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红与绿
金色的光环自那只纤瘦雄虫的瞳仁中亮起。
“啊!!!”
“请陛下饶恕!!!”
尖锐的精神触角毫不留情地抽中雌蜂侍卫的精神海, 由他们雄主辛苦搭建的精神壁垒顷刻间多出一条裂纹。
“近卫蜂的守则,第一条是什么?”
赛缪尔问道,他笑了起来, 眉眼弯弯, 卷曲的黑发如肆意生长的水藻一般随意垂落在身后。
赛缪尔用手指勾了一下,这一次,没有发丝留在指尖上。
心想,嗯……这小熊蜂, 还挺有营养的。
他果然不掉发了。
在剧痛之中,雌蜂侍卫跪倒在地。
“我誓死效忠我的领袖。”
他们齐齐说道,冷汗不断从额头上留下。
“哦, 那是我记错了。”赛缪尔笑道, 他收回了自己的精神触角, “这一条你们做的都不错。”
他此话一出, 寝宫内落针可闻。
跪倒在地的侍卫们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心脏却狂跳起来。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就在这时, 那位陛下又开口道:“你们受罚是因为规矩没学好。”
“我记得……负责近卫蜂培训的是巴伦大祭司。”
“叫他过来吧。”
“哦。还有负责选拔的杰姆斯大祭司, 也一并叫过来吧。”
“你们之中, 十有八九精神海壁垒上都有他俩的痕迹呢。”
赛缪尔道。
鸦雀无声。
“退下吧。”
铠甲碰撞的声音逐渐远去,最后一个离去的雌虫侍卫甚至是膝行着将门带上。
赛缪尔打了个哈欠, 就见一旁的黑皮雌蜂像是小狗一样眼睛灼灼地看着他。
他有些受不了厄尼斯特的眼神。
或许熊蜂这家伙的眼睛过于水汪汪了一点,和厄尼斯特刚硬冷酷的外表完全不搭。
赛缪尔合上嘴唇, 用手指稍微遮掩了一下。
在死亡之后,他在蜂巢中游荡了许久。
之前刻在骨子里的礼仪仪态, 对于一只鬼而言可没有什么约束力。
他差点忘了现在他已经复活了, 身侧还有一个目不转睛注视着他的雌虫。
“想干什么?小狗。”
赛缪尔决定转移他的注意力,他不再叫厄尼斯特的名字, 反而为他换上了一个极其适合的昵称。
水汪汪+毛绒绒=小狗。
被叫小狗的厄尼斯特一点也没有生气的意思,他挺直了肩膀,像是骑士在获得国王的嘉奖一般,只有用最端正、最笔直的姿态才能接得住这份荣耀。
“陛下,您该用餐了。”
赛缪尔看着他:“小狗,你现在可是我唯一的食物来源,我要慢一点吃。”
实际上,赛缪尔身体虚弱,确实还需要继续进食。
他长期处于饥饿状态,一小口血液对于他而言杯水车薪。
他一次进食的血量虽然不多,但食指连通精血,长久下去对厄尼斯特的身体损伤是不可估量的。
现在是因为次数少,加之厄尼斯特身体健壮,所以并不明显。
但赛缪尔的确需要重新找到一条可持续发展的道路。
难道真的要考虑ome所说的——
想到这里,赛缪尔的视线不自觉地落在厄尼斯特健壮的胸肌上。
厄尼斯特不明所以,但是他敏锐地察觉到了赛缪尔的视线。
他下意识挺直胸膛,接受陛下的一切考验。
就见陛下偏过了头。
“?”
他是哪里做的不够好吗?
“小狗,我想吃……食蜂鸟的肉。要烤熟的,甜口的。”
赛缪尔决定继续转移厄尼斯特的注意力。
果然,小狗很快站直了身体。
“是的,陛下。”
“要悄悄的,别被其他雌虫发现了。”
“是的,陛下。”
目送着厄尼斯特的离去,赛缪尔重新坐直了身体。
食蜂鸟是一种鸟型星豸的统称,其危害性也各有不同。
对于未开神智的工蜂而言,它们有很强的危险性,但是对于强大的雌蜂侍卫而言,就轻微许多。
小型的食蜂鸟肉质鲜美,许多肉食性的虫族都会使食用它。
而赛缪尔却从来没有吃过。
对于胡峰而言,食物的品级由低到高可以简单地分为素食-肉食,最后才是同类。
这是一道界线。
一旦食用过同胞的肉,其他的食物对于他而言都索然无味。
他的身体知道了什么才是最富有营养和能量的食材,他会对同胞产生强烈的食欲。
就像是吸毒一样。
但有总比没有好。食蜂鸟的肉起码能比花蜜和水果更能维持他的机体运转。
不过现在更重要的是,是解决掉一些小麻烦。
——
“王!”
“王,你终于愿意进食了!”
两名身穿白袍的大祭司从门外走了进来。
赫然是负责近卫蜂培训的是巴伦,和负责选拔的杰姆斯。
赛缪尔早已记不清楚他们的脸,却对他们的精神触角和信息素的味道记忆犹新。
味道很冲的两只雄虫呢,他们俩精神触角的颜色也分外鲜明,一红一绿,甚是般配。
他们的身后跟着许多身着铠甲的近卫蜂,赛缪尔一眼望去,发现这些蜂族的相貌都是精挑细选过的。
巴伦和杰姆斯同时躬身,不同的是杰姆斯很快站直了身体,而巴伦却跪了下来。
“近卫蜂疏于管教、言行无状,全是我之过,请陛下责罚!”
近卫蜂中虽然没有虫开口说话,但他们的精神海却像是烧开的水一般沸腾起来。
赛缪尔坐在圣台上,看见那些呈现出愤怒情绪的精神海,没有说话。
大祭司在神殿中已经属于高层,他们的等级往往都是A级以上,数以万计的雌虫近卫都是服用了他们的雄虫素才能维持精神海的稳定,甚至他们能由工蜂变为雌蜂,都是由大祭司赐予了祝福。
再加之巴伦因为职务原因长期与这些近卫蜂相处,又与不少近卫蜂缔结了更深层次的关系,所以他在近卫蜂中间有着天然的领导地位。
所以赛缪尔只要惩罚了巴伦,就是彻底将本该效忠于自己的近卫蜂推向神殿。
“一排左七,左九,左十二,二排……”
赛缪尔以手托腮,念出一长串数字。
他一边念着,就见两位大祭司的表情越来越奇怪,赛缪尔对此熟视无睹,被他念到编号的雌虫侍卫不明所以地上前一步,就听到那位陛下继续道。
“向左出列。”
“一排左二,二排十……”他又念了一串数字:“这些雌虫向前一步。”
“四排第二,四排第九,五排……向后一步。”
“其余的……就排在右边吧。”
赛缪尔像是不谙世事的小虫一样,语调轻松,甚至还有些一拍脑袋就乱点兵的天真。
雌虫侍卫们很快被分成了四部分。
有些心思灵通的已经变了脸色,大部分的雌虫们神色中却透露着茫然。
“绿色的分给巴伦,红色的分给杰姆斯。”
“但是前面的雌虫侍卫们……”赛缪尔歪了歪头,眉目间透露着恰到好处的茫然,“精神海中有红、绿两种颜色,我不知道分给谁。”
“那你们就自己选吧。”
“不过按照程度的话……”赛缪尔的视角落在前方的那群雌虫侍卫之上,近卫蜂的左胸的铠甲之上都纹刻有他们的职务和姓名,“凯雷红多绿少,亚尔斯绿多红少,大队长丘奇,嘶。”
赛缪尔停顿了一下:“虽然红色是构建他精神壁垒的底色,但绿色的部分已经爬满了外墙,就像是爬山虎一样,红色的墙几乎完全看不见了。”
“杰姆斯,你的精神触角没有巴伦那么有力啊。”
金色瞳仁的雄虫再次偏了偏脑袋,想了一个在蜂族也颇为通行的话术。
“你被绿了呢。”
他笑了起来,但杰姆斯显然没有那么沉得住气,他的精神触角猛地抽中丘奇。
“这个叛徒!你忘记你是被谁选上来了的了?!”
那位腰细腿长的大队长面如金纸,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他身上坚硬的铠甲也随之发出铿锵的声音。
赛缪尔充耳不闻,继续为他们“添砖加瓦”。
“还有怀亚特、汉特、卡西……他们都是这样的情况。”
“巴伦!”杰姆斯的胸膛剧烈起伏,他大声叱喝着巴伦的名字。
巴伦依然跪在地上,他抬头看了眼圣台之上言笑晏晏的陛下,只觉得心下发寒。
三言两语就被挑拨的杰姆斯不足为据,他本来就是个蠢货。
但可怕的是赛缪尔。
短短几个月没见,赛缪尔的精神力已经发展到了如此惊人的地步。
巴伦对自己的手法很有自信,他和杰姆斯那种服用了大量珀涅、勉强进入A级行列的废物不同,他是实打实的A+级雄虫。
他的确为这些雌虫侍卫修建过精神壁垒,但他一直模仿着杰姆斯的手法,除了‘先知’,不可能有虫看出端倪。
但赛缪尔比‘先知’还要可怕,他仅仅是扫了一眼这些雌虫,都没有进入他们的精神海,就已经看出了问题。
他抬头打量这位蜂族几百年都未曾出现过的“王”。
却正好看见赛缪尔勾起的嘴角,他虽然在笑,但瞳仁中的金环却散发着摄人心魄的光。
那位陛下挑了挑右眉,他撩动了一下贴在脸上的黑色卷发。
他看起来非常消瘦,一副病骨支离的模样,巴伦以为他很快就会死去——
其他蜂族不知道,但年纪大赛缪尔几轮的巴伦却很清楚。
这位陛下从小被‘先知’带在身旁养大,几乎没有与其他蜂族接触过。
他是单纯、良善与圣洁的代名词。
神殿要给赛缪尔扣上蚕食同胞的罪名,但神殿非常笃定赛缪尔不可能这样做——他们就是利用这一点,让赛缪尔的精神力一天天衰败下去。
冤枉别人的人比谁都清楚他是被冤枉的。
但巴伦意识到了,此时的赛缪尔已经和过去完全不同了。
第132章 喂食
这种变化当然不是指他的发色和瞳色, 那些外表皮囊并不重要。
变化来源于赛缪尔的内心。
他放弃了优柔与温驯,摈弃了神殿的教诲。
他拿起了剑。
他要真正踏上成为‘王’的道路了。
巴伦莫名感到惶恐起来,即使眼前的雄虫四肢上还有着无法挣脱的镣铐, 即使他的身后没有任何的支援。
但他就是看到了神殿大厦将倾的幻境。——但这是不可能的!
他必须立刻将此事告知‘先知’, 隐患是不能被留下来的。
“好了,各位,我要休息了。”
赛缪尔指了指左右两个方阵的雌虫侍卫:“这些你们就各自带走吧。”
“至于前面的这些,你们下去自己商量。”
“后面的……让我看看, 是谁会更好吃呢?”
赛缪尔扫了他们一眼,他金色的触角凝实,像是好玩儿一样挨个戳过。
“不太甜呢, 都退下吧。”
他伸出手指, 往后扶动两下。
巴伦率先起身, 赛缪尔有些诧异地看着他:“巴伦大祭司, 您方才竟然一直跪在地上?是在向杰姆斯大祭司忏悔吗?”
“可是杰姆斯大祭司同样也‘红’了您的雌侍。”
见到巴伦诧异的眼神, 赛缪尔笃定地点头:“对, 那位叫惠特的雌蜂。”
惠特并不是在场的近卫蜂!而是巴伦正式聘娶的有身份的雌侍!
“之前看到的时候, 我以为是大祭司之间的相互交流呢。”赛缪尔的表情无辜, “但您放心,您的精神触角强度比杰姆斯大祭司的强韧不少, 他的精神壁垒上残留的痕迹不多。”
“但是信息素……杰姆斯要比您年轻许多呢。”
巴伦的精神力确实比杰姆斯强上不少,但巴伦的年纪却大了杰姆斯一个辈分。
虽说虫族寿命漫长, 但……某些东西的质量还是会受到年龄的影响。
巴伦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惠特去年才为他产下虫蛋!
巴伦蓦地看向杰姆斯,就见杰姆斯竟然心虚地避开了自己的视线。
他脸色一沉, 拂袖而去。
而杰姆斯也不再逗留, 灰溜溜地跟在后面消失了。
一时之间,房间内只剩下赛缪尔。
他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一直以来, 赛缪尔都有一个不算严重的毛病。
他无法识别其他虫族的脸。
或许是因为自幼生长的环境没能让他接触几只外虫,赛缪尔一直以来都是靠信息素和精神力的颜色来辨别不同的蜂族。
成年后情况好转了一些,他开始尝试着记住不同蜂族的发色和瞳孔颜色。
发现这桩秘事实属偶然。
在一天之内,他发现巴伦和杰姆斯的身边都出现了精神海完全一样的一只雌虫,但他们的瞳色和发色却又截然不同。
赛缪尔以为自己的“同族识别系统”出了故障,于是留意了一下。
却意外发现这只名叫惠特的雌虫与杰姆斯有染。
那时的赛缪尔还是一只非常纯洁的虫子,他开始探寻为什么一只雌虫会在精神海无忧的情况下去出轨。
后来他发现,蜂族女皇赋予了其他蜂族生育的能力,也因此推动了婚姻制度的产生。
在女皇最初的设想之中,性别比例应该能达到1:1。但因为雄虫受到诅咒身体孱弱,出生率远远低于雌虫,所以最初的婚姻制度逐渐失衡。
大多数雌蜂与雄蜂的结合,都不是出于所谓的“爱”。
那更像是一种利益交换,雌蜂向雄蜂提供战力,而雄蜂则负责维护他们精神海的稳固。
拥有着强大精神力的雄虫自然而然占据了社会的主导地位,雌虫也变成他们资源中的一种。他们占据雌虫的方法非常原始而粗暴,为他们修建精神壁垒,用信息素标记他们的身体。
而雄虫之间也存在着竞争,精神力触角更强大的雄虫就可以抹去其他雄虫痕迹,信息素也是如此。
但雌虫毕竟不是资源,他们也有自己的意愿与欲望。
所以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在神殿的教诲中,这是绝对不允许发生的事件。但……雄虫也无法做到圣典中女皇所述的忠诚啊。
这是一个很复杂的议题,赛缪尔最终选择不介入其他蜂族的因果之中。
却没想到,能在今天派上用场。
他果然……变坏了呢。
──
直到厄尼斯特带着新鲜的食物进入他被囚禁的寝宫之中,赛缪尔的心情才有了一点回升。
新鲜的食蜂鸟肉被烤的十分焦香,它的表皮上刷着蜂蜜,焦香之中又带着甜。
这是两世之中,赛缪尔第一次不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吃“肉”。
它的肌理都清晰可见,让赛缪尔的胃部翻腾。
“不合您的胃口吗?陛下。”
见雄虫迟迟没动,厄尼斯特的内心充满惶恐。
他的动作很快,杀死一只食蜂鸟并不需要很长时间。
但是烹饪却并不容易。
他烤糊了两块后才得到了这块色相和气味都勉强能拿得出手的烤肉。
但果然……他的手艺还是太差劲了。
陛下不会吃。
他这样粗陋的雌蜂,怎么能妄想陛下会吃他烹饪的食物?
