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杨悦千头万绪,终于明白了老人的伤痛。
平南陈,扫漠北,统一天下;修运河,通西域,功比千秋。雄心壮志,大业已成,他本应是垂史千古的君王。然而天下大乱,竟然被自己的侍卫弑杀,最后落得一个“炀”字
暴天虐民为“炀”,荒淫无道为“炀”。而他杨广美姿仪、通音律,文学才情无一不精,文治武功无不建树本是丰功伟绩,只一个“炀”字,对于他何其可笑!可悲!可叹!
试问何人会不伤?何人会不痛?一个心高气傲之人,自比平常人等更能体会这种伤痛!
晨光渐起,迷雾散落,远山江水渐渐清晰,陵墓青青已长满草迹。
杨悦思绪万千,感慨不已。望着手中的“传国玉玺”,渐渐体会到隋炀帝的心思。
如今江南叛乱,杨悦到江南是为了平叛。而“阿难弟子”乃是弥勒教人,弥勒教向以隋之遗民自称。所以江南叛乱说起来与隋炀帝不无关联。然而他为何反将“传国玉玺”给了杨悦?希望杨悦平叛成功?
“你很好。她们只像她,你像我又像她,很好,很好..”仔细回味隋炀帝的话,杨悦渐渐明白过来。
“她们”是谁?大概是指“西天圣母”,或者包括“阿难弟子”。而“她”自然是指西天圣母的母亲“千叶公主”。
千叶公主一生活在仇与爱的煎熬之中,不肯放开国仇家恨与杨广相爱相守。而西天圣母念念不忘的何尝不是隋之国仇,隋之家恨?“阿难弟子”如今做“女皇”不也是因为挣扎在爱恨情仇之中?“她们”的确像“她”,像极了“千叶公主”。放不下恨,所以爱只能带着伤痛
而杨悦从样貌上,正如西天王当日在古墓中所言,不只双目极似杨广,而且与千叶公主也有几分相像,所以杨广说她“像我又像她”。从性情上,杨悦从来没有什么国恨家分之念。更没有什么爱恨纠葛。所以杨悦放得下。看得开,心中想的念的不过是“太平”二字。
然杨广未死,大业十三年天下大乱,当日尚忠于大隋之臣民并非少数,他若想过复仇或者东山再起,何用等到今日?他将多年的抑郁只化作一声叹息,自然是早已将江山放下。
所以他将“传国大宝”给杨悦。一句“我没能守住它,但愿你能让天下太平!”是在告诉杨悦平定江南叛乱,还天下一个太平!
朝阳已升起半竿,迷雾散失殆尽,阳光斜落在隋炀帝的碑石上,泛出光芒。杨悦呆呆望着“隋炀帝”的墓碑上的光亮。突然间从腰间抽出“紫电”宝剑,向墓碑上划去。
“少主,你在做什么?”身后传来武权吃惊的叫音。
杨悦不答,也不头回,只一剑一剑向那个“炀”字砍磨。
“呵呵,我看你家少主定是疯了。”另外一个清脆地怪笑声响起,却是刚刚与武权一起走过来的少年发出。那少年不过十二三岁,头顶九阳冠。身着八卦袍。背后斜插一把无刃无峰玄铁剑。一幅道帽岸然,面上却极是滑稽好笑。正挤眉弄眼望着杨悦。
武权看看那道袍少年,又看一看杨悦“疯狂”模样,不由也有些迷惑。暗道:“难不成少主当真伤心气怒之下迷了心窍?”正在不知所措,突然,目光落到杨悦身边的红绸包裹上,身子竟不自觉地震了一震,眼中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古怪。
“这个字不公平!”直到将那个“炀”字抹平,杨悦这才回过头来。
“不公平又能如何?”刚才怪笑的道袍少年,眨了眨眼向杨悦再次怪笑道。
“总有一天,我要还给他一个公正的评价。”杨悦抹了抹头上的汗珠,微微一笑,扭头看向那道袍少年,似是微有惊讶,转口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不能来?”道袍少年的笑声更加响亮,“这儿又不是你家的地盘不对,这儿虽是你家的地盘,难道我就不能来作客?”
