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霖将落水的少年放回到岸上,差一点就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草甸上的少年,四肢匀称、长腿长脚,和自己截然不同的一身蜜棕色皮肤看上去格外强健。最让他窃喜的当属对方身上的皮裙、腰间的匕首——显然,这片雨林钟灵毓秀,已然孕育出了文明。
这一惊喜的发现仿若燎原的火星,让司霖重拾一点重返现代社会的希望,大改往日的倦怠眉眼瞬间变得神采飞扬起来。
但他依然有些受挫。
落水少年嘴唇被泡得泛白,胸口处几乎失去呼吸的起伏。
司霖目光落在对方奄奄一息的面庞上,并没有注意到从始至终撒琉喀全程跟在身后。
人身蛇尾的少年手臂环抱,事不干己,甚至饱含恶意地半垂下双眼。
——如果说之前这只没毛的猴子挂在人鱼身上看着碍眼,眼前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反倒叫他阻塞的那口气顺了下来。
撒琉喀罕见地耐着性子,事不关己地下定论:“淹死了,没得救。”
司霖:“......”
莫名从中听出几分期待和不屑。
撒琉喀冷哼一声,下一瞬,连呼吸都顿住了。
他前脚给那只落水的猴子判下死亡诏书,后脚司霖就恨不得倾尽全力为昏迷者抢回一个赦令——
只见人鱼不知道什么时候在对方面前撑起上身,脸色是不常见的凝重,往日那双只盯着他看的眼睛,此时此刻全心全意地锁住昏厥者的......双唇。
仿佛下一刻人鱼就要用自己那两片薄唇,贴上去。
猜测尚未印证,撒琉喀硕大的蛇尾便“砰”地砸到了地上,惊得司霖惊魂未定地转头看来。
人鱼愣了一下,撞上来者毫不掩饰的冷峻眼神,不明白撒琉喀要做什么。
撒琉喀的表情有些古怪:“你,要救他?”
司霖来不及回答,被对方凌厉带风的眼神扫过,眼看下一秒就要被剜。
只听对方的声音更冷。
“用嘴?”
在巨蚺的认知里,并没有接.吻这么一回事,从头到尾,撒琉喀心里只有一句话:
这条鱼——是、他、的!
血肉是、发肤是、气味也是。
那两片饱满的,润泽的,让他几次三番垂涎的唇瓣......更是。
等司霖从怔然中回神时,整个人仿佛撒琉喀淬着凶光的眼神扼住了咽喉。
惊慌、恐惧还有绝望.....
初逢时候那些算不上太美好的回忆一下子卷土重来,汗透全身。
“我只是想给他做个人工呼吸。”司霖红着眼尾,战战兢兢地试图解释:“这人的脉搏还没有完全停住,我想,我想应该还有救。”
人鱼视线朦胧,眼尾那抹红更是过分惹眼。
良久,少年胶着在他脸上的视线堪堪移开。
“你想救他。”这回,撒琉喀倏地掀开眼帘,用的是肯定句。
司霖愕然地闭上嘴唇,心头惴惴。
毫无防备地,撒琉喀冷着脸朝他走来,将他猝然推开。
下一秒,在人鱼瞪大的双眼中,撒琉喀满脸厌弃地靠近昏厥者,然后就在司霖心中惊叫一声“不好”之际眼见对方用漆黑的蛇尾将那人拎起,再一挑眉——
之前还躺在草低上的人类少年以一种手脚下垂的姿势被挂到树上。
这种毫不留情的操作在司霖眼里与谋杀无疑,他心中悲戚地哀嚎一声,泪珠子眼见就要滚下来了。
冷不丁地,从树枝上传来一阵咳水声。
除了溺水者,还有可能是谁?
于是,在一阵欲.生.欲.死的剧烈咳嗽后,阿莱迷蒙着睁开双眼。
这一眼,便是天地反转。
他这是.....死了吗?
阿莱第一时间想到了大祭司口中灵魂往生的无垢之地。
随后,他看到的一幕更是验证了这番猜想。
——逆光中,眉眼如画的美人奔袭而来。
那人每上前一步,阿莱的头脑晕眩更甚,那人所经之处,仿若遍地霞光。
阿莱浑身颤抖,几度哽咽失声:“大祭司保佑,阿莱死了一遭,怕不是看到了真正的神迹......”
少年肉眼可见地激动,也骄傲。
甚至在人鱼一脸费解的担忧下,因为亢奋过度再次晕厥过去。
司霖:“......”