“你吃。”
赛缪尔单手托腮,见厄尼斯特僵硬地跪在原地迟迟不动后,又降尊纡贵地用银制餐叉挑起一块,送至小狗的嘴边。
“啊。”
他发出哄小虫的声音,并且轻轻张嘴示意。
厄尼斯特下意识松开牙齿,下一秒,舌尖就感觉到了一丝甜蜜。
“好吃吗?”
陛下继续问道,他弯起眼睛,看起来有些开心。
厄尼斯特点头,别说是一块烤肉了,就是陛下喂他的是毒药,他也会说好吃。
点头之后,厄尼斯特又意识到这就像是在邀功一样,十分的不知廉耻。
他的脖颈发僵,最后只能将额头抵在地面,请求陛下原谅他的失礼。
“继续啊。”
赛缪尔用了一点力气才将厄尼斯特的头抬起来。
他没有选择把餐具递到雌虫手上,而是自己拿着餐叉继续给他喂食。
厄尼斯特身高腿长,即使跪在厄尼斯特面前也是很大的块头。
赛缪尔席地而坐,他不得不稍稍抬高手臂。
镣铐的长链发出碰撞的声音,被幸福冲昏头脑导致一动不动的雌蜂这才反应过来。
他依然保持着双腿跪立的姿势,但整个上身却向下向前倾去。
厄尼斯特叼走餐叉上的烤肉。
或许……他真的放了太多的蜂蜜了。
赛缪尔投喂了一会儿,就感觉到了疲惫。
他的身体还很虚弱,早上那场好戏已经将昨夜一夜安眠带来的力量消耗殆尽。
但是烤肉还剩下许多,按照厄尼斯特的个子,肯定能够吃完。
于是赛缪尔把餐具递给了厄尼斯特。
小狗愣愣地接过,赛缪尔嘴角含笑地看着他,如果厄尼斯特真的是只小狗,他应该会有一对竖立着的、尖尖的黑色耳朵。
皮毛应该也是黑色的。
就在这时,厄尼斯特叉着一块烤肉小心翼翼地递到了赛缪尔的嘴边。
赛缪尔一愣。
厄尼斯特总算反应了过来,他褐色的瞳孔因为震惊与骇然而紧缩,紧接着变成了竖瞳。
“请陛下恕罪!”
他竟然、竟然做出了这样逾矩的动作!
殿下怎么可以吃他吃过的食物!
不可原谅!
下一瞬间,厄尼斯特就感觉腕间一凉,那位陛下纤长的手指搭在了他手上。
然后,厄尼斯特手中的银叉轻轻晃动了一下。
——陛下竟然吃了他手中的食物。
厄尼斯特的大脑一片空白。他产生了一种不知道身在何处、今夕是何夕的茫然。
直到他头上粗短的触角被陛下惩罚似的捏了一下。
“不要偷懒呀,小狗。”
陛下一边说一边轻启唇瓣。
厄尼斯特机械地重复着喂食的动作,他的目光傻傻地落在那饱满的唇珠之上。
陛下……
陛下可真是好看。
比他看过的任何一朵花都要娇艳,比清晨的露水还要纯洁。
“吃不下了,厄尼斯特。”
再次听到自己的名字,厄尼斯特手腕一僵。他送出去的餐叉上还叉着一片肉,他把目光落回盘中,发现陛下确实已经吃了不少了。
“把它吃完吧。“
陛下继续说。
于是厄尼斯特将烤肉送进了自己的嘴中。
他吃得极快。
直到餐盘中的所有烤肉都被吃完,厄尼斯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陛下的唇珠……碰过这柄餐叉。
不对,在此之前,他已经碰过餐叉了。
也就是,这柄银叉他碰过,陛下又碰过,然后他又碰了。
他、他不仅亵渎了陛下,还胆敢让陛下……
浑身的血流都开始往头部供应。
厄尼斯特浑身燥热得像是在烈日下飞行了五六个小时。
他浑身的绒毛这样多,夏季本来就比别的工蜂更难熬──
不,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犯下了这样的罪过!
赛缪尔坐在厄尼斯特之前,他眼睁睁地看着厄尼斯特脸部的皮肤从黑变红,像是一颗……
成熟得快要坏掉的番茄。
或许碰一下,番茄就会彻底坏掉吧。
赛缪尔没忍住逗弄小狗的心情,他伸出柔白纤长的手指,轻轻地贴在厄尼斯特脸颊上。
“好烫呢。”
“小狗。”
“在想什么?”
第133章 胆大
跪坐在赛缪尔面前的雌虫脸烧得通红, 整只虫都辐射出惊人的热度。
这让赛缪尔感觉到了一丝炎热。
炎热啊……
对于赛缪尔而言,那是很久很久都不曾有过的感受了。
自五年前他唤醒枯涸的泉眼时,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地下城了。
成片的馥语花变成了只在梦中才会出现的场景。
这种花瓣分外娇妍、芬芳四溢的鲜花只开在七月之中最炎热的时候。
赛缪尔突然有些意兴阑珊起来。
他收回手指, 嘴角上又挂起笑意, 瞳仁中的金环散发着夺目的光,却将瞳孔的幽深暴露无遗。
“厄尼斯特,我给不了你你想要的东西。”
赛缪尔的声音有些凉薄,他常年被困在九叠泉处, 那种寒冷似乎已经浸润进了他的骨子里。
闻言,厄尼斯特瞪大眼睛,他立马匍匐在地。
厄尼斯特其实并不清楚陛下口中他“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但既然陛下发怒, 那便是他错了。
“陛下, 厄尼斯特不敢。”
他的背部肌肉线条非常漂亮, 它们错落有致地隆起, 像是暮色将近时远处的山丘。
赛缪尔的目光落在上面, 随后又收回了视线。
“小狗, 所有的行为都是欲望的产物。”
就像他复活, 是被女皇的祈愿所驱使。
当然,还有仇恨。
他留下厄尼斯特, 是因为厄尼斯特能为他提供能量与温暖。同时,他还对这只小熊蜂有些好奇。
而厄尼斯特之所以留在他身边, 也是因为想要报答曾经的“恩情”。
但赛缪尔不觉得那份小小的“恩情”能让厄尼斯特愿意为此赴死,他一定有更多的欲望。
雌蜂靠近雄蜂的目的向来简单, 一是为了繁衍后代, 二是为了稳固精神海。
他们之间强烈的吸引力其实都是为了繁衍的信息素在作祟。
为了粉饰这种冰冷的目的,于是“爱”被创造了出来。
它是一个被无限美化的事物。
赛缪尔无比地敬爱女皇, 但这并不影响他对“爱”的理解与女皇的原意背道而驰。
在被囚禁的日子里,赛缪尔的躯体如同腐朽的树枝,他的精神力却空前强盛。
就像是肆意生长的菌丝一般,游荡在地宫中的每一处。
他足不出户,却看见了远比过去更多的事物。
赛缪尔看到了一个阶级对另一个阶级的压榨,看到了同阶级之间的内斗,看到了仅仅因为性别就带来的悬殊差异,看到了整个蜂巢的运作其实是依靠那些最不起眼又最卑微的工蜂不断供血。
圣典中的教义被一条条驳回。
赛缪尔发现,他不再相信女皇的判断了。
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性别之分,所有的工蜂齐心协力来供养唯一的蜂后,没有内斗,没有纷争,也许会发展得更好。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九叠泉的泉眼再次干涸了。
即使他的精神力较之前更盛。
但女皇再也没有回应过他。
这很公平。
他的信仰破碎了。
于是,女皇也遗弃了他。
“你的欲望是什么呢?”
赛缪尔问道。
厄尼斯特依然保持着匍匐在地的姿势,他的嘴唇嚅嗫片刻,却说不出来任何的话。
长久的沉寂出现在两人之间。
半晌,厄尼斯特说道:“愿陛下身体康健。”
“讨巧的话。”赛缪尔评价道,“你果然还是蜂族啊,厄尼斯特。”
比之其他虫族,常年采蜜的蜂族更加不吝啬言语。
厄尼斯特愚钝,他读不懂这句话中的含义。
赛缪尔金色的精神触角在空气中蜿蜒,随后来到了厄尼斯特的头顶。
要分辨一只雌蜂是否说谎,进入精神海是最简单的事。
但赛缪尔的触角在接触到厄尼斯特黑色短发时却停了下来。
触角被尽数收回,如同退去的潮水。
“起来吧。”
赛缪尔道。
“既然如此,就成为我的近卫蜂吧。”
厄尼斯特抬头,就见到雄虫勾起的嘴角,他像是被灼伤一样收回视线,重新低下了头:“谢谢陛下。”
但厄尼斯特并没有因此感到开心,他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野兽般的直觉。
——陛下并没有真正地笑。
成为近卫蜂是他长久以来的追求,但被陛下亲口承认后,厄尼斯特却没有想象中的狂喜。
“怎么了?”
赛缪尔轻而易举地解读出了厄尼斯特眼神中的欲言又止。
“……我还有一个欲望。”
厄尼斯特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赛缪尔饶有兴趣地托起厄尼斯特的下颌,他修长的食指滑动一下,触碰到了那上下滚动的软骨。
那软骨显然非常紧张,害羞地逃离了他的食指,最终又默默地回到了原处。
就像是这只雌虫一样,把致命的弱点交付在他手中。
“继续说。”赛缪尔要求道。
“希望陛下……快乐。”厄尼斯特被迫扬起下颌,他不敢看陛下的眼睛,只把视线落在陛下的肩膀处。
他意识到陛下身体的消瘦。
那单薄的白袍之下,肌体更加嶙峋。
“呵。”
赛缪尔笑了一下。
“不错的欲望。”
他称赞道,随后发出疑问。
“你认为……我怎么样才会快乐?”
厄尼斯特的眼中闪过茫然。
赛缪尔没有责怪他。这是连他自己都无法回答的一个问题。
“厄尼斯特,那你认为我不快乐的原因是什么?”
赛缪尔继续问道。
这一次,厄尼斯特总算能回答上来。
“因为陛下被伤害了。”
“陛下没有食物,也没有……自由。”
他慢慢地道,褐色的眼睛中流露出深切的疼痛与怜悯。
赛缪尔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怜悯?
一只辛苦采集花蜜,自己却吃不上几口;努力训练成为近卫蜂、却因为不懂潜在规则而屡屡失败的雌蜂,竟然在怜悯他。
随后,他看见厄尼斯特重新抬起了头。
“是……神殿吗?”
厄尼斯特斟酌着开口。
他已经知道了陛下不快乐的原因,那么他将这些原因一一铲除,陛下是不是就不会不快乐了?
陛下心善,不愿意食用同胞,但他是心甘情愿的。
这是陛下在满足他的愿望。陛下能有什么错?
可只有他还不够。
他在哪里能找到源源不断的食物呢?
蜂族众多,若是……
每年死在采蜜过程中的工蜂不计其数,熬不过残酷训练在中途死亡的雌蜂也不在少数。
甚至,神殿中的大祭司们争权之时,也有大批雌蜂因此死亡。
厄尼斯特曾亲眼见过一只雌虫在选拔近卫蜂时死亡——原因是他不愿意接受杰姆斯大祭司的“栽培”。
但为什么,同样是死亡,却只有陛下背上这样的罪名?
其他的雄虫却隐身了?
是因为神殿吗?
因为神殿宣扬着他们的功绩,将这些肮脏的东西都藏在了圣洁的光环之中。
而陛下是金环胡蜂一事,却被放在了台面上。
他们说,是因为陛下食用了同胞的血肉,才让女皇震怒,才让九叠泉泉眼干涸。
所有的蜂族都因此震怒,即使是神智未开的工蜂,也要因此抱怨两句。
但九叠泉的泉眼本来就是干涸的。
是陛下让它重新涌动起来。
它不过是恢复了原样,陛下就面对着无数的指责。
凭什么?
厄尼斯特的目光落在了赛缪尔四肢的镣铐之上。
他不知道是谁为陛下戴上的,但它们却这般刺眼。
赛缪尔金色的眼睛看向厄尼斯特。
“你很大胆。”
他说道。
和消失已久的‘王’不同,神殿已经把持了蜂族上百年,所有的蜂族都是在神殿的教诲下长大,所有的蜂族都无比信奉它。
但厄尼斯特却敢出言怀疑,甚至责怪神殿。
所以……那个叫ome的系统描述的蜂族的未来,是真的。
厄尼斯特再次将头抵住圣台。
“陛下恕罪。”
“不,小狗。”赛缪尔笑道,“这是夸奖。”
“这么大的个子,应该配上这么大的胆子。”
他哼笑两声。
九叠泉的泉水枯竭,即使能够涌动,也会被神殿把持。
因此工蜂成为雌蜂大多依靠神殿祭司们的祝福。
他们成为雌蜂后会经历漫长的教诲,直至将圣典中的每一句教义都铭记于心。
但厄尼斯特,竟然能质疑神殿。
这不是大胆是什么?
不过……赐予厄尼斯特祝福的祭司真是够平庸的,连这样的笨蛋都不能哄骗住。
赛缪尔的心思一转而过。
厄尼斯特被这句充满调侃的话羞得面皮发红。
蜂族一向以纤腰为美。
陛下会……讨厌他的粗陋吗?
就在这时,厄尼斯特猛地坐直身体,那股羞臊带来的热度还没有退去,他的眼神却分外锋利,看向门外。
赛缪尔当然也感觉到了。
“砰砰”两声敲门声后,一只近卫蜂出现在寝宫内。
他跪了下来,铠甲带来的碰撞声清脆。
“请陛下恕罪!”
