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燎踏进这里就是一股恶臭扑面而来，还有隐隐的啜泣钻进耳朵，又因铁门打开的声音而消失不见。
面对不能伤害的精灵，杰德有些束手束脚，换了好几个称呼都没能喊出口。
陆燎洞悉他的难堪，讥诮地瞄了眼对方：“为了防止被认出来，就用’你‘来称呼我就好。”
“……好的。”杰德答道，转身从门旁放着的箱子里拿出一套衣服，“你得把这个穿上。”
新的衣服？
陆燎挑眉接过，和系统说：“这像员工制服似的。”
系统：【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你确实是一款公司员工。】
陆燎转身去换衣。
半晌，从黑暗中走出的少年黑着一张漂亮的脸，磨了磨牙，话从牙根里挤出：“……这是什么？”
新穿上的上衣只有一半，露出了精瘦的腰身，精致的锁骨，流畅划线的肩。
而短裤紧紧裹着大腿，露在外面的腿纤细白净，踩着一双陆燎自己原有的、方便运动的鞋。
少年的马尾散着，银色长发遮住了挂在耳朵上、假作耳饰实为通讯器的耳机。
过于清凉，容易感冒。
这是陆燎对这套衣服的评价。
杰德冷笑：“你不想穿也得穿，这里的精灵都得穿这套。”
他摸索着墙壁，摁开灯光。
地牢骤亮，苍白的灯光照映着地牢每个角落。
少年有些不适应地眯了眯眼睛，回过头去，看到了不少瑟缩着躲藏的精灵。
不同的是相貌年龄，相同的是脸上都有的惊恐，和一模一样的衣服。
灯光照映下，甚至能看见精灵们身上各处密密麻麻的伤痕，除了那张脸依旧完美，别的地方都有残忍对待的痕迹。
陆燎眸色阴沉，“你们真不是人。”
杰德耸了耸肩，轮到他嘲讽了：“我们也确实不是人……更何况，我们这样，不也给这些攀不上上层人士的奴隶，找了活下去的新途径么？”
简直诡辩！
陆燎攥紧了拳，要不是杰德还有用，他恨不得现在就把这个半机械人拆了。
大家都心知肚明，被拍卖去做奴隶的精灵通常都没有人权，虐待致死是时有发生的事，能作为一个奴隶勉强活过一生，都算是被拍卖的精灵里面不错的结局。
杰德面对陆燎的怒视，丝毫不在意：“现在你得进入一个地牢房间，等我把你带上拍卖场。”
陆燎松开拳，冷冷瞥了这畜生不如的东西一眼，转身选了个房间走入。
“咔哒。”
灯再次被关上，地牢又一次被黑暗吞没，“哐当”一声，地牢的门再次被彻底封闭。
陆燎呼出一口浊气，大剌剌地坐在了地上，等拍卖会的时间降临。
他身后有低低像小兽呜咽的声音响起，弄得陆燎冷沉的脸色一顿。
他回过头去，才发现身后还蜷缩了一只裹着披风的精灵。
只不过披风下露出的几缕发丝都是漆黑的，不同于精灵大多数所拥有的银色发泽。
陆燎注意到，这只精灵伤得最重，脚踝是明显的扭伤，高高肿起，拉着残缺披风边沿的手指指甲缝渗着血，大腿上满是鞭痕。
陆燎眉尖耸起，伸出手去试图触碰这只精灵，精灵却被他的动作吓得往后躲了躲，明显不情愿被碰到身体。
陆燎的手悬在半空，没有选择强行去扯开斗篷，只是收回手，淡声问：“你这怎么弄的。”
“……”对方沉默了一阵，小声地回答说，“逃跑，被杰德打的。”
陆燎不由嗤笑：“果然是畜生。”
那边拱成一团的斗篷小心掀开一角，露出一双熠熠生辉的金瞳：“你是才被抓进来的新精灵吗？”
陆燎长腿一折，手随意搭在屈起的膝盖上，应了一声：“对。”
斗篷团子拱了拱，默默拱到他身边来，问：“你也在想着逃跑吗？”
陆燎琉璃似的眼珠微挪，觑向他：“为什么这么问？”
明显因为疼痛没有注意到陆燎和杰德的低声交谈，对方一心分享自己的逃跑经验，压低声音说：“杰德今天负责拍卖会秩序维护与安保工作，是逃跑的好时机，我已经规划好新的路线了，如果你需要我可以给你……”
“你呢？”
陆燎垂眼，打断了他。
斗篷团子愣了愣：“我吗？”
斗篷掩映下，少年露出苦笑，他伸手摸了摸高高肿起的脚踝：“你看我这样，已经逃不掉了吧。不如把机会留给别人。”
“你问过别人了吗？这种路线不给他们分享？”陆燎扬扬下巴，指向那些相互挤在一起的精灵们。
少年摇摇头：“我都问过了……他们觉得，自己做不到的。”
说到这里少年语气依旧平静，似乎已经习惯了族人对自身价值的定位——足够漂亮就可以做展示柜里精致美丽的展品；不够漂亮就低下头去做攀附的菟丝花，就算死去也是命定。
陆燎抓抓头发，没有立即回答少年。
他隔了很久和系统说：“这个种族灭绝也是该的……你让我穿到这个世界，成为一只精灵，就是为了给他们找破局方法吗？”
系统第一次没有插科打诨：【是啊，宿主，这是你来这个世界的意义之一。】
