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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7章 照片


    空间极其狭窄。


    男人压住他时, 大半的身影挡住灯光,炽热的呼吸喷洒在周宜宁粉嫩的耳畔。


    湿热的触感,勾得她心口都在发痒。


    “脱”这个动词, 男人本就低沉是声线喑哑至极,就跟开了无限循环模式一样,在她耳垂畔低语。


    她的手还被男人扣住,往下慢慢牵引。


    四目在昏暗的半空中交汇,那双看谁都深情的桃花眼蛊惑力太强, 周宜宁觉得自己的大脑越来越迷蒙。


    连自己的动作都控制不住, 指尖沿衬衫向下, 似有一团火在炙烤着。


    直到触及一股冰凉, 她才堪堪收回纷乱的思绪。


    意识到是什么,所有压制的气血顷刻向上翻涌, 缠绕她所有的感知。


    “……别——”周宜宁的脸蛋几乎红透,挣扎着想收回手指。


    “不是你要看么?”裴京闻靠着她, 唇角挂着吊儿郎当的笑,尾音故意上扬了些:“难道要我脱给你看?”


    同样的意思,被他用不同的话说出来,怎么听都带有几分调笑和暧昧。


    说话的时候,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扯了扯本就摇摇欲坠的衣领, 露出本就半遮不遮的锁骨。


    说话的时候, 他凸出的喉结上下滚动,光影笼罩下, 说不出的性感。


    第一颗扣子很快解开。


    在他的指尖往第二颗扣子时。


    周宜宁后知后觉反应回来他在做什么, 耳根倏地发热,下意识要推开他。


    只是余光透过松散的衬衫衣摆, 瞥见那道浅浅的疤痕时,动作硬生生止住。


    这道疤从左下角到右上角由浅入深,泛着深浅不一的暗红色,似乎是某种尖锐利器留下的,细看疤口,还有几个针脚。


    因为他皮肤天生冷白,所以很久之前留的痕迹,到现在也非常清晰。


    很难想象,当初留下这道疤,他得有多疼。


    这个念头在脑海一出,周宜宁的呼吸不禁放慢速度,难言的刺痛在心口蔓延开来。


    紧张瞬间取代了所有的羞赧,她动了动唇角,鼓起勇气问道:“你这道疤,是怎么留的?”


    几个字,似乎用尽了她的力气。


    说到最后,周宜宁感觉自己尽力克制的担心,几乎要冲破胸腔,缠得她呼吸不过来。


    一秒,两秒。


    似乎过去很久,又似乎很短暂,只有呼吸一下一下交织更替的声音。


    空气都变得凝滞。


    听觉里,仍旧没有熟悉的声线落下。


    周宜宁放慢的呼吸又变得沉重起来,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又泄了很多。


    一个猜测在脑畔形成。


    看样子,对裴京闻来说,这道疤的意义应该非比寻常。


    或许,他并不愿意她知道。


    当然每个人都有秘密,即使他们的关系很亲近。


    周宜宁不觉得自己是个不懂得保持分寸和距离的人,所以她对裴京闻的很多事并不强求。


    可她的理智在这时就跟魔怔了一样,怎么也没办法保持冷静。


    内心对知道这道疤来由的渴望强烈到极致,周宜宁顾不得其他,视线紧紧盯着右腰的位置:“能告诉我吗?”


    许是她神色里的担忧和执着太明显,到嘴边的卖惨生生止住,男人抬手勾住她的腰肢,低声说,“打架没注意到,被捅了一刀。”


    “都是好几年前了。”


    眼见她眼尾克制不住泛红,裴京闻向来舍不得看她难过,环拥的手臂又加重了力道。


    “放心,和你没关系。”


    见她清俪的杏眸覆了层雾霭,男人温热的指腹搭过去,轻轻擦过她的眼尾:“别担心了,嗯?”


    这句安慰的话,落进周宜宁的耳畔,很莫名的,带给她一种名为失落的情绪。


    理智告诉她,能圆了她年少的梦想和裴京闻拥有合法关系,就是她最大的幸运,不该奢求太多,但遇到这个人,她总没办法完全保持冷静。


    甚至非常贪心,总想和他产生再多一点的交集。


    印象中,她从没见过裴京闻和别人打架,所以这道疤……她垂在袖子里的手指入肉更深了些。


    他打架的理由会有许多种,但她凌乱的脑袋里就是被矫情塞满,总忍不住去想他打架,会不会和女孩子有关。


    毕竟分别这七年,她对他的过去一无所知。


    可话又说回来,当初是她先推开他的,她现在又有什么立场和资格,因为他的过往里没有自己而难过呢?


    这样的念头一旦生出,就像生命力极强是藤蔓,用全身细小的刺,密密麻麻缠绕住心口。


    那种沉闷的疼痛钝得厉害,让她几乎在短时间内没办法呼吸。


    说到底,她不应该情绪内耗,可她就像个没出息的胆小鬼,问题一旦和缺失的那七年有关所有的勇气都泄了气,组织好的话也问不出口。


    裴京闻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自然能看到她的情绪变得越来越低落。


    可这姑娘性子太倔强,很多时候他越问,愣是躲得越厉害。


    不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也大概能根据一些话猜出她转变的原因。


    他垂眸,敛了眼底的晦暗,抬手将她抱坐起来,捉住她的手骨往右腰的位置。


    周宜宁没来得及抗拒,指尖被他牵着撩起他衬衫的衣角,触碰到凹凸不平的肌肤。


    针脚和刀口的位置,都比她想象的还要深一些。


    心尖的那点钝痛更明显,周宜宁轻声问,“还疼吗?”


    声线很轻。


    只有她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气才保持平静,不让酸涩涌向眼眶。


    “终于知道心疼我了?”男人不由分说把她搂进怀里,语调有些低哑,湿热的气息扫过他的耳廓:“你再摸会儿,就不疼了。”


    每个字都带着不正经,膝盖故意抵靠她的衣摆。


    空间变得更狭小。


    尤其是触及“摸”这个动词,不知是不是他的语调太低磁,音尾都沾染了撩意。


    周宜宁很没出息地红了耳根,脑海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总算平复了些。


    “……什么啊,”周宜宁想往后缩,可惜挣不开腰间横亘的力道,只能忍着心间的波澜瞪他,“哪有……”


    到嘴边的“摸”,她实在没有他那么厚的脸皮说出口,而她又没法忽视这人的恶劣,只能硬着头皮说:“哪有那样止疼的啊。”


    说到最后,她脑袋垂落得越来越低,脖颈都染了绯红。


    哪知,男人脸部加红心跳不加速,一本正经诱哄道:“科学证明,按摩可以缓解知觉的痛感。”


    周宜宁:“……?”


    ……这话是哪门子的科学啊。


    见她明显不信,裴京闻的薄唇渐渐往下移,最终贴在她的耳根处,眸色认真:“我是医生,还能骗你吗?”


    —


    被他欺负一通后,周宜宁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脑袋,背对着他捂住泛酸的手腕,心间除了难言的羞赧,还有气闷。


    她就不该信这人的鬼话。


    更不该对这混蛋产生同情心。


    怎么每次都容易对他心软,手骨好半晌恢复不过来。


    “你再往那边睡,就要掉下去了,”他从后面拦腰将人抱住,闷声一笑,“生气了?”


    他这有点哑的低沉音色,刚才被他压住可劲儿欺负的画面,又在眼前上演。


    周宜宁不想理他。


    他倒也不在意,状似好心建议:“那要不要我,帮你摸回来?”


    见他真有考虑,周宜宁实在接受不了他这么……流氓的话,脸色微红拒绝:“不要!”


    他眉眼微挑,不置可否。


    床头那盏阅读灯,在他的发顶笼了层微光,落进那双低醇的眸色里,变成了温柔。


    他牵起的唇角带了些痞,还有了些痞,还有几分恶劣,“为什么不要?”


    说话的时候,他刻意往前靠了靠。


    男人的气息太有侵略性,强势扰乱她为数不多的理智,让她实在说不出口那些控诉。


    “不说话?”他放慢语调,大腿往前,“那就是要了。”


    铺天盖地的气息从身后袭来,周宜宁的心跳速度极快,怦怦要冲出胸口。


    顾不得那些话有多不堪入耳,她咬着唇:“你说好只碰那,没说其他地方……”


    越到后面越说不下去。


    裴京闻从那双澄净的眸子里,读出了“你好无耻”四个字。


    行吧。


    在她这,自己的确很无耻。


    “那你说说,其他地方是哪儿啊?”他不以为耻,笑意更加懒痞。


    他能神态自若问出口,周宜宁都没耳朵往下听。


    知道再说下去,场面一会儿又得被这个人搞得没法收场,索性找了个借口:“……我困了。”


    可能这段时间太累,即使他的手不安分,周宜宁闭上眼,思绪被困顿席卷,倒也能做到忽略他的存在。


    隔天清早,周宜宁迷迷糊糊的意识,是被言念一通视频电话喊醒的。


    她摁了接通,艰难坐起来靠住床背,“怎么了?”


    “宁宝好消息,咱们纸鸢的拍摄地有着落了,”言念一脸激动,“「长宁巷」同意了我们的申请。”


    作为京北最古老的胡同之一,长宁巷的建筑基本保持宋明风格,传闻用来铺路的每一块砖都是文物,足够在二环内买一套两居室。


    而且和其他胡同不一样,长宁巷一半地段,都在私人手里。


    为了保护古建筑,除了央华台的拍摄需求,基本不对外开放,更别提各类商业拍摄。


    为了让「京北纸鸢」这期视频更有代入感,言念多放打听,终于得到一点眉目。


    前几天,她才得到和对方秘书通话的机会,确认了拍摄合同,忍不住喜悦跟周宜宁分享。


    听到这期待已久的消息,周宜宁朦胧的困倦瞬间清醒了大半,眼角眉梢都带着开心:“太好了,辛苦你了念念。”


    为了更舒服,她想坐得更端正一些,却忘记了检查身上的睡衣。


    于是随着她的动作,大半的衣领滑落,露出圆润的肩头。


    镜头里乍染显现春光,锁骨的肌肤细嫩白皙,尽管散落的乌发遮了大半,但靠近脖颈的地方,粉色印记十分显眼。


    周宜宁:“……”


    全身的气血如浪潮般向上翻涌,周宜宁难得反应速度很快,胡乱先把视频挂断。


    这才低垂着双眸,看清自己摇摇欲坠的衣领,脸蛋红得要滴血。


    ……她明明是


    穿好衣服才睡的。


    想到那个罪魁祸首,昨晚就没收敛过,周宜宁气闷到双手揪住被子蒙上脑袋。


    这让她怎么有脸去面对言念。


    言念坐在车里,好半晌才从从震惊中回过神。


    早知道宁宁有男朋友,没看出她这男朋友下手这么重。


    宁宁皮肤天生细白,稍微用点力就能留下痕迹。


    看这样子,昨晚没少折腾啊。


    啧啧。


    知道周宜宁脸皮薄,她勉强克制住八卦的心思打开聊天框:[宁宁别害羞,我什么也没看到。]


    末了补充:[真的,信我。]


    消息提示音响起,周宜宁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才有勇气抬眼看向手机屏。


    不知是不是心跳太过慌乱,很正常的两条信息,落进她的眼底,怎么看都觉得意味深长。


    好在言念转移话题的速度很快:[对了宁宝,我给你和溪溪定了明天中午12点去随州的机票,记得今天提前收拾好行李。]


    [明天我提前来接你。]


    [冲.jpg]


    看到“随州”两个字,想起接下来的工作安排,周宜宁脑海里的旖旎才消散了些。


    她暗自做了好几次深呼吸,为了使自己不被裴京闻影响,她赶忙起身去洗漱。


    冰凉的水拍在脸颊上,周宜宁凌乱的呼吸才恢复了原有节奏。


    穿戴整齐后,看见置顶浮现的消息,心头没来由的悸动,周宜宁不想理他。


    和往常一样,她除了完成锈图,还要继续练习凤尾缠花。


    进入三月,京北的天温暖许多,早春明媚的阳光穿透窗户,正落在她墙壁上。


    周宜宁穿了件新中式长裙,勾勒姣好的身段,乌侬的长发散在身后,露出全神贯注的侧脸。


    五官清俪秀美,色干净白嫩,鼻梁小巧精致,镜头里说不出的柔婉。


    光影散落,不知是不是绣面的凤尾太栩栩如生,正巧有一只蝴蝶从窗户飞进。


    看见这一幕,许溪忍不住放轻呼吸,生怕惊扰了蝴蝶,赶忙用手机拍摄。


    她克制不住磕神颜的激动,分享到三人群里:[言姐姐你快看!我们宁宁大美人真得美翻天了!]


    正忙于筛选最近各大品牌投来的合作项目书电脑自然也能收到消息,点开那张图片,她秒回:[不用修图了,直接发生活号。]


    周宜宁的底子太好,阳光就是最好的修图软件。


    许溪秒懂:[OK .jpg]


    照片发送成功的两个小时,评论就涨到四位数,点赞更是达到几万。


    不少铁粉盖起高楼。


    什么时候睡到安宁姐姐:[姐姐好美!狂亲姐姐!]


    安宁是我老婆:[新中式太绝了!姐姐请把新中式焊在身上好吗!]


    我是安宁的狗:[附议!安宁你是小说里逃出来的古典美人吧呜呜]


    [楼上的别碰瓷!安宁是我老婆!]


    [……]


    后面的内容,明显越来越歪。


    一到休息时间,贺之让就瘫进座椅里摸出手机冲浪。因为裴京闻这少爷大学时没少发疯,他早就关注了周宜宁的工作账号。


    刚打开,系统就给他推送更新内容。


    评论区不看还好,全都是跟裴京闻“抢老婆”的。


    清楚这些粉丝的“争抢”并没什么实质威胁,但那狗东西最近太春风得意,随时随地都跟只公孔雀一样招摇自己有对象。


    就离谱。


    谁邀请他晚上出去玩了?他非要在那装模作样说女朋友太粘人,要回去陪。


    呵呵。


    他眼白都快翻上天。


    偏偏这狗东西,还真是他们这群大老爷们里唯一一个有对象的。


    贺之让就看不惯他那得意的逼样,见人从手术室出来,他故意把手机递过去:“啧啧,看周妹妹魅力多大,多招人喜欢吶。”


    裴京闻伸向扣子的动作顿住,看清屏幕里的内容后,眼眸微微眯起。


    下一秒,裴京闻若无其事坐进椅子里,气定神闲睨了他一眼,“还挺有眼光的。”


    装得挺淡定。


    贺之让啧了声,凑过去贱兮兮笑,“这么多情敌你一点都不担心吗?”


    “每晚抱她睡觉的是我,”他打开电脑,唇角勾起懒淡的弧度,“还担心什么?”


    贺之让:“……”


    也就这狗,才能心安理得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


    贺之让吐槽着,摸着下巴打量过去,似乎真得稳如老狗。


    这少爷转性了,什么时候这么平静了?


    狐疑归狐疑,这时手机铃声响起提醒,距离会议还有五分钟时间。


    秦教授主持的科研会,最喜欢点名回答问题,他不敢有半点摸鱼的心思,认命般往会议室走。


    比起贺之让的小心翼翼,裴京闻就显得明目张胆太多。


    几个博士正在进行文献综述的汇报,他半倚着座椅,眸色看向桌子下面的手机,拧眉沉思几秒,快速记完汇报要点,指尖在屏幕翻飞。


    W:[这套裙子好看。]


    [怎么办?我想让你晚上穿给我看。]


    手机响起消息的提示音,周宜宁恰好绣完今天既定任务的最后一阵。


    习惯性去看手机,视线正落在这两条消息上面。


    “晚上”两个字,格外显眼。


    就好像在暗示着什么。


    周宜宁的脸蛋倏地覆满了热气,只觉手机都变得滚烫,握住的动作差点没稳住。


    ……什么叫晚上啊!


    她一阵羞恼,正犹豫怎么回复,对话框里再次弹出新的信息条:[老婆,我现在在开会。]


    [但我满脑子都是你怎么办?]


    一共四句话,明明他没在跟前,周宜宁却能感受到他强烈的气息。


    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熟悉腔调,在她耳畔止不住回响。


    生怕他再说什么过分的话,周宜宁刻意忽略其他三条:[你好好听会。]


    发送成功,对方好几分钟都没回复。


    炽热的心绪缓和了些,就在她收拾好东西出去找许溪时,一通电话打了过来。


    是严可薇。


    她点了接通,女孩的声线隔着电流传进。


    “宁宁我回来了。”


    听见这几个字,周宜宁该开心的,但她心头没来由咯噔一跳。


    按她对严可薇的了解,回京北怎么也不该是强颜欢笑的语调。


    作为多年闺蜜,两人几乎无话不谈。


    “薇薇你怎么了?”犹豫片刻,周宜宁决定直接问出声:“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严可薇哽咽了片刻,电流里满是女孩哽咽不已的哭腔:“宁宁,那狗男人他回家联姻去了。”


    “他还是不要我了。”


    第48章 酒精


    「indulge」是一家私密性极好的酒吧, 各项设备都算京北娱乐场所top.1,备受京北各类富二代的青睐。


    正是晚上七点半,酒吧内人影攒动, 霓虹光影晦暗不明,主唱带着墨镜,手握吉他正在弹奏流行乐曲 《secret》。


    除了吉他曲,还有舞池里各种劲欲十足的曲子交互缠绕,年轻的男孩女孩跟随音乐纵情舞动, 空气中混杂着酒味和烟味, 倒映进五光十色的液体里。


    说不出的旖旎和暧昧。


    吧台处的调酒师, 应对面女孩的要求, 一杯接着一杯的威士忌递过去。


    女孩散着长发,眼尾上挑略显迷醉, 白嫩的脸蛋明显浮现了因酒精浮现了一层酡红,为整个人添了几分媚态。


    因她身段姣好, 又是孤身一人,自然会吸引不少探视的目光,好在调酒师的业务能力很高,三言两语就隔绝了那些别有心思的纠缠。


    都说酒精能麻痹自己,但好几杯烈酒下肚,严可薇心底积压的气闷都无法纾解。


    狗男人!


    如果早就决定好要联姻, 还来招惹她干嘛!


    她不想伤心的, 可眼眶就是很没出息,止不住的酸涩往上冒。


    一杯不够, 那就再来一杯。


    不知多少杯下肚。


    她单


    手撑着昏昏沉沉的大脑, 微卷的发丝凌乱散在耳畔,抬手将空杯子递过去。


    就在她把满杯的飘香灌进肚里时, 感知被麻痹得有些模糊,仍下意识再点一杯。


    看着她细嫩脸蛋越来越红,调酒师忍不住提醒:


    “这位小姐,您不能再喝了。”


    女孩微微蹙起秀眉,偏着脑袋似在思索着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可惜酒精劲儿上头,好半晌她都没把这几个字连在一起理解。


    不过醉鬼都有一个特点,就是喜欢跟人反着来。


    听见“不能”两个字,她潋滟的眸色覆了层不满,红唇一张一合,“少、少废话,我还要。”


    末了,她强调:“要、要最烈的。”


    生怕被调酒师拒绝,她猛地倾身上前,可惜双腿使不上劲儿,整个人控制不住重心往后仰去。


    下一秒,鼻尖一股清冽的烟草味,取代了原本的烈酒味道。


    她想抬头,但男人太高了,额头只能倚在他宽阔的肩膀,想抬眼只能瞥见他的下巴。


    极强强烈的男性荷尔蒙气息,紧紧裹挟住她的呼吸,一时间都忘记了挣扎。


    “你喝多了,”男人的声线很低沉,动作的力道恰到好处,不由分说她摁回座椅里,每个字都带着强硬,“手机给我。”


    肩膀的桎梏忽视不了,她瞪向男人,手脚并用着抗拒:“你放开我!你是谁啊!敢命令我?”