赛缪尔看着他的脸,嗯,不认识。
但是这精神海却有些似曾相识,绿色和一点几不可见的浅灰。
哦,是白日里出现的一只近卫蜂,因绿色深浓,被他分到了左侧队伍。
“我名叫德莱塞。”那只近卫蜂有些忐忑地说道,“请陛下为我抹去精神海中巴伦大祭司的痕迹。”
“我有雄主!但我的雄主只有D级,并不是神殿中的祭司。在成为近卫蜂后,巴伦大祭司以培训为由,强行进入了我的精神海,将雄主的印记抹去……”
“雄主体谅我,没有与我离心,但却因此郁郁。”
高等雄蜂精神力充沛,他们自然不需要雌蜂的回馈。
但对于低等级雄蜂而言,他们需要从雌蜂的精神海中获得滋养。长期得不到滋养,他们也会衰败下去。
他膝行两步,再次朝着赛缪尔磕头。
“我今日得知,陛下为后排的近卫蜂抹去了两位祭司的痕迹!”
他今日在场,只知道金色的触角挨个在后方停留,却没想到这位陛下有这样的能力,能直接抹去大祭司的印记。
若非他和卡特亚是至交好友,他也无从得知此事。
“我并非自愿成为巴伦大祭司的走狗!我愿意誓死效忠陛下!请陛下宽恕我的罪行!”
“抹去精神印记的疼痛你已经尝过一次了。”赛缪尔说道。
而且巴伦在他精神海中留下的印记可比他原来的雄主留下来的深多了。
若是要剥离,那几乎与撕裂精神海无异了。
“你可能成为傻子或是疯子,即使这样,你也要尝试吗?”
德莱塞脸色变得雪白,似乎想起了当时的疼痛。
他一咬牙:“陛下的精神力强盛无人能及,若是失败,只能说明我命该如此。如果陛下不嫌弃,请以我为食物。”
“我死后,雄主也能另觅雌君。”
他牵起嘴角,笑得有些悲凉。
第134章 恶作剧
金色的触角在寝宫中蔓延, 须臾间便触及德莱塞的眉心。
剧烈的疼痛让他在地下翻腾,厄尼斯特为防止他撞毁殿内的物品而擒制住他的身体。
果不其然,他进入了返祖化。
他身上附着着短短的绒毛, 细密而整齐, 这能帮助他更好地采集花粉。
同时,他的腰肢纤细,身体色泽明亮,是一只相当漂亮的蜂族。
没过多久, 巴伦的印记就被赛缪尔尽数去除。
德莱塞恢复人形拟态,他跪坐在地面,再次向赛缪尔叩拜。
“谢谢陛下!谢谢陛下!”汗水不断从他额头上滚落, 他却笑得分外明朗。
更令他惊讶的是, 他感觉到了空前的安全感。
和巴伦抹去他雄主的那一次截然不同。
“你既然已经宣誓效忠于我, 我也会为你打上我的印记。”
赛缪尔说道, 剥去巴伦的印记后, 德莱塞的精神壁垒破碎不堪, 暴动的精神海会很快将之冲毁。
因此赛缪尔为他修补了一下。
但是和巴伦不同的是, 他留下了一扇‘门’。
“你雄主的精神印记可以由他自行填补。”赛缪尔道, “无事便退下吧。”
德莱塞感恩戴德地退下。
赛缪尔却没什么表情。
他达到了他的目的。
白日里,他以“尝尝味道”为由, 用精神触角挨个触碰了后排的近卫蜂——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就是红色、绿色斑驳, 底色浅灰。
这说明他们的雄主实力低微,是神殿外的雄虫们, 同时也并非巴伦和杰姆斯的亲信。
是可以使用的力量。
于是他直接抹去了壁垒上那些红绿的印记。
雌虫的精神海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东西。
它内部的结构不一, 通常以‘水’外形存在,也因此被称为精神海。
它的外部通常则是一圈壁垒, 用以承托住内部的水。
这圈壁垒对于雌虫而言既是保护也是束缚。
雄虫抚慰雌虫可以简单地概括为两种方式,一种是疏导,另一种是构建。
疏导是安抚内部的精神海,这对雄虫与雌虫肢体接触的要求有些高,而且会用掉雄虫许多精神力,一般情况下只有伴侣之间才会进行疏导。
更为常用的构建则不需要伴随信息素与肢体接触,雄虫只需要用精神触角将雌虫的精神海壁垒加固,防止里面的“水”逸散。
巴伦和杰姆斯对大部分近卫蜂便是采取的构建。
构建精神壁垒想象成建立围墙,但雄虫的精神力互有排斥,如果由A构建一部分,再由B构建一部分,A便不能加固B参与的工程。
除非A的精神力强大到能将B吞噬。
精神壁垒被打上烙印的近卫蜂如果想要继续活下去,就必须让大祭司继续修补他们的精神壁垒。
当他们雄主的痕迹完全被覆盖之时,雄主便无法破开精神壁垒进入内部,进行疏导。
于是,这些已有雄主的近卫蜂便彻底在“栽培”中“易主”了。
寻常雄虫怎么斗得过大祭司?又怎么敢与大祭司争斗?
他们只会放弃这些近卫蜂,接受大祭司的“栽培”,再享用他们雌君雌侍带回来的利益。
在性别比例悬殊的虫族,一只低等级雄虫也不会缺少雌虫。
但难道所有的近卫蜂都接受这样的命运吗?
赛缪尔觉得不可能。
像是德莱塞这样的雌蜂不会在少数。
所以……赛缪尔替那些没有多次修补精神壁垒的雌蜂,抹去了巴伦和杰姆斯的印记。
他们精神海内部的颜色虽然浅淡,但是能看得出另外一只雄虫辛苦疏导的痕迹。
他这样做了,果然,也得到了一部分近卫蜂的效忠。
赛缪尔相信,在德莱塞回去之后,还会有更多的近卫蜂来找他。
他望向那扇紧闭的门。
这不见天日的地下城中,藏了多少蜂族的血与泪呢?.
今日耗费了太多的精神,赛缪尔有些劳累了。
他困倦地眯了眯眼睛,流窜在四肢百骸的饥饿感无时无刻不折磨着他。
但赛缪尔知道自己不能放松。
暴食被列为七宗罪之一,并非没有原因。
特别是对于他而言。
能力越强的蜂族对他而言便越美味,如果他放任自我,蜂族可能真的会面临实力断层衰落的境地。
就在这时,厄尼斯特走到了他的旁边。
健壮的雌蜂沉默地跪在一旁,手指上还有未干透的水痕。
赛缪尔闻到了一丝馥语花的香甜。
他轻轻嗅了嗅,果然找到了来源。
原来厄尼斯特手指上晶莹剔透的痕迹不是水,而是透明的花蜜。
见陛下扫过来的目光,厄尼斯特有些踌躇地道:“我自知粗笨,口感老涩,血液也不香甜。为不扫陛下雅兴——”
赛缪尔眯起眼睛。
谁说这只雌虫单纯愚笨。
他的小心思可一点也不少。
“小狗,这么想被我吃吗?”
在这样幽深的目光之下,厄尼斯特几不可见地动了动,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又做错了什么。
或许陛下觉得他太过谄媚……
但他无法对陛下说谎,只能诚实地点了点头。
熊蜂头上短胖的小触角也因为这个动作弹跳了一下,像是毛绒绒的小狗耳朵。
赛缪尔笑了起来。
“是馥语花?”
他问到。
“是的,陛下。”
厄尼斯特与陛下的初次相遇就是在杂花丛中,陛下那时说过,自己喜欢吃馥语花的花蜜。
即使那时神智未开化的熊蜂记性很差,却依然记住了这句话。
也因此,今日他去猎杀食蜂鸟的时候,特意在花粉筐中采摘了馥语花的花蜜。
“您以前喜欢吃。”
“嗯,确实呢。”
赛缪尔一边回答一边抓起了厄尼斯特的手腕。
他吐出舌尖轻轻地舔了一下。
“很甜。”
像是有巨大的烟花在厄尼斯特的脑海中爆开,他的眼前一片白光,只有陛下丰润又色泽漂亮的唇珠,和手指上传来的、一触即分的湿热感。
【陛下太美了。】
【陛下太美了。】
这样的声音不断在厄尼斯特的脑海中回荡。
直到赛缪尔已经趴在了他的背上,用手指轻轻拽住他的绒毛,厄尼斯特都还没有回过神来。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变为了原形,又成为了陛下的床垫。
而陛下又一次放弃了吃他。
只是吃走了一些馥语花的花蜜。
什么时候,陛下才能大快朵颐一番呢?
是他太没有用了。
厄尼斯特连呼吸都放得无比轻缓,怕背上的陛下睡得不好。
但陛下的头部抵在了他的翅翼处。
那里非常非常非常地敏感。
陛下的呼吸像是一只调皮的小手,不断地挠着他最为敏感的翅根。
他抖动翅翼的欲望前所未有地强烈。
厄尼斯特需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才能与这种深入骨髓的瘙痒做抗争。
直到他也逐渐沉入梦乡之中。
他感到了背部的重量,这让他无比心安。
就像是托举起了全世界一样。
如果陛下能够再胖一点就好了……
他怎么样才能将陛下喂胖一点呢?.
赛缪尔梦到自己躺在花丛中。
他的全身就像是晒过太阳的棉被一样蓬松柔软,思绪更像是云朵一般,飘得很高很高。
清风吹拂而过,带来远处馥语花似有若无的甜香。
他很喜欢。
他一贯嗜甜。
花香甜蜜,来采集花蜜的蜜蜂嗡嗡地在花丛中飞舞。
它飞行的声音有些大,就像是一艘小型的战斗机。
扰人清梦。
赛缪尔睁开眼睛,他要看看是哪只小胖子在扑腾翅膀。
睁开的眼睛的瞬间赛缪尔愣了一下,他眼中金色的光环几乎晕染成光圈,还带着浓浓的睡意。
他果然逮住了那只饶人清梦的家伙。
——厄尼斯特的翅膀不自觉地抖动着。
它的动作十分轻微,但赛缪尔的头就枕在它旁边,于是,再轻微的声音也被无限放大了。
更何况,这只熊蜂扇动翅膀的声音一向很大。
赛缪尔能察觉到厄尼斯特正在睡梦之中。
他身下的身躯正有节律地呼吸着,甚至还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赛缪尔失笑,他竟然能在这样的环境中睡着。
不过……既然他醒了……
这只发出噪音的小家伙,也别想睡了。
赛缪尔心中恶劣的那一面又展现了出来,他悄悄伸出两根指头夹住了不断震颤着的翅膀。
下一瞬间,他身下的躯体剧烈抖动起来。
然后,赛缪尔落入了一个光滑又温暖的怀抱之中。
他抬头,就见厄尼斯特蓦然瞪大的双眼。
随后,这只格外高大又健壮的雌蜂抱着赛缪尔跪倒在地。
他的膝盖猛地撞击在圣台之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请陛下恕罪!”
“……”
赛缪尔收回作乱的手指。
他确实没有想到,厄尼斯特的反应能有这么大。
他轻轻咳嗽一声,换来厄尼斯特更加悔恨的眼神。
“属下罪该万死!竟然连床垫都做不好,害陛下受凉!”
厄尼斯特伤心极了,他唯一的优点便是较其他蜂族更长、更浓密的绒毛。竟然连为陛下供暖都做不到!
还半途化作了人形拟态,害陛下从梦中惊醒!
他真是太无能了!竟然还敢祈愿陛下身体健康,他就是害陛下生病的源头!
陛下的身体本就孱弱,若是再病了可怎么办。
赛缪尔伸出手,抚摸了一下厄尼斯特的脸颊。
“没事,厄尼斯特。”
赛缪尔安抚道。
谁知,却触碰到了一点滚烫的水痕.
寝宫之内,赛缪尔无声地叹息。
“怎么哭了?”
厄尼斯特侧过脸去,怕把泪水滴在了陛下的身上。
“我真是太没用了。”厄尼斯特闷闷地说,“学艺不精,竟然连原形都维持不好,让陛下梦中惊醒。”
赛缪尔想到自己方才坏心眼的举动,心中罕见地升起一丝愧疚。
“不是你的错,是我捏了你的翅膀。”
他再次开口。
熊蜂梗着脖子,一颗泪水圆滚滚地从脸上坠落。
赛缪尔看着,莫名有些心痒。于是他用指甲将它接住。
有着一双金色瞳仁的雄虫发现,厄尼斯特的泪水也像是熊蜂一样胖乎乎的。
厄尼斯特依然无比悔恨自己的行为,他怎么也想不到他心目中圣洁无比的陛下此刻心中有些恶劣的想法。
“……”
半晌,熊蜂开口道:“请陛下责罚我。”
“责罚你干什么?”
“责罚我在侍寝的时候睡着,还惊扰陛下。”他固执地补充道,“还害陛下着凉,罪无可恕。”
“……厄尼斯特,侍寝是什么意思?”
赛缪尔没忍住纠正了一下。
“侍奉陛下就寝。”熊蜂不明所以,但还是老实地回答。
赛缪尔一时无语,确实,按照厄尼斯特的理解也没有错。
他真是不知道是哪个笨蛋祭司给厄尼斯特赐予的祝福,连最基础的规矩都没有教完。
竟然有雌蜂不知道“侍寝”是什么意思。
而且那句话……
在侍寝的时候睡着……
这是什么话!
