琐,“那照你这么说,应老板在那女人?的床上不得酥成?骨头?沫了。”


    瘦子吐掉嘴里的牙签,起身扭了扭脖子,“应老板在床上是什么样我不知?道,但我能?想象到那个女人?在床上是什么样儿。”


    胖子笑得更大声,起身刚要去勾瘦子的脖子,谭溪月提着两兜子东西从他们中间大步走过去,两个人?一时不防,脚下打了一下趔趄,差点?摔倒。


    胖子将将站稳脚,破口?大骂,“我草,你长?没长?眼,走路不知?道看道儿吗,撞到人?了不知?道说对不起吗。”


    谭溪月回身看他们,声音虽轻但不软,“哦,原来我撞到的是人?,我还以为我撞的是嘴里乱喷粪的畜生。”


    胖子看清谭溪月的模样儿,眼睛一亮,刚要软下态度,叫一声好妹妹,听?到她的话?,又立马翻了脸,“你骂谁是畜生呢,不是,你骂谁乱喷粪呢,我们招你惹你了。”


    谭溪月手有些控制不住地?抖,她心想她真?是长?本事了,除了钱淑芬那次,这是她第二次和人?起这种?正面的冲突,还是跟两个男人?,她知?道她不够冷静,但听?到他们那样的话?,她也不太想冷静,她回道,“谁刚才说话?了我骂的就是谁,你刚才说话?了吗?”


    胖子被她一句又一句的软刀子弄得有些懵,“你谁啊,多管什么闲事儿,我们说你了吗,我们说的是那哑巴,你急着出什么头?,你是他姘头?啊?”


    谭溪月默了片刻,胖子看她说不出话?来,以为自己猜对了,还要再叫嚣,谭溪月绷直肩,昂着头?看向他,轻声道,“我是他媳妇儿,他娘是我婆婆,你说我骂不骂得你们。”


    胖子瞬间被堵得有些哑无言,有些浑话?他们私下说说不过是图个嘴里痛快,没想让正主给听?个正着。


    有人?走到谭溪月身边,伸手搂住她微微颤着的肩膀,给了她些力量。


    胖子一看到陆峥,当下就变了脸色,想赔个笑脸儿说闹着玩儿的,但看到他发寒的面色,怎么也笑不出来,一时间面部神经都有些扭曲,瘦子瞅见?势头?不对,转身就跑,胖子暗骂瘦子一声没义气,边跟陆峥摆手边往后退,“哥,我们刚才说着玩儿的,嫂子听?岔了,误会一场误会一场,嫂子你千万别跟我们一般见?识哈。”


    说着话?,人?也跌跌撞撞地?跑远了。


    陆峥偏头?看她。


    谭溪月没有看他,她将无名指上的戒指用拇指悄无声息地?退下来,慢慢攥紧。


    金属的棱角硌到掌心,却不觉得疼。


    第 29 章


    晚上风起?得更大, 院子里的?柿子树都被吹得“沙沙”作响,谭溪月关紧窗户,拉上窗帘, 转身走到床边。


    床上还是只铺着?一条薄薄的?夏凉被, 她盯着?被子上的?大红喜字愣了会?儿神,然后弯腰扯起?被子,拆下?被罩, 团了团,扔到了墙角的?脏衣篓里,夏凉被叠好, 放到沙发上,明天要?是日头好的?话,再一块儿都给洗了。


    她到衣柜里拿出两条厚被子, 又拿出两床新?的?被罩, 被罩上没了大红的?喜字,可还有鸳鸯戏水,她边扯着?被子边想,回?头还是要?买两床纯色的?被罩,不用有任何花纹。


    被罩全都套好,一条被子铺在他那头, 一条被子铺在她这头, 床很大,两条被子中?间隔着?一道缝隙,泾渭分明。


    床头柜上,那几个盒子还原封不动地摆在那儿, 她从包里拿出那条项链和戒指,重新?放回?盒子里, 又将?盒子一一盖好,叠摞着?收起?,想了想,打开床头柜的?抽屉,放到了最里面。