    因为力量悬殊太大,她反抗半天没什么效果,于是凭本能去咬他。


    看见这一幕,调酒师眸色微紧,几乎被吓得渗出一身冷汗,赶忙主动说:“郁总,要不您把她交给我吧。”


    男人并没说话,眸色敛在浓密的睫羽当中,没人能看清他的真实想法,动作多了些耐心:“没事,你去忙吧。”


    印象中,自家这位老板,还从没对哪位女客人这么好脾气过。


    惊讶归惊讶,老板话都说到这份儿,调酒师默默按耐住八卦的心思,把所有的话吞回肚子里。


    严可薇的大脑已经被烈酒蒙蔽,自然不知调酒师的反应,只凭借本能双收扒拉他。


    反正这人身上还挺好闻的。


    周宜宁匆忙赶到「indulge」时,视线正撞上这一幕。


    年轻的女孩大半身躯都挂在男人身上,眼角眉梢弯起,饱满的红唇微扬起,眼尾上挑的弧度略显媚态。


    ……这状态,怎么看都看不出跟电话里那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相似。


    可能人在喝醉的状况下,对亲近的人的依赖程度比平时高出许多,严可薇半睡半醒间,余光瞬间定格在朝她靠近的女孩身上。


    “……宁宝,我、我在这。”她说的每个字都断断续续的,挣扎着想从男人的双腿离开,“呜呜等你好久了你怎么才来,我都要以为你不要我了呜呜。”


    也不知道严可薇怎么做到的,都醉成这样,说话还十分顺溜。


    见她眼角眉梢掩饰不住的依赖,郁淮没再多说什么,松开了手臂。


    不知说到哪个字把自己给说伤心了,严可薇双眸通红,眼眸盛满了委屈。


    周宜宁加快脚步走过去,双手将人接住,搀扶着她坐在休息区的沙发里。


    就跟浑身没了骨架,严可薇靠在她的肩头,语调乖软,多了些依恋:“宁宝我终于见到你了呜呜快让我抱会儿。”


    周宜宁失笑,眼角沾染未曾完全化开的雾霭,侧身从包里摸出纸巾。


    严可薇非常乖巧闭上眼,空气里的柠檬清香取代了烟酒的刺鼻,她倾身靠向周宜宁那边,不断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


    “好香啊宁宁,”她抱着女孩清瘦的身姿不松手,“还是姐妹好,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我决、决定封心锁爱了。”


    “没一个”三个字一出,郁淮捏住手机的指骨倏地收紧,眼神意有所指看了过来。


    可惜醉鬼不仅没了眼力,反应力也会跟着变得迟钝。


    那道视线的存在感太强,偏偏又直勾勾落在醉得亲妈不认的严可薇身上,周宜宁想忽略都忽略不了。


    顺他意味深长的视线望去,黑色衬衣胸口的抓痕无法忽略,甚至第二颗扣子还有淡淡的口红印,不用猜都知道谁干的好事。


    撇了眼眸色似乎什么也不记得的严可薇,就在她思索要不要出于礼貌,主动和对方打招呼时,对方移开和她短暂对视的视线,目光落在手机亮起的屏幕。


    距离比较近,加上他接电话也没刻意躲避,想听清话里面的内容并不难。


    知周宜宁并没有偷听他谈话的习惯,正要收回所有的关注,听觉却被熟悉的名号给吸引住。


    “要说恒盛有没有诚意,”他眉目闲散,谈起生意就跟谈论天气状况一样,“那得看裴总愿意让利几个点了。”


    “让利”两个字,格外清晰。


    加上恒盛两个字,周宜宁心口没来由收紧,隐隐被不安缭绕住。


    就算她再不懂行情,也知道恒盛向来都是被别人让利的份儿,哪有主动让步的时候?


    尽管生意场上的你来我往,对她而言完全陌生,但所有话题只要牵扯到裴京闻,她总是变得很没出息,任由一点风吹草动控制大脑。


    各种猜测浮上心头,她胡乱纠缠的思绪,只有耳畔再次落下郁淮低润的嗓音时,注意力才会集中起来。


    不知对面说了什么,郁淮低低笑了下,绝艳的眉眼舒展开来。


    就在这时,一道不算陌生的窈窕身姿由远及近,停在郁淮高大的身躯旁边。


    女孩一身YST春季高定,勾勒娇俏婀娜的身姿。肌肤白嫩,黑长直散在身后乖巧至极,衬得那张本就精致细嫩的脸蛋更显柔婉。


    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她就像一束被人精心呵护的朱丽叶,从头到脚都显露着精致和优雅。


    却不会让人觉得精致过头导致的俗气。


    周宜宁本就不稳的呼吸彻底凌乱,一种难言的低落就像一只无形的手,慢慢收紧握住他心脏的力道。


    好一会儿,她轻轻扯了扯唇,才有力气分辨出这种低落,叫自卑。


    已经许多年了,她都没有这么强烈的自卑了。


    不得不说,温令娴的内外在,都是人群中最出众的那一个,会吸引所有人的眼光。


    如果她是男性,也会毫不犹豫去选择这么优秀的温令娴吧。


    “哥,你好意思问行洲哥要那么多利润啊,”温令娴扯着男人的袖子,语若春水入耳轻悦,让人流连忘返,“能不能看在我的份儿上,这次就别过分要求啦?”


    从这份旁若无人的亲昵来看,她跟郁淮的关系十分亲密。


    “小没良心的,大老远跑来找我就是替姓裴的说话啊?”郁淮扫了她一眼,唇角漫不经心半扯,“也不怕哪天被人卖了还替他们数钱。”


    “哪有?”温令娴吐吐舌头,眉眼弯弯挽住他的胳膊,“你这次帮了忙,恒盛肯定会记得你的。”


    这个插曲,过程说来复杂,实则只有不到半分钟的时间。


    两人边聊边往前走。


    角度原因,加上周宜宁刻意回避,温令娴并没注意到她们。


    “宁宝,你在看什么呢?”絮絮叨叨了半晌,严可薇这醉鬼,才察觉到她的不对劲,“让我、我看看,是不是哪个野男人把你勾引了。”


    顺周宜宁的视线望去,正巧落在那道离去的挺括身影上。


    虽然反应慢了半拍,严可薇胡乱拨开脸颊两侧的碎发,想了一会儿还是分辨出他身旁有个女孩。


    “狗男人!不要脸!”她柳眉紧紧蹙起,非常生气拍了下茶几,震得矮脚杯里的液体都漫溢出来:“前一秒还撩、撩我,转身就投入到其他女人是怀抱。”


    这一喊,不仅吸引了不少好奇的目光,也成功拨开了周宜宁脑海里凌乱的迷雾。


    生怕好友动静太大,她赶忙将人拦腰


    拽住,柔声安抚道:“薇薇别闹,我带你回去好吗?”


    周宜宁没问她把自己搞这么狼狈的原因。


    不止是严可薇刚才在电话里说的“他不要我了”,从她现在骂的这些话,大致也能猜到为什么。


    严可薇爱面子,她不想在公众场合让好友成为关注的点。


    就在她打开叫车软件时,屏幕顶端弹出裴舒语的来电:“宝你现在在哪呢?是不是在外面有了别人,怎么微信消息都不带理的?”


    很神奇的,半开玩笑的语气,成功将她心间那点没来由的沉闷疏解开来。


    简单解释了一遍过程,她才说:“我先叫车,一会儿再跟你聊。”


    “叫什么车啊?我喜欢为美女服务,”裴舒语赶忙阻止,摸出鸭舌帽戴上,“等十分钟,本小姐去接你们。”


    不给周宜宁拒绝的机会,裴舒语干脆利落挂断电话。


    “谁啊……”酒劲儿上头,严可薇半睡半醒间还有精力问。


    两人都是自己的闺蜜,虽然严可薇大学毕业远赴伦敦求学,但三人一直保持非常密切的联系。


    “舒舒来接我们,”周宜宁轻声解释,替她把凌乱的衣领整理好,“别难过啦,喝这么多晚上回去好好睡一觉。”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周宜宁都不敢相信,严可薇能一次性喝这么多酒。


    果然,谈到感情,再理智的人也很难克制冲动。


    哪知听见“难过”两个字,严可薇翻了翻白眼,不乐意反驳,“呸,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谁会为一只狗难过啊。”


    狠话是这么撂的。


    没几句,在酒精的作用下,眼角不自觉又滑落了几颗晶莹。


    “宁宁你知道吗,他说我是他的真爱,”严可薇埋在她的肩膀,“可家里一通电话打来,他、他说他输给现实了。”


    “他说,我跟他的差距,是没办法缩小的。”


    “混蛋啊!渣男!都是借口!”严可薇的呼吸变得急促,神情逐渐激动:“明明是他想抛弃我,反过来还要让我认清现实!”


    不知是不是空气中的酒精开始发酵,周宜宁只觉这几个字从耳畔飘进,格外沉重。


    揽住严可薇肩膀的动作不禁凝滞,呼吸也放慢了节奏。


    深蓝色的霓虹灯,将她的脸蛋映得有些苍白。


    周宜宁忽然想起,裴舒语几天前提起,恒盛最近被抢了好几个谈拢的项目。


    为此,一向运筹帷幄的余相晚,心底都不免忧愁。大哥裴行洲原本自行创业,近几天都帮恒盛在其中周转。


    她原本想问自己能不能帮上些忙,只是看见裴京闻回到家难掩疲惫的状态,终究没能问出口。


    真是关心则乱。


    问了又能怎么样呢?她能提供什么帮助吗?


    明知道裴京闻在为科研日夜颠倒,问出口他一定会耐心解释,可这过程势必会花费他好不容易得来的休息时间。


    既然帮不上忙,那就别给他徒增烦忧。


    回忆与刚才的画面重迭。


    原来她拼尽全力都帮不上的忙,对别人来说,就是一句话的事。


    “差距是没办法缩小的。”


    这句话重复在脑海里出现,周宜宁不禁咬紧唇肉。


    横亘在严可薇和她前男友之间的问题,又何尝不是她跟裴京闻的?


    脑海里没来由升起一阵无力感,周宜宁闭了闭眼,脊背向后侧靠住沙发。


    心口没完全散去的沉闷,再次席卷而来。


    除了认真聆听严可薇的吐槽,她视线不禁落在眼前那杯五光十色的液体上。


    这一个月来刻意被忽略的差距,这一刻自动在她的眼前浮现。


    清晰可数,让她不得不面对。


    “宁宁,你是不是也有烦恼?”严可薇握住酒杯递给她,还以为她也对酒兴趣,神秘一笑说,“好喝,尝尝。”


    不等她反应,吸管已经伸到她的嘴边。


    不知哪来的冲动,她忽然很想尝尝是什么味道。


    “男人都不是好东西!”严可薇还没察觉到她的异样,自顾自往下说:“爱的时候说只爱我这个人,不爱了就给我细数各方面的差距,非说我除了这张脸,没一个地方给他长脸……”


    周宜宁闷了一口,酸酸涩涩的触感,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清甜。


    明明以往酒精都是苦涩的。


    是不是错觉?


    不知过去多久。


    她眨了眨眼,只觉视野里都雾沉沉的,正想去拿手机看眼时间,不想右手软绵绵的,怎么也提不起力气。


    连身旁靠近的两道身影都察觉不到。


    任由手机一直震动,却无暇顾及。


    “……好家伙,”两人脸色都泛着不正常的潮红,裴舒语惊得瞪大双眼:“你们俩这到底喝了多少啊?”


    幸好。


    这两人挺会挑地方。


    起码这家酒吧是郁淮哥开的,还没人敢明目张胆对女孩子动歪心思。


    没人应答。


    严可薇手脚并用扒拉在周宜宁身上,明显已经睡死过去。


    至于周宜宁,没完全陷入沉睡,但晕红的眼尾明显不正常。


    敏锐的第六感告诉她,周围本就低沉的气压,莫名又降了几个度。


    都不用怀疑,就知道是谁一脸不爽。


    能让裴京闻这么紧张,也就周宜宁能做到。


    “哥,你是不是惹宁宁生气了啊?”她一脸幸灾乐祸,故意挑刺:“哎呀我记得宁宁是滴酒不沾的,怎么忽然就喝这么多了?”


    难得,她说话的时候,裴京闻黑沉着脸,并没主动打断。


    “哎,男人还是靠不住,”裴舒语故意拖着语调,“关键时候伤心了,还得是姐妹啊。”


    “宁宁,我这就带你回去。”


    话是这么说。


    趁她动作轻缓,将严可薇从周宜宁身上扯开,裴京闻当机立断上前,行动比她更快,抄起腿弯将人打横抱起。


    惊叹这狗的臂力没几秒,裴舒语小声恳求:“哥我一个人扛不动。”


    严可薇看似身材很好,实际全身瘦得没几两肉。但同为女孩,裴舒语还真做不到一口气把她扛出去。


    闻言,裴京闻驻足。


    停顿几秒,他看了眼驻唱的女歌手,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


    不知说了什么,对方跟他一起折返。


    “她交给你了。”


    留下这句话,他抱着人直接跨步远去。


    裴舒语:“……”


    无情!


    有异性没人性的狗东西!


    骂归骂,只要想起他这“有异性”跟闺蜜有关,裴舒语就一脸磕到了的兴奋。


    宁宁值得被好好对待。


    就是便宜那狗东西了。


    此时,夜风袭来,似将所有的潮热和旖旎都抚平了些。


    周宜宁迷乱的意识,在这一刻总算有了些清醒。


    抬眼对上那双漆黑的眸子,不知怎的,久违的酸涩全部涌向鼻尖。


    “怎么了?”他停下脚步,深邃的眸色紧紧落在她身上,眉眼关切:“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周宜宁没说话。


    只愣愣看着他,一瞬不瞬。


    这样的眼神,哪怕什么话也不说,对他的撩拨程度也极大。


    逐渐被燥热包裹。


    他滚了滚喉结,声线低哑:“周宜宁,这样看我,你最好有话说。”


    不曾想刚说完。


    手背一滴冰凉落下。


    第49章 乖巧


    咫尺的距离, 近到呼吸交织在一起。


    因为身高的差距,裴京闻只需低头,薄唇就能触及她的额头。


    明明很暧昧的氛围, 他却没心思去想别的。


    清风拂面,撩起女孩的一缕发丝扫过他的下巴,那种痒到心口的触感,才让他找回怔愣的思绪。


    冰凉的液体与他滚烫的皮肤相交,彻底驱散了胸腔里那点还没完全消散的燥热。


    她……是在哭吗?


    这个认知中脑海里形成, 他心口收紧, 浑身上下都被紧张缠绕。


    他有些不敢置信。


    他抬眼看过去, 女孩纤密的睫羽遮敛着瞳孔, 又薄又瘦的肩头微微颤抖。


    晚风很轻,撩乱了她柔顺的长发,


    却吹不散嗓子里低低流出的细微呜咽。


    是很克制的哭泣。


    不知压抑了多久。


    心口密密麻麻的沉闷,他想上前一步, 周宜宁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倏地倒退一步。


    漆黑的眼底渐渐浮现了几分难以置信,他再次往前靠,周宜宁却往后又侧了侧身。


    不是错觉。


    因为他的靠近,她很抗拒。


    无声的对峙。


    路灯下的微光,顺着女孩乌黑的发顶洒落, 阴影覆盖了那双清俪的眉眼, 让他没法看清她的真实想法。


    今晚的一切都显得不正常。


    裴京闻还不至于迟钝到连她的异样都看不出来。


    周宜宁向来是所有中眼里的滴酒不沾。


    就算上了大学,她也是所有老师眼里循规蹈矩的乖乖女, 怎么也不会跟酒精扯上关系。


    而且她的调节能力很强, 即使情绪再低落,也会在短暂的时间内恢复。


    高中刚毕业的那段时间, 他也曾自嘲过,这姑娘还真是没良心。


    把他忘得这么快。


    一点都不在意他。


    一点也不难过。


    就好像在他面前的那种脸红心跳是装出来的。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觉得靠酒精短暂麻痹意识的做法,怎么看都不会发生在周宜宁身上。


    能让她破例,也不知遇到的事有多麻烦。


    从周宜宁的角度来看,这麻烦是由他造成的。


    一呼一吸的静默,空气隐隐变得沉闷。


    眨眼之间,又好像过去很久。


    “到底怎么了?”最终短暂的敛住眼底的晦暗,定定望向她:“告诉我。”


    这几个字的语调很轻,但每个字的韵调都掷地有声,不容置疑。


    可能是他的话存在感太强,让周宜宁空白的大脑找回了些丢失的思绪。


    还没多清醒,所有的退缩就被酒精牵住。


    她并没即刻出声,而是抬眼面迎春风,视线很慢很慢环视四周。


    不愧是国内最大的一流城市,周围的车流闪烁霓虹灯光,彻夜不眠的摩天大厦直冲云霄,照亮了黑夜,也把这座城市映衬得格外繁华。


    好不容易恢复了几丝清明的眼眸,渐渐被一层迷茫覆盖。


    这座人人向往的国际化大城市,是裴京闻从小长大的地方,却是她人生前十八年,只能在课本里看到的名字。


    她努力了二十多年才勉强站稳脚跟。


    这让她怎么和他相配?