“以后别这么说了。”赛缪尔道,随即他从厄尼斯特的怀中站起来,“给我看看你的膝盖。”
方才碰撞的声音这么大,赛缪尔都怕把他的膝盖骨给磕破了。
然而,等厄尼斯特站起的时候,赛缪尔才发现这只熊蜂的膝盖一点事儿也没有。
有事儿的是……那非常坚硬的圣台。
在雌蜂极其坚硬的膝关节以及庞大的体重下,圣台成功凹陷了下去。
“……”
赛缪尔无言。
就见厄尼斯特又要往地上跪。
“行了,小狗。”塞缪尔制止了他的动作,“你再跪下去,圣台都要被磕破了。”
这只雌虫再次露出了羞愧难当的表情。
赛缪尔挑眉:“明日白天里寻一张毯子吧。”
在塞缪尔被囚禁之前,圣台在蜂族中有着非常重要的地位,许多仪式都是在圣台上完成的。
如果有所损坏,指不定神殿的虫子又能想出什么鬼话来呢。
厄尼斯特抿唇。
“好了,小狗。”赛缪尔伸手点了点厄尼斯特的鼻尖,随后顺着他硬挺的鼻骨轻轻往上滑动,最后停了下来,那里有一个细微凸起的驼峰。
似乎是非常硬朗且有攻击性的长相。
和毛乎乎的熊蜂不太一样。
赛缪尔一向有脸盲的毛病,厄尼斯特的每一个五官他都能看得清清楚楚,大脑中却无法准确地拼凑出他的模样。
只有一个高大又健壮的轮廓,一双褐色的眼睛和饱满的胸肌。
现在或许又多了鼻骨处小小的驼峰。
厄尼斯特发现陛下手指上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的头也不自觉地往左偏去。
他知道这是陛下在思考时的下意识反应。
在厄尼斯特还是工蜂的时候,便悄悄观察过陛下很久很久。
陛下喜欢坐在树下看书,读到有趣的地方,他便会停下翻页的动作,同时头部也微微向左偏去。
他会寻一处有馥语花的草坪,有时候一坐就是一下午。
厄尼斯特不敢飞得太近。
他翅膀扇动的声音一向很大。
于是他只能长久地停留在花芯,将身上绒毛沾染的花粉一点一点仔细地梳理进花粉筐中。
直到身上的花粉都刮干净了,他也迟迟不愿意离开。
有很多次,厄尼斯特都会因此误了采摘的工时。
工蜂采蜜的数量都有着严格规定,他不得不延长自己的工作时间,有时候太晚了,还会被关在巢穴外面。
他只能寻找一朵还未合拢的馥语花住进去,以期能躲避食蜂鸟的捕猎。
在馥语花甜蜜的香气中,厄尼斯特暗自许愿,如果有一天,陛下能吃上他的采摘的花蜜,他就别无所求了……
所以现在,陛下在思考什么呢?
厄尼斯特屏住呼吸,不敢因为自己轻率的举动而扰乱陛下的思绪。
“变成原形吧,小狗。”赛缪尔终于回过神,原因无他,厄尼斯特越发鼓胀饱满的胸膛,都在提醒他这只笨蛋小狗又在做什么傻事。他再不开口,这只小狗就会自己把自己憋死了。
“时间还早。”他浅浅地打了个哈欠。
于是厄尼斯特便又变为了巨大的熊蜂。
他趴在地面上。
赛缪尔却没有第一时间躺上去。
他绕到厄尼斯特身后:“你的针呢?”
厄尼斯特背部的绒毛明显耸动了一下,就像是风吹过麦田,惊起一波麦浪一般。
熊蜂有别于其他蜂族的、最明显的特征就是他那身长长的绒毛了,赛缪尔觉得很有意思。
见厄尼斯特迟迟不答,赛缪尔便伸出手来,将它们放入长长的绒毛之中。
他慢慢地摸索着,那些绒毛便耸动得更厉害了。
厄尼斯特真的好像一只大狗。一只脾气好得出奇的大家伙。
赛缪尔贴的有些近,他十分贪恋厄尼斯特身上的热度。
过长的绒毛时不时扫过他的鼻尖,让赛缪尔止不住地发笑。
可不论赛缪尔怎么笑,他双手上的动作却没停下来过。
而无论厄尼斯特有多么想要逃跑,他的脚也没有挪动半步。
几分钟后,赛缪尔终于找到了那根小小的尾刺。
那太小了,甚至还没有厄尼斯特的绒毛长。它惊慌失措地藏在绒毛中,被赛缪尔用手指抓住了。
“是冰凉的。”
赛缪尔挑眉。
可怜的厄尼斯特一动也不敢动。
生怕因为自己的不小心误伤了陛下的手。
赛缪尔觉得这根尾针小得有些可爱了。
特别是配上厄尼斯特这样的大个子。
不过……
他心中升起了一丝对小狗的怜悯。
这样小的尾针,厄尼斯特以前的日子一定过得很艰难吧。
厄尼斯特自然不知道陛下心中升起的想法。
尾针是蜂族最重要的攻击武器,比之锋利的翅膀,尾针的坚硬更胜一筹。
而厄尼斯特作为熊蜂,他的尾针十分粗壮,而且表面十分光滑。
即使是在与皮毛厚实的食蜂鸟打斗时,也能轻而易举地拔出,继续战斗。
凭借着结实耐用的武器,厄尼斯特很快在一群开始化为人形拟态的工蜂中脱颖而出。
但是雌蜂侍卫对此并不满意,因为厄尼斯特一向都是以原形战斗。
在蜂族的传统意识中,一向以高挑、纤瘦为美,比起原形,他们更崇尚人形拟态。
因为工蜂才是原形,而雌蜂才能进化出人形拟态,而作为蜂族金字塔顶端的雄蜂们,则只以人形拟态的形象出现。
于是他警告厄尼斯特,不允许在原形时直接使用尾针,否则就不给他晋升雌蜂的机会。
厄尼斯特当然不愿意放弃成为近卫蜂的机会,他逐渐意识到其他蜂族在观看他战斗时鄙视又窃窃私语的原因。
——“你看又是他……厄尼斯特是吧?连人形拟态都控制不好,还敢妄想神殿中的祭司大人会赐予祝福!”
——“别说了,我上次分到和他对战,可倒霉了!他那身皮毛这么厚,蜂刺根本就伤不到他!这简直就是作弊!”
——“他直接用原形作战啊?他不觉得那根针露出来很丢虫吗?只有未开化的工蜂才会这样做!”
——“哎呀,如果吓到祭司们就不好了!”
自此之后,厄尼斯特不再利用原形进行战斗。
他小心地收起自己的尾针。
厄尼斯特其实并不觉得自己的原形有什么丢人的,虽然他的绒毛很长,但是他可以一次性携带更多的花粉。
他的尾针粗壮,这也意味着他的战斗力较同族更为强悍。
他也更耐寒,他可以去极寒之地为陛下采撷冰晶花花蜜。
但是他还是收起了自己的尾针。
因为厄尼斯特害怕……身为雄虫的陛下会因此讨厌他.
赛缪尔突然想到了那个方脑袋的小系统当时给他看的卡片。
他记得,卡片上的熊蜂手持着一根银亮的长枪。
那根长枪怎么看也不像是这根小针能幻化的模样。
赛缪尔再次摸了摸尾针,感觉那根细小的尾针简直要在他手中被吓得抖动起来。
“只有这么大吗?厄尼斯特。”
厄尼斯特很想撒谎。
但是他果然无法对陛下说出违心的话。
他的翅膀因为紧张而不自觉地绷紧。
“不是的,陛下。”
“我的尾针……很大。”
“那让我看看吧。”
赛缪尔笑道,他是雄蜂,自出生起便不可能有尾针。
从小到大,他接触的蜂族都很少,能够出现在他面前的几乎都是已婚的雌蜂。
而雌蜂以人形拟态为美,自然也不可能将如此原始的形态变给他看。
至于工蜂……它们的个头都很小,赛缪尔没有仔细观察过。
他饶有兴趣地推了推厄尼斯特毛茸茸的屁股,以示催促。
果然,没过多久,这只傻傻的雌蜂就老老实实地变出了粗长的尾针。
那根尾针果然十分银亮,表明光滑。
赛缪尔仔细地观察着这根尾针。
而厄尼斯特羞耻得几乎落下泪来。
“抱歉,陛下。”
“请您……不要厌弃我。”
第135章 笔记
“噗嗤”一声。
赛缪尔再次笑了出来。
“小狗, 你是不是太爱哭了?”
他一边说一边绕到了厄尼斯特的前面。
那双大眼睛果然变得湿漉漉的。
“我为什么会讨厌你?”赛缪尔问道。
“因为……我的尾针很难看。”厄尼斯特伤心地说。
“小狗,你会用那根尾针保护我吗?”
厄尼斯特不明白陛下为什么会问出这样显而易见的问题。
但是他还是坚定地回复道:“是的,陛下。”
“直至死亡?”
“直至死亡。”
“那我为什么会讨厌它?”赛缪尔抬起手, 他缓慢地摸了摸厄尼斯特的头, 他手腕上的镣铐因此发出窸窣的碎响,“它也是我的武器,厄尼斯特。”
赛缪尔发出叹息般的声音。
“只有敌人才希望你弱小。”
“懂了吗,小狗。”
厄尼斯特点头。
他化为人形拟态, 郑重地跪在赛缪尔身前。
厄尼斯特将右手搭在左胸,那根赛缪尔在卡片中见过的长枪第一次出现在厄尼斯特的左手之中。
它立在地面,顶端尖锐, 银光闪烁。
“我永远效忠于您。”
厄尼斯特说道。
赛缪尔伸出纤长的手指, 轻轻点在厄尼斯特的眉心。
金色的光点没入。
从赛缪尔的角度, 能够清晰地看到厄尼斯特背部的虫纹被点亮了一瞬, 华丽的金色在黑色的皮肤上蔓延, 像是蔓草在宽厚的大地上肆意生长。
“我赐福于你。”
“愿你忠诚、勇敢、一往无前。”
“前路荆棘, 愿荣光与你同在。”
赛缪尔轻声说道。
厄尼斯特垂首, 他感觉自己的精神海如波涛般翻涌起来, 几近干涸的蓝色“海水”正在迎接温柔的雨露。
“厄尼斯特。”
被唤到名字的雌蜂抬起头。
他看见陛下眼中亮起的金色光环,这般仰视的角度令他心神剧颤。
他们离得如此之近, 他是陛下近在咫尺的长枪,是他的护盾。
如果有箭刺穿了陛下的心脏, 那那只箭上肯定挂着他的血肉。
他就匍匐于他的脚下。
在这一刻,厄尼斯特甚至心存侥幸地认为, 他就是离陛下最近的一只蜂族。
“从现在开始, 你就是我的人了。”
赛缪尔笑道。
“所有的痕迹都已经被抹去。”
“从今往后,无论是其他祭司的祝福、构建、疏导, 你都无缘承受了。”
雄虫的精神力是非常自私且蛮横的一种力量,它不受教化、无法规训,只信奉排除异己。
就像是德莱塞的精神海,如果不是他有意留下了‘门’,他的雄主便是耗尽精神力死亡,也不可能再进入德莱塞的精神壁垒。
因为赛缪尔搭建的壁垒,是无法被覆盖的。
在现今的蜂族,即使是‘先知’的精神力也不可能覆盖住他的。
赛缪尔并不自负,他只是阐述事实。
所以……
“背主的话,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赛缪尔用怜悯的眼神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倒在圣台的厄尼斯特。
多么可怜的小狗,再健壮的身躯也无法承受精神海的摧折,他却懵懂地不知道即将到来的宿命。
赛缪尔知道,现在的小狗,精神海中只会有金色一种颜色。
厄尼斯特曾经接受的、来自笨蛋祭司的祝福,已经完全被他抹去了。
——这是他在接受厄尼斯特的效忠之前,不愿触碰他精神海的缘由之一。
以前的赛缪尔善良而包容。
但现在的他却自私而独断。
他憎恶背叛,他要的东西只能完完全全属于他。
即使是“祝福”这样程度的精神力印记,他也会抹去。
虽然无能祭司们的“祝福”,便是用精神力吟唱圣歌,随后将稀释的九叠泉水洒向台下的众多工蜂——他们就是用这样简单的手段,获取了无数雌蜂的衷心。
“‘祝福’的印记也已经被抹去了吗?”
厄尼斯特怔怔地问。
“那样粗劣的‘祝福’也值得你留恋吗?”赛缪尔勾起唇角,缓慢地念出身前雌虫的名字,“厄尼斯特。”
厄尼斯特抿紧唇角。
“那是……”
“我不想听见那些蠢货的名字。”
赛缪尔毫不留情地打断他,随后坐在王座上疲惫地朝他挥手。
“你退下吧。”
厄尼斯特面若金纸。
愚钝如他也知道陛下是误会了。
“是陛下!”
他猛地膝行两步。
“是陛下赐予的我‘祝福’!”
赛缪尔眯起眼睛,神色不明地打量着圣台上焦急的雌虫。
他抬起脚尖,将雌虫的下颌勾起。
“厄尼斯特,我从未赐福于工蜂。”
赛缪尔自小养在‘先知’身旁,他身着祭司的白袍,却从未像那些祭司一样,完成赐福的使命。
因为‘先知’不允许。
——“你的力量不应该用在这些无关紧要的方面。”
——“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赛缪尔。”
‘先知’总是这样告诫他。
赛缪尔非常疑惑,将工蜂变为雌蜂,难道不是事关蜂族延续的大事吗?
但赛缪尔不会反驳‘先知’。
所以,当那些祭司学徒都能站在阳光下,考察工蜂的训练情况、了解时事、练习祝福的时候,赛缪尔只能亦步亦趋跟随在‘先知’身后。
他看到的永远是那些祭司们雪白的长袍。
为数不多的几次,他偷溜去工蜂采蜜的花丛中,也很快就被其他祭司找到,带回了地下城中。
所以赛缪尔确定,自己不可能给厄尼斯特赐下祝福。
他一贯相信自己的记忆。
“是夜晚!在桑托草原河畔!陛下那天睡着了,误了时间——”
赛缪尔睁大眼睛。
他瞳孔中的金色光环一瞬间亮起。
“你在?!”
厄尼斯特羞愧地低下头。
“是的,陛下。”
长久的沉默蔓延在二人中间。
赛缪尔伸手扶住自己的额头,那时的记忆又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赛缪尔有过一段堪称叛逆的时间。
虽然他的叛逆,就像是水流撞击石子时激起的水花,最终还是会被滚滚长河吞没。
那时,随着他精神力的增长,‘先知’开始禁止他离开地下城。
“让九叠泉重新涌动吧,赛缪尔。”
年少的赛缪尔坐在圣台之上,他仰视着最高处的泉眼。
但它太高了,赛缪尔什么也看不见。
他是雄蜂,不像寻常蜂族一样有着翅膀。
赛缪尔只能利用精神触角时不时去触碰它。
干的。
这口干涸了数百年的泉眼,真的能重新流出泉水吗?