    谭溪月关好抽屉,躺到床上,侧身背对着?洗澡间的?方向,裹紧身上的?被子,洗澡间的?门打开,他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在靠近,她闭上了眼睛,连呼吸都尽量控制得均匀。


    她在黑暗中?能感觉到他站在了她的?床前,她数了会?儿星星,又默背了两篇英语文?章,就在她快要?装不下?去的?时候,他的?脚步转开了,谭溪月揪着?被子的?一角,慢慢地松了口气。


    不多时,床的?另一侧微微塌陷下?去,谭溪月刚松下?的?那口气又提起?,连背都有些僵直,不过他上床之后就再没有别?的?动静,谭溪月又等了会?儿,觉得他应该是睡着?了,他睡觉一向安静。


    她睁开眼睛,小?幅度地动了动绷得有些酸的?腰,想回?身看他一眼,又没有动,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气温降得厉害,哪怕是换了厚被子,她也觉得手脚有些冰凉,被子捂了这么半天好像也没怎么捂出热乎气儿来。


    谭溪月把?脸埋进?被子深处,不自觉地轻轻叹息一声,这才过了多久,没了他的?怀抱,她已经有些不习惯,她不能再放任自己对他这样依赖下?去了。


    身后的?人慢慢挨过来,谭溪月呼吸一滞,又想闭上眼睛,只是还没来得及,她就连人带被子让他一起?抱到了身上,她隔着?一层被子压着?他,他的?气息拂过她的?脸颊,两个人离得这样近,她想躲都躲不了。


    屋子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他漆黑的?瞳仁显得更亮,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沉默浸在黑暗里,掩着?各自的?心事。


    谭溪月的?手从被子里探出来,碰了碰他的?眼角,他不笑的?时候整个人都散着?生人勿进?的?冷漠,笑从眼底淌出时,又生出一种让人眷恋的?温暖,明明是两个极与?极的?反向,却同时存在在他身上。


    陆峥攥住她的?手,展开她的?掌心问,【今天吓到你了】


    谭溪月摇摇头,轻声回?,“没有。”


    陆峥仔细看她,谭溪月想避开,又直视他的?眼睛,让他看个明白,她胆子还没有那么小?,不会?轻易地被吓到。


    她当时身体控制不住地会?抖,是因为气愤,她虽然没见过他的?母亲,但她总觉得她是一个温柔的?人,提起?她,她就有一种很自然的?亲近,就像是她的?家里人,她只恨自己当时没能多骂他们两句。


    陆峥一笔一划地写,【对不起?】


    谭溪月看他,“你说什么对不起?,跟你没关系。”


    陆峥捏了捏她的?手,怎么会?没关系,他虽然只听到了她的?最后一句,大概也能猜到那两个人说了什么,要?不是因为他,她不必受这份气。


    谭溪月对上他沉默的?眼神,突然觉得有些难过。


    那会?儿在板面店门口,冯远和易然又把?那胖子和瘦子堵了回?来,让他们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两个人大概是怕被揍,死活不敢张嘴,谭溪月怕把?事情闹大,只紧紧握住他的?手,说是走路不小?心撞到,争了几句嘴,没什么大事情,他确认她真的?没有事儿,才挥手让那两个人滚了,她当时能感觉到他看那两个人的?目光克制着?狠戾。


    村里的?人只说他以前小?小?年纪打架有多狠,可要?是碰到了跟那两个人一样的?烂人,听到了那些烂话,大概只有落下?去的?拳头才能表达他心里的?愤怒,她听到那些话,都会?受不了,更何况是他。


    谭溪月看着?他的?眼睛,认真道,“我真的一点儿亏都没吃,我骂他们骂得可狠了,把?他们骂得都说不出话来,我以前都不知道我这么会骂人。”


    陆峥刮刮她的?鼻子,一个被惹急了也就只会?“王八蛋”“混蛋”来回?倒着?骂的?人,又能骂多狠。


    谭溪月直起?些身,“你不信?”