    可能夜色总会放大掩藏深处的负面情绪,周宜宁


    许久不曾有过的自卑,在这一刻几乎占据了她所有的心跳。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第一次听严可薇提到“京北裴氏”四个字。


    网络显示的词条寥寥数语,只能搜到世界五百强企业恒盛集团隶属裴氏,多少名校毕业的学生挤破脑袋都进不去。


    对她这种从题海里拼命往前奔跑的人来说,差距可以说天壤之别。


    她不知道,裴京闻拍毕业照那天说“我这么喜欢你”是不是一时兴起。


    但这句话,的确让她牵挂了整整七年。


    重逢后,又用让她负责的理由,没怎么考虑就带她领了那张证。


    上学时候她无法问出那句“为什么喜欢我”,到现在也一样没出息,到嘴边的“为什么跟你领证的人是我”问不出口。


    她牵了牵有些无力的唇,脸颊的寒风变得更加剧烈,勉强让她胡思乱想的脑袋清醒了些。


    好不容易被风吹散的酒精不知何时上头,占据了她好不容易组织好的思绪。周宜宁的眸光不自觉被吸引,停在男人这张五官极其出众的脸上。


    梦里许多彻夜难眠的场景,也逐渐与这张脸融合。


    她晃了晃有些沉重的脑袋,眼尾沾了嫣红,鼻翼轻轻颤动,覆盖在浅褐色瞳孔上的雾霭还没完全散去。


    那点可笑的自尊心在这一刻扩大到极致,她张了张口,不知道该用什么语言去告诉他。


    周宜宁厌恶这样胆小懦弱的自己,从来不敢在他面前袒露自己所有的自卑。


    明知道沟通是最好的办法,可她就是没办法跨过心里那道坎。


    不说出来,也许她还能自我欺骗,就当不知道和他的差距,沉溺进他的温柔里。


    一旦挑明,她就不得不去面对可能彻底失去他的现实。


    这份纠结在脑海里不断发酵,她闭了闭眼,任由酒精吞噬她所有的清醒。


    站在她对面,裴京闻自然没错过她所有的情绪。


    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眸微沉,眉宇不禁蹙起,到嘴边的追问,在触及她眼角的泪痕时,硬生生吞了回去。


    两道身影,相对而站。


    车流来往,夜色黑沉。


    最终,是他败下阵来。


    “我们先回去。”


    不等周宜宁反应,他上前一步,宽阔的肩臂稍稍用力,揽住她的腿弯,不由分说将人打横抱起。


    他终究舍不得逼她太紧,更不想看见她掉眼泪。


    她不愿意说,那就听她的。


    两三步的距离,鼻息被熟悉的木质香调填满,那点被酒精催化的情绪彻底泛滥。


    周宜宁埋在他的胸膛,隔了层衬衣,脸颊紧贴他滚烫的肌肤,对他的贪恋在这一刻翻涌成潮。


    没来由的,裴京闻那句“你不会再遇到,比我再爱你的人”在脑海里浮现。


    她想,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无条件纵容她的,也就只有裴京闻了。


    可这么好的他,她不想耽误他啊。


    余光瞥见他戴着耳机,时不时应答几句,低沉的嗓音说着她从没听过的专业术语,思绪再次被那点不争气的无力感充斥。


    她侧靠着车窗,车身稳步向前,酒精让她的脑袋晕晕乎乎的,没一会儿,眼皮子越来越重,不知什么时候睡过去。


    全程都分出了些注意力在她身上,裴京闻自然用余光瞥见她被乌发遮敛的睡颜。


    和许多个夜晚一样,她的睡相一直很乖。


    即使被他抱在怀里各种欺负,羞到恼怒,都说不出骂他的话。


    再看现在,原本恬淡安静的睡颜,有被酒精沾染的绯红,也有很淡的低落,脚趾着忐忑和不安。


    明显是心里藏着事,不愿意跟他坦诚。


    男人握住方向盘的指骨收紧,光影敛住他眼底的晦暗。


    周宜宁的异样是从去了趟「indulge」见到严可薇开始。


    他不喜欢被动。


    问严可薇那个醉鬼明显不现实。


    思索几秒,他在等候红灯的空档,摸出手机联系恒盛郑特助。


    想查到「indulge」酒吧的老板是谁,并不是一件难事。


    没过几分钟,郑特助就把联系方式发了过来。


    看到熟悉的人名,他轻挑眉梢,没多犹豫就把电话打过去。


    停顿几秒,等郁淮接通,他言简意赅说明来意。


    都是一个圈子长大的,家里也有生意的来往,郁淮倒没为难他,答应给他把监控发去邮箱。


    挂断电话,车子拐进云水湾。


    随手把手机扔进西裤口袋,他倾身靠近,以免闹醒她,尽量和她保持距离,动作轻柔想替周宜宁解开安全带。


    哪知刚触碰到安全带锁扣,女孩红唇轻启,似呢喃低语:“……裴京闻。”


    唤他的名字,语调非常轻柔。


    像一根羽毛,挠得他心口泛痒。


    “你……你会不会不要我。”


    声音很小,还沾了些哭腔,随着起伏的呼吸声很快消散。


    但裴京闻听清了。


    也确信,不是错觉。


    原来,她一晚上竟是在担心这个么?


    虽然在睡梦中,而且是被酒精麻痹的状态,一般人都不会相信。


    但裴京闻的直觉向来很准。


    按他对这姑娘的了解,知道她这份担忧会成为她的心结。


    如果不是喝了酒,不知要到什么时候,他才能听


    到她内心深处的纠结。


    他不会去怪周宜宁胡思乱想。


    能说出这几个字,证明他给她的安全感还不够。


    “我珍惜你还来不及,怎么会不要你?”指尖将她脸颊凌乱的发丝拨开,他俯下腰身,薄唇在她细嫩的脸蛋落下一吻:“我才该担心。”


    不知道听没听见,周宜宁并未应声。


    夜色里,她紧闭着眼皮,男人秾墨的眼底,倒映的全都是她。


    —


    宿醉的结果,就是忘记定闹钟,第二天差点没按点醒过来。


    可能许溪靠意念喊她起了作用,在第十二通电话响起时,周宜宁总算找到了一点意识。


    挣扎着摸出手机,许溪总算松了口气,“谢天谢地,宁姐姐你终于接电话了,我在想你要是还没接,只能拜托舒舒姐满京北捞你了……”


    一段不绝如缕的文字,成功驱散了她脑袋里的迷乱。


    周宜宁吸了吸鼻子,酒劲还没缓过来,嗓音染了难掩的喑哑:“别担心,我没事。”


    正准备问“怎么了”,余光瞥见屏幕顶端的时间,后知后觉想起今天的行程。


    “抱歉溪溪,我睡过头了,”她揉了揉酸涩的太阳穴,懊恼瞬间取代了困顿,迅速掀开被子爬起,“稍等我十分钟,这就来。”


    洗漱、穿戴一气呵成。


    陷入忙碌的状态,周宜宁没时间去胡思乱想,只记得整晚横在腰间的炙热,还有耳畔那些听不真切的低语。


    好在她前几天已经收拾好所有的行李,出门时倒也不完全慌乱。


    京北三月的风寒意未褪,周宜宁天生怕冷,所以临出门前,她穿戴好帽子和口罩。


    上了车,许溪单手摸着下巴,笑容灿烂:“宁姐姐,你不对劲哦。”


    对上这双写满探视的晶亮眸子,周宜宁没来由地一阵心虚。


    “你还从没迟到过呢,”许溪凑近她,忍不住好奇问:“是不是姐夫昨晚闹你啦?”


    这个“闹”字,夹杂着说不尽的暧昧。


    许溪和言念都是她最亲近的人,所以领证这事,周宜宁也没刻意隐瞒。


    得知她英年早婚,两人满脸震惊的同时,没少扯着她要见见姐夫。


    面对这份毫不遮拦的打趣,她脸色微红,下意识错开视线,“……没有。”


    知道她脸皮薄,顾忌着航班时间,许溪没再继续追问。


    话题被扯开,周宜宁总算没那么紧张,呼吸很快平复了正常节奏。


    “宁姐姐有个好消息必须给你分享,”许溪满眼激动,“你现在可火了,这次找上门合作的高奢品牌给的更多,还有电视台的形象代言人,我跟念姐挑都挑不过来……”


    有许溪在身旁,完全不用担心气氛会冷寂。


    周宜宁藏着的重重心事,也在许溪的絮絮叨叨中疏解开来。


    经过这几年的努力,她总算能在保持初心的基础上,做出越来越好的成绩。


    让非遗被更多人知道的同时,她也有了更多的收益,能去做更多想做的事。


    尽管感情方面,最终的结果会不尽如人意。


    毕竟人生有缺憾,再正常不过。


    说她贪心也好,就像无数次自我安慰那样。


    只要没到必须要面对现实的那一天,她就能继续任性,和裴京闻保持现在的合法关系。


    —


    抵达京兴机场时,距离起飞已经不到四十分钟。好在安检一路顺利,落座后,乘务人员再次进行起飞前最后的提醒。


    随州地处东南方,从京北过去需要两个半小时。


    飞机穿越云层时,视野非常开阔,周宜宁偏过脑袋,视线落向地面。


    偌大的京北城一览无余,地标建筑之一的恒盛大厦更是夺目。


    生怕被许溪看出异样,她赶忙收回视线,摸出电脑打开提前下载好的合作项目书。


    其中珠宝的宣发大同小异,她往后浏览,不禁被最后一份吸引。


    是央华台正在筹备的非遗纪录片,围绕衣食住行四个方面,包揽大江南北各地的代表。


    她要做的,就是跟节目组出镜,去拜访那些数十年如一日的手艺人。


    这份合作对她很友好,她可以直接剪辑央华台的视频,并在自己的账号做宣传。


    算是双赢。


    难怪言念会单独列出来。


    在众多拍摄非遗的博主里,周宜宁还是第一个被央华台看中并邀请的。


    付出和坚持得到回报,这是周宜宁入行五年多最开心的一次。


    用发圈随意绑起长发,她心里盘算着从随州回来的安排,集中注意力一项一项列在文档里。


    忙碌起来,两个半小时悄然流逝。


    随州依云雾山而建,是国内最大的山城,两人下了飞机,打车前往预定好的「云雾别墅」。


    与其他酒店不同,「云雾别墅」坐落在云雾山度假村,距离陈师傅家只有十几分钟的车程。


    办理好入住手续,周宜宁准备先给一直关心她的董教授报平安。


    打开微信,置顶正巧发来消息。


    W:[到了吗?]


    [定位记得发我。]


    言简意赅,每个字都透露着关切。


    记得他发来的工作行程,周宜宁知道这个点是他刚从手术室出来。


    都没来得及休息,第一反应先询问她。


    周宜宁心口一软,唇角不禁弯起,指尖微动回复道:[刚到。]


    [定位]


    发送成功,她赶忙回复了董教授,又在三人小群里汇报了行程。


    裴舒语几乎在冲浪一线,可惜严可薇喝太多,到现在还在睡梦中没醒来。


    周宜宁轻叹一声,刚退出聊天界面,置顶再次发来消息:[出门在外,有事别只管自己扛,记得使唤我。]


    [还有,记得想我。]


    看到最后四个字,周宜宁的眼前,莫名浮现了他说这句话的表情。


    笑意轻挑,又带了点认真。


    她可能被熟悉的笑容蛊惑,她神色微动,应道:[好。]


    刚巧许溪喊她的声音传来,周宜宁习惯性抬眼去回应,点“发送”时触及了聊天框自带的表情包。


    是一只粉色垂耳兔,抱着胡萝卜乖巧点头。


    等她察觉时,屏幕里有了最新的消息条:[啧,跟你一样可爱。]


    [多发点,我喜欢。]


    跟刚才的散漫不羁不同,这两条的语调,又是熟悉的不正经。


    周宜宁:“……”


    有了这个插曲,周宜宁难得走神,等她意识到已经过去十几分钟,而自己面对眼前介绍各地非遗的文献综述,居然一个字都没看进去时,本就不淡定的心跳倏地加速。


    偏偏这一幕,还被许溪正巧看见。


    “窝趣你脸怎么这么红?”她边擦头发,边满脸震惊问,“宁姐姐你怎么啦?发烧了?要不要量一□□温?”


    难掩的心虚上头,周宜宁赶忙别开眼,“……没事,不用的。”


    和周宜宁认识这么久,许溪非常了解,自家宁姐姐根本就不会扯谎。


    看这连跟自己对视都不敢的反应,她瞬间明白过来,笑容意有所指:“哎呀是我说错话了。”


    “小别胜新婚,”没等周宜宁反应过来,许溪凑过来,朝她笑得挤眉弄眼:“这刚分开,姐夫是不是就跟你打电话倾诉相思啦。”


    周宜宁:“……”


    —


    这段时间,周宜宁提前和陈师傅联系过,确定好拜访时间,上午九点整理好所有的装备,准时从酒店出门。


    身处山里,大部分的景色都没被现代化改造,环境清幽而静谧,开车并不方便,两人选择步行前往云雾村。


    在城市待久了,看向周围清俪的山川鸟语,扑鼻而来的清香,让她感受到了久违的宁静。


    “随州真是太美了,难怪课本里的古人都喜欢归隐,”许溪忍不住感慨,“我决定了,等我攒够钱就挑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养老。”


    “随州的确适合居住,”周宜宁不禁被秀丽的山景吸引,莞尔附和,“加我一个。”


    聊着天,距离也就不显得遥远。


    十几分钟的路程,两人来


    到目的地,是一座四合院的建筑,门口栽种了许多她们没见过的花草。


    陈师傅看起来七十出头,穿了身灰色唐装,头发花白,但眉眼精神劲儿十足。


    从外表来看,没人会把他跟京北大学文传系教授联系起来。


    早在电话里联系过不止一次,加上董教授力荐,几乎要把周宜宁夸到天上去,陈师傅对周宜宁的印象非常好。


    院子里有一棵柳树,正是枝叶繁茂的时候,熹微的太阳穿透叶片,光线显得十分柔和。


    围在柳树下的矮桌寒暄,面前是缭绕袅袅烟雾的茶炉,难得的安宁氛围。


    陈师傅比她想象的还要随和,加上许溪天生自来熟的性子,周宜宁又是极有耐心的倾听对象,三个人很快熟络起来。


    早都从董教授那打探好陈师傅的喜好,知道最感兴趣的就是品茶,周宜宁从背包里取出准备好的锦盒,放在桌子上。


    是言念费了挺大劲儿,花不少钱才弄到的「雨后春晴」。


    “陈师傅您就收下吧,我的一点心意,”担心陈师傅因觉得礼物贵重而拒绝,周宜宁赶忙说:“我向您学的技艺,是多少钱都买不到的,而且这几天我们还要叨扰您呢。”


    “小丫头不愧能让老董赞不绝口,”陈师傅也不是扭捏的性子,抚着胡子爱不释手:“老头子就不跟你客气了。”


    寒暄了几句,陈师傅坚持让她们退了酒店,当机立断给自家外孙把电话打过去。


    “就当看在老董的面子上,你别花那冤枉钱了,”陈师傅摆摆手,“我让那小子给你们帮忙把东西搬过来。”


    话都说到这份儿,周宜宁再拒绝就显得太疏离。


    和许溪对视一眼,她点头应下:“那就谢谢您的好意了。”


    没几秒,陈师傅提到的那位“外孙”,双手插着兜从门口出来。


    青年身形颀长偏瘦,一身黑色连帽卫衣,五官端正轮廓分明,黑色额发遮敛着优越的眉骨,怎么看都像还没毕业的大学生。


    只是,这青年怎么看都觉得有些眼熟。


    “景白?”许溪先她一步回忆起来,惊讶出声:“你跟陈师傅……”


    “许姐姐记性真好,”梁景白走近,非常自来熟坐在许溪对面,主动介绍自己,“是我外公。”


    话落,他眉梢微挑看向旁边的周宜宁,“姐姐还记得我吗?”


    周宜宁:“……记得。”


    都这么问了,她只得硬着头皮点头。


    还真是巧,没想到来随州,都能遇见在京北认识的人。


    “几天没见,梁同学又变帅了啊,”许溪最大的爱好就是欣赏帅男大,“我都快认出来你了。”


    “许姐姐的赞美我就收下了,”梁景白随性一笑,余光并没离开周宜宁:“就当姐姐也夸我了。”


    周宜宁:“……”


    看这对话,知道几个人认识。


    自家这眼高于顶的外孙,对周宜宁也有心思。


    正好能使唤梁景白。


    于是陈师傅双手背后,悠悠然说,“下午还要干活呢,赶紧的帮你两个姐姐把东西搬过来。”


    意料之中,梁景白答应得十分爽快。


    行李倒也不多,只是陈师傅的好心不容拒绝,她接受了和梁景白的一同。


    她不是善谈的性子,和梁景白也不怎么熟,所以基本没什么共同话题。


    好在有许溪在,时不时的玩笑,不至于让回酒店的路程太尴尬。


    到了别墅,体感室内温度有些高,周宜宁索性脱掉毛呢外套,露出里面那件藕色新中式收腰长裙。


    长发被她用发簪随意挽住,露出挂在耳垂的珍珠耳坠,小巧柔和的灯光下,衬得她本就白嫩的肌肤更加清纯。


    别说梁景白,许溪好半晌都移不开眼。


    “……你们看我干什么?”周宜宁有些不自在。


    “没事!”许溪不由分说拉了把梁景白,转移话题道:“哎呀我东西好多,麻烦景白弟弟啦。”


    等两人上楼,周宜宁没多想,转身进了自己的卧室。


    刚收拾好,手机震动声响起,是裴京闻打来的视频电话。


    没来由的,她的心跳漏了半拍,准备接通时,莫名想起梁景白还在,脑海里浮现上次因谢意泽被他胡乱欺负一通的画面。


    这个人不讲道理时,她好像招架不住。


    就在她纠结要不要接通,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


    明明什么事也没做,周宜宁一阵心虚,本想点拒绝,大脑不知怎么回事,控制她的指尖选了右侧绿色标识。


    下一秒,屏幕显示已接通。


    周宜宁:“……”


    刚开完会,裴京闻连口罩都没来得及摘,眉眼勾着熟悉的笑,“怎么磨蹭这么久啊?”


    那双看谁都深情的眼眸,穿透力是在太强,周宜宁的呼吸乱了节奏,所有临时想好的说辞都被打乱,只能诚实说:“我、我在收拾东西。”


    镜头里,周宜宁已经很努力保持镇定。


    但裴京闻向来很有眼力劲儿,比周宜宁自己还了解她的一举一动,怎么可能看不出她在紧张?


    到嘴边的话还没问出,隔着电流,只听那边传来一声亲昵的称呼:“姐姐,你收拾好了吗?”


    瞬间,周宜宁的神色肉眼可见变得慌乱,她咬着下唇回道:“……还没,稍等。”


    “好,”帮许溪把行李箱放下,梁景白拿起手机应声:“那我等你。”


    周宜宁不敢看屏幕。


    生怕让梁景白察觉到,她偏过脑袋,胡乱回应出声:“嗯。”


    随后,她大脑一热,没多迟疑,拿起手机,干脆利落朝落地窗前的榻榻米走去。


    即使没看屏幕,周宜宁也能感知到那双眼眸越来越幽暗。


    甚至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玩味。


    “不解释一下?”


    “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么大个弟弟?”


    他一字一句,气定神闲问。


    “……他、他是陈师傅的外孙,”周宜宁垂落在袖子里的手指收紧,轻声说,“我们正巧碰上。”


    来随州前,周宜宁给他提起过来云雾山拜访的对象。


    好歹在京大读过一年书,裴京闻自然听过陈教授的名号,所以他才放心让周宜宁孤身过来。


    只是没想到,陈教授居然还有这么大个外孙。


    回想起梁景白那个称呼,裴京闻眸色微微眯起,闪过几分危险的意味。


    姐姐?


    叫得还真亲热。


    第50章 受伤


    不知是不是错觉, 周宜宁没来由的有些不自在,总觉得解释地越仔细,那双落在她身上的眸子就越深邃。


    明明和梁景白并没做什么, 在他这意味深长的眼神里,活像是做了多亲密的事。


    “嗯,”男人不置可否,定定望向她,语调懒洋洋的, 似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还有呢?”


    ……还有?


    他这意思, 是觉得她的解释不够详细吗?


    周宜宁抿了抿唇, 知道以这人强势的性子, 只怕她今天不把话说明白,不知道要缠着她算多久的“账”。


    那双看谁都深情的美眸波光暗涌, 周宜宁的脑海里倏地浮现被他摁在车里反复欺负的画面。


    那次张叔还在!


    这个混蛋都不知收敛。


    周宜宁的耳根克制不住泛热,以免被这些荒唐的细节影响, 赶忙咬住舌尖不往下想。


    “陈师傅让我们去他那住,”暗自压住这莫名的念头,周宜宁想了几秒,轻声解释道,“他是受陈师傅所托,过来帮我们搬东西的。”


    裴京闻倒也不至于真怀疑周宜宁。


    只是同为男性, 那小子看周宜宁的


    眼神, 还真算不上清白。


    怎么都让他觉得不爽。


    偏偏这时,那小子再次关切问, “姐姐, 要不要我进来帮你啊?”


