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烟雾自洞口漫出,深处,一个人影慢慢走出来,身上披了一块纯白的厚狐皮,与这春意盎然的五月格格不入。
围在洞口处的小妖精们欢呼起来,就像散兵遇到了主将,平民遇到了信仰。
熊俱站在这些尚不能化形的小妖中,显得格外有牌面,看到走出来的衡幽,激动地走上去,红黑的面皮扬起带齿的笑容,显得牙特别白。
“等了这么多年,终于成了!”熊俱一巴掌拍在衡幽的背上,衡幽被拍了一趔趄,却无心计较。
小妖们谄媚地凑过来,似乎是想在衡幽身上蹭点灵气,让自己早日化形。
熊俱见他一脸冰霜,完全没有化形的喜悦,疑惑地问:“这是怎么了?看着不高兴。”
衡幽简直快咬碎了牙,忍着火晃了晃没有收起的尾巴。
熊俱并没看出衡幽的意思,一双小眼睛瞪得特别有神,似乎在等衡幽回答。
衡幽一双浅灰的眸子都快冒火光了,又因为辟谷修炼实在没力气冲上去扯住他的衣领,只能再次、明显地、用力地晃了晃尾巴。
“啊啊啊啊啊——”熊俱发出惊恐地尖叫,跟他这个糙老爷们形象一点也不符。
小妖们也吓了一跳,一个个炸起了毛,立起身子,警惕地看着周围。
“尾、尾、尾巴呢?!!”熊俱指着衡幽身后,一脸惊慌。
衡幽又幽幽地开口,“我也想知道,我的尾巴怎么只剩下一条了……”
衡幽在师父的指点下,修炼千年,终化人形。结果,他堂堂万年难得一见的九尾狐,化形之后居然只剩下一条尾巴了!
九尾狐缺了尾巴,就如同鸟没了毛,鹿没了角,兔子没了耳朵,老虎没了爪一样——丑得一批。
明明他师父说化形成精后,会更强大,那现在这算什么?坑爹呢?!
散了前来敬仰的小妖们,熊俱和衡幽回到洞内,席地而坐。
衡幽穿上了熊俱给他带来的衣服,又胡乱将及背的头发梆起来,看着勉强有点人类的样子了。
看着衡幽明显写着“不高兴”的脸,熊俱把之前带来准备投喂他的零食默默地收了起来。他是只黑熊精,经过师父的点化,于五年前化成了人形,现在已经是警局的一员了。两年前,师父飞升,照顾师弟的责任就落在了他身上。只不过他从没想过师弟化形会出问题,所以也从未向师父讨教这个“万一”出现了要怎么办。
“除了尾巴少了,还有别的不舒服的地方吗?”熊俱作为师兄,向来是很关心师弟的。
衡幽摇摇头,“我现在完全感觉不到其他尾巴的存在。”
如果只是退化,他应该可以摸到骨头的存在。
熊俱绞尽脑汁,最后干巴巴地说:“也许是化形后的正常现象?毕竟一条尾巴看着就不那么招眼了。”
衡幽很想赠送一个白眼给师兄,但师父数次提点他要尊师重道,不可怠慢师兄,所以这个白眼他只能记下了。
“你现在能招请到师父吗?”也许师父能有解答。
熊俱惭愧地摇头,“我不是圣兽,除非师父来找我,不然我联系不上他老人家。”
衡幽歪着头,“那师父可有找过你?”
熊俱更惭愧了,“没有……”
衡幽呈“大”字向后躺倒,沉默了大概一刻钟,才说:“既然我们都没办法,就只能等等看了。也许过段日子它们能长回来,也许是我得想办法去找它们。”
见衡幽没有自暴自弃,熊俱也来了精神,“是啊是啊,师父说你是万年难得一见的,肯定不会有什么问题,可能只是咱们不了解。”
衡幽凑合着接受了这个安慰,这才有心思关心师兄两句,“师兄最近怎么样?”
