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柏走出门外几里,刚一过拐角,身子就脱力地重重靠在墙上,心有余悸。
今日在信阁看到那份密报后,他就心事重重的,辗转难眠到半夜,睁眼一看,恰好见闻厌的屋子也亮着灯。对唐柏而言,对方现在已是他在魔域中最信任的人,便想来找人聊一聊,魂不守舍下就忘了敲门。
可没料到推开门后就见到了受伤的闻厌,不知为何竟没有易容,肩膀上还被划了一道。
而更奇怪的是还有另外一人。
昨晚少年被山海楼的副使叫走,唐柏还记得对方的冷漠态度,如果他刚才没看错的话,现在只是胳膊上划了条口子,这人怎么便来亲自上药了?难不成当时另有隐情,自己错怪他了?
但唐柏不会错过对方刚才的眼神。没有面容狰狞,也没有大声怒喝,幽深沉静的一个眼神递来,足以让人毛骨悚然。
就像发现了别人觊觎自己宝物的凶兽,下一瞬就会用锋利的獠牙将闯入者碎尸万段。
然而实际上唐柏都不知道对方的敌意从何而来。
除了那裹了纱布的伤口,他什么都没来得及看清,就被对方的眼神止住了脚步。
唐柏叹了口气,将手中的纸折了折,重新收起来。
微凉的晚风吹过庭院,唐柏静静地站了会儿,往自己的屋子走去。
……
“哪里有风?”
一瞬的停顿过后,身边人就继续若无其事地包扎起伤口来,这回很快就好了,然而闻厌还是狐疑道:“我只是看不见又不是变傻了,是谁来了?”
似乎知道对方想说什么,闻厌又抢先补充道:“我不是说现在,刚刚到底是谁?”
过了一会儿,贺峋才问道:“那你想见到谁?”
闻厌看不见对方的神情,但他敏锐地察觉出这句话的语气有些奇怪,似乎有些不悦。
闻厌简直莫名其妙:“你又犯什么病?我都没计较你骗我,你生什么气?”
“……是唐柏。”贺峋道,“半夜来找你,也不知道想干什么?”
闻厌哼了一声:“反正肯定没你那么不安好心。”
“在闻楼主心中,我不值得托付吗?”贺峋话中带笑,眼中却闪着幽深的光。
然而闻厌懒得和人幼稚地拌嘴,功力丧失后就很容易困顿,他捂嘴打了个哈欠,敷衍道:“是是是,最相信你。”
他摸索着桌沿起身,绕过屏风,往内室的床榻走去,头也不回道:“劳驾,走前带上门。”
屏风后映出那道清瘦身影,人影晃动几下,接着就是床褥摩擦的窸窣声,很快灯就灭了。闻厌躺在榻上,听到吱呀一声,男人阖上门,推着轮椅离开了,缓缓呼出一口气来。
修为尽失后,虽有困意,脑中思绪却纷乱,各种有待考量的事情毫无规律地浮起又落下。特别是那坐轮椅的男人,若明日修为还未恢复,留着个知道自己底细的人在身边总是不安心。
闻厌本以为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没想到一边想着那人,竟慢慢睡着了。
所以也没有察觉到有个身影去而复返。
贺峋就坐在闻厌榻前,目光专注。
闻厌睡着睡着就会缩成一团,里衣领口有些散开,从锦被下露出一小段肩颈,有零星的暧昧痕迹印在白皙肌肤上。借着月色,贺峋的目光一寸寸从上面掠过,宛若在巡视自己最珍贵的宝物。
他极尽温柔地摸了摸徒弟熟睡中的侧脸,语气是将要忍耐不住的期待:“快点发现吧,厌厌,为师快要等不及了。”
……
闻厌猛地睁眼,意识回笼的瞬间便是去探自己的内府。
经脉间的内力充盈,有耀眼的天光自窗外映入眼中,一切都已经恢复如常。
闻厌长长地松了口气,又倒回了榻上。
然后就被自己副使的传音淹没了。
昨晚闻厌只提及自己遇到了刺杀,让周则去把满地尸体收拾好,此外便再没了音信。周则耐着性子等到日上三竿,都没见闻厌的身影,终于忍不住去猜测对方是不是遇到了不测。
闻厌周身乏得很,本不愿搭理,想了想,还是怕把自己好用的下属急出什么好歹来,到底是传了音让人直接过来。
“楼主!”周则一进院门,就看到坐在桌旁慢悠悠喝粥的闻厌,急走到对方面前,担心地左右打量,见人全须全尾的,才放下心来。
闻厌完全没被周则的心急火燎影响,不紧不慢地搅弄着他的粥,还问了句:“吃了吗?”