    很正常的一句话,从他略显低磁的嘴里出来, 每个字都沾了黏腻。


    瞥见他脸色肉眼可见低沉,薄唇刻意牵起漫不经心的弧度,细看之下还有几分邪性。


    周宜宁心口一跳,以免造成更大的误会,她有些着急抬眸看向门外:“没关系,我可以的,你不要过来。”


    角度原因,镜头里周宜宁仰起下巴,修长的天鹅颈向后绷直,露出凹凸有致的锁骨,大片肌肤雪白娇嫩,与长发的黑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自知的撩,才更致命。


    这样的春光,一览无余。


    裴京闻并没说话。


    他只觉喉咙处干燥得厉害,视线紧紧落在衣领的那颗盘扣上,眸色倏地一黯,强压住心底呼之欲出的冲动。


    好在周宜宁这话一出,梁景白没再追问:“好,那我在外面等你。”


    周宜宁微微松了口气。


    等她收回视线,正撞进屏幕里那双讳莫如深的黑眸。


    猝不及防的对视,她清晰感知到心间的悸动,仿佛沉溺进他眼底的漩涡,无法自拔。


    好半晌,心底似有什么破土而出,两道莫名加重的呼吸声交织勾缠。


    谁都没有率先打破沉默。


    还是门外的脚步声,才让周宜宁从呆愣中回过神。


    “……你怎么这样看我?”她别过眼,掩饰眼底的慌乱,“我脸上是有东西吗?”


    “没有。”


    周宜宁还没松口气,只听他拖着音尾,笑意没个正经:“看你是忍不住想亲你。”


    这么混的话,也不知他是怎么做到脸色如常。


    周宜宁:“……”


    耳根微红,心间又被搅乱了原有的平静。


    她张了张口,说又说不过,眸色羞恼瞪向他。


    对上这无声的控诉,他低笑了声,曲起右腿支撑着身姿,整个人看起来懒散至极。


    “看来你这个弟弟,对你还挺尽职尽责的啊。”他故意拖着音尾的腔调,故意强调了一遍称呼:“嗯?姐姐?”


    后面这两个字,从他嘴里出来,愣是染了几分旖旎,落进耳畔说不尽的脸红心跳。


    周宜宁:“……”


    “我说老裴,你开完会就往外跑,躲着干嘛呢?”没等她出反驳的话,视频那端传来一道有些陌生的清冽男音。


    心间莫名充满了紧张,生怕这话题继续下去会被别人听见,周宜宁赶忙说:“……溪溪喊我,我先去忙了。”


    不等他反应过来,她鼓起勇气点了屏幕左侧的挂断键,迅速把手机倒扣进包里。


    这会儿正是会议中途休息时间,大家最近都为手头的项目忙到脚不沾地,好不容易有了喘气的机会,大部分人都选择回办公室躺着休息。


    贺之让瘫进椅子里,摸出手机正巧看见大学班群的消息,有个哥们刚签了工作邀请大家聚会,他正准备问裴京闻去不去,哪知连这少爷的人都没看见。


    想着这哥们也算朋友,贺之让骂骂咧咧起身,打算还是征求一下裴京闻的意见。


    走廊尽头的光影很淡,在男人俊逸的眉眼形成一道阴影,看不真切他的真实所想。


    看起来还挺高冷。


    恰巧听见他最后一句,根据对他的了解,贺之让很快猜出了个大概。


    “啧,裴少这是什么表情啊?”他走过去搭上他的肩:“不知道的,还以为谁把你老婆抢了。”


    裴京闻轻嗤一声,连眼神都没分给他半个。


    默了片刻,他扯着唇,眸色疏懒:“你觉得有人能抢得过我?”


    “哪能啊,就您这张帅脸,谁能抢得过你?”


    这话倒不是贺之让恭维。


    从每天络绎不绝来找的女孩就能看出来。


    十个里面九个要裴京闻的联系方式,还有一个是题朋友找。


    “要我说还是周妹妹太优秀,魅力太大了,”贺之让感慨:“先有男同学,后有弟弟,说不定下次就是青梅竹马。”


    说到这,他忍不住疯狂在裴京闻的雷区蹦跶:“我看这些人里面,就弟弟吸引力最大。”


    裴京闻眼神没什么温度,极其冷淡扫了他一眼。


    挑战他忍耐力的次数多了,贺之让已经对他满含冷戾的眼眸免疫。


    贺之让细数优点,刻意去刺激他:“弟弟年轻貌美活好有劲啊。”


    一连串的形容词,成功让裴京闻本就黑沉的脸色更加难看。


    “所以,”趁对方耐心告罄前,他正了正神色赶忙建议:“林主任提到的出差机会,您好好把握。”


    这话倒是提醒了裴京闻。


    他半眯起眼尾,敛了瞳孔里的冷戾,支起双腿转身就走。


    这么无情。


    贺之让一脸控诉:“连谢谢都不说,是不是兄弟啊你?”


    裴京闻头也没回,声线随呼吸散在空气里:“钥匙在抽屉里。”


    贺之让瞬间笑逐颜开。


    那辆布加迪他蹲了很久都没蹲到,还没等他可惜多久,就知道被裴京闻盘到手,用处居然只是送老婆开着玩。


    他缠了好久,甚至搬出多年兄弟情谊,这少爷都没松动。


    没想到能让裴京闻答应让他过把兜风的瘾,还得是周妹妹啊。


    —


    两个女孩的东西,加上拍摄用的装备,满打满算也就三个行李箱。


    因为去云雾村主要靠步行,有了梁景白的帮助,路程明显变得轻松很多。


    中午十一点多,成功折返回小院。


    把东西放在卧室,听见陈师傅的呼喊,刚出门就看见矮桌上面满满当当的菜肴。


    色香味俱全,隔很远都能勾起胃里的馋虫。


    “愣在哪干嘛?快过来坐,”陈师傅笑意慈祥,朝她们招招手,“都是随州本地的小菜,试试合不合口味。”


    “诶,好。”


    许溪第一个按耐不住,小跑着过去满脸惊讶:“陈老,这些都是您亲自下厨的呀?”


    陈师傅笑眯眯点头。


    “那我跟宁姐姐太幸运啦,”许溪眉眼弯弯,轻笑出声:“让您破费这么多,我都有些不好意思。”


    周宜宁看过去,真诚说:“谢谢您。”


    “这么客气干嘛,”陈师傅摆摆手,直言不讳:“景白这小子在京北,还需要你们多照顾。”


    周宜宁点点头,应声:“那是自然。”


    梁景白直视她,唇角勾着笑意,黑眸倒映着她的身影:“姐姐的话,我记住了。”


    后面这个动词,被他咬字极重。


    许溪眼尖,自然能看出这小子不对劲。


    客观评价,梁景白人帅个高腿长,除了年龄小点还是学生以外,也算配得上宁姐姐。


    只是宁姐姐心里有人。


    而且跟姐夫更配。


    毫不夸张的说,想跟姐夫抢人,可能梁景白这辈子都抢不过。


    心里这么想着,许溪又扫了眼对周宜宁十分殷勤的梁景白,不动声色挡过他的小心思。


    经过今天上午的接触,周宜宁还不至于呆到连梁景白热情的原因都看不出来。


    只是她本就不是性子强硬的人,何况还当着陈师傅的面,她实在不好躲避得太明显。


    好在有许溪解围,她才能稍稍松口气。


    吃完饭,许溪不由分说喊了梁景白去洗碗。


    小院里,很快只剩陈师傅和周宜宁。


    按照计划,陈师傅先教她怎么分辨竹子。


    说来简单,要想找到软硬度最合适的实心竹,考验的不止有眼力见,还得有耐性。


    周宜宁从来不做没有准备的事。


    从决定做纸鸢的视频开始,应董教授的要求,她坚持在京大文传院听了所有的理论,课后又利用为数不多的空闲时间,结合视频资料,找了云雾山实心竹的文献阅读。


    基本的常识她熟记于心,所以上手很快。


    一下午的时间,她不仅分清了云雾山生长的竹子种类,还跟陈师傅学习了制作竹篾的手法。


    不知不觉,天色已晚。


    清风吹动柳树树梢,在周宜宁的身后翩


    翩起舞。


    小院的灯火通明,在女孩干净的侧脸,落下一层柔和的微光。


    镜头里,说不出的清俪,让人移不开视线。


    等劈完最后一根竹篾,许溪抬手比了个“OK”的手势,周宜宁紧绷的思绪才松缓下来。


    先许溪一步,梁景白眼疾手快把泡好的热茶递给她:“姐姐,辛苦了。”


    周宜宁推诿不过他的好意,双手接过,“谢谢。”


    陈师傅坐在藤椅里,手捧着保温杯,忍不住夸赞道:“小丫头,我现在总算知道老董为什么要给我力荐你了。”


    “当然是宁姐姐优秀呀,”许溪把手机递给她,状似不经意说,“姐姐你看,姐夫他刚才又在查岗了。”


    “查岗”两个字,被她说得非常清晰。


    周宜宁耳根微红,赶忙别过眼,“提他干嘛呀。”


    简单的两句话,成功让梁景白唇角的弧度一僵。


    印象中,周宜宁待他一直温柔内敛,说话含蓄轻柔,神情从没像眼前这样鲜活。


    不经意流出的羞赧,却不是因为他。


    陈师傅自然注意到自家外孙的情绪变化。


    这姑娘有对象,的确在他意料之外。


    但也合乎情理。


    毕竟秀外慧中,优秀又上进,自然吸引异性的关注。


    就是可惜了这小子,还是缺点缘分。


    也罢,这种事儿本就不能强求嘛。


    —


    陈师傅再有精神劲儿,终究上了年纪,没聊几句就支撑不住困意。


    隔天要进山,周宜宁没再耽误,和许溪赶忙回卧室洗漱。


    躺进被窝里,还没来得及吹干头发,屏幕显示严可薇的来电。


    点了接通,熟悉的嗓音带着宿醉还没完全褪去的哑:“宁宝我还没见你一面呢,你怎么就去随州了啊?”


    “拜访陈教授的时间都是提前定好的,”周宜宁解释完安慰好友,“没关系,我过两天就回去了。”


    严可薇点点头:“嗯嗯,我等你。”


    周宜宁难掩开心,“你那你还回伦敦吗?”


    严可薇读的高级翻译专业,上学期顺利完成毕业设计,和国内的新瑞集团签订了合同。


    “六月份拍毕业照的时候再回去,”严可薇长舒一口气:“熬了三年终于熬出头了呜呜,终于能跟你们待一个城市了,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们。”


    “好,”周宜宁顺应道,“我跟舒舒也很想你呀。”


    闲聊间,话题被扯到前天晚上喝的酒。


    周宜宁也不着急,等严可薇主动告诉开口。


    “……宁宁,你还记得我两年前谈的男朋友吗?”短暂的沉默后,严可薇放慢语调,说不难过是假的:“他是郁家这一代唯一的男孩。”


    周宜宁自然记得郁澈。


    来京北这几年,她自然对一些姓氏不陌生,大概知道郁家的地位和话语权。


    也清楚这些家族,非常看重门第和出身,讲究门当户对。


    很现实,也很残酷。


    周宜宁捏住干发帽的指尖忍不住收紧。


    “其实刚开始我就知道跟他差距太大,根本不可能有结果,跟他也就抱着随便玩玩的心思,”严可薇尽量克制语调的低落,“但宁宝,你知道吗他一个月前向我求婚了,说他不想联姻,不喜欢被家里安排。”


    那一刻,郁澈说得情深意切,连夜给她买了LE最贵的钻戒,她怎么能控制自己不对他产生幻想呢?


    她甚至都在想,见了他的家里人,自己要怎么才能做到最好。


    只是没过一个月,郁澈就发来一条“分手吧”的微信。


    她不可置信,追回国内想问个明白。


    好不容易见到人,郁澈身边牵了个从头发丝精致到脚后跟的女孩。


    “薇薇,我承认我想娶你。”


    “但我想在公司站稳脚跟,只能靠祁氏,你帮不了我。”


    “认清现实吧,差距是缩小不了的。”


    她听完,想象中的痛苦没有。


    出奇的安静,把钻戒从手上摘下来,直接扔进他怀里。


    “好啊,那就祝你心想事成。”


    无数次告诫自己放下,但郁澈对她的爱也是真实感受到的,终究过不了心里那一关。


    哭了太多次,不知哪来的勇气借酒消愁,找到「indulge」酒吧。


    回忆戛然而止。


    用力逼回眼眶的酸涩,严可薇笑意尽量灿烂:“放心,渣男而已,我已经不难过了。”


    周宜宁闭了闭眼。


    在闺蜜面前,按耐在她心间已久的沉闷,在听到“差距是缩小不了”几个字时,像翻涌的海浪,铺天盖地席卷她好不容易筑起的心墙。


    严可薇和郁澈存在的问题,也是存在她和裴京闻之间无法跨越的鸿沟。


    京北重门当户对。


    她又怎么会不知道?


    郁澈都因为差距放弃薇薇,她不知道裴京闻对她的这份爱,在现实面前会保持多久。


    两人是多年的闺蜜,对她,严可薇比对自己还了解。


    见她缄默不语,严可薇心头一跳,倏地意识过来刚才那些话,无形中影响到了周宜宁。


    “宁宝你别多想,像郁澈那没担当没能力的渣男明显是少数啊,像你家裴京闻,肯定比那傻逼硬气多了,”她赶忙宽慰:“而且裴家也不至于没落到要靠联姻来稳固地位。”


    毕竟裴家这么多年积攒的家底,还真不是一般人比得起的。


    好歹跟裴京闻当了三年高中同学,严可薇还算了解他,知道他一身硬骨,只要他自己在意的,谁强迫他都没用。


    “舒舒不都说了,他们家早就知道你跟他哥的事儿嘛,要是不同意,第一时间就追上门让你离开裴大佬了,”严可薇补充道:“你这么优秀,裴大佬能娶到你才是赚了呢。”


    后面的话不算追捧。


    能靠自己从小镇走到京北,将非遗文化发扬光大的同时,还能获得央华台的认可,放眼国内都没几个。


    这些道理周宜宁明白。


    但心里的那道坎,一时半会仍会让她陷入困顿。


    毕竟她再努力,也没完全跨过和裴京闻之间的阶级差异。


    哪天要是去见他京北的亲人和朋友,周宜宁心里实在没底,能在举手投足间做到落落大方。


    更别说,让所有人都觉得她足够配得上裴京闻。


    —


    严可薇絮絮叨叨说了很久,等晚上十一点才挂了电话。


    躺进被窝里,周宜宁心里虽藏着事,但她忙碌了一天,闭上眼睛很快入睡。


    为了不让自己胡思乱想,隔天早起,她换好衣服和鞋子,没多耽误时间,背着设备和许溪准备进山。


    实在不放心两个女孩独自去竹林,陈师傅喊住她们:“让小白陪你们一起去吧,遇事儿还能给你你们搭把手。”


    拗不过陈师傅的好意,周宜宁没再拒绝,“好,那就麻烦小白了。”


    昨天已经把话说明白,相信梁景白知道把心思放在她身上不会有用。


    青年神色恹恹,连耳机都没摘下,并没吭声,也不知道答应没答应。


    路过许溪时,出于礼貌还是接过背包。


    见他先跨出小院,陈师傅摇摇头,压低声线说:“别管,这小子正别扭着呢。”


    从小到大都没关注过哪个女孩,没想到二十二岁情窦初开,好不容易有个喜欢的女孩,没想到还是个有主的。


    能不挫败才怪。


    “没关系,”周宜宁浅笑着说,“您快去休息吧,不用担心我们。”


    “您老就好好躺那,别操这么多心了,”许溪笑嘻嘻接过话,“等我们回来,我再陪您下棋。”


    告别了陈老,两人快步追上梁景白的身影。


    他看似迈步很大,实则降低频率,周宜宁没费多大的劲儿就追上他。


    进竹林的路,也就十几分钟左右。


    晨光穿透树叶洒落,将几张年轻的面容衬得格外清新干净。


    脚下的树叶嘎吱作响,奏成一


    阵阵和谐的乐曲,梁景白装聋作哑,也就许溪偶尔活跃气氛,周宜宁耐心搭几句话,全程也不完全沉闷。


    到了目的地,许溪放下装备,摸索着拿出摄影用具选择最合适的位置。


    周宜宁穿过竹林,清风掀起她的长发,与身上那件新中式裙角蹁跹起舞。


    镜头里,女孩没过多施粉,从选竹到砍伐,每个过程行云流水,极具观赏性。


    梁景白原本借打游戏转移注意力,结果越玩越烦躁,不知道连续输了多少把,抬眼看向不远处那道纤细的身姿。


    是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美。


    这一眼过去,他忍不住放轻呼吸,好半晌都移不开眼神。


    日光很快翻越地平线,悄悄来到半空的位置。


    细看之下,周宜宁的额头沁了层细密的汗,打湿了鬓边的碎发。


    她却似乎并没察觉到,仍旧沉浸在砍伐的过程。


    太阳从她的侧脸往上,散落在她的头顶,仿佛为她镀了层轻柔的光。


    最后一个镜头定格,许溪提醒道:“好了宁姐姐,你可以休息会儿了。”


    周宜宁点点头,拖着挑选好的竹节往过走,看起来有些吃力。


    梁景白想去帮她,把手机塞进裤兜里,三步并作两步往她那边赶。


    只是太着急,并没注意到路况。


    周宜宁着急提醒:“小白,小心。”


    眼见他脚下有只刚破土而出的竹笋,躲在竹叶里的原因,不仔细看还真发现不了,周宜宁赶忙放下手里的竹节,想去扶他一把。


    不过她拽到梁景白的衣角,等他站稳了,自己下意识往后和他保持距离,并没看到脚后方的笋尖。


    尽管她抓住身旁的竹子,勉强站稳身形,左脚却不幸扭了一下。


    “嘶——”周宜宁不禁痛呼出声。


    视线往下,她看到脚踝处白皙的皮肤,很快染了层绯红。


    不用多少时间,就会肿起来。


    “姐姐,你没事吧?”梁景白眸色一紧,肉眼可见变得慌张,“让我看看。”


    没等周宜宁拒绝,他半蹲下腰身,拧眉仔细观察了几秒。


    好歹也在京大医学院读了几年书,梁景白的成绩也算名列前茅,心里很快有了定论。


    “应该没伤到骨头的,”他低垂着眉眼,神情说不出的懊恼和自责,“对不起,都怪我太着急才让你受伤。”


    “跟你没关系,是我没注意到,”怕他心理负担过重,周宜宁强忍着疼痛,“我休息会儿,应该就能缓过来。”


    许溪很快注意到这边的变故。


    好在设备已经收拾好,她利索把背包背在身上,当机立断看向梁景白,“快,你背宁姐姐,我们现在就去医院。”


    这是现在最好的办法。


    梁景白没再耽误,所有的旖旎被后悔取代,他半蹲在周宜宁身前:“姐姐,你上来吧,我一定保证你的安全。”


    眼前的青年,身形颀长却偏瘦,但常年锻炼,肩背显得宽阔而有力。


    周宜宁是把他当弟弟看,怎么说他也是陌生的男性,心间难免有些不适应。


    迟疑几秒,想到自己的脚更重要,她也没有尴尬的时间,略带歉意看向梁景白:“那就麻烦你了。”