熊俱憨笑着,“好着呢。正好你也化形了,咱们明天就出发回京市。我已经给你找好工作了,有个铁饭碗以后保准饿不着。”
衡幽之前听熊俱说过一些京市的生活,他没去过,但师父在的时候,曾带他出过汇山,到外面的道观、市集去看过。对人类的生活还是有些了解的。
“麻烦师兄了。”对于这个师兄,衡幽是信任的。师兄为人憨厚,之前对他就很照顾。能化形后,回汇山的次数不多,但每次都会给他带些城里的好东西。所以即便他算是高等妖兽,对师兄也轻视不起来,抛开师父的教导,也有日久见人心的相处在里面。
“嗨,这有什么麻烦的。现在正缺人手,你能去,他们巴不得。”
衡幽终于露出了化形以来的第一个笑意,带着几分舒心和肆意。
汇山地处偏僻,地形复杂,鲜有人至。
熊俱通过一条小路带衡幽下了山,他的车子就停在山脚下的镇子上。
镇子名为药芳镇,房舍古朴,尚未被旅游开发,却因草药种植出众而闻名,是很多药商的心头宝,所以镇子上有陌生人来往也不稀奇。
两个人早上都没吃饭,跟林中的小妖们道别花了些时间,这时候已经是饥肠辘辘了。
熊俱带着衡幽直奔一家早餐店,这家店熊俱每次回来都要去吃,东西便宜不说,味道还好,量也大,在镇子上非常有名。
两人运气不错,这个点已经过了用餐高峰,到了排了个号,三分钟后就上桌了。
落座点餐,熊俱一气呵成。
衡幽舔了舔薄唇,直接上手抓起一根小臂长的油条,一口咬下去,又香又酥;小馄饨一口一个,又鲜又香;就连豆浆都是浓厚醇香的,非常实惠。
衡幽高兴了,至少外界的食物比山里好,勉强算是安慰了自己因为缺尾巴而受伤的心。
熊俱兴奋地往自己的馄饨里加了三大勺辣子,汤面红成一片,他呼噜呼噜地吃完一碗,长长地舒了口气,脸色红润,不知道是高兴的还是辣的。
“你慢点吃,不着急,时间早着呢。”熊俱吃饭向来快,这是以前偷蜂蜜养出的习惯——赶紧把蜂蜜吃完赶紧跑,还能少挨些蜇。
衡幽点头。
店里的人渐少,一个穿着深蓝色运动服,看上去二十四五的姑娘走了进来。
老板娘热情地招呼着,看起像像是熟客。
姑娘费劲儿扒拉地将手里提着的大袋子放到离门最近的一处桌子下,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喘着气。
老板娘赶紧给她倒了杯水,“这回怎么就你一个人?”
姑娘接过杯子,一口气喝完,用袖子抹了把嘴,说:“我哥出差了,反正我都来过好几回了,又有直通的大巴,就自己来了。”
“你一个女孩子,总是不安全。”老板娘皱起眉。
姑娘倒是大大咧咧,“没事,我在您这儿吃一顿就回去了,不会有什么事的。”
姑娘坐的桌子挨着他们,衡幽多看了两眼,眉心微皱。
熊俱倒没在意姑娘和老板娘的对话,把油条咬得咔咔响。
衡幽注意到来店里的不少人都提着一个大袋子,里面装着一包一包的东西,也不知道是什么,但看袋子的样式应该是出自于同一个地方。
“师兄,这些人袋子里提的是什么?”衡幽不懂就问。
熊俱将咬剩下的半根油条掰了泡进豆浆里,“这镇上有一个很出名的老中医,家里世代从医,治疗过不少疑难杂症。这些人都是来看病的,药馆给熬药,要第二天去取,那些袋子里都是打包的中药。”
那位姑娘边等餐,眼睛边漫无目的地四处看,在看到衡幽时,眼睛倏然一亮。
衡幽不知道那姑娘为什么要盯着他看,但也不怕被看,便于她对视,似乎是在比看谁先移开目光——无聊又幼稚。
姑娘一笑,挪了个位置,坐到离他们更近的那张椅子上,“你的隐形眼镜真好看,什么牌子的?”
隐形眼镜?衡幽不明白,但看姑娘好像没有恶意。
熊俱立刻从旁道:“不知道什么牌子,别人送的,给他戴着玩。”
姑娘并没觉得不妥,“挺好看的,特别真。你们也是来看病的?”
熊俱摇头,“不是,我们是来吃早饭的,之前吃过一次,觉得很好。”
他每次来间隔的时间都比较长,老板娘记不住他也正常。
“我也觉得这家早餐特别好吃,每次过来都吃。”
衡幽犹豫了片刻,才开口问:“你家里有人生病了?”