    陆峥打开灯,侧头看向墙角,谭溪月也看过去,墙角的?小黑板上她早晨留下的那又大又粗的?【王八蛋X10】直冲冲地进到她的视线里。


    谭溪月耳根发红,她一晚上乱七八糟地想了好多事儿,都忘记把?小?黑板给擦掉了,她用恶狠狠的?语气掩饰不自在,“关灯。”


    陆峥唇角勾出笑。


    谭溪月看到他的笑,人又蔫儿了下?来,重新?趴回?到他身上,陆峥摸上她红透了的?耳垂,或轻或重地揉捏着?,谭溪月的心也被他揉得忽轻忽重的,她下?巴抵到他肩膀上,看他一眼,咕哝道,“骂你跟骂他们能一样吗?”


    陆峥怔住。


    谭溪月已经扯起?被子直接蒙过了自己的头,想从他身上滚下?去,但他箍她箍得牢,她根本动不了,动不了她就这样睡,反正被压的?是他,他要?是不嫌累,她拿他当床垫还挺舒服的?。


    只是没多一会?儿,严严实实的?蝉蛹被扯出了一点裂缝,裂缝又一点点变大,她再想方设法地用力抵抗,她用被子砌出的?城墙也被人给闯了进?来。


    被子外面灯光明亮,被子里面漆黑一片,她紧贴着?他,连呼吸都绕在一起?。


    谭溪月要?后退,陆峥摁住她的?腰,她伸出脚踢他,他用腿夹住她,她张嘴要?咬他的?肩膀,想到昨晚一些汗水交融的?时刻,目光一闪,又没咬下?去。


    她只能用眼睛发狠瞪他,因为气喘,起?伏的?柔软一下?一下?地蹭着?他的?心脏,滋生出看不见的?暗流涌动,带着?些许的?战栗,清凌凌的?眸子荡起?恼嗔,她拿拳头砸他一下?,“你放开我。”


    陆峥依言放开了她。


    她往后挪了挪,又挪了挪,两个人还在一个被窝里,她的?脚还夹在他的?腿间,她想收回?来,又有点舍不得他贴在她皮肤上的?温度,他腿上的?温热从她的?脚心蔓延开,连被窝里都被烘出了一种懒洋洋的?暖。


    谭溪月想到什么,眼神有些暗,舍不得又能怎样,他们长久不了的?,他都不一定能陪她走过这个冬天。


    她的?脚刚一动,他的?腿又收紧,她再用力也半点儿都动弹不得。


    两人的?视线再一次无声交锋,她气急败坏,他稳若泰山,他简直就是把?她当成一只傻猫儿来逗。


    谭溪月又想咬他了。


    陆峥揉揉她快要?炸起?来的?头发,又捏捏她鼓成河豚的?脸颊,他执起?她的?手,问道,【为什么要?铺两床被子】


    谭溪月一顿,默了半晌,靠近他一些,学着?他的?样子,胡乱地揉了揉他的?头发,捏捏他的?脸,手指又慢慢向下?,有一下?没一下?地刮蹭上他的?喉结,轻轻重重的?,全凭她自己高兴。


    陆峥呼吸渐沉,腿间松了钳制,倾身过来要?够她。


    谭溪月拿抽出来的?脚抵住他,冲他嫣嫣然然地一笑,轻声道,“因为我睡腻你了,不想睡了。”


    第 30 章


    谭溪月用一句话成功地夺回了自己?的被子, 一个人的被窝虽然总感觉有些透风的凉,但?也不是不能忍受,她缩着头?躲进被子里, 把自己?捂成实心的粽子, 脑子里回想着今天晚上学?过的内容,眼皮渐渐沉下来,进入到?了杂乱无章的梦里。


    她先是回到?了小时候, 外面滴滴答答地下着秋雨,爹不用出去做工,娘也不用去地里, 她在炕上迷迷糊糊地睡着午觉,娘窝在她旁边一针一线地做冬天的棉袄,她动一下, 娘就放下手里的东西?轻轻拍上她的背, 嘴里还轻声哼着童谣,爹在外屋炖大棒骨,香味一直往她鼻子里飘,哥哥在院子里不知道在玩儿什么,笑得好大声,娘打开窗户压着声音骂他两句, 哥哥的笑声小了些, 只是没?一会儿就又?变大了,听着哥哥的笑声,她在香甜的睡梦中也弯起?了嘴角。