    在保证不会掉落是基础上,周宜宁尽量跟他保持距离,以免产生不必要的肢体接触,给梁景白造成更大的误会。


    周宜宁有自己的原则。


    她对梁景白的印象不差,所以在明知他对自己有心思的基础上,不会给他任何的幻想。


    最好的距离,就是保持朋友关系。


    不会,也不可能再进一步。


    —


    因为情况紧急,怕老爷子担心,梁景白背着她绕过小院,直接来到村口。


    正常情况要步行二十分钟,愣是被他缩短到十分钟。


    坐上车,他把备用药箱递给许溪,“许姐姐,你先拿冰袋给姐姐冷敷。”


    许溪:“好。”


    留下这句话,他克制住心底的担忧,发动引擎一路下山。


    好在路上并没遇到堵车,半个小时后,成功停在市院门诊大楼前。


    “姐姐等我一下。”


    留下这句话,他快步往里面跑。


    没几分钟,推着辆轮椅折返。


    好在冰敷了会儿,脚踝的阵痛能减轻了些,周宜宁顾不得羞赧,戴好口罩和帽子,被两人推着前往骨科诊室。


    市院向来一号难求,也不知道梁景白怎么做到,能在这么紧急的状态抢到专家号。


    距离上班还有十几分钟,周宜宁只能在候诊区等待。


    “姐姐还疼吗?”梁景白半蹲在她的面前,与她保持平视:“疼得厉害的话,我可以帮你揉一揉。”


    候诊区人来人往,即使戴着口罩,周宜宁还不至于完全淡定,让他给自己揉脚。


    毕竟梁景白的外形条件太出众,站在这就吸引了不少的关注度。


    而且脚踝部位太敏感太隐秘,她实在不好意思。


    “不用,溪溪刚帮我冷敷了,已经不疼了,”她摇摇头,轻声说,“你先休息会儿,我们等医生过来。”


    梁景白倒没再执拗,“行。”


    在他站起身的那一瞬间,周宜宁本想看看许溪有没有过来,不经意抬眼,正撞上一群身穿白大褂的医生迎面走来。


    而她的视线,精准定格在最中间被一群上了年级的专家簇拥的人。


    五官硬朗端正,额发自然垂落,鼻尖一副细边眼镜,戴着口罩看不清神色,多了几分清冷和矜贵。


    视线在半空中交汇。


    周宜宁只觉心脏几乎要从胸腔跳出来,脑海没来由想起刚才回他问自己在哪的微信,压根连受伤都没提。


    说不出的紧张,周宜宁第一反应是低垂着视线。


    幸好有梁景白能帮她挡住。


    就在她以为,能躲开和他的注视时——


    电子就诊的提醒,在空旷的候诊区响起:“请周宜宁女士,到骨科一诊室就诊。”


    周宜宁:“……”


    第51章 十年


    候诊区很吵杂, 交织着病患和家属的各种声音,但很神奇,她的听觉只剩下“周宜宁”这三个字。


    从小到大没少听自己的名字, 但像现在因听到名字而坐立难安,还是人生头一次。


    周宜宁只觉有一道意味不明的视线,隔着涌动的人潮落在她脸上,盯得她头皮发麻。


    她的眼皮克制不住轻轻颤动,藏在袖子里的指尖有些微抖。


    她不敢抬眼, 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 悄悄扯了扯裙摆, 生怕被他察觉到。


    一秒, 两秒。


    很短暂的时间单位,变得格外漫长。


    除了直逼大脑神经的忐忑, 周宜宁瞥见他没了动作,忍不住有了庆幸的心思。


    ……她戴着口罩和帽子, 他说不定认不出她呢。


    这样的念头一出,她稍稍松了口气,就在她抬眼想缓和僵硬的脖颈,猝不及防撞进那双根本没移开的目光。


    幽深,低醇。


    视线在半空中交汇,又很快错开。


    周宜宁心脏的跳动, 极速而猛烈, 浑身的气血向脸庞涌去,几乎让她僵在原地。


    一个清晰的念头, 在脑海里定格。


    他肯定认出她了。


    周宜宁有些欲哭无泪, 后悔刚才怎么就在车上选择隐瞒他了呢。


    如果知道他会出现在随州市院,她肯定不会费尽心思隐瞒伤到脚这事儿。


    毕竟他还是骨科医生。


    看他被这些医学大佬簇拥的架势, 万一一会儿检查遇到他,他会不会觉得自己躲着他啊?


    至于他会怎么跟她“算账”,她不敢往下想。


    离得很近,注意到她的脖颈越来越红,梁景白赶忙蹲下身问:“姐姐,你怎么了?是不是脚疼?”


    他的声音很轻,仅两个人可以听见,但那群医生从她身边路过,距离不超过三十厘米。


    以裴京闻敏锐的洞察力,自然没有错过。


    周宜宁只觉那道视线的侵略感又加重了些。


    “没事,不疼的,”她尽量保持声线的平静,朝梁景白挤出一抹笑,“我们先进去吧。”


    不用刻意去看裴京闻的反应,从眼神的低沉就能判断出来,他生气了。


    现在并没有解释的机会,周宜宁只能硬着头皮当看不见他。


    候诊区的空间有些狭窄,排队等候的病患堆满了前往诊室的通道,梁景白询问:“姐姐,要不我背你过去?”


    瞬间,那道本就晦暗的视线又变得幽深。


    知道他出于好心,周宜宁第一反应拒绝:“没事,不用麻烦你的。”


    许溪找到证件刚过来,听见两人的对话,不禁附和梁景白说:“宁姐姐你都这样就别逞强了,小白个高劲大好用,背你肯定没问题。”


    这是裴京闻第二次听到这几个形容词。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微敛,薄唇牵起,却显得冷戾。


    “你是不是怕姐夫知道吃醋啊?”见她脸上写满迟疑,许溪一脸理直气壮,“宽容可是一个男人最好的嫁妆,再说你只是找了个帅弟弟背你而已,又没犯什么错。”


    许溪不知道自己口中的“姐夫”,好巧不巧就站在她们不远处的位置。


    周宜宁心头一跳,以免引起更深的误会,慌不迭打断这越扯越危险的话题,“提他干嘛呀,是我可以自己过去。”


    敏锐捕捉到“而已”两个字,裴京闻动作微顿,敛在口罩里的神色变得晦暗不明。


    只是余光瞥见周宜宁避他不及的眸色,最终按耐住那点冲动,脚步挪动跟上孙教授他们。


    意识到那道存在感极强的注视终于离开,周宜宁几不可查松了口气。


    对上梁景白充满关切的目光,她扶着许溪的胳膊借力站起,“不能总靠你们帮我,我必须自己适应嘛。”


    说着,她支起左脚,靠右脚的力量轻轻往诊室门口跳:“不用陪我啦,我自己去。”


    好在她是第一个,不用排队就可以在里面等候。


    医生的态度非常和蔼,简单跟她了解扭伤的缘由后,判断出没伤到骨头。


    “轻微扭伤,好好休息一周就能下地走动了,”医生抚了抚眼镜,给她开了单子,叮嘱完注意事项,补充说:“这些药记得按时涂,注意24小时内多冰敷,之后再热敷。”


    周宜宁一一记下。


    从就诊室出来,为了不让她多跑路,梁景白主动拿过缴费单去取药。


    “宁姐姐,你裙摆好像破了,”许溪眼尖瞥见她裙子被割破的痕迹,赶忙把备用衣服递给她:“我陪你去换吧。”


    顺她的视线往下看,周宜宁这才发现裙摆不知什么时候留了道小口。


    市院的设施非常人性化,专门给病人设置了休息室,两三步路的距离就能到。


    许溪搀扶着她,避开人潮,慢慢往休息室移动。


    到了门口,许溪的手机铃声响起,是言念打过来的。


    “接吧,别担心我。”


    “那我去那边,能安静点,”许溪朝指了指走廊尽头,不放心叮嘱:“宁姐姐,那你自己注意保护脚啊,有事记得喊我。”


    周宜宁点点头:“好。”


    她一手拎着手提袋,一手撑着墙壁往进走,哪知刚要关上门锁,鼻尖先是传来一股熟悉的木质香调,紧接着,门框被男人骨节分明的手反扣住。


    还没来得及反应,男人高大的身形侧身进来,不由分说反手落锁。


    近在咫尺的距离,耳鬓厮磨。


    灼热的呼吸明显加速,包裹着她面部所有的细胞。


    四周的空气不知何时变得潮热,满是男性成熟荷尔蒙的气息扑面逼近,男人背着光,身形的阴影直接散落在她的面部。


    周宜宁从没见过这样的他。


    眼尾勾起轻挑的弧度,分明在笑,但眼底一片凶戾和野性,看不出半点温度。


    “你怎么……”刚开口的话,红唇直接被堵住。


    突如其来的吻,不给周宜宁丝毫反抗的空间,他单手扣住她细软的腰肢,紧紧贴在他的胸膛。


    顾忌着不能伤到她的脚踝,裴京闻紧紧握住她的双腿,以绝对的身高优势,将她抵靠柔软的沙发里。


    他抱得很紧,几乎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粗粝的指腹在她的耳根摩挲着,眼底看不真切情绪。


    瞳孔紧紧落在她的唇,蕴含着汹涌和猛烈。


    察觉她想退缩,男人扣住她脖颈的掌心加重力道,单手攫住她的下巴,不由分说撬开她的双齿,舌尖长驱直入。


    唇齿相依,辗转反侧。


    侵略意味十足,甚至有些卑劣。


    完全占据主导地位,掠夺她所有的呼吸,眼见她在他的怀里,因他的吻,柔嫩的脸蛋一寸寸染上绯红。


    藏匿野性的目光,慢慢从额头往下滑落。


    眉心,鼻尖。


    最后落在被他含住的红唇。


    她的肌肤干净瓷白,因他的亲吻的动作太用力,沾了男人的指印。


    印象里,他从没有过像现在这么强势到凶狠的时候。


    周宜宁也没想过,四肢会因他的吻提不上力气。


    每一次的唇舌相抵,都让她浑身颤栗,格外折磨她本就为数不多的理智。


    休息室的顶光很亮,他故意错开动作,周宜宁能能清晰在他的瞳孔里,看到自己的样子。


    白嫩的脸蛋,沾了迷乱,潮红。


    好不容易放过她微肿的唇,男人一路向下,从她的下巴到耳垂。


    肌肤的每一处,都被他留下痕迹。


    说不出的羞耻。


    似是觉得不满足,他的双齿微微用力,指尖反扣住她的指缝,紧紧贴在沙发背上。


    “……疼。”


    她忍不住痛呼出声,散在本就暧昧的空气里,更多了几分痴缠。


    她心口悸动得厉害,实在没想到这似娇嗔的嘤咛是从她嘴里发出来的。


    一个字,裴京闻果然没了动作。


    默了几秒,就在她以为,他这是要放过她时,只见他眸色微深,嗓音哑得不成调:“哪儿疼?”


    撩人得紧。


    周宜宁实在没他那么强大的心理素质,能坦然说出到底哪儿疼。


    裴京闻拖着调,懒痞问出声:“脚踝吗?”


    没办法对他撒谎,周宜宁摇头。


    刚才医生已经上过药,痛感减轻了不少。


    具体哪儿疼,她实在难以启齿。


    裴京闻松了口气,动作加重力道,明知故问:“那是哪儿?”


    四目相对,他眼底的那点凶戾被轻挑取代。


    周宜宁不吭声,咬紧下唇,用力克制不让自己流出羞耻的呢喃。


    “不说?”他牵起唇角,笑意带着坏劲儿,“那就忍着。”


    周宜宁实在受不了他的无赖,险些都要哭出来:


    尾音颤抖得不成样:“……裴京闻。”


    对比周宜宁的羞恼,他动作没停,神色显得格外气定神闲。


    视线落在她微微泛红的眼眶,他俯下腰身,薄唇似有若无扫过她的眼尾,“在呢。”


    “……梁——”刚开了口,唇瓣又被他堵住。


    力道很重,指尖滚烫而炽烈,深不见底的眸色写满欲色,满是对她的占有。


    不知过去多久,他才满意松开。


    “你喊他一次,我就亲你一次,直到你没力气喊他为止。”


    他的手指捏了捏她燥热未褪的脸蛋,散漫的腔调勾着尾音,慢悠悠说出口这几个字。


    周宜宁:“……”


    她再迟钝,现在也能明白今晚他为什么这么不讲道理了。


    “我和……”眼见他眸色半眯起,笑意逐渐多了几分凉意,周宜宁气闷不已,把到嘴边的名字收回去:“我只把他当弟弟。”


    “弟弟?”他重复了一遍称呼,指尖再次加重了力道:“你最好想好和他是什么关系。”


    周宜宁又羞又气,瞪向他的眸色写满恼怒。


    偏偏她说又说不过他,何况那只存在感极强的手骨,还停留在实在无法表述的位置,她只能忍着羞到满脸通红:“你讲点道理……”


    “也行。”


    他应声,膝盖稍稍抬起。


    “那你说,把他还当弟弟吗?”


    话题又绕了回来。


    灯光下,他脖颈后仰,喉结随他说出口的每个字微微起伏,说不出的性感。


    知道这人执拗得过分,周宜宁实在受不了他的逼迫,只能忍着呼之欲出的羞耻:“……没有。”


    裴京闻的神色这才满意了些。


    “有事找我。”他揽着她的腰肢,弯唇勾起懒淡的意味:“再瞒着我让其他男人帮你,下次想放过你,就没这么简单了。”


    四目相对。


    空气里,无形中又扩散开两道加重的呼吸声。


    “我要换衣服,不能再耽误了,”直觉不能再被他欺负一次,周宜宁刻意没提梁景白,小声恳求说:“溪溪还在等我。”


    话落,他看起来挺安分,没再做什么过分的举动。


    顿了片刻,他起身半倚着墙壁,抬手随意整理着凌乱的衣领,眸色并未从她的身上移开。


    顶着他这双存在感极强的视线,再好的心理素质,周宜宁落在衣领扣子的动作,也没办法做到心平气和。


    她闭了闭眼,强忍到嘴边的羞涩,轻声说:“……你能不能转过去。”


    声音很小,顷刻间几乎散落在地上。


    以裴京闻的听觉,自然不会错过。


    狭窄的距离,他刻意使坏,疑问出声:“转哪儿去?嗯?”


    问是这么问。


    他不仅没转,反倒跟没听见似的,长腿交迭,直接在周宜宁身旁落座。


    男人白大褂一丝不茍,额发遮敛着眉骨,五官清矜端正,举手投足间,完全符合年轻有为的矜贵医生人设。


    除了衬衣领口的扣子松散开来,谁能把他跟刚才那个步步紧逼的流氓联系起来?


    细看之下,他的喉结还有一道抓痕,正巧落在那颗细小的痣上面,随喉结的起伏,多了几分和他长相不符合的艳丽。


    周宜宁:“……”


    艰难移开目光,脑子里只剩四个字——


    斯文败类。


    “别动。”


    周宜宁:?


    下一秒。


    男人捉住她的右脚脚踝,手骨往上,趁她开口前悠声说:“我帮你穿。”


    “你动一下,我就让你再疼一次。”


    当然这个“疼”,语调意味深长。


    周宜宁脸颊微热,知道这混蛋说到做到,瞪着他果然没再动。


    —


    换个衣服本来是件很轻松的事,硬生生折腾了十几分钟。


    要不是许溪在门外催促,只怕这人还要变着花样欺负她更狠。


    见她闭着眼眸,脸蛋侧向旁边,裴京闻轻声诱哄出声:“脚还疼吗?要不要我给你再揉揉?”


    熟悉的话,和刚才的问题如出一辙。


    那些旖旎的画面,就跟开了放慢倍速一样,在她的眼前重复播放。


    确认过她的脚踝只是轻度软组织损伤,裴京闻一开始倒真给她按摩。


    按着没一会儿,就变成了折磨。


    勉强压住那些难以启齿的画面,周宜宁径自扣着衬衫的衣扣,不想跟他说一个字。


    “宁姐姐,你好了吗?要不还是让我帮你吧。”


    一门之隔,许溪还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再次担心问出声。


    生怕再待下去,许溪真会产生怀疑,她赶忙出声应道:“好了,稍等。”


    不得不说,裴京闻这人是禽兽了些,业务能力的确过人,按了不到十分钟,虽不至于像正常人那样走动,脚踝的肿痛明显减缓了很多。


    穿好鞋子,知道休息室就这么大个空间,根本没地方藏裴京闻,索性做好面对许溪追问的心理准备。


    “宁姐姐你呆这么久,都快——”


    推开门,许溪到嘴边的“吓死我了”四个字,在视线触及到周宜宁身旁那道高大的身影时,顿时瞪大眼眶说不出话。


    出于礼貌,裴京闻弯起薄唇,朝她颔首示意。


    算简单打过招呼。


    意识到这位帅医生正是宁姐姐的男朋友时,许溪都快怀疑自己眼睛出了问题。


    否则怎么连姐夫什么时候进的休息室都不知道。


    看出她眼底写满的迷惑,周宜宁呼吸微滞,迟疑着怎么把准备好的说辞说出口。


    想到刚才拒绝裴京闻抱自己出去的要求,已经让他按耐不爽,如果再抗拒他的存在,只怕他会折腾她更多。


    何况,她原本就没想过要在许溪她们面前,隐瞒她的存在。


    “他来这边出差,我们正好遇到,”周宜宁柔声解释:“抱歉啊,他帮我按了脚踝,让你久等了。”


    熟悉的轻柔嗓音,像清风拂过心弦,很快将她凌乱不已的思绪拉了回来。


    “没关系没关系,”许溪摆摆手,“我也跟念姐姐刚打完电话,不着急的。”


    这时,裴京闻兜里的铃声响起。


    他长指伸向口袋,利索抽出手机,亮起的屏幕显示来电人,是林主任。


    扫了眼屏幕顶端的时间,距离开会还有十分钟。


    这次的会议与他近期的研究有关,不少前辈和大佬都会参加,翘会就显得非常不合适。


    “姐夫你放心去忙吧,”眼见他眉眼写满不放心,许溪自告奋勇向他保证,“有我在,一定照顾好宁姐姐。”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裴京闻沉思几秒,侧眸看向许溪:“麻烦你了。”


    而后,他戴好口罩,转身快步离开。


    直到他高瘦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许溪才收回感慨的视线。


    “我总算知道其他男人为什么入不了你的眼了,”她摸着下巴,笑盈盈说:“就姐夫这外在条件,其他帅哥根本都排不上号。”


    188的身高和堪比建模的脸,就是他最不值一提的优点。


    他不仅有京北户口,还靠成绩拿到京大公费留学的机会,显然智商也位于人类天花板行列。


    最关键的,这种长了张渣男脸的帅哥,本质还是个恋爱脑。


    对宁姐姐简直好到没话说。


    “姐夫这种极品在前,其他男人怎么敢追你啊。”


    听许溪细数这些优点,周宜宁只觉心间说不出的甜,耳根有明显的热意:“……哪有这么夸张啊。”


    “一点都不夸张好吗,”许溪挽住她的肩膀,笑容越发灿烂,“我宣布,我现在就是你跟姐夫的CP粉头!”


