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开门,刚踏出一脚,就直接陷进了雪里,然后整个人都埋了进去。”路辰焕用手比划着,眉飞色舞。
温越掩嘴笑道:“那你出来后可不成了个北极熊了吗?”
“可不是嘛!”路辰焕点点头,夹了一块糖醋鱼放到温越碗里,“阿越姐姐,你最喜欢的糖醋鱼。”
“谢谢阿焕了。”温越笑盈盈地应着。她注意到他没有使用公筷,不动声色地把那块鱼肉拨到碗的边缘。
程诗雅在一旁看着他们言笑晏晏,心情复杂。
这九年来,她从未想过两个孩子还能坐在同一张桌上吃饭,氛围还如此其乐融融。她和丈夫对视了一样,明白对方也和她所想的一样。
在他们看来,自己儿子当年做的混账事,就算温越一辈子不原谅,老死不相往来也合情合理。
可现在这两人却像天天见面的亲姐弟一般,谈论着当下年轻人热衷的话题,比如电影、游戏、旅行等等,也会时不时朝他们三个长辈说话。
路博涛面色较沉,很久才会说上两句。程诗雅和路博文想自家大哥还未从丧妻的悲伤中走出来,虽然他们跟许黎没有多深的感情,但也不能表现的完全不在意,说笑时都尽量敛着表情。
饭吃到一半,温越借着去卫生间的由头去办点事。
她着急抛售手中的一支股票,回路宅的路上她通过一些渠道得到消息,有人马上要曝光这支股票所属公司的丑闻,若是迟了恐怕会亏损一大笔。
但不知怎么的,卫生间附近没有信号,她只得从后门走到楼外。
温越刚操作完,看见几个佣人端着盘子从楼里出来。
这些人边走边谈着话,并没有往她这边看。
“今天来的客人是谁啊?上这么多菜。”
“大先生家收养的女儿。”
“女儿?怎么从未听说过……”
“明面上说是女儿,其实是给少爷养的媳妇,据说两人感情特好,本来都订婚了,准备到了年纪直接领证,可惜后来小少爷出了那事……”
“什么事啊?”
回答的人压低了声音,完全听不见了。
随即传来一声惊呼。
“我的天!那可不能耽误人家姑娘。”
“唉,少爷当年也是传奇一样的天才人物,后来连大学都没读完,成天混日子……”
“但少爷至少看起来是个正常人啊。”
“看起来正常,可谁知道呢,毕竟沾上那种东西的都……”
“嘘,别说了,少爷平时也不回家,咱们干一天活拿一天钱,还是别知道太多的好。”
几人很快走远,后面的话就听不见了。
温越拍了拍裙子上沾到的草,准备回去。
她略微有些意外,没想到过去了这么多年,这件事还在传。
就在她分神的几秒,眼前出现了一道人影。
她微微抬头,看到刚才那些人话题里的另一个主人公。
“阿越姐姐。”路辰焕歪着头,盯着她笑道,“卫生间可不在门外哦。”
“我吃饱了,出来转转。”温越面无表情。
“那我陪你?”路辰焕把双手背到脑后,倒退着行走,“你离开餐桌后我爸妈就开始叨叨,烦死人了。”
或许可以试探一下,路辰焕是否对路博涛和许黎之间那些事掌握更多的信息。
但温越随即否认了这个想法。
之后若是真有用到他的时候,就最好不要被抓住什么把柄,打草惊蛇就得不偿失了。
见温越没回答,路辰焕自顾自地说道:“去池边转转吧。”
温越顿了一下,点头答应。
老宅的中央有个不算小的池塘,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很快走到了池边。
对面玻璃屋顶反射着正午的阳光,略微有些刺目,那是许黎的画室。
主楼是路老爷子当年的住所,路博涛兄弟都有各自的楼。
主楼和路博文家就隔了一条车道,但离路博涛家有些距离,分别在池塘的两边,许黎的画室建在路博涛家旁边。
路辰焕扔给温越一个东西。
一个宝蓝色丝绒盒子,让人很容易联想到某种戴手指上的、小巧精致的环状饰品。
“这是?”