杨悦望着那少年滑稽地笑脸,也不禁嘿嘿大笑起来:“我没到龙虎山找你算帐,你反到自己送上门来,再好不过。”说着上前一步,顺手在那少年头上轻轻一拍,笑道,“几年不见,你到是长高了不少。”
原来那道袍少年正是天师教主张恒,当年在五台山,杨悦曾与他联手救助李治,也一举将天师教的叛逆除去。虽然多年未见,交情却在。一见之下,心中大喜。
“嗨,别动手动脚,成何体统。”张天师被杨悦拍头却极不乐意,忙正了正衣冠大叫道。
见他一幅孩童模样,偏人模人样地学着老气横秋,杨悦不禁被他逗得大笑。
张天师白了她一眼,气恼道:“愧得众人说你伤心得要死,十分担心,原来你却是在这儿偷偷自乐。”
杨悦笑声未落,神色不禁一滞,想起昨夜之事,不由心头黯然。武权看到,忙向张天师大使眼色。张恒也自知失言,吐吐舌头,不再多言。
落落片刻,杨悦摇了摇头,淡淡说道:“无妨。”想到隋炀帝的心伤,自己那点小儿女的伤痛简直不值一提。何况如今她还有许多正事要做,哪里有心情伤心。再者只怕“阿难弟子”正是要她伤心,好让她无心江南战事,她若当真伤心不已岂不恰好落入贼人圈套!
“我若伤心,岂不让他人得意!”想到此,杨悦不由望向远处,一声长笑。
张天师拍手笑道:“我就说吧。隋国公主岂是一般女子,何用他人劝解,偏他们胡乱猜想,白白瞎担心。”
杨悦这才明白原来众人不知怎么会遇到张恒,是请了他来开解自己。然而情感之事说起来潇洒,如何又能作到。杨悦也不过是有更重要的事做,一时强自压住心头抑郁,不去想它罢了。只是张恒毕竟年幼,对男女情爱不甚了解,还以为杨悦当真放下。
只武权悄悄看到杨悦眼中闪过一丝痛意,却强自呵呵一笑,心下黯然。
杨悦不愿再多说此事,只点了点头向张天师问道:“你怎也在扬州?”
“我不过是受人之托,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之事。”张恒这才正经答道。
“受谁之托?”杨悦不禁奇道,“难道是孙思邈孙真人让你来帮我?”
“怎么又是孙真人?难道你至今还未找到他?”张恒摇头笑道。
“张天师画符历害,出谜也出的奇妙。本公主至今还未想出迷底,又到哪里去找?”杨悦没有气地道。
“你不是已去过峨嵋山中找他,难道没有找到?”张恒反而奇道。
“果然是在峨嵋。”杨悦不由呵呵大笑。当日若非依了小儿心性去猜,还当真猜不出那个“往你额头上看”,那迷底竟是“峨嵋”山。然而杨悦在曾在峨嵋山中遍寻不见,不知孙思邈又去了哪里?
“你当真还没找到孙真人?”张恒突然神色有些凝重,皱了皱眉,跺脚说道,“呀!若他被那人先找到,只怕会有些麻烦。我让他早日告诉你真像,他偏不”
“什么人也在找孙真人?真像是什么?难道你也知道?”杨悦见说心头一震,不由抓住张恒手臂急切问道。
“这个,这个。”张恒干咳两声,突然左摇右晃,脚下步伐如出灵蛇,却是一个五行六丁步法,甩开杨悦,已躲到二十几步开外,干笑道:“孙真人说了,此事十分机巧,现在便是告诉你你也不会信,到了该你知道的时候你自然就会明白了。”
“难道孙真人当真遇上了麻烦?谁会找他麻烦。”杨悦暗惊,失声叫道。这些年自己四处寻找孙真人不见,难不成当真遇上什么麻烦?
张恒却眨了眨眼,笑道:“你不用向我套话。孙真人若当真被那人找到,那人若要为难孙真人,最终只会自作自受。若那人当真聪明,必然不敢对孙真人怎样。”说着突然转头向武权笑嘻嘻地道,“你说是不是?”
武权怔了怔,似是莫名其妙,又似是正在失魂落魄,纳纳不言。
杨悦见张恒如此谨慎,知道他虽然年幼,却极是机敏,他若不说逼他也无用,只好摇头作罢,不再多问。
看看唐冕,已近卯时三刻。春风渐渐和暖起来,塘边的琼花正在怒放,被风一吹,如雨一般纷纷飘落。
虽然知道这陵墓之中并没有隋炀帝,杨悦还是端端正正的向陵寝拜了几拜,将“传国玉玺”揣到怀中,这才转身与张恒、武权一同向陵外走去。
三人走出寝陵,见薛仁贵带了众卫已等在陵外。只是不见冯文瓒踪影,想来冯文瓒与李愔在一起。也不多问,只道:“既然扬州无事,我这便去找扬州刺史房仁裕,向他调些兵马,咱们今日便往睦州讨贼。”
薛仁贵见杨悦面上淡淡,看不出悲喜。悄悄向武权递个眼色,见武权缓缓摇头,不敢多言,对李愔更是只字不敢多提。跟在杨悦身后往扬州府衙去找房仁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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