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夏年就愉快地前往半月巷,准备挑个合适的屋子住下来。
路上,憋不住的系统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你现在到底是几周目啊?】
夏年想了想:【大概……十二?还是十三?十二吧,吉利点儿。但大多数时候都是瞎玩儿。】
系统说道:【潮汐瞭望是你创办的?那个超级出名的创始人郁贤,就是你自己?】
夏年说道:【老黄历了。】
系统有些发呆:【……别告诉我你还有比这个身份更牛的马甲?】
夏年失笑。
身份更牛?她想了想,几个马甲中身份比较高的,除了潮汐瞭望的创始人郁贤之外,还有百年内个体战斗力最强的雇佣兵、临星城上一任市长、以及红遍全球的巨星。其他马甲虽然没有达到这种高度,但也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但她却只是摇了摇头说道:【马甲?别说得好像那些身份还有用一样。你觉得我为什么会结束一个身份、创建新的角色?——因为他们,都死了。】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她的语气像是被燃尽了的灰烬,轻飘飘仿佛一吹就散,却又带着毫无温度的灰败。
这也是为什么她明明拥有很多临星城天花板级别的技能,却不愿意重新走马甲老路的原因。
她已经用死亡来证明,那些路是走不通的。
【我确实挺好奇,你曾经都经历过些什么?】
夏年沉默了片刻,说道:【为什么?】
【我们毕竟是合作关系。】系统说道,【……好吧,潜在的合作关系。增加一点彼此的了解,总归不是坏事。】
夏年笑了笑。
她倒是不忌讳提起过去的事情。况且,人总归是有倾诉欲和表达欲的,而系统,恐怕是她唯一可以叙说的对象了。
【其实也没什么复杂的。】夏年说道,【一开始,我想研究这个游戏世界观里的异常现象,于是我走了学术研究路线,创建了潮汐瞭望。后来,我大概是动了什么人的蛋糕,被人杀了;然后我就想查清楚到底是谁杀了我,又是为什么要杀我——所以我开始走网络黑客路线,不再暴露自己的信息和位置,试图从暗处来调查。】
【……你还是个黑客。】
【不算顶尖。】夏年说道,【因为作为黑客的我死得更快,直接被电缆炸了脑花。】
【……】
【然后我就发现,个人的力量终归是有限的。我想到,郁贤——也就是潮汐瞭望创始人被杀的事情曾经立案调查过,或许我可以从司法部门入手找到一些线索,于是……我去当检察官了。】
【……你这跨度也蛮大的哈。】
【过奖过奖。但这次也没有活多久,查得太深入,五六年不到我就死了。但我总算是知道当年为何会突然将我的死亡定为意外了——这是柏塔插手的结果。】
【然后呢?你就开始对付柏塔了?】
【是啊,对付了几次都失败了……于是我发现,必须要想办法爬到足够高的位置,才能抗衡柏塔,于是我去当政客,竞选市长了。】
【而且你还选上了。】
【是的,这花了好多年的时间,也发生了很多我不太愿意回想的事……可惜,选上没几个月,我就被人用狙击枪在三千米外爆了头。】
【……】
【……我知道你想笑,笑吧,我已经看开了。】
【没有,太悲惨了。然后呢?】
【然后我有点破防了,就去论坛里面找攻略,其他玩家都说我玩得不对,这个游戏应该是玩义体的。】夏年接着说道,【于是我建了个雇佣兵的号,开始矜矜业业给自己换零件。】
【……我想,这就是你战斗力最高的那个账号了吧?】
【对。那会儿道上的人还给了我一个称号叫赤狮,因为我把头发染红了。】夏年说道,【全身改造率高达90%以上,基本上除了脑子和部分内脏外,全都替换掉了,整套义体全是我自己打造的,战斗力也突破了omega级别。】
【那这个账号为什么会死?】
omega级别,在临星城完全是传说级别的存在了,甚至在全球都是最顶尖的。
【……】夏年沉默了。
系统也就等着夏年开口,没有插话。
片刻后,夏年说道:【……我在潮汐瞭望创立之前,有过三个直系的学生。】
系统不知道为什么夏年突然讲起了第一个账号的事情。
【那个和你一起编写了教材的图子楠,是其中的一个?】
夏年接着道:【嗯,他是我带的第一个学生。我在郁贤那个账号死亡之后,曾刻意让自己不要再关注他们三个。我死之后,潮汐瞭望就是他们的了,他们必须得足够独立。】