    突然间风雨骤变,周围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 只剩她自己?,她被困在浓重的迷雾里, 呼啸的风声夹杂着野兽的嚎叫紧紧追在她身后,她胡乱地跑着,根本找不到?出去的路。


    她想喊爹,刚要张口,却想起?他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她又?想喊娘,可是她不能喊,爹不在了,就该是她来护着娘了,她不能让她再为她担心受怕,她也不能找哥哥,哥哥成家了,他要保护嫂子。


    她长大了,是大人了,总要学?会靠自己?,有些路也只能她自己?一个走,她拼命再拼命地往前跑,就在野兽要扑倒她的那一刻,一只有力的手拽住了她,将她从野兽的爪下给拉了出来。


    那只手很?大,很?厚实,又?暖和?。


    她恍恍惚惚中记起?,很?久很?久以前,爹送她到?学?校门口,温声叮嘱她,要是有臭小子欺负我们小月儿,找不到?老师,也找不到?哥哥,就去找哥哥班里的那个小哑巴,你?跟他说你?叫小月儿,他会护着你?。


    她仰着头?问,小哑巴是谁?


    爹刮刮她的鼻子回,他叫陆峥,是个再好不过的孩子。


    谭溪月猛然从梦中惊醒,胸脯起?起?伏伏地急喘着气,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她感觉到?了什么不对,她枕着的不是枕头?。


    昨晚,她用一句睡腻了,把他踹出了她的被窝。现在,她的被子团在床角,她挤到?了他的被子里,手紧紧攥着他的手,整个人就跟一个无尾熊一样扒拉在他身上,一条腿还压着他的腿,脚似乎还想往他腿间伸,怎么看怎么都是她睡觉睡到?一半,半夜主动摸过来的。


    谭溪月慢慢松开他的手,屏住呼吸,悄悄抬起?眼,暗自祈祷他千万还在睡着。


    四目对上,他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眼神清明得像是一夜没?睡。


    谭溪月有些尴尬,想把现在这?个状况归结到?她睡觉不老实上,只是还没?开口解释,他直接起?身,她顶着他的被子从他身上出溜到?了床上,他头?也不回地进了洗澡间。谭溪月扯过被子捂住自己?的脸,拿脚使劲踢了踢床脚窝着的那团被子,她怎么老做这?种打自己?脸打得特别快的事儿,她自己?都有被子了,干嘛还非要往他被窝里钻。


    她在床上装死到?他出了卧室,才起?来,她用拔凉的水冲了两把脸,脸上的热气才算散了些,一出洗澡间,看到?小黑板上的字,用冷水冲得冰冰凉的脸又?着起?了火。


    【我也是个有节操的人


    不是谁想睡就能睡


    就算你?是我媳妇儿


    也不能趁我睡着就偷摸地抱我


    你?这?叫耍流氓】


    她回到?洗澡间,拿抹布将小黑板抹了个干干净净,谁想睡就睡他了,还偷偷摸摸地抱,白给她抱她都不抱。


    谭溪月一转身,撞到?了一个坚实的胸膛里,她擦黑板擦得太?卖力,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站在了她后面,她身子有些不稳,眼看要倒,顺手抓住了他的胳膊,两个人贴得更紧。


    陆峥没?有任何温度的视线扫过她的手,又?看向两人贴得严丝合缝的身体,最后轻飘飘地睨她一眼,意思很?明显,她又?在耍流氓了。


    谭溪月松开他的胳膊,后退一步,她不受他的冤枉,“这?是你?撞到?我了,才不是我抱的你?。”


    陆峥看着她空荡荡的脖颈,屈指弹向她的额头?,谭溪月捂着红通通的脑门,抬脚踢向他,陆峥在黑板上龙飞凤舞地写下【吃饭】,把粉笔一扔,转身走了,谭溪月想有骨气地说不吃,但?她的肚子却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她红着脸在原地停了几秒,然后捂住又叫唤起来的肚子坦然自若地跟上了他,他都做好了她干嘛不吃,不吃才是傻子。