“礼物。”
“你昨天不是已经送过了?”
“可阿越姐姐似乎不怎么喜欢呢。”路辰焕皱了皱眉头,似乎很是苦恼,“所以只能再送,要送到阿越姐姐满意为止。”
“哪有,我喜欢着呢,”温越皮笑肉不笑,“戏很好看,辣椒也好吃。”
“喜欢就好,”路辰焕展眉一笑,微微偏头和她对视,琥珀一般的瞳孔折射着午后阳光,晶莹剔透,纯净无垢,“我想这个礼物阿越姐姐一定会更喜欢,拆开看看?”
“礼物哪有当着送礼人面前拆的道理。”温越把盒子收进衣服口袋里,转身就走,“该回去了。”
“伯母的画室前两年重新修过,外观跟原来差不多,但材料换成了高强度玻璃,门也加了两道锁。”路辰焕弯腰扯下一把杂草,拿到手上把玩着。
温越脚步停顿了一下。
原来这人屏蔽信号逼她出楼,是为了跟她说这个。
不过她没有回头。
两人前后脚回到餐厅,程诗雅问他们为何出去这么久,被路博涛用别的话题打断。
吃完饭后,路博文和程诗雅客气了几句让温越留下来,温越也客套地以公司有事为由推辞。
这一餐下来,程诗雅心中忽然有了那么一点莫名的期冀。
“小越,你晚上住哪儿呢?要不还是住锦立的酒店吧。”
“谢谢婶婶,但我公司附近没有锦立的店,这次就算了。”
程诗雅还想劝说,路博涛打断道:“年轻人专心工作挺好,我们这些长辈就别管太宽了。”
程诗雅连忙称是,又神使鬼差地说道:“外面这么大的太阳,让辰焕送你去吧。”
还没等温越回答,路辰焕抢先一步:“我刚刚是骑共享单车来的。”
程诗雅狠狠地拧了儿子的手臂一把,对温越说:“那我让司机送你。”
温越礼貌地道谢,然后以自己还要到周围办点事为由推辞。
两人先后离开后,路博涛沉沉开口,“诗雅,你不要掺和了。”
程诗雅原本也没有什么想法,只是这顿饭下来后,两个孩子毫无芥蒂的交谈,还一起单独出去,他们在池边时她在窗边都能看到,让她觉得破镜重圆也未尝不可。这几年她为路辰焕的事情操碎了心,生怕他孤孤单单一辈子。到底是自己儿子当年触了温越的底线,但温越在美国待了那么多年,说不定想法已经变了。只要温越愿意不计较,那她这个做家长的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我看温越对辰焕还……”她还没说完,路博文把妻子拉到身后,示意她别再说了。
“摔碎了的镜子,粘起来就能和原来一样吗?”路博涛的语速很慢,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敲打在程诗雅心上:“裂痕永远都会在那儿,站在温越的角度想,她真的可以对那件事毫无芥蒂吗?即便两人重新开始,辰焕也永远会因为这件事要矮上一头。”
程诗雅才惊觉自己想的太浅,顿悟之后,连忙对路博涛说道:“大哥,那辰焕的事情还是劳烦你多操心了。”
路博涛颔首表示答应,神色晦暗不明。
*
温越刚离开路宅几十米,一辆骚气十足的红色跑车停到了她身边。
温越挑眉:“共享单车?”
“不想让我爸妈掺和,”路辰焕戴上墨镜,耸耸肩,“他们一掺和事情就会变麻烦,而我最讨厌麻烦了。”
温越也不扭捏,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下:“说吧,你想要什么?”
