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灼叹了口气,手撑在额前静了片刻,哑着嗓子跟云宿川说道:“走吧,咱们去找你的车。”
云宿川点了点头,知道江灼心情不好,也没说话,默默陪着他回到了村子里面。
他的车就被停在村口,整件事当中,最无辜的就是王素佳和两个孩子。任庆伟算是走运,要是这个法阵崩坏的时候没有赶上江灼和云宿川在,他仅剩下的半条命肯定也留不住,现在可以勉强继续维持之前的生存状态,当然,要当个正常人是肯定不可能的了。
至于那些村民们,虽然怨灵的事情得到了解决,但他们身上的罪孽也是不能够抹除的,享受过富贵,又变的一无所有,常年在这村子里面躲着,受到阴气和怨恨的侵袭,阳寿也肯定不会太长。
这整整一个村子的人,江灼自己在这里无法安排,于是立刻打电话上报特案组,要求他们再行派人过来处置。
两人没再进村,上车从后备箱里找了件干净衣服套上,云宿川又将招魂铃和安魂鼎翻出来,他们这才重新回到了刚才的地方。
江灼用树枝在地面上画了一个法阵,安魂鼎被放在法阵的中间,金色的小铃铛挂在树上,在风中不断发出清脆的响声。
随着这声音的指引,方圆数里之内,淡淡的银色光辉从褐色的土地中升起,星星点点的浮动在空气里,打着旋飘入鼎中。这光点以招魂法阵为中心,从山上依次扩散到山下,一叠叠光层如同起伏的河流,逐渐汇聚。
这些光点都是附近被压制多年无法投胎的魂魄,它们怨气不足,难以作恶,法力不够,又不能成型,只好年复一年地等待着,终于迎来了超度。
江灼只觉得疲惫不堪,画完法阵过后就推开了,找了个有太阳的地方坐着,胳膊搭在膝盖上,心不在焉地看云宿川干活。他努力让自己的思维放空,什么都不敢想,只怕一想就心如刀绞。
但是坐了一会,江灼忽然感觉自己的心脏猛然一跳,有种莫名的悸动在血脉之中涌起。
手腕上江老给的那个长寿锁也开始隐隐地发烫,紧挨着他的皮肤,也仿佛感应到了什么。
江灼站起来,冲云宿川道:“你先在这弄着,我去后面转转。”
云宿川回过头,有点不放心:“我陪你?”
江灼道:“不走远,就在附近……我想安静一下。”
云宿川犹豫着说:“那行,你去吧。有事及时打电话,别让我担心。”
江灼说了声“知道”,起身就走了。
树叶在风中轻晃,空气中浮动着银色的光点,雨后的暖阳融融洒下,将空气中的潮气一点点蒸发干净。但外界景物如何,似乎已经无法给人造成半点影响,凭借着血脉间的牵系和感应,江灼一步步朝前走去。
他有种微妙的感觉,似乎这是正走在回澜拍岸的记忆河畔,无数的经历远离消散,依稀仿佛自己回到了那个背着书包放学归家的孩提时代,推开门,家中有饭香腾腾,欢声笑语。
手腕上的长寿锁一下子断开,金色的小锁落在地上,江灼蹲下/身来,他全身上下所携带的法器都发出轻微的嗡鸣,有如某种沉寂在血脉之中的呐喊。
江灼的手都在微微发抖,他急切地徒手在那边土地上扒拉了几下,没有发现任何异常,于是又站起身来四下观察。
这样一看就看出来门道了,他突然发现这一带的地形吉凶难辨,非常奇特。
所谓“青龙宜紧不宜迫,案山要近明堂卧”,这一片大山的北面,山脉连绵起伏,正好形成了青龙环绕之势,中间一弯湖水浑融,正如龙首吐珠。
如果仅仅是到此为止,原本是十分难得一见的宝地,但偏偏不知道是哪里的开发商想把这座山打造成景点,建了不少仿古的城墙和凉亭。
有一截城墙恰好从龙颈上横过,终点处还盖了一座七层小塔,这样一来,龙颈被勒,气脉断绝,宝塔镇灵,不得翻身,更惨的是大概是坏境保护不力,连湖水都枯竭了,好好一片宝地就变成了斩刀绝脉地。