“那这具身体的原主呢？”陆燎问，“他去了哪里？”
陆燎不问不代表他不记得，他是占据了别人的身体，而原主不知所踪。
【这个嘛……】系统讳莫如深，【等我们的知名度达到一定程度，宿主你就可以知道了。而且可以肯定的是，您能借用他的身体，也是原主同意了的结果，他同样希望您能帮助精灵走出这样的困境。】
陆燎叹了口气：“行，我知道了。”
“所以你需要吗？”少年忐忑地问。
陆燎淡淡道：“不需要啊，不过……”他直接抓过了少年的手，点了下耳饰下挂着的珠滴，提前备好的微缩医疗球凭空抽出，接着陆燎就将医疗球放在了少年的手臂上，医疗球发出轻微的光辉，轻轻擦过少年的臂膊，使他的伤口愈合了。
少年惊讶：“你……”
陆燎又拿起医疗球，放在了少年的脚踝上，很快就给他的脚踝消了肿。
少年有点紧张，一直想把自己的脚从陆燎手里抽回来：“你、你这样做不好！”
“为什么不好？”
陆燎掀起眼睛，浅淡眸色的眼平静地望着少年。
少年眼睫颤了颤：“因为我们不一样。”
虽说要帮陆燎逃跑，但一看陆燎光滑白皙的皮肤，泛着光泽的柔顺长发，再看看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黑色毛躁的短发，他就知道对方和自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也许他都不需要帮陆燎逃跑，对方的监护人说不定很快就会赶来救下他。
陆燎“啧”了声：“哪里不一样？就一个头发的颜色？都是精灵，精灵内部还要分出一个三六九等？”
少年以为陆燎生气了，一下慌了神：“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陆燎收起医疗球，心知对方的思想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改变的。
他站起身，低眸睨着少年：“不说这个了，就问一句话，你要不要从这里逃出去？”
少年呆呆地仰望着陆燎，“可、可是，杰德会追过来的，我们打不过他……”
尽管嘴上这样说着，少年心里也升起一种不可思议的期望：如果、他是说如果，陆燎真的能带他离开这里呢？
陆燎挑眉：“怕什么，一个半机械人而已，你吓成这样。”
少年：“……”
那可是把他像小鸡仔一样直接拎起来的家伙，怎么在陆燎嘴里简直不值一提？
“哎，”陆燎上下晃了晃伸出来的手，“你到底干不干？”
少年金眸里情绪变幻，最后化作坚定：“我干！”
“行，那到时候你就听我计划行事。”
“好……对了，你叫什么呀？”
“我？我叫陆燎，你呢。”
“我吗？”
少年指指自己，腼腆地笑了下：“我是索幽。”
陆燎点了下头：“好，索幽，我记住了。”
*
地牢的门又被推开了。
杰德没有开灯，拿着钥匙过来给陆燎开门，接着，他就看到陆燎后面还跟着一个人。
他一对上对方的视线，就一怔：“索幽？”
本来该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索幽拢了拢披风，镇定地直视杰德，眼底没有波澜，也没有因被对方暴力对待而产生的仇恨，似是已经压入心底。
杰德看向陆燎：“你……”
陆燎掀眼：“索幽现在归我管了，有意见？”
杰德哪敢有意见，但眼睛里还是流露出了怨恨和对索幽的不屑：“……行。”
他扭头带路：“今天拍卖会都是这些精灵——”
“这些精灵不用去了。”
陆燎说道，手按在监牢冰冷的铁栏杆上。
杰德立即转回头：“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陆燎凛然说道，“计划里，这一步要走。”
“行，好。”
想到要亲手放走这些好不容易抓到的精灵奴隶，杰德就心痛。但他不得不履行陆燎的命令，只能咬牙切齿地答应。
以为要一直暗无天日待下去，瑟缩一团的精灵们惶然地看着眼前的少年接过钥匙，挨个打开了监牢的门，却没有一个人敢出去。
陆燎一根手指懒懒转着钥匙，有点疑惑：“你们不逃吗？”
索幽抿了抿唇，他知道，这种情况是必定会出现的。
果然，下一秒，有精灵惊惶地提出了问题：“逃出去，我们又能去哪里呢？”
这个社会，真的接纳精灵了吗？
索幽不由自主地，也看向了沉默的少年。
是啊，这个社会，该如何接纳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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