周则摇摇头,于是闻厌把自己的餐盒往旁边挪了一点,指指自己身侧的座位:“坐。”
周则拘谨地坐了下来。
闻厌道:“吃什么自己挑。”
周则应了,看着花样繁多的早点却没什么胃口,迫不及待地直奔正事:“楼主,昨晚的刺杀是怎么回事?您为何不让属下去协助?”
闻厌反应平淡道:“又不是大事,没必要。”
“景明,原来你在这里。”一道带着笑的嗓音自院外传来。
周则循声望去,就见来人坐着轮椅,自顾自地进了闻厌的院子。
对方的言语之间态度熟稔,让周则感觉比已经在闻厌身边好几年的自己还要来得亲近。而闻厌正专心致志地把自己粥中的葱花往外挑,一个眼神都没分给来人,就呛道:“打住,我们之间可没那么熟。”
贺峋不以为意地笑笑,像是现在才看到闻厌旁边还有个人:“周副使也在这。”
周则已经见过许多次这个男人了。不过以往对方都是一副温润和煦的模样,今日不知怎的莫名有些让人发怵,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只沉默地点了点头。
贺峋的视线很快就转回了闻厌身上,问道:“伤好些了吗?”
“楼主,你受伤了?!”周则惊道。
“小伤,已经好了。”闻厌瞪了贺峋一眼,“别吓我的副使。”
然而周则知道,事情绝没有闻厌说得那么轻巧。
自他跟在闻厌身边以来,他几乎就没见对方受过伤,哪怕前几年层出不穷的暗杀和刁难,闻厌也能游刃有余地全身而退。
昨晚肯定非同寻常的凶险。可他却一无所知……甚至还不如一个才认识不久的人和他们楼主来得亲密。
闻厌看周则的表情,还以为他真的被吓到了,难得良心发现,解释道:“就是肩膀不小心被划了一下,上了药,早上起来就好了。”
贺峋却细细咀嚼着“我的”二字,目光在桌边的两人身上徘徊,意味不明。
他垂眸敛去眼中神色,又笑着开口道:“闻楼主,我也还没吃呢,你不请你的救命恩人吃顿早饭吗?”
闻厌哼了一声,没好气道:“吃不死你。”
但还是默许了对方来到自己桌边。
周则就在一旁看着两人互动,惊觉在闻厌接近唐柏的这段时日中,竟然已经有一人能够以如此亲密又自然态度出现在他们那喜怒不定的楼主身边。
“明正,明正……周明正!”
周则猛地回神,连忙松开桌下已经紧握成拳的手,看向闻厌:“……楼主。”
闻厌皱着眉看他一眼,没有去追究刚才的走神,只道:“还吃吗?不吃的话就走了。”
周则摇头,起身准备跟着闻厌离开。
闻厌走前看了一眼那几乎纹丝未动的食盒,抱怨道:“太难吃了,当外门的都是猪吗?吃的都是什么东西?”
食盒里的东西是今早闻厌心血来潮去外门的膳堂拿回来的。因为有个讲究的楼主,山海楼上下的衣食住行都比其他门派要精致不少,楼中亭台楼阁无一不雅致,吃食样式丰富造型精巧,别说魔域,就是仙门那边的大门派也没几个比得上。
仅就摆在闻厌面前的那碗粥,米粒颗颗晶莹剔透,软烂可口,雪白的鱼肉卧于其上,散发着阵阵诱人香味。
贺峋正准备尝一下,闻言默默放下了正要舀粥的勺子。
周则对他们楼主的挑剔要求已经习以为常,面不改色道:“属下回头就让人改。”
闻厌满意地点点头,带着周则飘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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