    周宜宁:“……”


    —


    时光总在笑闹中一闪而逝。


    从随州市区上山,考虑到她行动不便,梁景白直接把车开到村口。


    回到小院,知道周宜宁扭到脚跟自家外孙脱不了干系,陈师傅气得吹胡子瞪眼,就差提着藤条抽他一顿。


    还是周宜宁拦着,才没让梁景白身上挂彩:“陈老您就原谅小白吧,如果不是他,我都没办法下山呢。”


    梁景白又愧疚又感动。


    只是想起在医院看到的那一幕,晶亮的黑眸倏地黯淡下去。


    站在她身边的男人,无论是智力还是能力,是他们京大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


    换做别人,他可能还有争取的机会,但如果是裴师兄,他连竞争的可能都没有。


    姐姐那么优秀,也只有裴师兄才配站在她身边。


    “算这混小子还有点用,”见梁景白低沉着眼睫,陈师傅没好气地放下藤条:“也就你纵容他,不跟他计较。”


    “跟弟弟计较什么呀?”周宜宁眨眨眼,把泡好的花茶递过去:“尝尝我的手艺怎么样。”


    栀子清香缭绕嗅觉,清冽又温和,与早春时节正相符。


    小院里,似乎都充斥着茶香。


    无论是茶叶是数量还是火候的把控,都是精妙得恰到好处。


    醇香顷刻浸润舌尖,浅酌一口,让人浑身轻盈,说不尽的回味无穷。


    “不错不错,”陈师傅没忍住又抿了一口,赞叹不已:“小丫头这手艺真是深藏不露。”


    周宜宁莞尔,笑意有些腼腆。


    一时间,几人都没有说话。


    不知想到了什么,陈师傅轻叹一声,率先打


    破沉默,“什么时候走?”


    周宜宁握住茶杯的动作一顿。


    这几天,她已经完成了纸鸢制作过程的拍摄,只差带着成品去「长宁巷」放飞。


    按她去复查的时间,周宜宁明天早上要走的。


    提起离别,总让人伤感不已。


    “明天早上六点,”许溪替她接过话头,半蹲在陈师傅旁边,有些依恋道::“您要是舍不得,我们会来看您的,或者您来京北。”


    梁景白没说话,神色却是赞同的。


    陈师傅嗯哼了声,不置可否。


    晚风渐暖,柳条飞舞,小院里说不出的温馨和和谐。


    再不舍这一方的宁静,隔天大清早,两人仍踏上飞往北方的飞机。


    因寒假还没结束,梁景白想再多陪小老头几天,于是拒绝了和他们同行。


    飞机冲破云霄,晨雾中划过一条漂亮的弧线。


    这几天,按照裴京闻每天事无巨细的叮嘱,她抹药和按揉一同进行,脚踝基本消了肿。


    走路的动作还是有些艰难,但接触地面不是什么难事。


    刚下飞机,就跟有心灵感应般,言念的电话打了过来,语调说不出的激动,“宁宝,「长宁巷」跟我们确认时间特别爽快!多亏有你家裴少!”


    听到前半句,周宜宁是该开心的。


    作为国内5A级的旅游景区,为了保护古建筑,别说提供拍摄场地,就连游客的数量都是严格控制。


    最开始联系到长宁巷,周宜宁都做好了要等个半年的准备,没想到去了躺随州,回来就能听到这么好的消息。


    只是后半句……她心跳收紧,没太明白是什么意思。


    是说长宁巷,也跟裴京闻有关系吗?


    是不是又像上次京西古街,看在裴京闻爸爸的面子给她开了绿色通道?


    这个念头一出,周宜宁悬着的心尖不自觉有些坠感。


    无形中,就像有一个细小的刺,透过皮肤,让她的胸腔极其沉闷。


    有裴京闻爸爸的帮助,按理来说,她该松口气的。


    只是她也说不出,为什么会这么矫情,心里的低落比开心来得更重要。


    她握住手机的指逐渐冰凉,没来由想到了郁澈说的“你帮不了我。”


    是不是她只能靠裴京闻的帮助,而反过来,却没有能力给他提供任何帮助呢?


    “这下我们的拍摄进度不会被耽误啦,”言念还没察觉到她的异样,每个字都满含憧憬:“等你休息好了,我们就可以去布置场地。”


    「长宁巷」的一半地段,本就是裴家祖上得来的奖赏,出与对裴老爷子军功的肯定,国家把这些地产进行合法化。


    知道这些细节,周宜宁动了动唇角,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凭本能僵硬点头:“好。”


    挂断电话,看清屏幕置顶的消息条,她拍了拍有些冰凉的脸蛋,任由脑海里思绪乱飞。


    等司机问她去哪时,因为心里搁着事,她胡乱报了个地名。


    还是机械的电子音提示距离目的地只剩五分钟。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是去京大附医的方向。


    周宜宁:“……”


    看来她对裴京闻的依恋,已经成一种潜意识的的习惯了啊。


    屏幕上提示还在闪烁,她无声牵了牵唇角,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太懦弱,太容易被一句话或一件事影响和他在一起的心思。


    思绪一旦生出,就像生命力极强的藤蔓,扎根破土,缭绕她的心口。


    任由思绪翻涌,等车子到站,她戴好口罩帽子,放轻脚步走进电梯。


    上升的途中,手机再次浮现新的消息条。


    W:[到哪了?]


    [我在开会,稍后去接你。]


    很神奇的,心间那根细微的刺,好似从她的皮肉里往出拔了几厘米。


    周宜宁对镜站立,将凌乱的长发整理了下,长舒一口气走出电梯门。


    她对京大附医不陌生。


    之前外婆动手术,她来的次数不下个位数。


    裴京闻还没回来,她不好意思直接去办公室,于是找了个座椅落座。


    正巧和导诊台临近。


    还没到上班时间,所以几乎没什么人咨询,两个小护士实在太无聊,闲聊的话题很快从明星聊到医院。


    “哎你知道吗?听说裴医生那项目出了点问题。”


    听到熟悉的名字,周宜宁呼吸微微收紧,忍不住把注意力投放过去。


    “不是项目本身有问题,而是参赛半路,被关系户给截胡了,”右边的女孩很气愤,“如果不是温院长主持公道,只怕裴医生忙活几个月白干。”


    “太过分了!”把关系户骂了一遍,圆脸女孩说:“哎,温院长也不是所有人都关注到的。”


    “谁让温小姐跟裴医生最配呢?”右侧是女孩拖着下巴,眼眸里写满羡慕,“谁不知道啊,裴医生有个放在心尖尖上的女孩,十年了都没忘记过。”


    十年?


    ……什么十年?


    周宜宁愣在原地,全身所有的血脉在这一刻骤然凝滞,忘记了怎么呼吸。


    第52章 鸿沟(修)


    走廊里, 灯光亮得有些晃眼,周宜宁只觉视线有些模糊,渐渐看不真切。


    两人的对话还在继续。


    提到帅哥, 话题的走向总会绕到情感关系。


    “喜欢了十年啊,搁谁谁不心动呜呜呜,”女孩满眼羡慕:“没想到裴医生看着一张渣男脸,骨子里还这么痴情,就是不知道这女孩子是谁。”


    周宜宁的听觉一点点生硬, 偏偏这几个字, 就跟无孔不入般, 精准扣住她的听觉神经。


    痴情。


    十年。


    这两个词在她脑海里不断回环往复, 扰乱她所有的判断力。


    “那还用说吗?”同伴撑着下巴,神色同样充满了羡慕:“温小姐人长得漂亮, 能力也那么出众,还是温院长唯一的千金哎, 我要是男人,高低也得暗恋十年啊。”


    “全院谁不知道,温小姐从小和裴医生一个院子长大,典型的青梅竹马文学照进现实啊。”


    “那你以为温小姐为什么天天来医院呢,”同伴朝她挤眉弄眼,“郎才女貌, 谁看了不说他们配一脸啊。”


    郎才女貌。


    天作之合。


    周宜宁呆坐着, 脚踝都没了痛觉,脑袋里一片空白, 完全没了思考的力气。


    说谁来谁。


    只听一道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伴随似有若无的白茶清香,瞬间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包括周宜宁。


    “温小姐, 早呀。”两人主动和她打招呼,“裴医生还在开会呢。”


    “谁说我是来找他啊,”温令娴脸色微红,柔声说,“温院长他在吗?”


    看得出,她很随和,在医院从不以温院长千金自居。


    “也在会议室呢,”小护士克制不住好奇,悄悄问,“有温院长力荐,裴医生的项目冲GMA应该没问题吧?”


    裴京闻的研究项目代表京大附医骨科,成功了是全院的荣光,作为科室一份子,两人自然也多了几分关注。


    “嗯,”温令娴点头,“他现在只需要全力以赴准备就好。”


    “还好有温院长在,”护士舒了口气,垂眸看向屏幕,“会议还有十分钟结束,您要不先去办公室等?”


    温令娴没再推辞:“好的。”


    目送那道纤细的身姿走远,右侧的护士感叹:“有这么个大美女追,领导还是她的父亲,自身能力还出众,裴医生这才是人生赢家吧。”


    单位里最不缺的就是八卦。


    尤其是跟帅哥有关。


    一点风吹草动,就会被议论纷纷,传得有鼻子有眼,好像当事人经历过一样。


    “还有一个小道消息,你肯定不知道。”同伴悄悄凑过去,“裴医生大学时


    宁愿违反纪律也不摘的耳钉,是心上人送的。”


    “我怎么有点不信呢?”


    “贺医生亲口说的,”女孩压低声线,神秘道:“据说他有张私藏十年的照片,贺医生大学时不小心摸到了边角,结果差点被揍,气得一天没跟他说话。”


    “吧嗒”——


    她手里的手提包掉落在地,金属质感的摩擦声很轻。


    不过走廊的人影不多,两个小护士注意到有人在场,好奇投过去视线。


    只一眼,觉得这女孩很漂亮,很安静。


    即使戴着帽子和口罩,由内而外的气质,也会让人没法忽略她。


    右侧的女孩出于礼貌问了句:“你好,需不需要帮忙?”


    出于好奇,同伴多注意了她一眼,越看越觉得有些眼熟。


    没几秒眼眶倏地发亮,心里有了具体的猜测。


    担心太冒犯,她按耐住激动,没在公共场合过去问她是不是「八月安宁」。


    周宜宁机械性弯腰捡起手提包,轻声一笑:“没事的,谢谢。”


    小护士关切问:“你是来看哪位医生呀?”


    或许是可笑的自尊心作祟,到嘴边的“裴医生”被她收回,勉强扯了扯唇角:“……我来找秦医生复查。”


    女孩不着痕迹扫了眼她的脚踝,和同伴对视一眼轻声建议:“秦医生还在开会,大概需要半个小时,要不你先去办公室等。”


    “没关系,”她摇摇头,拒绝了两人的好意,“不用麻烦的。”


    两人对视一眼,也没再多说什么。


    没有人会把她跟裴京闻联系起来。


    余光瞥见护士长过来,两人自觉收起八卦的心思,各自迅速回到工位上。


    快到上班时间,周围的人影越来越多,但周宜宁心里藏着事,只觉全身血液都变得冰凉,心脏跳跃的动作变得格外沉重。


    她的四肢僵硬不已,眼眶骤然变得干涩,忘记了要把胸口郁结的沉闷呼出去。


    或者说,是没办法疏解。


    十年。


    两个字,再次在思绪里不断翻涌。


    像滚雪球似的,在她并不轻松的心尖反复碾压。


    索性起身,她握住手机,走到走廊尽头。


    耳钉是心上人送的。


    照片也跟心上人有关系。


    八卦真假参半,她还不至于判断力都没有就全部相信。


    京北今天的天色很阴沉,太阳被乌云覆盖,空气里没有一丝风,无形中写满了压抑。


    周宜宁闭了闭眼,任由脑海里所有的情绪发酵。


    她对裴京闻是全心全意的信任。


    她很清楚,以他那张脸和履历,关注度自然不会少。


    最让她心口钝痛的,从来都不是因怀疑他对她忠诚而患得患失。


    而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鸿沟。


    提裴京闻的女朋友,所有人都会觉得温令娴才配得上他。


    因为温小姐本身足够优秀。


    家庭也跟他足够匹配。


    周宜宁不知用什么词,才能形容现在的心情。


    愁云惨淡,好像有些不恰当。


    更多的,是终于不用躲避现实的如释重负。


    脑袋里很凌乱,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所有事情,像电影镜头般,一帧一帧在她眼前浮现。


    「京西古街」的解围,「长宁巷」的顺利申请,恒盛找到她合作「望舒」帮她提升圈内认可度,还有央华台纪录片的邀请。


    时间中往前推,刚重逢时林申对她的骚扰,余老对她倾囊相授,外婆约到权威专家做手术,包括他陪她在大年夜回家让外婆放心。


    画面最终交织成一个念头。


    这些困境的解决,永远都和裴京闻有关系。


    一直以来不愿面对的现实问题,在这一刻被彻底放大。


    她想搜寻自己有没有帮助过裴京闻,但她努力翻遍了记忆角落都没找到。


    上次在「eternal」江从南他们提到的联姻,尽管严可薇和裴舒语都说,裴家还不至于落寞到要靠联姻稳固地位,但裴家怎么可能不在乎门当户对呢?


    所有人都告诉她,不必担心现实差距,爱可奔赴山海,跨越所有鸿沟。 [注]


    但所有事情也在告诉她,太大的差距,会让两个人极其不对等。


    她不确定,这份爱会持续多久。


    那两个护士说,裴京闻的科研项目差点被关系户截胡,有温院长的帮助,才没让他的努力白费。


    温令娴的话也证明了这点。


    不可否认,裴京闻很优秀,但有了温院长的帮助,他会走得更远。


    周宜宁自问,如果他告诉她当下面对的困境,她也没有能力帮他解决得那么完美。


    这些年漂泊在京北,无数次的碰壁,早就教她认清了现实。


    有些事情,更多的是家庭支持,不是靠个人能力和努力就能解决的。


    感情里,最害怕地位不对等。


    就算不在意,可她怎么能做到心安理得,让裴京闻为自己背负流言的伤害。


    所以她又有什么资格,去介意那些旁观者用天作之合这个词,把裴京闻和温令娴绑在一起呢?


    远方天空的阴影很重,笼罩着这座繁华热闹的城市。


    无数条道路交织,车流奔腾不息,城市万千灯火通明,所有人都在既定的轨道生活着。


    明明没下雨。


    可她觉得天色昏暗得紧。


    七年前的暴雨,与眼前的画面渐渐重合。


    那种痛到窒息的感觉铺天盖地,密密麻麻包裹住她全身每一处的神经末梢。


    动一下都疼。


    有些人生来就该意气风发,永远被人仰望。


    她觉得自己好失败。


    她努力了七年,才在京北有了属于自己的一盏灯火,好不容易在他从小生长的地方站稳脚跟。


    原以为靠时间可以弥补和他的差距。


    不曾想她好不容易站稳脚跟的地方,用事实告诉她,有些事情靠努力是填补不了的。


    她费尽全力争取来的长宁巷,私人所有人在裴京闻爷爷手里,难道还没认清和裴家的差距有多大吗?


    裴京闻帮她,干脆利落。


    反过来不论是恒盛的项目出了问题,还是裴京闻的工作出现差错,她都提供不了任何帮助。


    而她总在无时无刻接受着裴京闻对他的好。


    不知怎的,耳畔再次回响起许多年前徐耀的那些话:“你知道裴少有你这个连医药费都掏不起的女朋友,会被京圈那些富家子弟怎么嘲笑吗?”


    这七年,她终于交得起医药费。


    可她仍旧没有出众的能力,能足够配得上他。


    婚姻,从来不只有爱情。


    可以跨越山海的,还有阶层。


    他的家庭温馨和谐,而她的母亲弃她多年,偶然重逢时恨不得没生过她。


    裴京闻说,他家里一直知道她的存在,但她不确定他们是否会认可她。


    更不敢想圈子里的富家子弟,会用什么样的话去嘲笑裴京闻娶了她这种拥有极其不堪的原生家庭的人。


    流言是这个世界上最锋利的一把刀。


    或许裴家现在不介意,可时间长了,不知是否会因外界的评价而疲惫不堪。


    “差距是没办法缩小的。”


    周宜宁自嘲似扯了扯唇,无声补充了下一句:“阶层,也是没办法跨越的。”


    她怕有一天,她和裴京闻,也会走到严可薇和郁澈那一步。


    矛盾被阶层差异彻底激化。


    她不想重蹈闺蜜的覆辙。


    更不想在未来某一天裴京闻遇到困境时,听他冷着脸说:“你帮不了我。”


    她怕自己会崩溃到疯掉。


    不知是不是站得太久,脚踝隐隐传来的阵痛,将她纷乱的神智收了回来。


    周宜宁厌恶自己的懦弱。


    但这一刻,泪痕从她的眼尾缓缓滑落。


    七年前,因为难言的自卑,她退缩了。


    她想自己真得很差劲。


    七年后,遇到同样的问题,她第一反应仍是及时止损。


    裴京闻值得更好的。


    这个更好的,七年前不是她。


    七年后更不会是。


    理智


    告诉她,这两句话无比现实,可这个念头仍化成最细微的刺,融进她心间的血肉,刺得她浑身泛疼。


    好半晌,她深呼吸了好多次,才勉强压住钻心的酸涩,缓缓平复了凌乱不堪的呼吸。


    眼前的玻璃窗干净清晰,倒映着她的身影。


    不知什么时候爬满的泪痕,沿着她的眼尾缓缓滴落,沾湿了口罩边缘。


    凌乱的发丝也被微微浸润,看起来有些狼狈。


    二十五年的人生,如果不是现在,她只怕不会相信,做决定这么艰难。


    足矣让她刻骨铭心。


    长痛不如短痛,在不可逆的现实面前,她必须做出抉择,并头也不回往前走。


    —


    等脑袋清醒了些,周宜宁偏头看向衣服口袋,手机屏幕亮起。


    来电显示是那串早已熟记于心的号码。


    顿了几秒,她暗暗闭眼,逼回眼眶的酸涩,确认声线听不出异样才接通。


    “你在哪?”隔着电流,他的声线低而哑:“刚开完会,我去接你。”


    最近这些日子,他一直在为国家级的科研忙活,周宜宁知道他已经熬了好几个通宵。


    明明很累,仍是在好不容易得来的休息时间,还要顾忌去接她。


    周宜宁的脑海里,忽然浮现了一个词。


    拖累。


    她好像已经成了他的负担。


    好不容易平复的鼻尖,在这一刻溃不成堤。


    饶是紧紧咬着牙关,呜咽声愣是从唇瓣流出。


    怕被他听见自己的哭腔,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狼狈,周宜宁条件反射般,点了挂断。


    她捂着唇瓣,转身拐进身旁的洗手间。


    对着镜子,她摘下口罩,露出哭到泛红的脸蛋。


    卫生间不止她一人。


    见她站立的身姿不稳,瘦弱的肩头颤抖得不成样子,路过的女孩好心问:“是出了什么事吗?要不要帮忙?”