江灼走到城墙边上看了看,砖瓦不算太古旧,目测建起来也就是近几年的事情。
他的心脏砰砰急跳,告诫自己冷静冷静,将整件事情又在心中理了一遍。
二十多年前,江辰非就是在这一带跳崖的,就算那种冥冥之中的血脉感应,是江灼因为悲痛过度臆想出来的幻觉,但身上这些法器的异状总不能作假。所以,他可以先做出一个大胆的假设——江辰非的尸骨就在这里。
那么就可以进一步推测,因为城墙和塔楼等建筑都是近年来建成,所以在此之前,这片地方还是一处汇聚灵气的风水宝地,江辰非本身在世时又是修道之人,那么他的魂魄在多年的温养之下,很有可能并没有散去,甚至假以时日,有望成形。
但是由于后来地形发生了变化,斩刀绝脉地出现,这样一来,即使江辰非的魂魄成功复原了,也不可能从这里离开,更无法被外界感知到。
虽然上述的一切都源自于江灼的猜想,但是完全说得通,唯一存疑的一点就是——既然之前无法感知,为什么今天他突然感觉到了那种血脉牵系?
这当中,肯定还有一个什么条件变化了。
江灼又在周围绕了一圈,直到他顺路来到山下“龙首”正对着的那个枯湖旁边之后,忽然发现这湖已经干燥龟裂的底部似乎有了一些微微的湿意。
湖上方有一半被山石挡住,如果仅仅是雨水,浇不到这么均匀,一定有新水源进来了!
江灼心念一动,猛地抬头,赫然发现他对面的一处山石缝隙之间,竟有极细的水流涌出!
这里本来是没有水源的,因为刚才与怨气动手的时候,怪物不断掀动地面,沈子琛又召唤骷髅,使得泥土松动,山石崩裂,这才造成了地形的改变。
即使龙颈被绕,依然是一条困龙,但是只要有水,便有生机,长此以往灵气积攒,即使冲破禁锢,也并非没有可能。
原来如此!沈鑫对付他们的时候,一定不会想到这一点,可见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江灼可没有那个耐心“长此以往”地等待下去,他找到了一切发生的缘由之后,捏诀招剑,向着山石的裂隙处一斩,顿时石头崩裂,泉水喷涌,飞溅四周,漫天水花的飘洒之下,水流的速度立时快了很多。
江灼正要再劈,上方远远传来云宿川的声音:“小灼?小灼!江灼,喂,跑哪去了?”
想必是他那头的事情办完了就出来找江灼,结果发现不见了人,江灼仰头道:“这呢,快下来!”
云宿川看见他,小跑着从山上下来,冲到湖边,问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江灼简单扼要地给云宿川解释了一番,他说话的时候,湖底总算不是略有湿润,而开始有了一些积水了:“我要把这个湖变成活眼。”
云宿川只觉得这件事非常神奇,江灼讲述的时候他就四下打量地形,结果发现果然如此。
云宿川心中升起一个念头,见江灼急着劈石头,也就暂时没提。
他对江灼何其了解,见对方一扫之前的颓废,眼中也隐隐多了些期待的神采,即使不明说,也知道他在盼望什么。
云宿川也跟着期待起来,又怕最后的结果让人失望,他实在是太希望江灼能每天过的开心无忧了,当下说道:“那咱们一起出剑,你正我反。”
江灼点了点头,跟云宿川同时向后退开,两人各站一边,正好与水流涌出的位置呈三角之势,然后一起起手运剑。
他们两个不属同门,但多年来没少切磋,再加上经常一同对敌,总有些威力极大的合招。这一起手,虽然运剑的方向和力道都是正好相逆,但一正一反,互相推助,剑锋辉映之间,虽然还没有完全刺出,周围便已经爆发出一股强大的气劲。
罡风鼓荡,灌入襟袖,江灼沉声道:“出剑!”