系统觉得这大概不是真正的理由,但夏年不想说,它也就没问,只是充当一个合格的倾听者:【然后呢?】
【然后,】夏年说道,【……我死后十多年,我的第二个学生,喻秋文,他身上发生了一些很严重的事情,轰动了临星城,以至于那时候在雇佣兵圈子里打拼的我都有所听闻。】
【大名鼎鼎的“喻秋文事件”?】
【嗯。柏塔的人耍了一些小手段,让小喻坚信……是因为他的失误,导致郁贤当年的惨死。】
【他以为是自己害了你?事实确实是如此吗?】
【……我也不知道,那起事件很复杂。我知道这件事情是柏塔在背后操纵的——整个喻秋文事件的起因,就是小喻最新的一篇论文中的结论对他们不利,还被他们诬陷学术不端,导致他名声狼藉,几乎被学术界除名——不然,我想他的学术成就应该会比图子楠还高吧,轮头脑和天赋,他是最好的那个。总之,事情的结果是他被那些豺狼们逼疯了,进了疯人院。】夏年说道,【这件事情闹得很大,在那之后,潮汐瞭望也积重难返,最终解散了。】
——所谓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她停顿了一下,声音低沉:
【我很愤怒。】
【……愤怒的后果是?】
【我杀了柏塔的董事长。】
系统似乎是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准确说,是同归于尽了。我那时候确实气昏了头,满脑子都是“跟柏塔爆了!”所以,我可是现任柏塔董事长的杀父仇人呢。啧,没准是杀父恩人也说不定。】
【……后来呢?】
【后来?柏塔还是那个柏塔,最顶上的那个人变了,临星城却依然是老样子。】夏年说道,【后来我陆陆续续建了几个公司狗的账号,试图从内部去了解公司究竟是怎么运作的,试图攀上公司高层——但我都失败了。柏塔像是一个铁桶,被季家靠着铁腕手段和裙带关系牢牢把控,无从渗透。所以我另辟蹊径,走了娱乐圈路线,想试试看能不能直接接触到高层——嗯,就是阿拉贝拉。】
【色又?】
【啧,别说那么难听好不好?】夏年十分不满。
【所以这次是如何失败的?】
【……我不想讨论这个。总之,我这一路失败过来,造就了现在的我。】她摊了摊手,微笑着说道,【一个普普通通的,第六区的受排挤的义体医生。】
系统没再说话。
在夏年快要抵达半月巷的时候,沉默了半天的系统终于开口了。
……一开口就是重量级信息。
【如果你绑定我,】它十分认真地说道,【我就有办法帮你复活那些角色。】
夏年的脚步在巷口停了下来。
系统见有效,连忙加大力度:【你肯定还有很多朋友吧?难道你不想去见他们吗?死亡所留下的遗憾,难道不想弥补吗?】
夏年停了一会儿,又重新迈向了半月巷,微笑着说道:【是啊,但人总得往前看嘛。】
虽然她确实对这个密教系统很好奇,也确实有点兴趣。
但……就目前的情况来说,她还没有到非要绑定不可的地步。
毕竟,这位系统可是绝口不提,在那些诱惑力十足的力量背后,究竟有什么代价在等着她呢。
再一次推销失败的系统不想说话了。
……它仔仔细细一算,如果这位潜在宿主真的经历过十二个周目,假设每个周目的时间是十年——对一次人生来说十年已经算很短很短了,至少潮汐瞭望创始人那个角色绝对不止十年——那她岂不是至少一百多岁了?
……难怪这么超脱通透,原来是看破了红尘、看惯了生死的老太太。
夏年鼻子有点痒,差点打了个喷嚏。
【……但说起来,我还是很好奇。】夏年说道,【怎么复活呢?那种形式复活?医疗手法,还是什么数字生命之类的?复活的是身体,还是灵魂?如果尸体已经火化了呢?能凭空造一个出来吗?用什么材料造的?如果复活的是灵魂,别人能看见我吗?】
系统:……
你的求知欲是不是用错了地方啊!真想知道就绑定我啊,别想白嫖知识!
没有得到答案,夏年也没有多沮丧。因为她一进巷子,就险些被铁丝网下面伸出来的一条腿给绊倒了。
夏年身手敏捷,一个跨步直接跃了过去。她正想着到底是什么人这么没素质,然后她就听见,这条腿的主人在她身后用一种有气无力的语气说道:【行行好吧,给被公司抛弃的可怜人一点吃饭钱。】
她下意识转过头去一看,瞅见一个没了一条腿和一只手、下巴也被拆了的人坐在墙角,用他剩下的唯一一条腿横在路中间,脖子上挂着个牌子,上头写着“公司骗我血汗钱”。那语气并不是有气无力,而是他压根没法说话,所以用喉咙那的义体在发出声音。
……大概是快要没电了?