“你救的就是这么个东西?”撒琉喀无声无息地出现,经过刚才的事,他并不打算给人鱼好脸色。
人鱼并没有料到事情会发展成现在这样,他灵光一现找到个自以为不错的借口。
“你听见了吗?他刚刚也在说话。”
撒琉喀不为所动,开口反问:“那有如何?”
见他暂时还没有出现任何不耐烦的迹象,人鱼稍稍松了一口气:“这是一个货真价实的....人类。”
“人类?”
在撒琉喀眼中,这种上半身和自己相似,但全身更像没毛猴子的动物除了能够说话和丛林里其他的动物并无区别。
他甚至都没有进化出攻击性的器、官,比普通猎物更好杀。
想到这里,撒琉喀的瞳孔在阳光的照射下,虹膜如同所有冷血动物一样左左右翕张,只有中间一线细细的竖瞳隐藏其中。
忽地,他用很冷地眼神在所谓的‘人类’身上游走。
似乎在酝酿如何不留痕迹地弄死这只一醒来就盯着自己储备粮看的猴子。
突然余光一瞥,撒琉喀又想到什么,一时间无法冷静下来。
——从什么时候开始,连自己动手都需要考虑一尾储备粮的感受了?
——难道就因为,这蠢货是自己亲缘上的的表哥?
这样的念头一旦出现,就好比一枚刀尖在白布上划破条口子,越来越多的恶念破沿着破口处涌出。
紧接着司霖就感觉到熟悉的视线如同活物一般在自己身上蜿蜒爬行,不用看,他也知道答案。
那是再熟悉不过的,来自撒琉喀的目光。
这次,人鱼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先入为主。
他伸出跟手指指向树上,继而不紧不慢地开口:“撒琉喀,他刚刚说的话你都听见了是不是。”
这次人鱼用的也是肯定的语气。
“那又如何。”少年冷冷回应,嗓音低沉。
冷静,他倒要看看自己这个连自保都做不到的表哥,又有什么理由再妄想动摇自己。
人鱼抹了一把脸,用坦荡的眼神看他:“所以那人刚刚只夸了我,没有夸你,惹得你不高兴了?”
撒琉喀试想过许多个借口和理由,全然没有想到对方会将事实编排成这样。
也是,蠢货到头来还是个蠢货。
他简直要气笑了,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庆幸和这样脑回路清奇的人鱼只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表亲?
见少年面色稍霁,司霖意识到自己找准了问题的关键。
他走到撒琉喀身边,故作轻松地用胳膊肘碰了碰对方的胸膛:“夸我可不就是夸你嘛,都是一家人,优秀的基因一脉传承、有目共睹。”
撒琉喀:“......”
“表哥。”人身蛇尾的少年平视人鱼,他沉声道:“过来。”
人鱼的神经被这一声低唤“啪”地绷紧,他不明白撒琉喀叫自己的目的为何,只是觉得一颗心毫无征兆地悬起。
该不会.....是自己吹嘘过头,说漏嘴了什么吧?
他一眼不眨地回望对方,顶着汗涔涔的额头乖顺地上前。
树影下,撒琉喀脸色稍缓,似乎被对方听话的行为取悦到。
司霖见状一颗噗通乱跳的心脏总算平复,怎料下一秒,整个人被少年一把揽过。撒琉喀的双臂紧紧焊死在他的身侧,冰凉的吐息喷薄在头顶,司霖无法从对方的行为中判断出任何喜恶,骤然生出一种被巨大恐慌笼罩的恐惧。
他的视线虚晃,不久前重重美好的景象仿若幻觉。
“表哥,咱们优秀的基因一脉传承、有目共睹。”少年的声线鬼魅一般萦绕在人鱼耳畔:“这都是你说的,对吧?”
司霖卡顿了一下,只觉得箍在自己身上的手臂又收紧了一分。
“对.....是我说的。”
事已至此,他几乎已经确信撒琉喀肯定想起了什么。
否则,为什么揪着自己的话头不依不饶。
种种行为看来,他分明......是要主动逼迫自己就范!
想清楚这一点的过程不过几秒钟,司霖却觉得撒琉喀言语间的停顿用了很久,久到不断有冷汗从他的额头渗出,将额前的碎发濡湿,又一点点垂下半掩住他恐惧不安的双眼。
下一刻,他眼前的碎发被少年冰凉的手指拨开。
司霖听见那人附在他耳边幽幽地呼出口气。
紧接着,那人的声音悄然传来:“既然这样,烦请表哥帮忙完成我之前没有做完的事。”
“替我——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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