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行云不得不用这副壳子的真面目了。
尽管他不想。
他是真的不想!
他很害怕用这张脸去面对越爻。
在狱渊里的三年,越爻整晚整晚不敢睡觉,那双眼睛已经血肉模糊了,睁开的每一秒都疼,血水和脓水顺着那个黑黝黝的眼框往下流,狰狞又恐怖。
可他不敢闭眼,也不敢睡觉。
闭上眼睛就是仙尊那张脸。
仙尊是他的噩梦。
苏行云只得一直抱着他,安抚他,给他讲各种各样的童话故事。花了很长很长的时间,也没把越爻从这恶毒仙尊的阴影里拉出来。
最后还是喂了一点药,模糊了一点他的记忆,后面才好过来一些。
可那段时光真的太难熬了,对越爻也好,对苏行云也罢,都是一种精神与□□上的双重折磨。让人现在想起来都毛骨悚然。
但是没想到某一天,自己还要顶着这张脸来见他。
可是不来怎么办?
声誉对人太重要了,他不可能让越爻背上这样的恶名。
越爻还这么年轻,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他不能让越爻就这样毁了。
勾结魔族这件事情从来都没有发生过,原本就是恶毒仙尊栽赃陷害他的。
既然那个恶毒仙尊用着这张脸栽赃了他,那么自己就用着这张脸替他还清公道。
“当年的事情,本尊又去仔细查过了,与越爻没有半点关系,本尊确实糊涂了,还没查清楚就乱下了定论,害了越爻。”
苏行云没敢看越爻,只对着掌门道:“还请掌门回去青云派后,划去耻辱柱上的罪名,还越爻清白。”
说完又补了一句:“本尊有罪,本尊也愿意接受惩罚。”
一旁的御兽宗宗主冷哼道:“一峰之主竟闹出这样的误会,还真是让我等大开眼界。”
青云派的掌门原本就糟心,但是看到御兽宗宗主还在添火,顿时恼怒道:“魔族一向狡猾,我派还只是因为魔族误会了一个弟子而已。你们御兽宗三年前直接被魔族伪装闯进了禁地,偷走开山老祖的御兽鞭,现在还下落不明,老祖宗的东西都被人偷走了,你们不是更让人大开眼界。”
御兽宗宗主一噎,顿时闭了嘴。
这件事情确实让他们的脸都丢尽了。
顿了顿,青云派掌门又道:“青阳仙尊有过,但无错。”
“趁着这次各宗门主事人都在,本掌门多一句嘴,最近魔门中人越来越猖狂,三番两次来仙门中闹事,引诱仙门弟子堕魔。”
“最近更是多了几个被魔门屠尽的村子,诸位,必要时,宁可错杀,不可漏过。”
其余各派的宗主也都神情凝重。
青云派掌门说的没错,最近的魔族确实越来越猖狂,他们好像得到了什么风声,经常组团搞屠杀,各派管辖的地方也多次出了魔人屠村的事。
那现场惨不忍睹,血流成河,鸡犬不留。
“魔族之事往后再议,这件事情就先过了。”
虞忘擦了一把冷汗站出来,“既然勾结魔族之事是误会,那越爻依旧清白,可担仙浮宫宫主之位,诸位可还有什么异议?”
其余一众看热闹的宗主和长老们都摇头。
御兽宗宗主咬了咬后牙槽,有心拿着这事不放,可青阳仙尊自己亲自来替越爻澄清了。
如果不存在勾结魔族,那其余所有的事都是小事。
虽然好像有点敷衍了,但说到底,脱离了与外派勾结这种重罪之外,其余那些都是人家派内的事情,别人也管不着。
御兽宗宗主再不甘,也只得乖乖闭了口。
交接仪式继续进行。
苏行云没敢再呆下去,青云派掌门因为这件事情也没有再继续待下去,带着门派中的人一前一后往外走。
路过越爻身边时,苏行云连呼吸都不敢用力,几乎是狼狈的快速逃离。
*
苏行云跟着掌门回了青云派,在苏行云的强烈要求下,掌门召集了全派弟子,当面澄清了越爻未曾勾结魔族之事。
“越爻从来没有背叛过师门,从来没有勾结过魔族,是本尊误会了他。”
苏行云说完,顿了顿又道:“这件事情也请刑法堂的诸位引以为戒,刑法堂本就是执法部门,秉公处理门派事务的地方,任何事情都应该亲自查证,不能因为本尊是峰主,就听信一面之词。”
“就算是仙尊,也有可能会有犯错的时候。”
刑法堂的长老脸都吓白了,连连点头。
把事情说清楚了还不算,苏行云更亲手把刑罚堂的记事簿上关于越爻的那一页纸给撕了,更是亲手将刻在耻辱柱上的名字给划了。
这么一件大事给处理完,苏行云心里并没有觉得舒坦,因为还有一件更大的事情在等着他。
他回了栖霞峰,将一众仙侍早早打发回房,他一个人点着灯坐在主殿。
夜幕沉沉,风声瑟瑟。
今晚的夜好像比往常要黑,苏行云想着,可能是要下雨了。
不出所料,一个闪电划开天际,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凉意袭来,天像被崩开了一个大口子。
雨声滴滴答答击打在琉璃瓦上吵得人心烦意冷。
烛火摇曳间,一道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大殿的门外。
踩着雨水,带着冷意一步一步走向他。
苏行云早有准备,他知道越爻今晚一定会来,倒也并不算惊讶。
只是等人真的来了,又莫名觉得心中慌乱。
他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也很怕这么一天的到来。
但是当这一天真的来了,才发现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难以接受。
他亲手养大的小孩,他费尽心思娇养出来的花。
终有一日,提着剑走向他,来取他的狗命。
哪怕苏行云做足了准备,也痛得有些难以呼吸。
可是能怎么办呢?
一百零八道剑伤,道道刺骨。
剜眼之痛,痛彻心扉。
推下狱渊,差点死生不入轮回。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他这副身体亲手做的。
越爻一定是想将他千刀万剐的。
事已至此,不管接下来怎么样,该说的话还是得说,苏行云艰难的开口:“越爻,对不起。这声对不起,对你来说已经没什么意义了,因为伤害已经造成了,我会给你补偿。”
越爻已经走到了近前,停在他前方三步处。
苏行云甚至闻到了他身上冷冽的水汽,哪怕很不愿意,也得抬头面对越爻。
越爻在看他。
那道目光死死的落在他身上,意外的,那里面并不全是报仇雪恨的恶意与痛恨。
还有另外一种他看不太懂的情绪在翻腾。
主殿摇晃的烛火透过灯壁落在越爻身上,光影错落间,仿佛将他活生生割裂成了两半。
一半在爱,一半在恨。
一半在破碎,一半在挣扎。
烛火熄灭,一切统统化成了一片荒芜。
“补偿吗?”越爻又走近了一步,阴影笼罩在苏行云头顶。
苏行云仰头看着他,看着他那张仿佛割裂的脸突然扬唇轻笑,嗓音嘲弄,又带着点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缱绻。
“补偿什么呢?……阿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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