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霖的心脏狠狠抽搐了一下,仰头的瞬间,他的视线冷不丁触到穹顶的两点冷绿,四目相对的时候,好似被一副利齿卡主脖子。
......完了,死定了。
司霖仿佛听见巨口之下自己浑身骨骼被嚼碎的声音。
他不是没想过找机会逃入水中,只怪巨蚺的威压太强,鱼尾刚刚触到水面仿若陷入漆黑粘稠的沼泽,瞬间无力、动弹不得。
司霖索性瘫坐在河边,心情复杂地仰面等死。
出乎意料的是,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黑暗中,巨蚺湿凉的吐息喷薄在他的头顶,冷冽沙哑的声音在他上方响起:
“人鱼,既然到来,为何还不吟唱?”
这个声音落入耳中的一刻,司霖瞬间感觉到一种被巨蚺缠绕的窒息感。
片刻反应之后,他的胸口中又腾起一股难以言表的激动。
那颗停了一瞬的心脏重新充血、跳动,他在即将死掉的瞬间得到一个赦令,于是硬生生被大难不死的幸福感拍傻了。
在巨蟒不耐烦发出第二遍质问时,司霖终于抽出一线神智来思考。
——哎,歌唱?谁唱?
沉默间,答案呼之欲出。
司霖一个趔趄,差点尖叫出声。
他唱起歌来五音不全,嗓子像是被卤过……
就算有命唱,还有命活吗?!!
巨蚺的五感灵敏异常,人鱼的迟钝加剧了他的不满。
“轰隆——”一声,接连有滚石坠落到水里,河面炸开的水花令司霖惊得大气也不敢喘。究竟是怎样的巨物才能如此轻而易举地扫落这些石块。
水声停止之后,四周再次陷入死寂。
司霖眼眶发酸。
真的……要唱吗?
因为过度紧张,他的唇色越来白,独属人鱼的精致脸庞却并未因此有所折扣。
恰好就在这时,一阵“咕噜咕噜”的巨大响动从腹部传来。
司霖迅速捂住闹事的肚子,一脸尴尬地赔笑,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打安洛离开之后他已经有一天一夜没有进食过。
他尴尬地抬头去看巨蚺。
后者不明所以:“有问题?”
腹中的鼓叫再次应声响起,司霖一梗脖子,腆着脸朝对方指了指自己的肚子。
心中尚存能拖一时是一时的侥幸。
漆黑穹顶处,巨蚺不再说话,鳞片划过岩石的摩擦声响起。
司霖耳鳍蹭地竖起,满脸激动地循声望去。
丛林之主声音冷淡中透着不耐烦:“时间所剩不多,人鱼,唱歌。”
司霖:“可是......”
他剩下的借口还没来得及脱口而出,身边的温度降低。
对方音色更低,似有不屑之意:“想要填饱肚子的前提条件是,肚子的主人还活着。”
司霖:“......”
他捂着肚子忽然觉得,距离饿死还有一段时间可以苟着,但是这条巨蚺想要弄死自己完全就是瞬间的事情。之前还头脑发热地奢望对方尚存一丝心软,现在看来蛇心险恶,天真的那个人竟是自己!
不知是不是错觉,巨蚺再次擦蹭山洞的时候,浑身散发出一股若有若无的颓然和.....虚弱。
司霖大着胆子试图仔细观察一番,下一秒痛感袭来,连续滚落的石块从他的手臂处擦过。
他总算看清,那条通体黑亮的大蚺蜷曲于穹顶,硕大的头部每前进一点,粗壮的蛇身便紧贴着岩石蠕动,如同丛林中那条黑水河一般绵延不绝。
仔细看,对方的鳞片伴随每一次呼吸缩张,紧贴岩面的身体却叫司霖窥出几分隐忍和难耐。
“看够了没有?”
低沉阴冷的声音再次阴恻恻地响起,惊得人鱼浑身一哆嗦,他在狂风骤雨般的坠石中芦苇似的摇摇欲坠,只能用双手抱头以减少最致命的撞击。
电光火石间,两点阴鸷的绿光居高临下地逼近。
窒息感再现,司霖顿时如临大敌。
令他没有想到的到,巨蚺只是探头过来并没打算咬他一口。
对方三角形的头部将司霖整条人鱼托起,将他带到溶洞高处一块突出的平地上,堪堪避过那些还在不断坠落的碎石:“这里是洞内最安全的地方,坐稳了,掉下去一定尸骨无存。”
司霖正纠结巨蚺究竟为的哪一出,下一秒,巨蚺给了他一个痛快。
“唱歌,现在安全了。”
语气较之前更加阴郁狠厉,司霖毫不怀疑只要现在摇一下头,这位丛林之主定会不加犹豫地杀死他。
原先找的那些借口直接被咽进肚子,司霖思来想去实在想不出一条丛林巨蚺如此热爱音乐的原因。其他人的爱好或许要钱,但这位大爷的爱好.....可能真的要命。
司霖的尾巴微微打着颤,唇齿几度开阖,又生生忍下。
心情之复杂,一时间难以言表,最后终于吐出几个字:“您确定要听?”
转眼一看,视线范围内再寻不到漆黑巨蚺的踪迹,只剩坠石源源不断地落下。
但他知道,对方一直都在。
天要亡我啊......
司霖清了清嗓子迫使自己淡定下来,整个人都被愁云笼罩,他在黑暗中淡淡看了一眼,已经生出和世界诀别的苍凉。
很快,断断续续有荒腔走板的歌声从他的嘴边溢出。
两三句唱罢,巨蚺没有叫停。
一小节过去,反倒是轰隆隆的巨石坠落声愈演愈烈。
跟伴奏似的。
歌唱到一半,无事发生,反而叫司霖有点没底了。
他算比较有自知之明的那类,知道就算变成人鱼自己音痴属性也改不了,除非......丛林之主他,口味清奇?