两剑齐齐同出,速度方位配合的恰到好处,彼此牵动,互为气机,凌厉无匹的剑意仿若凝为实质,喷薄而出。
山石崩裂,水流轰然涌出,万千水汽蒸腾而起,河水上水花洋洋洒洒,在日光的照耀下竟然形成一道七彩虹光,蔚为壮观。
江灼和云宿川身上都被溅了一些水珠,两人却顾不得擦,一起紧紧盯着出水的地方,只见水流湍急,很快便将湖填的半满了。
随着湖中水位的不断上升,青龙得到滋养,风水局中多年来积攒不得出的生机重新漫溢,灵气在空气中隐隐浮动,长空一洗,草木生新!
江灼两颊发红,显见心中紧张:“行了,上去看看。”
就连云宿川也很少见他这样,不由失笑,心中又暗暗祈祷一定要成功,点头道:“那快走吧。”
江灼上去之后,果然感觉到那股吸引他前来的气息更加强烈,比起山下翻天覆地的变化,山顶上要平静很多。唯有不远处,两棵粗壮的大树倒在了地上,根部土石开裂。
江灼过去,用剑鞘顺着崩裂的地方使劲挖,云宿川在旁边帮他。
两人废了这么大的劲,也不知道最终的结果会是如何,江灼提醒道:“你轻一点,万一挖到什么,别碰坏了。”
“好。”云宿川又想起了自己刚才想到的疑惑,说道,“你说开发商想把这座山给改造成旅游景点,这么大的工程,按照常理不可能不找个风水先生看一看。哪个风水先生会这么不长眼,将建城墙和塔的地方点到那种位置?”
江灼闻弦歌而知雅意,道:“你觉得这是故意为之?”
云宿川“嗯”了一声道:“非常怀疑。”
江灼说:“那我补充一点,刚才我去那城墙上面看了,除了有些风雨吹打的痕迹,其他都很新。要是有游客来玩的话,就算大家都素质很高,没有刻下什么‘到此一游’作为纪念,怎么也该有踩踏或者抚摸的地方,但是也没有。”
云宿川手下的动作微微一顿,抬头看了看江灼,说道:“那看来猜对了。”
江灼道:“但是我想他们大费周章见这么个东西,不可能就平白在那里扔着,除了镇压,说不定还有什么别的用处,等到一会办完了事,咱们再去看看。”
云宿川刚点了点头,就觉得手下的触感有点不对,连忙道:“我好像挖到东西了!”
江灼忙凑过去看,云宿川小心翼翼地将最后一层薄土用手推到两边,只见下面露出来一个石板。
石板上有一行凹进去的古怪咒文,江灼把云宿川推开,抢着将手指在旁边的剑刃上一划,用血在凹槽里描了一遍,然后期待地等着石板的反应。
云宿川本来也想这么干的,他知道江灼是担心他的血液不能再生,这才抢着划手指,摇头一笑,将他的手拉过来,烧了一张治疗符,把灰洒在口子上。
但是直到云宿川把江灼的手放开,石板上都一点反应也没有,江灼蹙眉道:“难道这种方法不对?这咒文到底是拿什么东西写出来的?”
云宿川心中一动,说道:“小灼,你那不是还有一支金笔吗?上回咱们拍综艺的时候,跟沈子琛从鱼嘴里夺出来的。那个会不会有用?”
他一提醒,江灼也想起来了。说来把金笔吐出来的刀牙鱼还是古时候呼云山的一种特产生物,而这里正是呼云山废址,两者之间的联系可以说是千丝万缕。
江灼连忙取出金笔,再次顺着咒文划下,这一回,字迹中发出淡淡的光晕,石板碎成了几块,江灼和云宿川谁也顾不上说话了,一起瞪大了眼睛。
同之前一模一样的银色光点冒出,顺利地组成了一个比两人稍年长一点的男子形象,气质温润柔和,清俊眉眼依稀熟悉。
他半飘在空中,眼中似乎还有些微的茫然,也不知道有没有自己的灵智。
江灼刹那间热泪盈眶,冲口道:“爸!”