    周宜宁捂着唇,摇摇头拒绝:“谢谢。”


    女孩没再多问,想了想从包里取出一包纸巾,轻手轻脚放在台面上。


    而后,轻手轻脚离开。


    手机还在震动,周宜宁却无暇顾及。


    一遍不通,第二遍再次响起。


    对方一直处于无人接通的状态。


    直到第三遍,周宜宁才稍微缓和了剧烈欺负的情绪,重新接通。


    “你在哪,”听筒里,熟悉的声线因喘息而不稳,“周宜宁,别隐瞒我。”


    每个字,都沾染了着急。


    “……别担心,我没事,”用力挤出一抹笑,她轻声应:“我在医院,稍后去找你。”


    有片刻的静默。


    裴京闻又怎么听不出她的刻意隐瞒。


    只是他很清楚,周宜宁不愿意说的,他如果一直追问,只会让她更沉默。


    「indulge」酒吧监控的对话在他耳畔浮现。


    裴京闻隐隐觉得,周宜宁情绪的转变,十有八九都和严可薇有关系。


    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脑海里有一个猜测形成,只是速度太快,让他没完全抓住。


    再着急,他也舍不得逼她做不愿意的事。


    他抬手,指尖摁了摁泛着微痛的眉心,他垂眸敛了眼底的情绪,温声说:“我等你过来。”


    周宜宁温顺应声:“好。”


    挂断电话,她轻轻呼出一口气,打开水龙头,用冰凉的水流拍了拍脸颊。


    情绪一时无法平复,她又从包里取出粉饼,分别在两颊摁了摁,看起来没那么苍白。


    紧接着,她在耳后别了只发卡,把散落的乌发卡在身后,让整个人看起来精神些。


    做完这些,她对镜确认神情看不出太大的异样,才重新戴好口罩往外走。


    到了上班时间,整个走廊的人明显多了起来,周宜宁小心避开人群,按着记忆来到办公室门口。


    门是虚掩的,就在她迟疑着抬手敲门时,视线正对上熟悉的身影。


    不知是不是错觉,周围的气息有些沉重。


    四目相对。


    心底翻涌的负面情绪还在发酵,周宜宁低垂着眉眼,生怕控制不住情绪。


    气氛安静得诡异。


    就在她不知该怎么开口时,男人俯下腰身,在她耳畔说:“三秒钟的考虑时间,被我抱和自己进,选一个。”


    知道他不是开玩笑,周宜宁呼吸微滞,来不及过多思考,迈步往进走。


    视野开阔后,她才发现,办公室不止有裴京闻一人。


    沙发里,两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坐姿没个正形,分别拿着手机翻飞指尖。


    见她进来,左边的眼前一亮,主动起身和她打招呼:“周妹妹是吧?我是贺之让,跟老裴是大学时同寝的兄弟。”


    瞥见裴京闻冷着的脸色,他忍不住想犯贱:“第一次相见,多开心啊,握个手认识一下呗?”


    贺之让太自来熟,无形中疏解了她的紧张。


    知道他没什么恶意,握手也是最基本的礼貌,不算过分的要求,周宜宁轻轻莞尔。


    就在她准备伸手时,裴京闻直接捉住她的手腕,薄唇挤出一个字:“滚。”


    贺之让:“……”


    狗东西!


    在周妹妹面前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留!


    “嫂子好呀,”右侧的青年看起来年龄小些,一点也不影响他的社牛,“我是舒择屿,京大在读研一,是老大收的第一个关门弟子。”


    两人太热情,周宜宁有些慢热,说不出太多的场面话,眉眼弯起回应:“你们好。”


    短暂的怨念后,想起这几天没少被这狗东西摧残,贺之让非常想看他破防,故意说:“哎呀周妹妹,我一直听老裴提起你,现在终于见到了,要不我们来抱——”


    话没说完,就被裴京闻不留半点情面打断:“是不是太闲了?”


    “闲”字一出,舒择屿缩了缩脖子,默默收回踩自家老大雷区的想法。


    贺之让不服,不怕死继续蹦跶,“周妹妹还没拒绝呢,你急什么?”


    “我老婆是你随便能抱的?”裴京闻扯着唇,半笑不笑乜他一眼,“如果你闲得慌,我现在就可以让你进手术室。”


    贺之让:“……”


    操。


    这狗还是一如既往的无情。


    “你没事的话,”懒得和他多废一个字,裴京闻眼尾轻挑,指尖点了点桌面:“滚吧。”


    那意思,就是让他俩腾地方。


    “行,这就给您让路,”贺之让翻了翻白眼,故意损他:“兄弟是衣服,老婆才是宝贝。”


    牵着周宜宁在办公室落座,他语调懒淡,漫不经心回:“不然把你捧手里?”


    贺之让:“……”


    两人充满调笑的互怼,无形中让周宜宁低落的情绪缓和了几分。


    闲聊没几句,迫于裴京闻的“威压”,舒择屿敢怒不难言,贺之让骂骂咧咧出了办公室。


    气氛有重新陷入安静,不知是室温很高,还是紧盯她的双眸太炽烈,周宜宁只觉气血再次紧绷起来。


    一瞬间,心口没来由忐忑,尽管过来办公室的路上就做好心理准备,这一刻真正面对他时,仍没办法完全平静。


    她不知道该怎么给告诉他,藏在心里所有的不安和自卑,所以她只能选择躲避。


    就在她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时,只见他俯身,不由分说把她打横抱起。


    身体骤然腾空,周宜宁怕自己掉落,条件反射环拥住他的脖颈。


    出乎想象的亲昵,等压住心潮的汹涌,神情间难掩懊恼。


    她恨自己没出息,都决定好要和他分开了,为什么还能这么贪心,关键时刻还要依恋他的温柔。


    可只要想到,她以后再也不能像现在环着他,年少的旧梦在现实面前彻底粉碎,简单的呼吸,都牵得她胸腔生疼。


    她无声的躲避,裴京闻自然能感受到。


    察觉到怀里的人身形僵硬,环住她膝弯的动作微顿,眼底情绪难辨,最终按耐不发。


    将人放在床上后,幽深的眸子一瞬不瞬落在她的脸蛋,五官被光影笼罩,明明该柔和的,此刻却有说不出的冷戾。


    不知想到了什么


    ,他俯下腰身,捉住周宜宁受伤的脚腕,嗓音清冽:“别动。”


    可能他的语调比平时冷了些,周宜宁愣了片刻,果真没再挣扎。


    他指尖灵活,先是将她的鞋子脱掉,而后用温热的指腹,不轻不重掠过她的脚踝,激起周宜宁浑身颤栗。


    周宜宁眉心微蹙,咬着唇瓣没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男人的指尖往前移了移,找准穴位稍稍用力:“这里还疼吗?”


    周宜宁诚实摇摇头。


    “这里呢?”他的指尖又往后移了些。


    “……痒,”周宜宁撇过眼,轻声回答,“疼。”


    “这里呢?”


    “……有点。”


    一番确认后。


    对她的恢复情况,裴京闻心里基本有了定数。


    恢复情况比预想的要快些。


    “坐好,”他的手并没松开,声线有些喑哑:“给你再按一次。”


    知道接下来会做什么,周宜宁乖乖没动,任由他的指尖动作。


    两道很轻的呼吸声,不知何时交缠在一起。


    距离很近,身高差距,周宜宁坐在治疗床上,视线触及他优越的眉骨。


    因为要观察按摩情况,他的视线往下,正巧和她的目光错开。


    理智告诉她,不能再纵容对他说贪恋,和他继续像从前那样亲昵,但鼻尖都是熟悉的木质香调,她克制不住想靠他再近一些。


    周宜宁得以有机会,眸色一寸一寸描绘这张无数次出现在她梦境中的容颜。


    分开以后,她可能这辈子都和他不会再有交集。


    想记得更清楚一些,这样哪怕分开,她也不会很快忘记他。


    而她这辈子,所有爱人的勇气都给了他。


    纷乱的思绪,随他唤自己的名字停止。


    “周宜宁。”


    下意识抬眼,猝不及防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眸色。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说给我听。”他站起身,将她半拥在怀里,步步紧逼:“别只躲着我。”


    他神色的侵略意味太强,周宜宁避无可避。


    所有好伪装的心墙,在这一刻轰然坍塌。


    “不想立刻告诉我也行。”他牵了牵唇,一字一句说,“你很独立很优秀,但我希望你别什么事都自己扛。”


    “周宜宁,我是你合法的丈夫,是你可以依靠的对象。”


    眼见周宜宁的眼眶一片雾霭,他捧着她的脸颊,在她略微颤抖的眉眼落下一吻:“无论有什么事要和我沟通,或许你会发现很多事情和你想的不一样。”


    周宜宁心口猛地收紧,愣愣看向他。


    “你一直是我坚定不变的选择,”他将她拥在怀里,声线喑哑而轻柔:“所以,别让我等太久。”


    —


    最终,周宜宁仍是没能说出涌到嘴边的话。


    因为裴京闻很忙,给她按摩脚踝的过程,手机已经不知响了多少遍。


    就在她好不容易鼓足勇气,想说出“分开”这两个字,林主任的电话再次打来。


    科研到了收尾阶段,今天是公开汇报的时候,作为项目负责人,裴京闻必须在场。


    为了不让大家的付出功亏一篑,即使再舍不得,他也只能留下两个字:“等我去忙。”


    不记得怎么离开京大附医,周宜宁思绪浑浑噩噩的,怕自己一直沉浸在消极情绪里,她意识到必须改变。


    下了决定,她摸出手机,准备打车去「西江苑」。


    如她所想,刺绣能让她调整状态,时间倒显得没那么难熬,不知不觉天色黑沉。


    打开手机,屏幕顶端有裴京闻的消息:[有事打电话。]


    [我等你告诉我。]


    周宜宁扯了扯唇,指尖翻飞,最终只回了一个字:[好]。


    即使她做好最坏的心里打算,“分开”两个字到嘴边,就会化成尖锐的刀,狠狠刺向她的心口。


    她没办法坦然说出这两个字。


    她真得做不到。


    阴沉的天空,到了晚上才酝酿成大雨,飘散在半空中。


    周宜宁没打伞,等严可薇开车过来时,额发已经被淋湿了一半。


    车窗降落,严可薇赶忙撑着伞小跑过去。


    “这么大的雨,你怎么一直站在雨里呀?”关上车门,严可薇有些心疼:“冷不冷,我这里有干毛巾你擦擦。”


    车内温度很高,但过去好半晌,都没平复她颤抖的双肩。


    看她这明显压抑的反应,都不用过多追问,严可薇很快反应过来,能让她情绪起伏这么大,肯定跟裴京闻有关系。


    “是不是裴京闻欺负你了?”严可薇一脸关切问:“没事,有我在这,再不济还有舒舒帮忙,我们随时能为你打上去。”


    闺蜜毫无保留的偏爱,就像一阵暖流在她心间缓缓淌过。


    “不是他,”周宜宁摇摇头,轻声回:“是我自己的问题。”


    后面的话,她低垂着眼眸,半晌没说下去。


    严可薇很有耐心,没催促她:“宁宝别不开心了,难得今天有时间,我带你出去嗨。”


    “好。”


    “正好舒舒也在京北,我问问她。”


    眼见严可薇摸出手机,周宜宁赶忙说:“……别,别喊她。”


    她怕,怕看到裴舒语会忍不住想到他。


    会溃不成军。


    “听你的。”


    不愧是优秀的倾听者,严可薇没问原因,一踩油门驱动车子。


    因为技术不完全娴熟,安全起见她没敢聊天,只把音乐打开,无形中让周宜宁放松些。


    十几分钟后,车子停在一家高档会所门口。


    中式风的装饰,院子里小桥流水,看起来低调质朴,走进去却别有风光。


    酒吧,棋牌,舞池,各种娱乐项目都有。


    霓虹灯影闪烁不已,空气里都是暧昧和潮湿,气氛无限的旖旎风流。


    “宝贝试试这杯口味怎么样。”


    严可薇递给她一只矮脚杯。


    看着里面五光十色的液体,她闭了闭眼,直接一口闷完。


    严可薇撩了一把长发,朝她眨眨眼:“怎么样?还觉得难过吗?”


    周宜宁摇摇头。


    这酒没什么度数,入口是清甜的味道。


    细心观察她的反应,严可薇试探性问:“那现在你能告诉我为什么不开心了吗?”


    很多无法给裴京闻说出口的话,在闺蜜面前汹涌流出。


    “薇薇。”她握住酒杯,眉眼说不出的低落,“我想和他分开了。”


    可能太投入,两人谁都没注意到,身后不知什么时候,两道身影站在身后。


    就在严可薇要开口时,左侧的身影踏步上前,眸色冷戾:“这就是你一直不敢告诉我的话?”


    第53章 校庆


    晚上十一点。


    落地窗外的城市落满繁华, 与室内昏暗的光线形成鲜明对比。


    沙发凌乱摆放着,白色绒毯歪歪斜斜,散满包包外套和鞋子。


    被严可薇拽紧沙发里没一会儿, 周宜宁呈呆坐的姿态,胳膊肘支撑着扶手,目光保持看向窗外不动,没有任何活力。


    空洞。


    甚至说麻木也不为过。


    发丝有些凌乱,衬衫的扣子散开, 脸蛋苍白得几乎没什么气色, 眼尾泛着哭过的红, 衬得本就瘦削的身形更加薄瘦。


    见她这样, 严可薇看得实在心疼。


    知道她现在难过得说不出话,但看她一直憋在心里也不是个事。


    “宁宝, 你跟裴京闻到底怎么了,”严可薇坐在周宜身边, 双手搂住她的臂弯,“能告诉我吗?”


    周宜宁没说话。


    呼吸变得很轻很轻,似乎用尽了力气。


    眼前反复都是那双翻涌着太多情绪的深邃黑眸。


    只一眼,就让她心口发痛,好半晌喘不过气。


    严可薇放轻了声线,轻轻拍打她的肩背, 是一种无声的安抚和陪伴。


    周宜宁骨子里透着倔, 一旦认定什么,就不会轻易放弃, 尤其是从年少开始, 喜欢许多年的人。


    能让她说“分开”,不知要鼓起多大的勇气。


    眼前不禁浮现刚才裴京闻出现的那一幕。


    身高原因, 他低垂视线紧紧看向周宜宁时,俊逸的面庞隐在光影里,看不清瞳孔里交织的情绪。


    问出那句话时,他本就没什么温度的眼眸一片凶戾,不由分说逼近周宜宁。


    她还来得及分清状况,就被郁淮那狗东西拽着离开吧台。


    “嘘,”看出她想喊出声,男人温


    热的掌心捂住她的唇瓣,“他两的事,你别插手。”


    严格意义来说,这是她跟郁淮第一次私下见面。


    上次她分手喝醉,只知道阻止她继续喝的男人是郁澈的小叔,都没找到机会和他说一句完整的话。


    没想到不过一周的时间,他们就再次遇到。


    场面仍旧有些说不出的尴尬。


    低醇的烟草味扑面而来,蛊得她大脑发懵,一时忘记了反抗,呆在原地竟真得没出声。


    还是场内忽然响起的吉他声,才让她从怔愣中回过神。


    分手闹得太惨烈,她敢指着郁澈那狗骂他家里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真正面对他家里人时,对上郁淮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思绪瞬间被没来由的心虚缠绕,拿不准该怎么称呼他。


    犹豫片刻,她决定硬着头皮打破沉默。


    “……郁先生,”纠结几秒,她选了个距离最恰当的称呼,“你跟裴京闻认识?”


    问完她就有些懊恼。


    这不是显而易见吗,她怎么脑子一抽,问出这么白痴的话。


    “嗯,”郁淮弯了弯唇,单手整理衬衫袖口,显得整个人多了几分漫不经心:“一个院子长大的。”


    意思是跟裴京闻很熟了?


    严可薇眼前一亮。


    “那你知道你兄弟跟宁宝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吗?”她蹙起眉,忍不住想到郁澈跟她分手的缘由,顿时怒了,“能让宁宝跟他提分开,该不会是裴京闻要回家联姻了吧?!”


    毕竟宁宝喜欢他那么多年,如果不是真伤心,怎么可能会主动选择不要他?


    果然,京圈这些公子哥看起来人模狗样的,没一个好东西!


    郁淮:“……”


    “不行,我得去看看,不能让宁宝被他欺负了。”


    “没有的事,”眼见她起身,郁淮单手扣住她的胳膊,开口解释,“裴家一直尊重小辈的选择,尤其是婚姻。”


    言外之意,裴京闻不可能会被逼着联姻。


    严可薇松了口气。


    这样看来,裴家还算通情达理。


    随即又忍不住想起郁澈,气闷堵在胸腔,抬眸正准备,抬眸正要质问,结果离得太近,鼻尖差点和那双微抿的薄唇撞上。


    气氛克制不住走向暧昧。


    严可薇脸色微红,心跳似乎漏了半拍,赶忙向后和他隔开些距离,下意识避开他的视线,装作若无其事看向屏幕。


    好在没尴尬多久,手机铃声响起。


    备注是周宜宁,她赶忙摁了接听,“宁宝,怎么啦?”


    对方的声线很轻,瞬间散在空气里,不知压抑了多久:“我们回。”


    严可薇没再耽误,顾不上跟郁淮多说什么,赶忙小跑出去。


    她预想过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想到,周宜宁会双手环住膝盖,蹲在路灯下泣不成声。


    见到她的第一瞬,只说了句:“薇薇,我又一次把他弄丢了。”


    一字一泪。


    哭了太久,眼眶都有些红肿。


    仍旧被雾霭覆盖。


    从说完这句话到跟她回公寓,周宜宁再没张口说一个字。


    跟周宜宁认识七年,从没见过她这么低迷、甚至颓废的模样。


    哪怕七年前,周宜宁都没这么痛苦。


    她只能抱住闺蜜颤抖的肩头,不断在她耳畔小声说“没事的,没事的,有我在呢。”


    这样的负面情绪,持续了近三个小时。


    期间,周宜宁滴水不进,就算勉强抿一口水,没咽下去就吐了出来。


    整个人更加憔悴。


    这姑娘看似决绝,实则比谁都重情。


    走出来太难。


    何况“分开”的原因,跟她和郁澈不一样。


    裴京闻本身并没有做错什么。


    可周宜宁现在完全沉浸在负面情绪里,任她说什么话,半晌都没有反应。


    就在她纠结用什么措辞,才能让周宜宁亲自说出原因时,耳畔落下一道如羽毛般很轻的声线:“薇薇,我放不下他。”


    好不容易等她愿意开口,严可薇没应声,小心翼翼放轻呼吸,用力抱紧她。


    “但是我更不想成为他的负担。”


    “我人生的二十五年努力向前奔跑,从来不敢回头看,才走出小镇来到京北。”


    说到这,周宜宁好不容易控制住的情绪再次崩溃,“在我认为终于能跟他站在一起时,我才发现我拼命求来的东西,是他生来就拥有的。”


    “如果没有他,余老不会教我手艺,京西古街不会对我开放,恒盛不会找我合作,长宁巷更不会让我踏足。”


    “我跟他门不当户不对,在他事业遇到麻烦时帮不了他,只能让他为我付出,这样的我真是糟糕透了。”


    以她对周宜宁的了解,能把心底掩藏的痛苦说出口,严可薇知道她做了太久的心里建设。


    “没有没有,”她心疼得陪她一起落泪,“裴京闻拥有的那些是他父母给的,你现在的成就,都是自己一步步得来的,你比他优秀太多了。”


    道理她自然明白。


    可很多差距,不是靠后天的努力就能改变。


    七年前她就认清了。


    几代人积累的阶级,又怎能靠她一个人就能填补呢?