唱完,司霖终于忍不住了:“还......还要继续吗?”
毕竟再唱下去,他都快怀疑巨蚺究竟有没有听觉了。
诡异的是,和之前一样,他的问询依然没有得到回答,连落石都停止了。
司霖沉默了一会,就在他马上就要产生自我怀疑的时候,阴暗潮湿的空气里开始弥散出血腥味。
“......”
人鱼的呼吸骤然停滞。
难道有谁受伤了,不是,他的歌声最多就是不在调上,杀伤力能有这么强?
半晌,洞壁上再次传出淅淅索索的响动。
司霖长叹口气,他就说嘛,所谓的唱歌要命本来就是一种名叫夸张的修辞手法。
他心头微微松了口气,转眼却空气里的血腥味越来越浓。
听着落石密集砸向水面的巨响,心里堵得慌。
“哎.....”司霖不自觉出声提醒:“丛林之主,您还在吗?这个洞穴.....是不是要塌了?”
对方还是没有任何回答。
司霖正愣住,几乎怀疑巨蚺是否已经先离开,纠结自己要怎样从这块高地下去。
可下一瞬,随着轰然一声巨响,整个洞穴有坍塌之势。
距离自己最近的岩壁恰似黑云一样重重压了下来。
司霖一口气提到嗓子眼,还没来得及惊叫出声,在剧烈的失重感下很快陷身黑暗之中,失去了意识......
*
一夜过去,终于有晨风顺着水路挤进洞穴,落在人鱼脸颊上留下一丝凉意。
司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趴在一堆碎石上,在反复确认自己仍然拖着一条大尾巴之后他才敢相信自己在昨晚的危机中幸存下来。
他来不及细想事情的始末以及血腥味的来源,在目光触及到乱石中通体漆黑蛇尾的一刻,睡意顿时散了个干净,紧接着,目光一寸寸往上,在看清人身蛇尾少年全貌的时候司霖的大脑彻底放空——
照鳞片的分布和颜色......直觉告诉他,这个少年正是丛林之主无疑!
只是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条巨蚺的身形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无暇多想,在察觉到对方身上的血腥味时,司霖被一种巨大的心虚笼罩。
他攀着石块以最快的速度往地下河的方向移去,忽地背后悚然一凉,条件反射回头之际,目光与目光短兵相接。
几秒钟后,司霖败下阵来,偷偷撇开了视线。
他紧张地背过身咽了咽口水,脑海中已经开始幻想自己的一百零一种死法。
半人半蛇的少年沉默着继续看他。
这条人鱼出现在他视线中的一瞬间,一种条件反射的杀意席卷全身。
显而易见,他认识这条鱼。
但不知为何,少年每多看眼前的人鱼一眼,后槽牙就痒得发疼,浑身上下的弑杀细胞紧跟着叫嚣。
司霖踌躇半晌,等了半天没有迎来死亡的他忍不住开口:“你——”还不杀我?
几乎同时,少年隐住嗜血的欲望直直望来:“你——是谁?”
司霖敏锐地察觉到哪里不对,依然不敢对视少年的眼睛。
“我叫撒琉喀。”
人鱼愕然地闭合住嘴唇:“......”
心头惴惴:巨蚺变成人形的新规矩,杀人之前先自报家门了?!
人身蛇尾少年原本冷漠阴鸷的眼神忽然变了变,转瞬就多了几分隐忍和无奈:“除了自己的名字我现在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你认识我的,对吗?”
“......”少年人上扬的尾调惊得司霖心跳都慢了半拍。
丛林之主到底玩的什么把戏?还能不能给将死之人一点人道主义关怀了。
撒琉喀完全没有料到对方依旧无动于衷。
他皱着眉从身后掏出一片银白色的尾鳞:“这枚鳞片是你的没错,气味也对,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是什么人?”
在司霖开口回答之前,一阵头昏眼花,在他感觉饿得肚皮快要贴上脊梁骨的瞬间,目光不由自主地黏在少年强有力的黑色蛇尾上。
应该还是很强吧......
应该能让自己吃上顿饱饭吧......
昨日洞内昏天黑地的动静在脑中再现,司霖微微怔住,话到唇边就突然一顿,大言不惭吐出几个字:“我是你哥。”
只要明眼人都不难看出,他俩虽然都是人身,但一个蛇尾一个鱼尾。
撒琉喀好看的眼睛眯起来,眉心蹙成一团,青筋鼓动的手掌快将那枚可怜的尾鳞捏碎了。
就在他快要沉脸发作之际,司霖一梗脖子:“表、表的那种。”
撒琉喀强忍住把他一尾巴扫到地上摩擦的欲望,眼中情绪似乎更加微妙。
他瞥了眼这条细胳膊细尾巴的人鱼得出结论:
这样软弱的、没有杀伤力的生物在雨林里基本活不过三天,换言之,这条一无是处的人鱼根本就没有活下去的价值,而这样的废物......竟然声称是自己的表哥。
撒琉喀眼皮一撩,入目就是司霖故作淡定的表情,只是内心紧张引起的连带效应暴露在司霖耳根到脖颈的那片难以被忽视的绯红上。
不愧是世间最美丽的物种。
那片扎眼的绯红看得撒琉喀很是稀奇,目光一敛,鬼使神差地将废物重新定位成储备粮
——足够养眼的那种。
这样的想法一旦落定,少年的心中蹭地腾起一股异样的情绪,他突然来了兴致,竟露出几分真情实意的笑容:“原来是这样啊——”
司霖应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堂堂丛林之主这么轻易相信了自己的鬼话。
却见少年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喊了一声:
“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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