他日复一日地守着这口干涸的泉水,在常年湿冷、不见天日的地底,仿佛自己也要干涸了。
赛缪尔想念地上的世界。
他想念花丛,想念阳光,想念清风。
他做出一个大胆的决定——他要出去看看。
这并不是很难。
‘先知’非常忙碌,而赛缪尔一向听话。
雌蜂侍卫不敢靠近圣地,而他们的巡逻非常有规律。
赛缪尔的精神力不断拉长,纤细的长丝在空中蔓延,它一点点扩散,像是菌丝一般,为他找到了一条出路。
他不费吹灰之力地来到了外面。
这一次,赛缪尔跑得很远。
他知道桑托草原广袤无垠,他一路穿梭,终于找到了一棵树。
它长在河畔,由细小树叶组成的树冠却十分硕大,在一望无垠的草原上是唯一的遮阳伞。
赛缪尔心中无限欢喜,一路奔袭已经让他大汗淋漓了。
怀念的阳光在此刻变成了负担,他快速用清凉的河水擦拭了脸颊、手足,便赤裸着双脚来到树下。
赛缪尔倚靠着树干,从长袍中拿出一本泛黄的笔记。
那是一位已故祭司的日记本。
他言语诙谐,赛缪尔觉得很有意思。
【1782/9/20 热死了
找工蜂练习‘祝福’。失败了。是我祝福词写得不对吗?
1783/6/02 下雨
找工蜂练习‘祝福’,还是那只工蜂。又失败了。他同批的工蜂都变成雌蜂了,这笨蛋还守着我。
我得努把力。
1783/7/12 晴
我敲诈了他一瓶蜂蜜。
1783/08/09 晴
他以为我真的没有花蜜吃,又给我带了一瓶。
拜托,我可是雄蜂啊,怎么可能没有吃的!
但看在他一片诚心的份上,我就勉强收下啦。
1783/12/07 下雪
改了第四十七版祝福词了!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啊!
“在神圣之光下,我祝福你:愿勇气与正义伴你左右,智慧与慈悲指引你的道路。愿你能守护蜂巢,战胜一切艰难险阻。愿神殿的恩典永远照耀你,让荣耀与尊严成为你的徽章。”
我觉得我写得挺好啊(集卡萨、基米尔和莫斯三家之所长)
1784/7/12 热热热
我可能不太适合当祭司吧……
1784/8/10 下雨
训练营不接受两年都没完成转化的工蜂,所以……那只笨蛋工蜂要被其他祭司祝福了。
1784/8/11 还是下雨
笨蛋工蜂没有接受其他祭司的祝福。
他说他等我。
但是工蜂的寿命很短啊,怎么办?
1784/11/12 阴
笨蛋工蜂被逐出训练队了,他又要去采蜜了。
这么冷的天,他会不会冻伤啊?
如果我再强大一点就好了。
1784/11/20 大雨
他四天没来找我了。
他会不会出事了?】
这页笔记上有几滴干涸的泪痕。
赛缪尔翻动书页的动作停了下来,他心中有些微微的伤感。
工蜂相较与雌蜂而言,是非常短暂又脆弱的存在。
他抬头看向远处,桑托草原这样广袤,其中又掩埋了多少工蜂的尸骨呢?
第136章 祝福
等赛缪尔醒来的时候, 天已经黑了下来。
他有些迟钝地动了动手指,就见不远处的河中闪烁着破碎的月光。
清凌凌的。
这么晚了吗?
赛缪尔的目光再次落在那本没有翻看完毕的日记本上。
蓝色的精神力出现在他的指尖。
他轻轻一抹,那蓝光便萦绕在他周围。
将泛黄的笔记本照亮。
【1784/11/22 大雨
找到他了, 果然在采蜜的时候被食蜂鸟攻击了。
还好只是翅膀受了伤。
笨蛋工蜂竟然敢躲起来不见我!气死我了!
1785/01/02 雪
他的动作变迟缓了。
这么大一个个子, 竟然比我还怕冷。
我希望是天气原因。
1785/03/14 晴
春天来了!这么暖和的日子,笨蛋工蜂的速度总算快了一点。
又试了一版祝福词,没有用。
他为什么不肯接受其他祭司的祝福呢?
1785/06/18 雨
他的绒毛变稀疏了。
所以采粉的能力也会下降。如果我现在再要吃敲诈他一瓶蜂蜜的话,他一定要采很久很久吧……
我感觉他没有多少时间了。
我怎么这么没用。
1785/08/15 雨
我去求了大祭司, 大祭司拒绝了我。
他说我不是为了蜂族的未来,而是为了自己的私心。
1785/8/16 晴
我就是为了自己的私心!
1785/10/26 大风
我不会让他死的。我要——(被撕掉了)
1785/12/19 冷死了冷死了
他雌的,成功了。
早知道就写一版正经的祝福词了……
“愿你成为我忠实的奴仆, 成为我手中的利刃, 成为我坚实的铠甲。你要爱我如生命, 敬我如神明——”
啊啊啊啊啊好羞耻!!!我到底在发什么疯写这版祝福词啊啊啊啊!!】
看到这里, 赛缪尔也跟着笑了起来。
蓝色的精神力因为他的动作而轻轻震颤, 荡漾出水一样的波纹。
“愿你成为我忠实的奴仆, 成为我手中的利刃, 成为我坚实的铠甲。你要爱我如生命, 敬我如神明……”他重复道,随后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这样的祝词竟然成功了。”
“可这不是在培养自己的势力吗?在忠于神殿之前,忠于祭司啊……”
难怪后来神殿要求统一的祝词, 又将祝词换成了颂歌。
赛缪尔继续往下翻。
【1785/12/20 嘿嘿
完蛋了!这只雌蜂的精神海都是我的颜色啊啊啊啊!别的祭司都不会要他的。
我只有娶他了。
我看他倒是高兴得很。
1785/12/29 冷死了
祭司考核,我好像做错了什么……大家为什么这个表情?
因为我失败了吗?
对其他工蜂的祝福还是不起效……怎么回事呢?
1785/12/30 大风
基米尔悄悄给我说, 原来每次祝福用的圣水都需要添加大祭司给予的九叠泉泉水!!原来那不是给我喝的!!我说为什么每次只发那么一点啊啊啊!
第一课就讲了啊……但是那天我在干嘛来着……我发烧错过了。
那为什么那句祝福对亨里斯起效了?
1786/01/04 雨
大祭司发现亨里斯的精神海烙印不对。
他们说我违规了。
1786/04/14
我为什么要说那句话?
我害死了亨里斯!
1786/05/03
神殿就一定是对的吗?】
笔记到此戛然而止, 赛缪尔发现后面都是被撕去的残页。
他的心沉了下来。
这本笔记是他偶然间发现的,它被藏在离九叠泉泉眼不远的岩壁之中, 如果不是赛缪尔时不时用精神力触角去探索泉眼,他一定发现不了嵌入石缝中的秘密。
九叠泉是蜂族的母亲泉,绝对不会有胆大包天的蜂族敢触碰它。
这本日记本就这样藏了近100年的时间。
这也是赛缪尔在野外才敢打开的原因,他意识到,这里面一定是一些颠覆他认知的东西。
“在那里!”
“赛缪尔殿下!”
赛缪尔抬头,就见远处亮起的火焰。
是出来寻找他的雌蜂侍卫们。
在一众飞行的蜂族中,走在最前方的、身披银白色长袍的‘先知’是这样显眼。
赛缪尔指尖一抖,迅速将那本日记塞进树根之中。
一本圣典出现在他的臂弯里。
“你在干什么,赛缪尔?”
‘先知’的声音不怒自威,他垂首看着站在树下,用蓝色精神力为自己打光的雄虫。
这般旺盛的、无需节制的精神力。
“抱歉,‘先知’,我睡着了。”
赛缪尔低下头颅,他金色的头发在黑暗中也闪烁着,就像是坠落的星辰。
许多雌蜂的目光都不自觉落在这位神秘的小祭司身上。
他自小被养在‘先知’身边,大家都在说,他是下一任的‘先知’。
“你是最有天赋的雄虫,是唯一有希望唤醒九叠泉的蜂族。”
‘先知’收回目光。
“对不起,是我鲁莽。”
“众多希望皆系于你身。你太让我失望了,赛缪尔。”
“回去领罚吧。”
“是,‘先知’。”
那时的赛缪尔还在庆幸没有蜂族发现那本违禁的笔记。
他不知道,一切只是开始而已。
那是他上辈子最后一次看到太阳,看到月光,看到一望无垠的草原.
“你怎么会在那里?”赛缪尔问道。
厄尼斯特垂下头颅。
“我在采集花粉,陛下。”
“可那是晚上,厄尼斯特,你不需要回蜂巢吗?”
赛缪尔问道。
厄尼斯特便更加羞愧难当。
“陛下,我当时在花苞中。”
那时的厄尼斯特久违地看见了自己朝思暮想的小祭司,他不敢飞近,怕打扰到他。
他下意识地放慢了自己采集花粉的速度,却没想到那位雄蜂竟然阖上双眼,睡了过去。
厄尼斯特便一点一点地挪近,最后停留在一朵馥语花上。
他安静地看着他恬适的睡颜,一看便到了晚上。
赛缪尔醒了过来。
这下,厄尼斯特便彻底不敢动了,他僵硬地握住花蕊。因为自己扇动翅膀的声音太大,只要他飞起来,就一定会被赛缪尔发现。
直到馥语花花瓣合拢,将它包在了花心,厄尼斯特才暗自松了口气。
然后……
他就听到赛缪尔如同清泉般的声音。
“愿你成为我忠实的奴仆,成为我手中的利刃,成为我坚实的铠甲。你要爱我如生命,敬我如神明……”
那声音带一点笑意,带一点疑惑,又带了一点几不可见的憧憬。
厄尼斯特听不出来那一丝憧憬,那是连赛缪尔自己也没有发现的东西。
但是故去的女皇听到了。
海蓝色的精神力像是光一样逸散,有几丝落在了馥语花的花苞之上。
它们被缓慢地吸收了。
厄尼斯特察觉到自己的神智前所未有的清明,他仿佛看见一片慷慨的雨露在滋养大地。
属于工蜂的、几不可见的精神海中,蓝色的雨滴不断汇集,最后变成一汪色泽漂亮的水洼。
祝福成立了。
再后来,赛缪尔被带走了。
而厄尼斯特却迟迟不敢回到巢穴之中。
他无法向任何蜂族解释他已经变成雌蜂一事。
这是他偷来的……祝福。
他只能混迹在其他训练的工蜂之中,然后逐渐变成人形拟态。
好在寻常工蜂的祝福仪式是集体性的,他只需要站在角落中,看着祭司将圣水撒落。
“嗯?这次受祝福的名单中没有你啊,你怎么有了人形拟态?”雌蜂侍卫问道。
厄尼斯特沉默着摇头。
雌蜂侍卫虽然觉得奇怪,但是厄尼斯特的战斗力毋庸置疑,只当是他受到了神殿祭司们无私的祝福,才拥有了这样的幸运.
“竟然是这样。”
赛缪尔发出一声叹息,随后用细白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脸颊。
他从未想过自己在不经意间便为一只工蜂赐福过。
还是这样一只老实巴交的、死心眼的小家伙。
小家伙现在已经长成了大家伙,但是心眼儿却没有多长一点。
他似乎要愧疚得把头藏进地底了。
赛缪尔想起了什么,他轻笑一声。
“所以,厄尼斯特,你方才是在骂我是蠢货吗?”
厄尼斯特震惊地抬头,他慌乱地看着王座上的赛缪尔:“厄尼斯特没有!”
“哦。”赛缪尔拖长声音,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那我问是哪个蠢货祭司的时候,你回答,‘是陛下!’。”
厄尼斯特回想了一下方才的情形,发现自己确实高喊了一声。
他坚毅的嘴唇抿成一条薄线,不断有汗珠从额上冒出,打湿了脸颊。
“请陛下恕罪!”
他再次匍匐在地,结实的背脊像是山脉一样拱起。
“噗嗤”一声,赛缪尔笑得东倒西歪。
“笨蛋。”他擦掉无意间笑出来的泪水,“你是笨蛋吗,小狗?”
他的心情少见的欢快,笑容更是肆意。
厄尼斯特一时默然,他蠕动了一下嘴唇,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他注视着王座上陛下歪倒的身影,他的眼角因为大笑而沁出一点泪水,打湿了睫毛,像是清晨坠在花瓣上的露珠一般。
陛下太纤瘦了。
怎么样才能把陛下喂饱,让他更健康一点呢?
尽管厄尼斯特认为陛下在什么时候都有一种惊人的美丽,金发蓝眼的时候也好,现在也好,都令人不敢亵渎。
但是他还是想将陛下喂得更结实一些。
不要像是花。
要像是树一样就好了。
第137章 先知
“厄尼斯特, 你在想什么?”
赛缪尔的笑意还未褪去,他单薄的胸膛微微起伏着,过于羸弱的身躯连大笑都缺乏力量。
“希望陛下能多吃一点。”厄尼斯特回答, “我是为了陛下而存在的。”
雌蜂的恢复能力很强, 即使陛下要吃掉他一条胳膊,他也能很快长回来。
赛缪尔轻轻摇了摇头,他勾了勾指尖,厄尼斯特就来到了他的身边。
“小狗, 你不是食物。”
“可是陛下……”
这时,厄尼斯特看见赛缪尔坐起了身。
他沉默地看着面前高大的石门。
“砰”的一声,数道银丝像是裂纹一般爬上了石门, 它猛地朝两边拉开。
一道身着银色长袍的身影从石门逆光而入。
“‘先知’, 别来无恙。”
赛缪尔笑道。
“你做好决定了吗?”‘先知’对赛缪尔的寒暄充耳不闻, 像是终于想起来赛缪尔现在的身份, 他缓慢地补充上称呼, “王。”
‘先知’的面容并不老迈, 只是他有一头银色的长发, 与终年披身的长袍几乎融为一体, 平白为他增添了年纪。
这就是蜂族的‘先知’。
神殿的实际掌权者。
也是将赛缪尔从小抚育至成年的雄虫,被赛缪尔视为雄父的存在。
“您还是老样子。”赛缪尔撩动了一下黑色的卷发。
‘先知’几近银白的瞳仁望向王座上的赛缪尔, 银色的触角瞬间出现在赛缪尔眼前。
“我都成年了,怎么还有考验?”
赛缪尔按下随时准备暴起的厄尼斯特, 不动声色地挥去那道攻击。
那道没有杀意,却也没有感情的试探。
‘先知’的目光在厄尼斯特身上停留一瞬, 他看向赛缪尔。
“既决定, 便应果断。”
赛缪尔以手托腮,他金色的眼睛凝望着‘先知’。
“您这样, 我会很困扰。”
‘先知’的声音没有任何波动。
“赛缪尔,你以为你的身体还能坚持多久?”