    他做事一向利索,这?么会儿功夫都做出了三道菜,清炒小白菜,醋溜土豆丝,清炖豆腐汤,还有白白胖胖的大馒头。


    相比往常来说有些素,他每顿饭,早晨肯定会有一个肉菜,晚上至少会有两个,不过不管是素菜还是肉菜,味道都是一样的好,谭溪月把香软的大白面馒头当成了他,嚼得特别使劲,最后就着菜愣是吃完了一个,之前基本半个就饱了,剩下的半个他会解决掉。


    饭桌上很?安静,她不经意地几次抬头,都碰不上他的视线,车里更安静,她刚从车上下来,他已经拐弯掉头了。


    谭溪月站在原地,看着越来越远的车尾,直到?车拐了弯,再也看不见,她才收回视线,垂下眼,轻轻踢了踢地上一颗圆滚滚的小石子。


    这?样也挺好的,一开始说的就是搭伙过日子,他们不该纠缠太?深,他有他的路要走,她也有她的路要走。


    谭溪月早晨被那一个馒头?顶得太?饱,心里又?装着事儿,到?中午了感觉胃里的东西?还是满的,也就没?去食堂吃饭,晚上回到?家,她洗衣服他做饭,闻到?厨房里飘出的饭香味,她才觉得有些饿,好在今天开饭很?快,她晾好衣服,洗完手,坐上饭桌,愣了一下。


    醋溜白菜,煎豆腐,炖土豆。


    她这?个时候还不知道这?才只是个开始。


    一连几天,早晚都是这?三样菜来回倒换,她都不知道这?三种菜还能有这?么多做法,也不是说吃素不好,之前他们家很?长一段时间一个月能见上一次荤腥就不错了,那会儿吃上个鸡蛋就觉得很?满足,只不过这?段日子她的胃被他养叼了,天天吃肉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这?样乍一停下来,只吃素,哪怕做得再好吃,她也总觉得哪儿少了点儿什么。


    食堂里也有肉菜,只不过全靠抢,去晚一会儿就打不到?了,而且味道跟他做得都没?法比。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久不见荤腥,一天晚上睡觉,她竟然咬上了他的下巴,她也是奇怪,明明睡觉之前,他俩一人一被窝待得好好的,结果早晨一醒,就又?变成她钻到?了他的被窝,关键是他冷眉冷眼看她的眼神,都让她觉得她就是活脱脱一个登徒浪子。


    钻一次她也就认了,哪儿还能天天钻,她疑心是他半夜把她抱过去的,她想着要装睡逮他一次,只是她都撑不住,最后装睡变成了真睡,她再醒来,又?跑进了他的被窝,她的被子是龙凤呈祥,他的被子是鸳鸯戏水,她特意区分过的。


    按照他的意思,她天天都在对他耍流氓,她还没?地方伸冤去,因为铁证如山的事实摆在那儿,咬他的下巴,更是给这?个事实盖了个深深的烙印。


    她那天翻冰箱,想自己?做个肉菜,咬下巴还好,她就怕自己?在睡梦中再抱着他的嘴啃起?来,那她真的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结果她发现冰箱里存的肉都不见了,包括她买的牛肉和?猪蹄,她想着没?准是中秋快到?了,他送冯远或者易然他们了。


    转天她划拉着钱包里的钱,去肉铺多买了些肉,路过甘家烧鸡店,又?买了两只烧鸡,在街边的小摊上,买了些大虾和?几只螃蟹,所有的东西?都一分为二,一份留着他们自己?吃,一份明天中秋带回娘家。


    两人回到?家,她收拾院里的衣服,他去冲澡,他冲澡很?快,她还没?收拾完衣服他已经出来了,眼看要往厨房走。


    谭溪月抱着一摞衣服截住他,她这?几天真的是有些怕土豆白菜和?豆腐了,她委婉开口,“要不今晚我做饭,你?忙了一天应该也累了。”


    陆峥沉默地看着她。


    他现在这?个眼神,让她想起?那晚她说睡腻他的时候他看她的眼神。


    谭溪月被他看得有些别扭,只能道,“我买了肉和?一些菜,都放在了冰箱。”