他看起来骨瘦如柴、脸色蜡黄、有气无力、衣衫褴褛,身上没有瘾君子专属的可疑针孔,脸上也没有长期使用吸入器留下的印子。
见夏年回过了头,他像是找到了什么救星一样,眼睛瞪大了,用唯一的一只手在地上挪了两步,喉咙又机械僵硬地播报道:“行行好吧,给被公司抛弃的可怜人一点吃饭钱。”
“你这是怎么了?”夏年问道。
乞讨者歪着脑袋看着她,喉咙里发出刺啦刺啦的电磁音来。
……看样子说话有困难。
就在此时,旁边一个靠墙站着的年轻女性吐出一个烟圈,漫不经心地用低沉沙哑的烟嗓说道:“他啊,之前在矿坑里给公司挖矿。公司嫌他效率低,给他免费换了胳膊换了腿,就当是员工福利,结果这倒霉鬼自己不小心,被车子撞坏了腿,公司就把他解雇了,还把手脚都给收了回去,撞坏的那条腿还得他自个儿赔偿——他现在房子全卖了也赔不起,利滚利已经快要滚到下辈子了,所以只能天天在这儿碍眼。”
夏年皱了皱眉:“……这样啊。”
乞讨者又播报了一遍:“行行好吧,给被公司抛弃的可怜人一点吃饭钱。”
夏年问道:“他是住在这巷子里的人吗?”
女人又吸了几口烟:“睡大街的也能叫住巷子的人?”
夏年沉默了。
【这种乞讨者……可能是骗子。】系统说道,【你不会真要给他钱吧?】
夏年说道:【我只是在想,临星城这么多年了,还真是从未变过啊。】
所谓日光之下,并无新事。
系统:【那你打算?我不建议你给钱,太善良是会吃亏的。】
夏年笑了笑。
是啊,太善良是会吃亏的,尤其是在这样一个混沌的世界。可事情本不应该是这样的。
所以她想,她总不能因为世界上有恶意存在,就否认嘲弄所有善良,仅仅只是因为善良看起来很软弱,很吃亏。
就在此时,她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带着嘲意:“莎莉,弗莱迪,又换花样了?”
那个抽着烟的、穿着暴露的、名叫莎莉的烟嗓女人不爽地看向夏年的身后。
“哦,见鬼。”躺在地上、半死不活、有气无力播放乞讨录音的弗莱迪突然字正腔圆地说道,“点儿可真背,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早!”
夏年回头一看,一个肌肉线条非常漂亮、个头很高、穿着破烂t恤和牛仔裤的年轻女性站在她身后,叼着根棒棒糖,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夏年:“嘿,漂亮的好心妹妹,我眼睛鼻子都痛,给我转两百块让我去一趟诊所好不好?”
夏年叹了口气。
唉,这世间可真是险恶。
莎莉很不开心地大声嚷嚷:“嘿,我们说好了的,米歇尔,你可管不着这事儿!”
“半月巷还有我管不着的事儿?”米歇尔抬着下巴,吊儿郎当地说道。
“这小丫头可不是半月巷的,外人来这儿不就是挨宰的猪?你看她那个天真的样子!”莎莉瞪着米歇尔,毫不退让。
夏年很迷茫:【我看起来很天真吗?】
系统:【……你长得太甜妹了。】
米歇尔吊儿郎当地说道:“别这么说。这小丫头明显是来租房的。路过这儿的外人可不会和她一样,来回观察附近的环境,看她刚才那一仰头,明显就是在看采光。最重要的是,她对着巷子口的招租广告看了好一会儿,是吧,好心妹妹?”
夏年说道:“……好吧,我确实是想要来租房的,但……”
但迎面就碰上这么个事情,真的很让她怀疑半月巷到底是不是个好选项。
……大概第六区普遍就是这样吧。她必须尽快适应,并摸清规则。
此时此刻,弗莱迪已经不知道从哪掏出了腿部义体,给自己装了上去,稳稳当当站了起来。
“租房,哼……”他骂骂咧咧地,一瘸一拐地走了,只留下一个脏兮兮的背影。莎莉对着夏年和米歇尔翻了个白眼,也跟着弗莱迪一起走了。
米歇尔耸了耸肩,丝毫不在意地说道:“弗莱迪就这样,偶尔骗点小钱。莎莉就是个看热闹的,顺便帮邻居忙。”
“他俩编的故事,听起来还真挺像那么回事儿。”夏年说道。
米歇尔笑了笑,一口咬掉了棒棒糖,又取出根烟叼在嘴里,漫不经心道:“编的故事?是不是那个跟挖矿公司有关的?”
“是啊。”夏年说道,“你也听过?”
米歇尔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一点,她眯着眼睛吸了一口烟,吐出一大团雾气来。
“那不是编的故事。”米歇尔说道,“那就是弗莱迪三年前的真实经历——不过他运气足够好,赶上了政府的救济,换了条只能代步的腿——感谢那位脑洞大开、敞开胸怀的市长颁布的长期有效的法令。但一辈子的债务是真的,没了胳膊也是真的。”
【脑洞大开、敞开胸怀的市长……不会是你吧?】
当年头上中了一枪、胸口中了两枪的夏年:……
原来民间都是这么调侃她的吗……
“好了。”米歇尔说道,她笑眯眯地打量了一下夏年,像是在打量着一只肥羊,“要不要我带你去看看屋子,免得你被坑了?放心,我当中间人,价格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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