“不知道。”赛缪尔耸耸肩,“但应该能活着看到神殿倒台。”
‘先知’冷笑一声。
“赛缪尔,你叫我来,想必不是为了逞一时口舌之快。”
他用尖锐的指尖划破自己的掌心。
鲜血的味道逸散开来。
那种奇异的铁锈味,在赛缪尔的鼻腔中却变成了无上的美味。
赛缪尔凝视着圣台下的‘先知’,眸中金环光芒大盛。
剧烈的饥饿席卷了他,他浑身抑制不住的战栗。
他口中不断分泌涎水,两颗尖锐的牙齿抵破自己的下唇,鲜血顺着他的嘴角蜿蜒而下,他却浑然不知。
——他曾经一直喝的汤中,就混杂有‘先知’的血肉。
胡蜂作为肉食性蜂族,食谱之中自然不止有雌蜂。
雌蜂精神力低微,算不上最顶级的食材。
若要说最顶级的食材,自然是精神力强盛的高等级雄蜂。
因此,在整个地下城中,对于赛缪尔而言,最美味的东西便是这位‘先知’了。
如果要论精神力,谁能有这位‘先知’强悍呢?
更要命的是,赛缪尔知道这位‘先知’的美味。
他曾尝过不止一次啊……
‘先知’立于圣台之下,他的脚步未挪,银白色的瞳仁平淡地直视着赛缪尔。
“过来,赛缪尔。”
赛缪尔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
他好饿啊。
他真的好饿。
那种饥饿感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赛缪尔的□□,甚至蔓延到了灵魂。
他连灵魂都感觉到空虚与不满足。
这种饥饿是无法控制的,没有经历过的人很难体验。
那不是一种自我意志力的搏斗,而是外界强加的、物资上的贫瘠,是翻遍所有土地都找不到一颗花生的绝望感。
如果可以缓解这种饥饿,赛缪尔甚至愿意剖开自己的腹腔,将其中的五脏六腑尽数扔掉。
“赛缪尔。”‘先知’说道,“你生来就是胡蜂,你无法抵抗身体的本能。”
“如果你之前多食用几只雌蜂,状况都会比现在好得多。”
他似是在提出建议般循循善诱。
“放弃你无所谓的抵抗。”
“你的性命比其他蜂族的都要重要。”
“你是蜂族的‘王’,蜂族为你付出的远不及你为蜂族带来的。”
“你的身旁,不就有食物吗?”
‘先知’银白的瞳仁倒映出厄尼斯特的身躯,这只雌蜂像是被点醒一般,迅速站了起来。
“他不是食物!”
赛缪尔眼中金色的光芒大盛,他挥开厄尼斯特的手,踉跄着退了两步。
‘先知’叹息一声,他看着赛缪尔举起自己瘦骨伶仃的手臂。
他尖锐的牙齿早就将自己的下唇咬碎,如果落在那手臂上,也少不了皮开肉绽的下场。
‘先知’垂下眸,他原本以为巴伦所说的改变是真的。
他以为赛缪尔真的准备踏上身为‘王’的道路了。
但现在看来,这孩子……
没有任何改变啊。
牙齿撕裂皮肉的声音在寂静的寝宫中分外明显。
‘先知’看见赛缪尔埋在那只高大雌虫的颈间。
他们头颈交叠,像是一对缠绵的爱侣,雌蜂的手狠狠禁锢住雄蜂的脖颈。
而赛缪尔挣扎的动作越来越小,最后却将手指狠狠嵌入厄尼斯特的肩膀之中。
空气中的血腥味更加浓郁。
‘先知’收回目光,他得到了想要知道的答案。
如果赛缪尔足够聪明,他就能知道愿意为他献身的蜂族从来不在少数。
就像愿意为神殿献出生命的那些蜂族一样。
群体是没有智慧的。
只要把外表包装得足够漂亮,没有人关心内里的肮脏。
但赛缪尔再一次让他失望了。
赛缪尔还在做无谓的抵抗——
他分明想要抗拒,却将一只雌蜂留在了身边。
他分明想要吸食血肉,却将自己表现得无比纯洁。
他跨不过心中的坎,却又无法抵御住胡蜂的本能。
犹豫不决,难成大事。
‘先知’转身离开了。
“神殿会为你解开镣铐。”
“若想弥补你的罪过,便对那些工蜂赐予祝福吧。”
“也不枉你作为‘王’的职责。”.
厚重的石门被关上,整个寝宫中倏地暗了下来。
赛缪尔的头埋在厄尼斯特的颈间,腥甜的血液不断涌入口腔。
他黑色的长卷发肉眼可见地由干枯变为莹润,在只点了几盏灯的寝宫中流动着黄金一般的色泽。
而厄尼斯特宽大有力的右手紧紧扣住赛缪尔的脖颈,随后轻轻插入他的发间。
左手则环绕着赛缪尔不盈一握的腰肢,轻轻地自上而下为他顺气。
赛缪尔吞咽得太急了,厄尼斯特害怕他被呛到。
良久。
吮吸的声音逐渐停止了。
寝宫之中安静得可怕。
一滴滚烫的水落在厄尼斯特的后背。
在愣怔了几秒后,厄尼斯特意识到,那并不是他自己的血液。
他的血液没有这样令他皮肤灼烧、虫纹翻涌的力量。
这是……
陛下的泪水。
“陛下。”厄尼斯特清了清自己喑哑的喉咙,“这是我的荣耀。”
“成为您的食物是我毕生的追求。”
“你只是在满足您的眷属许下的心愿。”
“所以,请不要……”
请不要为他落泪。
赛缪尔不语。
他轻轻抬起头,就发现厄尼斯特依然插入他发间的五指。
厄尼斯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冒犯之举,他僵硬地放下手。
赛缪尔盯着眼前那血肉模糊的肩膀。
他非常喜欢厄尼斯特的肤色,就仿佛阳光滋养过的黑色沃土,蕴含着无尽的生机与希望,总是让他感受到一种原始而纯粹的美。
但此刻,那片黑土被他破坏了,连带着将其中蕴含的生机也一起撕毁,它们变得泥泞,变得破碎。
“陛下。”厄尼斯特担忧地看着怀中孱弱的雄虫,他的心脏被巨大的悲伤笼罩了。
他宁愿承受一万倍的痛苦,也不愿陛下露出这样的表情。
赛缪尔跪坐在厄尼斯特的怀抱之中,雌蜂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抱枕,将他整个人都环绕进入。
“我感到非常幸福。”厄尼斯特说道,“我这样粗陋的雌虫能为您所用。”
“您或许不能理解我的感受。”雌蜂继续道,“我甚至会对‘先知’感到嫉妒。”
“如果我是一只雄虫,我就能为陛下提供更多的养分。”
“我会变得更好吃。”厄尼斯特的深褐色的眼睛充满了悲伤。
他并不能代替陛下做决定,而仅有他一个人也无法一直喂养胡蜂。
如果陛下不食用其他蜂族,迟早会有彻底衰落的一天。
就像‘先知’所说的那般,这一切只是时间早晚罢了。
“抱歉,厄尼斯特。”赛缪尔声音很轻。
“当然不!”厄尼斯特还想再说什么,却见陛下已经将他推开。
他金色的瞳仁无比平静,并没有厄尼斯特想象中的崩溃。
“刚才吓着你了吧。”
赛缪尔垂眸,他看向自己的手腕。
在这一瞬间,四肢的镣铐化作银白的光点,消失在赛缪尔和厄尼斯特的面前。
厄尼斯特紧张地看着那些光点,赛缪尔轻轻摇头:“那本来就是神殿的大祭司们共同用精神力打造的枷锁。”
“这道枷锁是‘先知’为我戴上的。”
“也必须由他为我解下。”
所以赛缪尔才做了这一场戏。
赛缪尔知道,这一次,‘先知’彻底放弃了他。
第138章 曲线救国
“镣铐是我自愿戴上的。”
在厄尼斯特震惊的眼神中, 赛缪尔轻声说。
这些镣铐,对于赛缪尔而言,既是枷锁, 但又何尝不是一种保护?
在他饿得几近疯狂的时刻, 正是这些镣铐牢牢锁住了他的行动。
也阻止了他因为失控的欲望对其他蜂族下手。
赛缪尔难以想象,自己从一具开膛破肚的尸体上醒来,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没有这个手铐,他或许早就崩溃了。
上一世, 直到他死亡,这镣铐也未曾从他手腕上摘落。
因为‘先知’和神殿并不想赛缪尔死去。
将工蜂变为雌蜂的方式有三种。
一是服用足量的九叠泉泉水,赛缪尔猜测这也是女皇最初的设想。
二是实力强大的雄蜂对工蜂赐予祝福, 但这一点除了他和‘先知’以外, 只有极个别的大祭司能够做到。
三便是如今最普遍的做法, 神殿大祭司们会将自己的信息素融入稀释后的九叠泉泉水之中, 再由其他祭司予以祝福。
这样一来, 变为雌蜂的工蜂们就有着天然的势力偏向, 他们和神殿的结合也密不可分, 大祭司之间也能相互制衡。
但是赛缪尔的出现将这个局面打破了。
他唤醒了九叠泉泉水, 这样一来神殿的作用便被削弱了。
如果神殿不及时控制住赛缪尔,那神殿很快就会被多年未出现的‘王’所取代。
但他们也不想赛缪尔死去。
因为九叠泉泉水如果完全干涸, 雄蜂们也会受到影响,因为他们的精神力也需要九叠泉的滋养。
所以最好的办法, 便是让赛缪尔臭名昭著地、痛苦地活着。
——他要活着,九叠泉才不会枯竭。
——但是他又不能活得太好, 因为神殿的地位会受到影响。
可谁也没想到, 赛缪尔竟然能如此决绝。
他宁愿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衰竭而死,也再没有吃过一口血肉。
“不过, 虽然手铐是自愿戴的,但是却不能主动取。”
赛缪尔解释道,他像是说着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声音平淡。
“所以我只能叫他过来了。”
‘先知’当然不会主动给他取下镣铐,赛缪尔要做的就是让‘先知’彻底放弃他。
他表现得越矛盾,越软弱,越没有担当,‘先知’就会越失望。
——因为九叠泉已经枯竭了,赛缪尔这样的心性,是无法再唤醒它的。等待赛缪尔的只有两个结局,一是在极端的饥饿中死去,或是反复拉扯的愧疚感中疯掉。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废物利用”一下,榨干他最后一点利用价值。
‘先知’是一个杀伐果断的雄虫。
一旦放弃赛缪尔,他就不会留下活口。
但是杀死蜂族几百年未曾出现的‘王’实在容易给神殿留下把柄。
神殿并不是一言堂一样的存在,在蜂族之中,依然有着相当一部分的子民憧憬着‘王’的到来。
所以‘先知’为赛缪尔选择了一条自取灭亡的路。
他解开赛缪尔的枷锁,并要求他为工蜂们赐福。
要让一个人狠狠摔落,必须先将他捧上云端。
‘先知’最清楚赛缪尔是一只心软的雄虫,他连一只未开化的工蜂都舍不得伤害,又怎么会愿意去蚕食他赐予祝福的子民?
越是缔结过联系,就越会产生感情,事后也就会更加痛苦。
只要赛缪尔失控一次,不仅其余的蜂族会对他彻底失去信任,他也会完全崩溃掉。
他心中的善良、他所接受过的教诲、他所重视的感情,会与他身为胡蜂的本能发生剧烈的拉扯。
神殿不用动手,‘先知’不用动手,赛缪尔一定会自行了结。
——他曾是一块足够剔透却也十分脆弱的水晶。
但‘先知’不知道的是,赛缪尔已经死过一次了。
那个叫ome的系统所描述的未来,已经证明了赛缪尔曾经的选择是错误的。
毫无原则的退让与忍耐,并不是善良,只是软弱而已。
赛缪尔垂下金色的眼眸。
“我毕竟是他一手带大的蜂族,当然也只有我最像他。”
不论是狡黠,还是心狠。
他都学到了。
赛缪尔自嘲一声。
这位将赛缪尔一手带大的雄虫祭司非常了解他,同样的,赛缪尔也非常了解这位‘先知’。
赛缪尔无比清楚这位‘先知’脑海中的想法。
他利用了这一点,成功解开了镣铐,也获取到了为工蜂们赐福的权利。
他会抓住这一点空隙——
将神殿整个掀翻。
他和‘先知’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之前没给你说,是怕演不出来这个效果。”赛缪尔垂眸,“但其实也不用演。”
那种饥饿并不是演出来的,而厄尼斯特的举动也在他的意料之内。
“只是连累你一起受罪,抱歉。”
“陛下……”
厄尼斯特怔怔地看着眼前垂眸的雄虫,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被一只手狠狠攥住了。
没有人比厄尼斯特更清楚,陛下有一颗怎样剔透又善良的心了。
他不愿意伤害任何蜂族,宁愿将自己饿到这副病骨支离的模样。
这样的陛下,究竟是受了什么样的摧折,又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才会突然改变想法呢?.
“厄尼斯特。”
赛缪尔转向面前高大的雌虫。
“你已经是我的眷属了。”
“我有一个任务,需要交代给你。”
“陛下请说。”
厄尼斯特匍匐下身体,虔诚地道。
“你发誓你要做到。”赛缪尔声音温柔。
“……是。”
厄尼斯特隐约感到了恐惧,他战栗起来,背脊一阵阵发凉,却不敢反驳。
“若我失控,便杀了我。”
雄虫的声音平淡无波。
“陛下!!!”
厄尼斯特不敢置信地抬头,褐色的眼睛充满了惊惧。
他无法想象,他的陛下对他下达了这样一道残忍的指令。
赛缪尔却笑了起来,他伸手揉了揉厄尼斯特粗壮的触角,像是安抚一只受惊的小狗。
那两根触角正因为主人激烈的情绪而瑟瑟抖动着,但依旧毛茸茸的,十分可爱。
“放松一点,厄尼斯特。”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
“当然不!”厄尼斯特颤抖着否认。
“只用吸食雌蜂的血液,不造成他们的死亡,不就没事了?蜂族中有这么多雌蜂,即使雌蜂消耗殆尽了还有无数工蜂,我为什么要忍耐?”