江辰非一怔,然后转过眼来看他。
他死时魂体同样受到重创,魂魄已经有些散了,江老曾经无数次派人招魂也没能成功,后来因为宝地灵气的滋养,江辰非逐渐恢复意识,用了数年才凝聚出了魂体形状,虽然后来由于外力的镇压,他无法脱困,但却对这段日子是有记忆的。
江灼已经长得这么大了,但是眉目间仍是依稀有小时候的影子,再加上气质与林琼相似,江辰非辨认片刻,试探着说:“小灼?”
这熟悉的声调让江灼确认了,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
他从地上站起来,目光紧紧盯着江辰非,多日来怀着希望寻找,那期待又在确认了他的死亡之后灰飞烟灭,但是峰回路转,现在居然无意中把江辰非的魂魄找了回来。即使不是活人,也实在是万分幸运。
江灼能够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这一刻终于见到了父亲,是应该喜悦的吧,但是担忧褪去,连日来的焦虑就化作了更多的愤怒涌了上来。
江灼道:“是我,都二十几年没见了,你还记得我吗?”
江辰非静静地看着他,眼中有悲伤有愧疚。
在他出生之前,林琼和江辰非的感情就已经破裂了。怀上江灼是个意外,因为孩子勉强试着想要维持家庭也没有成功。从头到尾,他的存在只是一场多余。
心情大起大伏,实在难以平静,他本来只是想发泄两句,但看见江辰非不语,心里反倒更加憋屈了。
江灼忍不住又道:“你死的轰轰烈烈,留下一个莫名其妙的结局给外人猜测误会,但是连一句话都没有留给我!既然如此,你们生我干什么?你说话啊!我好不容易找到你的……我不是想站在这看你瞪眼睛!”
“对不起。”
江辰非如梦初醒,终于意识到这真的是他已经长大成人的孩子,愧疚与柔情交织,他向前挪了挪,似乎想去触碰江灼,又怕对方不愿意,把手收了回来。
江辰非柔声道:“儿子,爸爸妈妈生你,不是没办法了才这样选择,是因为我们爱你,想让你看看这个世界,想让你好好的长大。不管爸爸跟你妈妈的感情如何,你都是我们的孩子。”
他说的小心翼翼,语气中甚至都都带着一些讨好了,江灼把头转开,江辰非沉默了一会,又道:
“我在这里二十多年,一直惦记着你过的怎么样,也一直很想亲口跟你说这些话。小灼,你是爸爸这辈子最珍贵的宝贝,我参加工作的时候曾经发誓,要对得起国家,对得起人民,对得起一起出生入死的同伴。我发的誓我做到了,可是却没能对得起你妈妈,也没能对得起你。爸爸……真的很惭愧。”
江灼鼻子一酸,心中五味陈杂,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如果他再小个五六岁,正是脾气最盛的时候,恐怕无论江辰非怎样说,江灼都不愿意原谅他,可是经历过这么多事情,江灼自己也懂得了许多人世间的无奈。
江辰非去世之前的情况是他亲眼看见的,根本没有太多思考的时间,身已许国,但亦成家,面对责任面对亲人,应该如何抉择?
如果可以,谁愿意出生入死,谁愿意背弃家人,但总有些事,需要有人去做啊。
这心情,大概正如他一次次从生死瞬间的险境中挣扎出来之后,回头看见云宿川默默陪伴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折腾了好几天,总算把所有完结文和连载文的封面都换掉了,还有专栏头像也会换,请各位天使不要因为不认识皮了就删掉我嘤嘤嘤。
因为前几天编辑通知自查封面底图字体有没有侵权,我对这个真是一窍不通,以前都是随便找淘宝做的,心里没底,只能又找美工全都弄了份新的,又一一上传。每天除了绞尽脑汁写文还得琢磨这些事,真是太麻烦了!
会画画会做封面真是当作者的一个实用技能,到处找靠谱的美工大大感觉好卑微。可惜我老了,学不会了,这是第三次不得已全部换封,希望不要再有下回,不然就上吊去。
昨天弄死了勺子爹,都没敢写作话,怕大家会杀我hh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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