    他扯了下嘴角,迈步继续往厨房走。


    她开始还不知道他扯那嘴角是什么意思,等上了饭桌,她才知道,他扯嘴角的意思就是她买她的,他做他的,饭桌上的菜照例还是土豆白菜和?豆腐。


    谭溪月看他,他这?是要和?这?三样菜较上劲儿了吗,陆峥拿出一张早就写好的纸放到?了桌子上。


    【肉吃多了会腻你?不是怕腻我们这?一个月都吃素】


    ……谭溪月被这?张纸堵得一时语塞,原来他在这?儿等着她呢。


    吃素……就吃素,不就一个月,她又?不是不能在外面偷吃,不对,干嘛要说偷吃,她花自己?的钱,吃也吃得光明正大。


    谭溪月晚上睡觉前,直接从沙发山上拿过来几个抱枕,横在了两人中间,她就不信,有抱枕挡着,她还能钻他被窝。


    她在这?边一通忙活,他像是一点儿也不关心她在做什么,眼皮都不带掀一下的,懒懒散散地靠在床头?翻着书看,黑发微湿,上身赤裸,腹肌壁垒分明,黑裤松松垮垮地挂在瘦劲的腰上,那两道半隐半现的人鱼线在灯光下,像是蕴着用不尽的力量。


    谭溪月不动声色地暼他一眼,过一会儿又?暼了一眼,心里暗自腹诽,现在又?不是夏天,还动不动就不穿衣服,毯子也不知道盖一个,冻感冒了才好。


    冻感冒了别说吃肉会腻,就是吃那土豆白菜豆腐都不一定会有胃口,到?时候她就把大鱼大肉的摆在他面前,她吃,就让他看着,腻不死他。


    谭溪月钻到?被子里,背冲着抱枕,闭眼睡觉,要是这?样她还往他被窝里钻,明晚她干脆去睡沙发好了。


    陆峥从书上移开视线,看一眼横亘在两人中间的那排抱枕,又?看一眼那头?那个拱起?的小山丘,他慢慢悠悠地伸出脚,将床尾的那个抱枕直接踹到?了地上,不一会儿,翻一页书,又?踹一个。


    谭溪月这?一觉睡得很?舒服,明天中秋节,厂子里放一天假,她脑子里不用绷着要早起?的那根弦儿,秋冬的早晨,暖暖和?和?的被窝又?很?容易让人犯懒,她的脸和?掌心贴着的地方更是暖和?,她无意识地蹭了蹭脸颊,手想往更暖和?的地方探去,手腕却被人摁住。谭溪月迷迷糊糊地醒过来,睡眼惺忪地抬起?头?去看。


    她的头?发睡过一夜,更显蓬松慵懒,莹润的肌肤晕出一层淡淡的粉,红唇微微张着,清纯又?魅惑,陆峥拂开她脸颊边的头?发,托起?她的下巴,倾身裹上她的唇。


    谭溪月的意识还没?有从睡梦中醒过来,她微仰着头?,很?自然地回应着他给过来的吻,濡湿的吸吮声轻轻重重地在微凉的空气里漫开,她身体深处的燥热也跟着一点一点地向外散。


    谭溪月双手搂上他的脖子,不自觉地想加深这?个吻,陆峥盯着她脸上的神情?,双手箍上她的胳膊,一用力,直接将她拉开,谭溪月看着他,雾濛濛的眼神里有茫然也有不解。


    陆峥喉结一滚,扣住她的后脑勺,再一次狠狠亲上来,最终又?极力压制住血液里的奔涌,断开两人纠缠的呼吸,翻身直接下了床,只留她一个人在凌乱的红被间。


    谭溪月轻喘着气,身上不知道是哪儿,反正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难受,她拎起?一个抱枕朝他砸了过去,他干嘛要一大早地招她,既然招了她,还不招到?底,他倒是走得干脆。


    陆峥接住抱枕,慢条斯理地揩去唇上的银丝,又?在小黑板上慢条斯理地写道,【你?在气什么 你?不是睡腻我了】


    谭溪月怔怔地看着小黑板,人慢慢醒过神儿来,她仰躺到?枕头?上,慢慢平缓着呼吸,她有什么可气的,她一点儿气都没?有,谁气谁是小狗。


    她一脚将她腿下压着的抱枕踢到?了地上。


    抱枕上的小狗冲她笑得欢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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