赛缪尔轻轻说着,瞳仁中的金环照亮了他的眼睛,同时也圈禁住了他。
他的声音充满了自嘲:“我是尊贵的雄虫,我的精神力无比广袤,我能让更多的工蜂变成雌蜂,甚至能让干涸的九叠泉重新涌动。”
“但是厄尼斯特,生命不是这样计算的。”
“我背负的罪孽也不会因为我的功劳而抵消。”
赛缪尔的声音变得又轻又淡。
“今天我只需要吸食血液,明天我就会要吃掉他的胳膊,再后来,我啃噬的速度会超过雌蜂自我修复的能力。”
“我会杀死他。”
“一只不够就再来一只。”
“先是低等级的雌蜂,后来是高等级的,再后来雌蜂不够了我就会为工蜂赐福,我有这个能力,他们会全部变成我的食物。”
“我最喜欢的还是雄蜂,他们的精神力最为美味。”
“你是不是觉得我一定不会这样。”
赛缪尔牵起嘴角。
“是的,一天两天,一年两年,我都可以忍耐。”
“但是金环胡蜂食用血肉后的寿命会很长很长。”
“几百年之后,我还会如此吗?”
“欲望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膨胀,但它一旦被满足后,又会有新的欲望滋生出来。”
“食物,强盛,权利,永生。”
“欲望从来都是无穷无尽的。”
凝望深渊之人最后的结局不是坠落渊底就是变成深渊。
“我并不是蜂族的‘王’。”
“我是灾厄才对。”
赛缪尔其实从来没有真正地怨恨过‘先知’。他知道‘先知’的预言是真的。
——因为他也看到过同样的场景。
蜂族的女皇全知全能。
后代的雄虫虽然不及女皇,但总有天资出色者,能够与神沟通、预知未来。
这样的雄虫被称为‘先知’。
他们可以为蜂族躲避灾祸,寻找正确的道路。
赛缪尔刚被变相囚禁在地下城时,曾看到过这样一个场景。
‘他’坐在空寂的圣台之上,九叠泉的泉水被染成血红。
因为常年食用蜂族,‘他’指尖总是带着挥之不去的血腥味道。
神殿已倒。
所有的臣民都畏惧他,却又不得不依赖他。
王的“赐福”变成了最可怕的催命符,那意味着这些工蜂加入了王的“食单”之中。
那时的赛缪尔以为眼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魇,直到他知道自己是金环胡蜂的血脉。
他才知道,那是一场“预言”。
“现在,我身上的镣铐已经被解下了。”赛缪尔看着厄尼斯特,“但我还需要一道保障。”
“防止我彻底陷入欲望之中。”
“厄尼斯特,我真的非常饥饿。”赛缪尔轻声道,“如果那一天到来了。”
“你就是最后那道保障。”
他叹息一声,冰凉的手指怜悯般贴上厄尼斯特炙热的肌肤。
“我并不想交给你这样一个沉重的未来,小狗。”
赛缪尔再次笑了起来。
“但我能相信的,只有你了。”.
陛下睡着了。
厄尼斯特一动也不敢动。
雌虫的身体恢复速度极快,更何况还有陛下的信息素加以帮助,他右肩上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
肌肉快速生长带来浅浅的痒痛,但更令他在意的是陛下梦中也颦起的眉心。
“执行者,你喝到奶——”
在厄尼斯特看不见的地方,一个方脑袋的家伙突然凭空出现,它一边叫嚷着一边发现了空气中还残存的血腥味。
“!”ome的屏幕上显现出一个巨大的感叹号,它连忙凑近厄尼斯特的肩膀,发现那里确实有皮肉撕裂的痕迹。
“我不是说了可以喝奶吗?!怎么不相信统啊!又是一个犟种!”ome气得想要拽一拽执行者的头发,但是看到他疲惫的睡颜又于心不忍。
这个世界胡蜂几乎都要灭绝了,赛缪尔是时隔很久才重现的金环胡蜂血脉。
所以整个蜂巢都不知道如何去哺育一只天性凶残的胡蜂,这才导致了赛缪尔从小离群索居。
Ome一边叹气,一边把目光挪到了厄尼斯特身上。
不,胸上。
它是不知道具体的操作是什么啦,它也的确不能接触除执行者以外的其他虫族。
但是呢……
它让厄尼斯特自己发现《胡蜂的哺育方法》,就不管它统什么事了吧?
这可不是违规,这是懂得变通啊!
Ome打定了主意,它眯着豆豆眼思考了一下,随后花了0.5积分将自己的声音换成了一道空灵的女声。
【厄尼斯特。】
女声回荡在空旷的寝宫之中,厄尼斯特瞬间抬起头。
他褐色的眼睛变为竖瞳,随后单手将昏睡之中的赛缪尔抱在怀里,同时,一柄银色的长枪出现在他的手中。
【胡蜂可以由雌蜂的乳汁哺育。】
Ome只当自己没看见警惕的雌蜂,它其实就在厄尼斯特的面前,但是非执行者是不可能看到它的。
它已经选取了最接近蜂族女皇的声音,但它不能确定厄尼斯特会不会买账。
为了让雌蜂相信自己接下来的说辞,ome又花了0.5积分买了额外光源。
于是九叠泉碧绿的潭水之中开始闪现莹莹光点。
厄尼斯特的眼神落在九叠泉之上。
这是……
女皇显迹?!
他看向在他臂弯之中昏睡的陛下,即使那双勾人心魄的金瞳已经闭上,陛下的脸依然美得如同上天的造物。
厄尼斯特曾听其他雌蜂说过,陛下是此代最有天赋的雄虫。
所以女皇眷顾陛下……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厄尼斯特单膝跪地。
Ome满意地点点头,随后翻出了《胡蜂的哺育方法》文字版(影像版它实在点不开),然后惊讶地发现其中的很多字都被口口所替代,还有很多被模糊掉的示意图。
【大部分雌蜂依然保留着哺育雄蜂的功能,用信息素持续刺激口口,吮口口,揉口口口口均有效果。】
Ome虽然有些迟疑,但是却坚持着把话读完,被和谐掉的地方就直接跳过。
【厄尼斯特,这是唯一能救他的方法了……】
Ome说完后就紧张地观察着厄尼斯特的表情。
它担心这些口口影响效果,心一横,又花了0.5积分将文字版的《胡蜂的哺育方法》变为一本实体书籍,丢到了厄尼斯特面前。
“哎呀不知道你能不能看见?”ome急得在旁边打转,“你、你肯定成年了吧……你都长这么大了!”
厄尼斯特见圣台之上凭空出现一本书籍。
他再次扫过四周,确认绝无其他活物。
所以真的是女皇显迹。
他虔诚地捡起那本书籍。
说是书籍,其实只有寥寥几页。
厄尼斯特翻开,第一眼就被书中的内容惊呆了。
这个姿势……怎么能将自己的……
这、这!
实在太过冒犯陛下了!
厄尼斯特浑身僵硬,下意识地看向臂弯中的陛下。
陛下因为使用精神力已经陷入了深度的睡眠之中。
他颦蹙的眉心已经稍稍松开,丰润的唇珠因为主人好不容易充盈的血色而变得分外娇妍。
那颗唇珠!
厄尼斯特褐色的瞳孔收紧,像是被烫着一般撇开脸颊。
但为了陛下的身体健康,厄尼斯特忍着羞耻看完了所有内容。
在他合上书页的那一刻,书页便像是来时一样再次消失在他手中。
这一次,厄尼斯特彻底相信了女皇的存在。
他郑重地朝着九叠泉的方向叩拜。
Ome有些尴尬地将文字版的书籍销毁,它把痕迹清除了,系统应该不会判它违规吧……
它又看向下意识将手搭在自己胸膛的厄尼斯特。
看这只雌蜂的表情,他看的应该是无删减版的,他应该看懂了吧。
【今天的一切直到事成之前都需要保密,包括对赛缪尔。】
【他是一个倔强的孩子。你明白了吗,厄尼斯特。】
Ome再次嘱咐道。
一是因为它怕此事外传被世界意志发现,二是因为它觉得赛缪尔是一个犟种,不管他是不相信这个方法,还是迫于颜面干不出这件事,但只要厄尼斯特有……了。
他就不得不喝了吧。
喝奶总比喝血好吧!
“是,女皇。”
厄尼斯特再次叩拜。
Ome松了口气,它蹑手蹑脚地消失在了寝宫中。
第139章 馥语
赛缪尔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中的他挣扎着从变为血液的九叠泉中爬出, 却被人伸手拽住了脚踝。
他回头望去。
千万个鲜血淋漓的身影站在血池之中,他们极为纤瘦,像是胡杨林中扭曲的树枝。
“陛下!”
结实的手臂抓住赛缪尔的胳膊, 他感觉到了巨大的力量想要将他拉出这一片血污之中。
“厄尼斯特!”
梦中的赛缪尔惊喜交加, 他扬起嘴角,却见厄尼斯特高大的身躯同样布满血痕。
“你也……被我吃掉了吗?”
赛缪尔停下脚步。
随后,他看见厄尼斯特身上的血肉像是碎裂干涸的陶土一般,从骨架上脱落。
赛缪尔所熟悉的轮廓逐渐变得陌生起来, 他由健壮变为嶙峋,最后再变成森森白骨。
就像是……
就像是赛缪尔曾经偷看到的那个场景。
那几只因为他而殒命的雌蜂.
赛缪尔从梦中惊醒,就发现自己趴在熊蜂同样毛绒绒的腹部。
腹部的绒毛比背部更为柔软, 还带着令人放松的甜蜜香气。
赛缪尔的五指下意识揉了进去, 在湿冷的噩梦之外, 这样干燥温暖的绒毛让他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他回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 金色的眼眸有些黯然。
如他所言, 赛缪尔确实准备在‘先知’面前演一出戏。
但他并没有想下这么重的手。
他只是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 也低估了胡蜂本性中的嗜血与残忍。
这只熊蜂, 并不是他的食物。
他是他的眷属, 是他亲自赐福并愿意守护的蜂族。
方才那场梦境,让那些平日里被深藏在赛缪尔心中的担忧与恐惧, 像是洪水破闸一样倾斜而出。
赛缪尔垂下眼睛。
他看向自己的双手。
他其实并没有想要复活,活着的每一天对于他而言都是痛苦。
对与错几乎要将他撕裂。
那个叫ome的系统所描述的未来, 已经说明了他之前的选择是错误的。
而他所看见的预言,也会带来蜂族的灭亡。
好像无论他怎样选择, 都不会得到一个好的结局。
究竟什么是对, 什么是错,他已经分不清了……
推翻神殿后, 他能成为一个合格的‘王’吗?他能担负起整个蜂族的命运吗?
他安静地聆听着厄尼斯特的心跳。
咚咚。
咚咚。
是活着的。
赛缪尔轻轻呼出一口气,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像是往常一般坐起身来:“在做什么,厄尼斯特?”
这样六脚朝天的姿势对于蜂族而言并不多见。
化为原形的厄尼斯特身体一僵。
他不得不感谢身上这厚重的绒毛,它们转移了陛下的关注点,也遮挡住他所有可能泄露出信息的表情。
他绞尽脑汁,欺骗陛下本身比编造谎言更为困难。
书上写道,雄虫的信息素能激发那项功能……
因此,在陛下醒来之前,他并不是以原形的形态出现的。
——这是欺上。
——全是他的罪过。
“是因为翅膀?”赛缪尔猜测到。
厄尼斯特松了一口气,他硬着头皮动了动脑袋。
赛缪尔便没有再提。
他足尖再次踩实圣台。
赛缪尔用指尖梳理了一下蓬松的长发,他沉默地不知道说什么。
在昏睡之前,他所说的东西太多了……
多到令他感觉到羞耻。
他听到身后细微的动静,于是转过身来,就看见厄尼斯特跪在地上。
“陛下,我请求您饶恕我接下来的冒犯。”
高大的雌蜂单膝跪地。
“陛下并不是全知全能的。”
空气中陡然一静。
一个高大的身影倒映在赛缪尔瞳仁处的金环之中,他没有说话。
却见跪倒在地的雌虫再次开口。
“陛下也不是‘先知’。”
“陛下看不到完整的未来,做出的决定也可能是错误的。”
“但陛下在用‘神明’的要求来要求自己。”
“陛下只是一只普通的雄蜂而已。”
“饿了就应该寻找食物,渴了就该喝水,活得幸福了就想要更长久地幸福下去……”
“如果欲望都是错的,那工蜂想要变成雌蜂,蜂族想要长久延续,不都是欲望的一种吗?”
厄尼斯特说完,自觉冒犯,于是深深匍匐在地上。
“这般大不敬的话语,还请陛下责罚我吧!”
“你觉得我无法承担吗?”赛缪尔轻声问道。
“陛下想要交出满分的答卷,但是试炼的内容却一直在改变。”厄尼斯特回答,“如果这样,陛下还是只想要满分。”
“那……那陛下就是想要知道正确答案后再落笔。”
“这是作弊。”
“那你觉得应该如何?”赛缪尔继续问道。
厄尼斯特想了想,回答道:“雌蜂通过性考试,60分及格,80分优秀。”
“……”
赛缪尔一时失语。
“过了60,工蜂都要欣喜若狂了。”厄尼斯特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所以在雌蜂中,有这样一句话。”
“60分万岁,61分浪费。”
“……”
“竟然是这样吗……”
一直以来,赛缪尔都活在众多期望之下。
‘先知’说,你是唯一有希望唤醒九叠泉的蜂族。
大祭司们说,赛缪尔殿下天赋异禀,一定能带领蜂族走得更远。
自他真的唤醒九叠泉后,他便被加冕称王。
他们都说他是蜂族唯一的希望,是百年不出的神迹。
久而久之,赛缪尔也是这样觉得的。
一定要做到完美。
一定不能让任何人失望。
没有人问过他的意愿,连他自己也没有。
他好像只能这样做,也必须这样做。
但在今天,一只雌虫竟然告诉他:“你只是一只普通的雄蜂而已。”
他只是一只普通的雄蜂……吗?
“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啊,厄尼斯特。”赛缪尔感叹道。
厄尼斯特的勇气逐渐被涌起来的惭愧与恐惧掩盖了。
他是什么身份,竟然有胆子责怪陛下!
他羞愧地低下头:“请陛下责罚。”
“我只是一只普通的雄蜂吗?”赛缪尔在厄尼斯特的面前弯下腰,他用指尖强迫雌蜂抬起头与他对视,金环之中闪烁着摄人心魄的光。
厄尼斯特的脸颊越来越热。
太近了。
他几乎能闻到陛下身上的香味。
这样的香味令他头晕目眩。
“不……”
“嗯?”赛缪尔微微偏头,“方才你还这样说。”
“对于厄尼斯特而言不是……”
高大的雌蜂几乎要因为这样的热度昏厥过去,心声不知羞耻地脱口而出,让他无法面对这样的陛下。
实在太近了……
对于他而言,陛下当然不可能是一只普通的雄蜂。
陛下是最特殊的存在。
哪怕陛下不是陛下。
但只要他是赛缪尔……
“什么?”