姑娘笑意淡了些,面露愁容,“是啊,一直吃着这边中医开的药,控制得还不错。”
老板娘端了鸭血粉丝汤放到姑娘面前,“这丫头可孝顺了,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但这丫头照顾自己母亲可真是无微不至,还会哄人开心,是个好孩子。”
姑娘不好意思,“婶子可别夸我,都是应该的。”
等老板娘去招呼别人了,衡幽随手拿了张餐巾纸,用手指在上面画了一个符咒,表面是什么都看不出来的。随后,衡幽从师兄的包里抽出一小块红布,将其包进去。
“这个你收着,能帮你平安到家。”衡幽把东西递给姑娘。
姑娘傻傻地看着这个叠得很丑的红布包,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个红布包收了,她先前的忐忑不安就有了落处。
衡幽冲她笑了笑,姑娘就觉得自己晕乎乎的,心里美滋滋地,很踏实,也很满足。
熊俱也没多说,衡幽已经吃完了,他便结了账,带着衡幽离开了饭馆。
老板娘给姑娘端包子的时候,看到她正对着一个手掌大小的红布团发呆,“这是啥?”
姑娘回过神来,看着手里这个东西,暗骂自己晕了头,应该要小哥哥电话才对,拿这个小破玩意儿干什么?但拿都拿了,姑娘将它放进包里,随口编道:“没什么,带块红布图个吉利。”
老板娘笑了,“你个小丫头,还迷信起来了。”
这躺回京市的大巴没有多少人,这个时间向来去的人多,回的人少。
姑娘将药放到头顶的物架上,包包抱在怀里。
回京路上需要三个多小时,她昨天没睡好,毕竟一个人在小旅馆里,哪儿敢沉睡?所以车到中途已是昏昏欲睡。
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被一阵尖叫吵醒。
一睁眼,就看到一个高个男子正手持一把匕首架在司机脖子上。身边矮个男子手握着一把西瓜刀,一脸来者不善的样子。
司机吓得不得不按吩咐靠边停车,姑娘看着一脸凶相的两个人,心中慌乱——这无疑是遇到抢劫了。
矮个嘿嘿笑着,“识相的都给我老实点,把你们的现金、银行卡、手机都掏出来!哥哥我今天就想借点钱花,如果有人不听话,哥哥就只能劫点色来安抚一下自己了。”
车里的女人们瑟瑟发抖,男人们静如鹌鹑。
矮个从兜里掏出一个黑色塑料袋,抖了两下撑开,从前往后走,让乘客自己把东西放到塑料袋里。
车上没几个人,很快就走到了姑娘这排。
矮个先看向右边的年轻男人,男人一脸不愤,显然不想交东西,却又不敢反抗。
见他迟迟不把手机放进来,矮个火了,照着他的头拍了数下,“赶紧的!妈的,忘了老子刚才说的话了吧?!”
男子抱着手机,缩在座位上,还是不想交。
矮个火又上了一层,直接伸手薅过另一则的姑娘。
姑娘吓了一跳,但本能地抱住自己的包包。
矮个冲着男子道:“行,你既然想看老子开荤,老子成全你!”
说着,上手撕扯起姑娘的衣服,顺便解开自己的皮带。
姑娘吓坏了,连声尖叫,车内却无人上前帮忙,那男子更是缩在那里头都不抬。
姑娘惊恐中眼泪都飙了出来,赶紧将自己的包抵在身前,求饶道:“大哥,大哥,我的包给你,里面有不少现金,还有手机……”
矮个听到钱,似乎恢复了一点理智,一把搡开姑娘,夺过她手里的包。
就在这时,矮个身上突然自拿着包的那只手的袖口燃起火来。
矮个吓的大喊大叫,将包一把甩开,但火势很大,转眼就将他着成了火人。
高个儿见状,想下车逃跑,但矮个不知道被什么绊了一下,平地摔倒扑向高个,高个也立刻着了起来。
姑娘颤抖着看着这一幕,手里死死地抱着自己的包。
这时,包里突然冒出一缕青烟。姑娘怕包里有火,急急地打开查看,却发现之前的小红布包已经化成了灰烬,只留了一抹尚未散尽的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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