    周宜宁心口的钝疼仍旧在凌迟着她。


    “裴京闻生来就该乘风而上,永远在顶端,被人仰望。”


    “可是追逐他真得好累啊。”


    “他的风可以是温院长,可以是京北任何一位贵人,唯独不会是我。”


    不知是那杯果酒的作用,还是情绪起伏太大,絮絮叨叨到最后,周宜宁的嗓子已经哑得说不出完整的话。


    七年前她最脆弱的时候,严可薇没赶上陪伴。


    这一刻,她紧紧环拥住周宜宁,成为她的依靠。


    “宁宁你相信自己,你已经在自己擅长的领域闪闪发光了。”


    “没关系的宁宁,”严可薇尽量让自己的笑容好看一些,想感染到周宜宁:“如果这段关系让你觉得累,那就先跟他分开。”


    “不管你做什么选择,我都会支持你。”


    “没关系的……你要以自己为主。”


    “不管是谁,都没资格让你不开心。”


    “宁宁值得最好的,没了裴京闻,还会有更多人来爱你。”


    她的声线很轻,可能身体太疲惫,不知是哪个字触动了周宜宁,让她脑中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松散开来。


    似有千斤重的眼皮缓缓垂落,遮敛了眼底积压许久的自卑、茫然、痛苦、疲惫和畏惧。


    不知什么时候沉沉睡去。


    呼吸清浅,细听之下夹杂着低泣。


    一直关注她的状态,察觉到她终于放松下来,严可薇松了口气。


    周宜宁看似高挑纤细,实则浑身没几两肉,想把她抱回卧室也不难。


    就在她腾出发麻的双臂,思索该从哪儿下手时,细碎的门铃声响起。


    这个点谁会来?


    正心生疑问,手机屏幕亮了下。


    裴京闻:[是我。]


    [我不放心,过来看看她。]


    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周宜宁没错,裴京闻更没错。


    但周宜宁担心的阶级差异,恰是客观存在的。


    这个心结,还得靠当事人去解决。


    能在周宜宁故作冷漠说出“分开”后,深夜跑过来看她,这样的男人基本灭绝了。


    只是宁宝,应该不会想见到他吧。


    正纠结要不要让他进来,聊天框再次浮现新的消息条:[我不会打扰到她。]


    印象里,上学时候拽得二五八万的裴二少,哪有过现在这么卑微的时候?


    说不出的震惊。


    严可薇轻叹一声,看向周宜宁睡梦中还不断滴落的眼泪,就知道她不可能放下裴京闻。


    加上耳畔浮现郁淮说的那句话,严可薇决定相信他一次。


    想到这,她回复:[好。]


    熄灭手机屏后,她轻手轻脚走到门口解开指纹。


    门打开,男人裹了层清冷的身形倚着门框,不知道站了多久。


    视线往下。


    外套搭在臂弯,只穿了件单薄的衬衫,不知道这么冷的天,怎么能坚持站这么久。


    骨节分明的指尖夹了根烟,并没点着。


    英挺的眉目笼在黑影里,说不出的冷戾、


    落寞。


    “宁宁哭太久,刚睡着,”她侧身让开一条路,轻声说:“你帮我把她抱回床上吧。”


    末了她叮咛:“轻点,别吵醒她。”


    “好,”裴京闻开口,声线低哑至极,“谢谢。”


    走近后,看清蜷缩在沙发里的人影,心口说不出的闷痛。


    她见过她因羞赧而脸色泛红的样子,也见过她冷静时清俪柔和的面容,从没见过她像现在这样,苍白得过分。


    记着严可薇的话,他动作很轻,随手将外套搭在沙发扶手,俯身将人打横抱起。


    几步路的距离,他将人抱紧卧室,习惯性想在她湿润的眼尾落下一吻,想到她眼底的刺痛,终究停住动作,改为用纸巾擦干。


    见没惊扰到她,轻轻替她掖好被角。


    做完这些,他关上房门。


    客厅里,严可薇迟疑很久,最终下定决心,想帮周宜宁跨出这一步:“宁宁她很在乎你。”


    裴京闻应道:“我知道。”


    “……可她也在乎别的,”严可薇定定望着他,压低的声线写满认真,“你知道我说的什么。”


    “或许你觉得这些差距不重要,但她从小经历了太多,很容易患得患失,”她一字一顿,咬字清晰:“说到底,是你给她的安全感不够。”


    裴京闻说不出话了。


    严可薇深吸一口气,字字真切:“想让她克服心里这一关,关键在你。”


    —


    等裴京闻离开,她组织好语言,决定好要跟公司请两天实习的假。


    隔天挣扎着从困顿中爬起来,没想到周宜宁已经做好了早餐。


    “宁宁?你做这些不累吗?”看向桌子上南临风味的煎蛋、蒸饺、水煎包和桂花汤圆,有些惊讶:“你得起多早啊?”


    “也不算早,提前半个小时,”周宜宁柔声一笑,替她拉开椅子,“坐吧,尝尝我的手艺。”


    言行举止,看不出任何难过的痕迹。


    就像昨天的泣不成声根本没发生过。


    但越平静,越不对劲。


    “你怎么这样看我啊,”被她看得有些不自然,周宜宁轻声问:“是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有没有,”严可薇摆摆手,笑吟吟在她对面落座,“我们宁宁大美人这么漂亮,我忍不住多看几眼嘛。”


    不管怎么说,周宜宁愿意呈现最好的状态,就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


    “那我就收下你的夸赞啦,”周宜宁腼腆一笑,把热气腾腾的碗递给她:“尝尝这个。”


    严可薇从善如流:“好。”


    入口清甜不腻,舌尖绕满桂花的清香,跟南临街头的记忆如出一辙。


    严可薇没忍住,又试了桌子上的其他美食。


    说好控制体重的,结果一顿早饭下来,肚皮都撑得滚圆。


    “宁宁你手艺这么好,跟你生活我幸福死了,”她忍不住夸赞:“刷碗就交给我吧。”


    周宜宁也没拒绝:“好。”


    两人分工明确,等严可薇慢悠悠收拾好,见周宜宁已经穿戴整齐,正用发簪挽起长发。


    只是努力了很久,都没盘出想要的效果。


    “薇薇你能帮我吗?”她有些懊恼,“我这总有一缕头发挽不进去。”


    不对劲。


    越来越不对劲。


    宁宁从小独立惯了,动手能力一直强悍,什么时候连挽发这么简单的事都完成不了?


    细看之下,她的手指分明在发颤。


    所有的坚强,恐怕都是为了让她安心而伪装出来的。


    傻姑娘,自己再难过也不忘替她着想。


    “好啊,”严可薇只能按耐住心疼,尽量让唇角的弧度自然一点,“簪子给我。”


    周宜宁的乌发自然垂落,长度刚好到胸部位置,披在身后温婉轻柔,衬得她肤色更加白皙。


    严可薇动作很轻,顺着发缝取出一缕长发,简单绕了几圈,才用簪子赞住。


    “谢谢呀,还好有你在,”她眉眼弯起清浅的笑意:“我先去「西江苑」了。”


    “我陪你,”没有任何犹豫,严可薇出声:“我今天正好没事,想看看你刺绣是什么样子。”


    周宜宁点点头,神色如常,“那就一起。”


    出了公寓,严可薇驱车带她前往「西江苑」。


    路上周宜宁几乎不怎么主动出声,在她开口时会搭几句话,不至于完全沉默。


    其余时间,她倚靠着座椅,似乎太累,眸色一瞬不瞬看向窗外。


    状态看起来非常正常。


    但严可薇直觉她是强撑的状态。


    一旦被什么刺激,只怕支撑她情绪的勇气,立刻会烟消云散。


    她很想说一句让周宜宁回去休息。


    别这么自虐般逼自己。


    可她清楚说出来也没用。


    周宜宁骨子里最倔强,决定的事情轻易不会改变。


    想到这,她只能紧握方向盘,保持注意力的全部集中,紧紧看向前方的路况。


    看来这几天请假是正确的决定。


    宁宁现在的状态太脆弱,她全程陪伴才放心。


    —


    事实证明,严可薇的猜测没错。


    到了西江苑,周宜宁先是走错方向,而后坐在绣架前沉默半晌,连线都没劈直接开始。


    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问题。


    没接触苏绣前,周宜宁刺绣的手法已非常娴熟,现在一阵从绣布穿过去,针尖居然刺到指尖,血珠瞬间在针扣绽放开来。


    猩红的颜色,在那一瞬灼烧着她的视线。


    见周宜宁愣在那,眉心染了层茫然,似是不知该怎么处理。


    熹微的晨光落在她的脸蛋,肌肤多了几分苍白。


    严可薇眼疾手快递过去止血棉签摁在针扣,才没让血珠继续往出渗。


    “……谢谢,”好半晌,她才从恍然中收回找回思绪,轻轻牵起唇角,“我没事了,不用担心。”


    留下这句话,她换回那副恬淡温和的神色,自顾自穿针引线。


    动了动唇角,严可薇最终没能出声。


    许溪再迟钝,也能看出她的异样。


    直觉告诉她,不能直接问周宜宁。


    “宁姐姐怎么了?”趁严可薇过来,她悄声问:“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


    具体情况一言难尽。


    而且牵扯到周宜宁的个人情感,严可薇就算知道过程,也不方便告诉别人。


    “昨晚没休息好,”她轻声说,“别担心,她自己会调整好状态的。”


    话都这么说,许溪只能压住满腹的疑惑,专心盯着镜头里的画面。


    渐渐起了风,把院子里的桃花垂落,花瓣顺窗户飞了进去,翩翩起舞后落在绣架上,还有几朵正巧落在周宜宁的耳垂。


    这一幕,说不出的柔美。


    职业习惯,许溪拿出手机把这幅画面定格,发在三人小群,等言念微调后发在日常号营业。


    陷入忙碌的状态,就会显得时间飞快流逝。


    除了早上的小插曲,周宜宁之后的效率奇高,一天下来能完成了之前两天的工作量。


    等天色黑沉,她顺从跟着严可薇回公寓。


    吃饭,洗漱,睡觉。


    样样不落。


    有条不紊。


    一切都显得很合理。


    却乖巧得过分。


    提到跟裴京闻所有相关的事,哪怕提到“裴京闻”的名字,她也能一笑而过。


    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隔天起来,又是熟悉的早餐和工作。


    所有事情都按部就班。


    好像一切都按着原有生活节奏。


    可这明明不是正常生活的样子。


    严可薇心里着急,却不知道该怎么才能打破这诡异的状态。


    她联系裴京闻,对方沉默很久,只拜托她多照


    顾周宜宁。


    除此以外,只有每晚下班以后,在楼下站很久。


    跟自虐似的。


    这样的僵持,一连持续了两天。


    直到周五晚上,不知是谁转发了配着《光辉岁月》BGM的校庆邀请链接,沉寂许久的班群跟诈尸了一样,纷纷缅怀高中生活。


    从食堂扯到操场,从逃课扯到运动会,从考试扯到领导,从老师扯到同桌,最后一致把章副校长骂了一顿。


    说着说着,又感慨南中都建校125年,大家都七年没见,不见一面说不过去。


    有人顺势提了一嘴,南临中学的校庆恰好在本周周末,问大家有多少人会回母校。


    可能怀念青春使人上头,没几句就纷纷答应,在参加校庆前,还有兴致组了个聚餐。


    时间直接定在明天晚上。


    速度快到让人叹为观止。


    严可薇看得啧啧称叹。


    小区物业要是有这速度,至于业主群每天都在投诉吗?


    吐槽归吐槽,看到有人问她,正准备拒绝时,脑海里浮现了周宜宁这几天的状态,瞬间改变了主意。


    宁宁不是工作就是睡觉,每天也就见她和许溪,跟机器一样,整个人的状态单调到离谱。


    兴许换个环境,带宁宁回南临市转一转,还能放松压抑许久的情绪。


    想到这,她在群里扣了一。


    好在周宜宁这两天十分顺从,她都没说几句就点头应下。


    因为要赶飞机,周宜宁没再去西江苑。


    站在镜子前,她挑了件藕色旗袍,长发用一只珍珠发卡别在脑后,露出那张素白干净的脸蛋。


    简单画了新中式淡妆,说不出的清俪柔美。


    “宁宁你这一身真得好美呀,”严可薇眼前一亮,“在场要是有单身的优秀青年,岂不是被你迷倒一大片。”


    “哪有这么夸张呀,”周宜宁莞尔,“我们班每个女孩子都很漂亮。”


    “说得对,美女就该独美,”严可薇整理了一把长发,笑容明媚,“让那些狗男人一边儿去。”


    难得,周宜宁干净的眸子里沉溺了点点笑意,不像之前那样,即使是笑,也覆满了灰败和僵硬。


    像星光般璀璨,让人移不开眼。


    严可薇默默松了口气。


    看来带宁宁回南临参加校庆和聚会,的确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


    下午五点,两人准点下了飞机。


    从机场去聚会地点[南湘公馆],也就半个小时的车程。


    靠近傍晚,路边满是霓虹光影的痕迹,好在并不堵车,两人正巧踩着点到。


    靠近包厢,严可薇挽住她的手臂,贴着她的耳畔小声说:“这些年没见,我还真有点紧张哎,也有点期待看看大家都变成什么样子。”


    周宜宁回挽住她的臂弯,“没关系,应该不会差太多的。”


    两人外形本就出众,经过七年时间的沉淀,出落得更加亭亭玉立。


    不同的风格,同样的引人注目。


    推开包厢门的瞬间,成功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几年没见,咱们班还有这么漂亮的妹子,”有人眸色难掩惊艳,起身殷切让座:“来来来,两位“美女这边请。”


    严可薇认出这个高腿长的男人是体委。


    “谢谢啊,我就不客气了,”她本就是自来熟,拉着有些拘束的周宜宁在角落坐下,“大家好久不见。”


    都是同班同学,不说有多熟悉,起码在同一个教室呆了一年,周宜宁礼貌跟他们一一打过招呼。


    有人邀请出声:“两位美女打牌吗?”


    周宜宁诚实摇摇头。


    看出严可薇跃跃欲试,她轻声说:“你去玩吧,我没事的。”


    想着都呆在一个空间,严可薇迟疑几秒,没忍住手痒,起身往牌桌那边走去:“好,今天赢了请你吃饭。”


    周宜宁轻笑着点头。


    包厢里陆陆续续又有其他人进来。


    包厢内光线有些昏暗,借着手机微弱的光芒,她抬眼正撞上一道熟悉的身影,唇瓣得体的弧度瞬间有些僵硬。


    是徐耀。


    那些发生过片段,随着和他视线对视的瞬间,一同浮现在眼前。


    握住手机的动作一滞,她条件反射错开视线,尽量忽视那道让她极其不适的探寻,保持平静。


    紧随徐耀进来的,是一个面容秀气的女孩,周宜宁一眼就认出她是何沅。


    短暂坐过几天同桌,高中期间和她关系很近,只是大学分散各地,渐渐断了联系。


    “宁宁!真得是你呀,”何沅快步走到她跟前,笑盈盈说:“七年没见,你比视频里更加漂亮!”


    这样的夸赞,周宜宁从进来就一直在听。


    不过何沅这话,她能判断出来是出自真心。


    “好久不见沅沅,”她轻声应道,“你也是,大家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说笑间,不知是谁打开了点歌台,音乐恰好是经典英文歌曲《enchanted》。


    熟悉的旋律和歌词,很容易勾起年少时的暗恋情愫。


    “怎么办我想到我初恋了,”有个男生一脸感慨,“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同伴附和道:“我也想起我的前桌,我暗恋了他三年啊,一句话都不敢说。”


    “谁懂啊,咱班班花当时还跟我表白了,我他妈一整个愣住,直接原地在一起了。”


    “后来呢后来呢?”有人好奇。


    “还能怎么样啊,掰了呗。””青春还是好啊,高三虽然苦,但想起初恋,风都是甜的。”


    听着这些话,周宜宁心口发紧,眼前闪烁着无数的片段。


    浑身血液似乎往肺部聚集,导致呼吸紧促,说窒息也不为过。


    感慨的功夫,文艺委员忽然灵光一闪,“说到暗恋对象,班长呢?就凭他那张脸,全班女生敢说没暗恋过他啊。”


    “校庆这么重要的场合裴哥他怎么能缺席啊?”有人提议:“快谁有裴哥联系方式,给他打电话问问。”


    不论在哪,他那样的天之骄子,好像一直都是话题中心人物。


    不管聊的什么内容,最终都会不知不觉跟他牵扯关系。


    周宜宁闭了闭眼,强压住眼底翻涌的酸涩。


    提到裴京闻,何沅脑中灵光一闪,有些激动看向她:“我靠宁宁,我记得这首歌裴大佬在元旦庆典唱过哎,当时真是帅炸天!”


    周宜宁勉强牵了牵唇,赞同点头:“是很帅。”


    所有她现在还清晰记得,少年一身校服,环抱吉他坐在立式话筒前的样子。


    那天晚上很冷,有他在,似乎都能温暖整个南临中学的冬夜。


    “当时裴大佬对你可不一样,大家觉得最般配的情侣就是你俩,”何沅朝她挑眉,忍不住小声问起后续:“后来呢?大佬有没有给你表白啊?”


    周宜宁愣住。


    “最般配”三个字,就像自带细小的刺,扎在她心间的血肉。


    她耳畔嗡嗡的,不知该怎么回答。


    就在她不知该怎么回应时,门口处一阵响动。


    到嘴边的话,在看到来人时,直愣愣没了声音。


    耳畔万籁俱寂,只剩一句低哑的音曲。


    Vanished when I saw your face。[注]


    她的眼前像电影镜头,过去与现在交织。


    少年跨越时间的洪流,与眼前浑身写满矜贵的男人渐渐重迭。


    何沅的话还在耳畔辗转回音。


    所有发生过的事实,在脑海里浮现那句冷漠至极的“我们不合适”时,被击得溃不成军。


    看得出,裴京闻的人缘很好,从在门口出现开始,就有无数人跟他打招呼。


    视线在半空中交汇。


    又在转瞬间错开。


    周宜宁的眼前,只剩刚才望进的那双讳莫如深的深邃黑眸。


    冷淡,懒散,随意。


    明明噙着笑,却没有任何温度。


    灯光下,右耳那枚黑色耳钉,格外野性不羁。


    眉眼藏匿冷戾,还有微不可察的讽,不在乎任何事情。


    很陌生的感觉,勾得她心间发颤。


    缩进衣袖里的手指微微蜷紧,周宜宁不着痕迹低下头。


    心间所有的酸涩翻滚成潮,彻底击碎她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


    原本她想,就算分开了,或许多年后再见还能跟他当普通朋友。


    出乎她意料。


    再见的时


    间提得很前。


    预想中的朋友关系也荡然无存。


    毕竟她把话说得那么绝。


    任谁会宽容她呢。


    裴京闻那样一身傲骨的人,怎么可能会不介意。


    尤其是在朝夕相处三年的同学面前。


    也好,那就当和他只是多年不见的普通同学。


    最坏的情况,就是陌生人。


    不争气的酸涩扑面而来,她低垂着眸色,声线很轻:“他现在……应该不喜欢我。”


    话落,她才发现裴京闻不知什么时候刚巧在她对面落座。


    本想借酒精压一压翻涌的苦涩,不想刚抬眼,正撞进了那双深沉炙烈黑眸。


    避无可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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