“陛下是我的一切。”
“是吗?”
赛缪尔笑了一下,随后倾身向前,在厄尼斯特高挺鼻梁上落下轻轻的一个吻。
圆润的唇珠与隆起的驼峰处一触即分。
“这是奖励。”
短暂的静默后,赛缪尔听见了巨大的嗡嗡声。
他抬头,就见厄尼斯特的肩胛处冒出了两对翅膀。
它们疯狂震颤着,扇起的风将赛缪尔散落在肩膀的卷发吹气。
巨大的声音自然也来自那处。
赛缪尔怀疑,这样扇动翅膀的频率能够带动任何一只蜂族。
它们扇动得这样卖力,如果不是厄尼斯特个子足够高大,又是跪在地上的。
他此刻……应该已经飞起来了吧。
“厄尼斯特,你的雌蜂通过性考试,只有60分吧。”
毕竟在这样的考试中,人形拟态的得分占比应该会很高。
在厄尼斯特羞愤欲死的眼神中,赛缪尔勾起嘴角.
“陛下要出去看看吗?”
厄尼斯特问道。
“当然。”
赛缪尔久违地换上白色的长袍,他坐在镜前,手指拨弄了一下长发。
他黑金色的长发不算干枯,却也算不上莹润。
赛缪尔叹了口气,随后随意地将它们笼罩在帽兜之中。
厄尼斯特走到赛缪尔身后,低声道:“陛下,我为您束发吧。”
得到应允后,厄尼斯特一缕缕将卷发梳顺,他唯恐弄疼了陛下,动作很轻。
因为知道陛下会带着帽兜出行,那头长卷发被松松地编成斜辫。
赛缪尔发现镜中的雌虫犹豫了一瞬。
随后一朵明黄色的小花出现在他手中,他却迟疑地没有再动作。
花朵很小,花瓣娇嫩,却重重叠叠地簇拥在一起,保护着其中亮蓝色的蕊心。
这样明丽的颜色出现在雌虫黝黑的皮肤之上。
多少有些不搭。
赛缪尔却笑了起来。
他认为,厄尼斯特不是握着一朵小花。
而是一朵小花长在了他身上。
黝黑的、坚实的身躯。
宽厚的、肥沃的大地。
“怎么不继续了?”
雄虫挑起眉梢。
厄尼斯特一愣,随后在镜中与陛下金色的眼睛不期而遇。
他当然也看见了自己的身影。
那朵明黄色的小花在他身上就像是春天一样显眼。
几秒钟后。
厄尼斯特终于有了动作。
他僵硬地、迟缓地、虔诚地,将花朵插入陛下的耳畔。
花朵娇嫩的花瓣擦过赛缪尔的耳尖。
随后,厄尼斯特的手指也轻轻擦过了这里。
赛缪尔握住过厄尼斯特的手指,他的拇指根部、食指和中指的第一个关节处都有着厚厚的茧,这是常年握枪的印迹。
它们温暖、干燥、粗糙。
此刻却像是春天里的风一样。
拂过赛缪尔的耳畔。
“已经是馥语花开放的时间了吗?”
他轻声问道。
“是,陛下。”
赛缪尔抓住厄尼斯特的手指,他轻轻嗅闻了一下。
“好香。”
馥语花的香气还残留在上面。
厄尼斯特的手指不安地收紧。
“若陛下喜欢——”
“不,我没有说馥语花。”
为防止厄尼斯特说出煞风景的话,又或者是强迫他进食,赛缪尔将帽兜戴上。
“走吧,小狗。”
第140章 等待
地下城没有阳光, 它呈漏斗状深埋于地下。
赛缪尔居住的寝宫,也就是九叠泉的位置,自然位于蜂巢最深处。
再往上走, 则依次是神殿、育儿室、雄蜂及雌蜂的居所, 以及巨大的花粉室。
地下城非常大,最贴近地表的第一层几乎遍布了小半个柯林斯星球。
当然,它并不是完全贯通的,它以主城区为核心向四周散射, 分为数百个聚集点,这些聚集点由无数个“格子屋”构建而成,是大多数工蜂的居所。
为了采集花粉, 他们会频繁地进出地下城, 也因此地下城的出口众多, 这些出口通常比较粗糙, 且位置隐蔽。
只有临近主城区时, 道路才被修建得非常完善。
这一次, 赛缪尔没有走专供雄虫们出行的大道, 反而跟随着厄尼斯特一路绕行。
那洞口开在头顶, 这里离花粉室很远,所以很少有蜂族从这个洞口进入。
赛缪尔站在光束下, 他抬头,蓝色的天空仿佛近在咫尺。
就像是一个小小的盖子, 或是一块儿补丁。
厄尼斯特带着赛缪尔朝洞口飞去,那片蓝色便越来越近。
就像几年前赛缪尔悄悄溜出去的那次一样。
他的心脏在胸膛中再次鼓噪起来。
赛缪尔搭在厄尼斯特臂膀上的五指悄悄蜷缩起来。
雌虫下意识回头, 就看见陛下扬起的下颌和亮起的、金色的眼眸。
眼眸之中倒映着蓝色的天。
就像是一场盛大的日出。
他们出来了。
赛缪尔有一瞬间的眩晕, 他眯起眼睛。
就见厄尼斯特背后巨大而透明的翅膀像是凝固的糖画一般,浅金色的脉络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厄尼斯特并没有停下, 他抱着赛缪尔一路飞行。
一望无垠的桑托草原。
零零星星的野花。
远处蜿蜒的河像是一条柔软的丝带。
草丛越来越深,明黄的花朵由零星变为密集,连绿色也被它们热闹地推挤着出去。
赛缪尔没有问厄尼斯特要前往何处。
直至那棵大树再次出现在赛缪尔眼前。
它依然孤独地立在河畔,脚边却全被明黄所覆盖。
馥语花并不是什么美丽的花朵,它的花冠不大,点缀在草原之中时稀稀疏疏的,并不起眼。
赛缪尔没想到,当它们成片时,竟然这样的热闹而喧嚣。
那些甜美的香气已经浓郁到似乎变成了蜜糖在空气中流淌。
有许多小小的工蜂不断在花丛中穿梭。
“这里……”
赛缪尔记得,以前这里可没有这么多花。
否则他早就被工蜂们发现了。
厄尼斯特轻轻咳嗽一声,随后伸手挠了挠脸颊。
他偏开头:“陛下的书还未还给陛下。”
赛缪尔便想起了当时在匆忙之中藏在树根下的东西。
原来是厄尼斯特将它收起来了吗……
厄尼斯特一边说一边走向树下,赛缪尔跟着他走了过去。
就见厄尼斯特伸手开始刨土。
他刨得很快,不一会儿就拿出一个木盒来。
厄尼斯特小心翼翼地从木盒中取出泛黄的笔记本,见到它还完好无损,他不禁松了口气。
他将笔记递给陛下。
就见赛缪尔蹲在地上,支着手托着脸颊,偏着头打量着他。
“陛下……”
“小狗,你一直在等我吗?”
赛缪尔突然开口道。
厄尼斯特身体一僵,他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应。
是的。
当然。
他一直在等待陛下。
因为这里是他最后一次见到赛缪尔的地方。
当时神智初开的厄尼斯特,以为赛缪尔还会再来这里。
他不断地在周边采蜜。
即使要多飞很远的距离。
即使这里花朵稀疏。
即使二十四小时中有二十个小时都在采蜜,也因此常常回不去巢穴。
但厄尼斯特乐此不疲。
他日复一日地前来,只希望赛缪尔能再次出现。
于是,等待的时间越来越长。
天变成了月,月变成了年。
馥语花变得越来越多。
这里越来越热闹,初级的小工蜂们也发现了这个地方。
厄尼斯特曾在脑海中排练过无数次与赛缪尔重逢的场景。
他会将这本笔记还给陛下。
“赛缪尔殿下,这是您的书。”
然后附带一瓶馥语花的花蜜。
但这样或许太谄媚了。
赛缪尔殿下也许并不会吃一只来历不明的蜂族私藏的花蜜。
但万一……殿下愿意吃呢?
还有,赛缪尔殿下会不会觉得他是一只有私心的熊蜂?
工蜂们采的花粉都需要称重上交,所以他还需要解释一下这些花蜜的来历。
“这是我变为雌蜂后采的。”
不过雌蜂很少有采蜜的,通常只有工蜂才会承担这样的工作。
这又会显得他别有用心。
厄尼斯特一遍一遍设想着不同的情景。
赛缪尔殿下可能会婉言拒绝。
也有可能欣然同意。
但厄尼斯特没有想到。
赛缪尔再没有出现过.
“是的,陛下。”
厄尼斯特回答道。
他褐色的眼睛长久地落在木盒之中。
“盒子里还有什么?”
赛缪尔继续问道。
厄尼斯特沉默片刻,又将手伸入木盒中。
片刻后,他在早已干枯的花瓣和草中,摸出了一个漂亮的玻璃瓶。
“……是蜂蜜。”
厄尼斯特回答。
“给我的吗?”
虽然用的是疑问句,但这个问题的答案不言而喻。
“是的,陛下。”
“那还不给我?”
赛缪尔伸出手。
“这瓶已经放了很久,我重新给陛下……”
“给我。”
这瓶蜂蜜最终还是被厄尼斯特轻轻放在赛缪尔手中。
赛缪尔摆弄了一下瓶身,淡金色的透明蜂蜜在瓶中缓慢地流淌。
厄尼斯特轻轻叹息一声,随后将瓶盖拧开,再递回陛下手中。
赛缪尔随意摘下一片花瓣,将花蜜倒入,随后塞入口中。
“好甜。”
他夸赞道。
厄尼斯特的脸颊莫名灼烧起来。
像是藏在心中不为人知的秘密被尽数翻开,晒在了阳光之下。
“这个花瓣太小了。”
突然,赛缪尔抱怨道。
厄尼斯特回过神来,他变化出翅膀,想要为陛下采撷一朵更大的花:“陛下稍等。”
随后就被坐在草坪上的陛下伸手抓住翅翼。
“笨蛋。”
原本坚硬无比的翅翼此刻却变成软肋一般,厄尼斯特脚下踉跄两下,随后跟随着赛缪尔的动作,无措地坐在他身旁。
“陛下……”
“不是用过吗?”
赛缪尔勾起嘴角,意有所指。
厄尼斯特像是过电般颤抖一下。
“可是……”
那日他洗了数十遍手,才敢做出这样冒犯的举动。
但现在他们却在草原上,即使不远处有一条河水,但终归是不够干净。
“属下的手指粗陋,不可——”
赛缪尔的指尖落在厄尼斯特的嘴唇上。
“手指粗陋,就换个地方。”
赛缪尔笑了起来。
“小狗,你觉得哪里可以?”
他的手指轻轻碾过厄尼斯特的嘴唇。
像是碾碎一瓣脆弱的花。
“……翅膀。”
厄尼斯特实在不知道,自己的身体上还有哪个部位可以被算作‘干净精致’。
他思来想去,也只勉强找到了翅膀。
赛缪尔哼笑出声。
这不是他意料之中的答案,听起来却还算不错。
“那就转过身来。”
厄尼斯特僵硬地被陛下的手指牵引着转身。
他的翅膀像是画卷一样在陛下的手中展开。
陛下的手指拂过上面每一寸经络,像是抚平画卷上每一处皱褶。
冰凉又黏稠的液体被倒在了翅翼的尖端。
“呃!”
厄尼斯特惊喘出声。
他惊慌地侧头,刚好看见陛下正在离开他翅翼的唇珠。
那颗唇珠这样的饱满,被翅翼压得变形却很快丰润起来。
“陛下……”
厄尼斯特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像是暴雨冲刷过的天空。
他只能喊出陛下的称呼,见陛下抬眸,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陛下用牙齿轻轻咬了一下他的翅膀。
“像是冰糖一样。”
他轻声道。
这道电流从翅翼的尖端传递到他的心脏,厄尼斯特觉得自己或许会在这一刻死去。
否则他无法解释这种穿透灵魂的战栗。
直到……
“你们在做什么?”
一道细幼的声音传来。
厄尼斯特和赛缪尔同时看向不远处的花朵。
那上面,一只小小的工蜂停留着,后足上还裹着一团黄色的花粉筐。
工蜂没有受到祝福之前,他们的精神海几近于无,也因此赛缪尔没能察觉。
至于厄尼斯特……他已经完全被面前的陛下摄去了全部的心神。
“您是雄虫阁下吗?”
工蜂一边说一边飞得更近。
赛缪尔定睛一看,那是一个只比他指甲大一点的小家伙,他伸出手指,那只小小的蜜蜂就轻轻地停在上面。
就像当时的厄尼斯特一样。
不过厄尼斯特比他的指甲要大一些,毛绒绒、胖乎乎的。
“您要吃花粉吗?”小蜜蜂轻声问道,他有些同情,“您饿得啃雌蜂大人的翅膀了。”
赛缪尔笑了。
厄尼斯特的反应比赛缪尔更大,他羞耻得几乎要当场燃烧起来。
陛下是雄虫,陛下不能理解。
但厄尼斯特也是从指甲这么大的工蜂成长而来的(当然,厄尼斯特一向比其他工蜂体型大一点),他清楚地知道这些工蜂的智商只有三四岁的小孩儿这么高!
他竟然、他竟然在这么小的孩子面前,做出这样失态的举动!
他是一只坏熊蜂!他竟然勾引陛下!
“我这里有一些。”
小蜜蜂的后足搓了搓,揉出一小团黄色的花粉,他递给赛缪尔。
“谢谢你。”
赛缪尔轻声说道。
见赛缪尔接过花粉,那只小蜜蜂便嗡嗡地飞起来。
“我还会再见到您吗?”
他有些恋恋不舍。
赛缪尔用手指在空中点了点。
金色的光点便如雨点般坠落。
“会有这么一天的。”
小蜜蜂还不知道自己得到了怎么样的馈赠。
采蜜的工作繁重,他将部分花粉给了赛缪尔,就需要加倍努力才能完成今天的工作。
临走前,他飞到了厄尼斯特身边。
“雌蜂大人。”他嗡嗡地发出声音,“好雌蜂不会让雄蜂饿肚子。”
“无论如何,还请您加倍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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