“嗯……”路辰焕摸着下巴,似在认真思考这件事。
半晌,似灵机一动般地打了个响指,“这样吧,阿越姐姐先陪我兜兜风,兜风有助于激发灵感。”
说罢,不等温越回答,就侧身给她系上安全带,一脚油门踩了下去。
路辰焕对锦城路况很熟,拐了几下便上了高架往城外开。
温越猜不到他打的什么主意,想着以不变应万变,拿出手机先发了个消息。
路上的车辆逐渐减少,过了某个路口后,路辰焕忽地猛踩油门,跑车如离弦之箭一般向前冲去。
风从耳畔呼啸而过,四周风景飞速倒退。
没一会儿,粼粼波光进入视线,他们上了锦江大桥。
“阿越姐姐,你说我们这像不像私奔?”耳畔传来路辰焕戏谑的声音。
温越冷冷道:“殉情差不多。”
路辰焕哈哈大笑:“那就一起殉情吧!”
说罢,又一脚油门下去,引擎轰鸣声响彻天际。
下了大桥后便进入了郊区,道路两旁原野与山脉交织,碧海涛涛,路辰焕如行云流水般地打着方向盘,行驶途中数次有惊无险地和其他车辆擦肩而过。
过快的车速让周围形成了一道紧密的风浪,扼住人的咽喉,温越的心跳在加速中逐渐失控。
到一个路口,路辰焕猛地一打方向盘,冲上盘山公路。
温越顿感不妙,想要出声制止,却因超重感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她咬紧嘴唇,双手死死握住安全带。
跑车沿着七拐八绕的道路往上,好几次擦着悬崖边险险而过,温越每每往旁边望去时,都觉得下一秒便要跌落悬崖,粉身碎骨。
不知道过去多久,终于到了山顶停车坪,路辰焕一个急刹车,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尖锐声响,刺得耳膜隐隐发痛。
温越惊魂未定,大口喘气,身上一阵冷汗,本就白皙的皮肤现在更是苍白到近乎透明。
路辰焕倒是气定神闲,摘下墨镜,把手半搭在车门上,不像才飙完车,而像散了一场步般悠然自得。
山风拂过,蝉鸣悠悠。
“怎么样,阿越姐姐爽吗?”
爽个锤子!温越回过神来,只想把身边这淡定的神经病揍一顿,面上却只是不动声色地反问:“你觉得呢?”
“我觉得吧……”路辰焕呵呵笑了起来,忽地凑到她耳边,呼出的气息带着潮意,头发上散发出的薄荷味清香包裹住她:“我觉得阿越姐姐应该很爽。”
贴的太近了,温越下意识地想推开他。
她的手还未触及,路辰焕忽的退开,露出狡黠的笑容:“毕竟,这不是你读研时的周常吗?”
温越瞳孔微缩。
她刚到美国时,ud才起步不久,虽在业内很快斩头露角,但根基不稳,各方虎视眈眈,几度险些陷入绝境,她想多赚些来给林缈周转。
她的学业任务不轻,平时还得盯着各种投资和股票,压力特别大,不知道如何排解,有朋友带她飙了一次车,她发现是个解压的好方式,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每到周末就会到公路上飙车来释放情绪。
温越斜眼看过去:“看来阿焕很关心我啊。”
自己飙车和坐别人的车飙车是完全不一样的,这种命运被别人拽到手中的感觉,令她隐隐后怕。
是她轻敌了。
路辰焕保持着笑容,却没有说话,只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自动车门打开了,他是在请她下车。
温越看着周围荒郊野岭的景象,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起身的动作保持优雅。
她刚下车站稳,便听见一声轰鸣,路辰焕启动车辆扬长而去。
温越飞快地从包里摸出手机解锁,看见一格未亮的信号栏,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
“艹。”
此时是下午两点整,烈日炎炎,空旷的停车坪上再没有别人。
温越刷了五分钟,任何app和网页都无法更新消息,她终于认命地叹了口气,顶着毒辣的阳光往山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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