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初惊了,手机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她飞快跑到门边,把门打开。
洛寻澜站在门口,他穿着一件黑色的西装,长身玉立,由于连夜赶来,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凉气,一身风尘仆仆。
楚初没见过这样的洛寻澜,眼睛似乎被刺痛。
她扑进他怀里,手紧紧搂住他的腰,呜咽了一声,一句话说不出。
洛寻澜伸出手揽住她的肩,把她往房间里带去,把门关上。
楚初整个人是赖在他身上不想下来了,洛寻澜声音有些沙:“我先去洗个澡。”
楚初几乎是破涕为笑,这个人还是那么讲究。
她松开手,目光却粘在他身上,灯下一双眼中,含着潋滟的光。
宾馆里的热水器是老式的,楚初怕洛寻澜不会,还专门给他讲解了一下。
洛寻澜说:“你在外面等我一下,不要再哭了。”
楚初嘟起嘴,撒娇般道:“我才没有那么脆弱。”
丝毫忘了在电话里哭得不能自已,要听着他声音入睡的人是谁。
洛寻澜拍了拍她的肩。这样的姿势,像极了被老师安慰的时候,保持距离,表达关心。
楚初在外面等着,宾馆里的房门不隔音,而且是磨砂的,人的身影若隐若现,她看着浴室门听见里面传来的水声,有些恍惚。
洛寻澜居然真的过来了。
她睡过去前,他们还在打电话,洛寻澜第一次安慰人,她满足了,她以为这就够了,没有想到他还能做到这样。
洛寻澜有多忙她是知道的,有时候虽然按时回家了,但晚上还会加班。
但现在,他就这样抛下一切过来了,在她已经拒绝的基础上。
他的行为让她也有勇气,终于敢让他看到那些事情,那些种种的难堪,是一个女孩最不想让人看见的曾经。
洛寻澜这次洗澡洗得很快,不到五分钟的时间。
他走到她面前,低下头看她,面色略有思量,似乎在考虑着说什么,片刻后,他出声解释道:“虽然你让我不要过来,但我有些担心你。你会不会介意?”
楚初摇摇头:“那你公司的事情怎么办?”
她怎么会介意,她高兴还来不及,一颗心这下才刚刚平复。
“已经安排好了,不用担心。”他说话的时候不疾不徐,总是让人安心,今天电话中表露出的着急,才是罕见。
楚初掀开被子:“先睡会吧。”
洛寻澜依言躺在她的身侧,楚初随着钻进了被窝,她的手慢慢往他那边靠近,在碰到他手的时候,忽然被他握住。
楚初心剧烈地跳动了一下,手也微颤,但被人握得很紧。
“我……”楚初唇微张,声音很低,但她想了许久,最终也只说了三个字,“谢谢你。”
语言在此刻显得如此贫瘠,她不知道怎样才能表达自己的感激,在她最需要人陪伴的时候,总算有人陪在她身边,握紧她的手,给她一个拥抱,让她拥有足够的力量,支撑着她有勇气去面对以往,面对现在。
其实回来,她心中也如巨石悬着迟迟不落,这里有她最不想回忆的过往。
洛寻澜侧过身,把她拥入怀中:“不用客气,这是我想做的。”
他绝口不提,他今天下班回到家没有看见她的失落心情。
他们和好之后,他回家之后几乎都会看到楚初,就算少部分时间她不在,也会跟他说她出门了。
熟悉太久的生活,一朝改变,他坐在沙发上,良久没有任何动作。如果她出门玩,可能也不想要被人打扰,他克制着想打电话给她的想法,安静地等她回家。
只是一个半个小时后,他耐心告罄,他电话给楚初,但电话里冰冷的女声只是,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洛寻澜很难形容那一刻的心情。
之后,他联系了苏易灵、酒吧老板、王馨……
猜想楚初可能去的地方,洛寻澜都联系了相应的人,但只得到一个回复,楚初没和他们在一起。
最后通过关系,查到了她的出行信息,再次拨打电话,终于接通……
她的哭声让他似乎也跟着难过,心中仿若插.入了细刺,让人涩涩的疼,他找不到细刺的地方,只能任它疼,他要去找那个能够帮他把刺拔.出来的人。
洛寻澜立即赶了过来,直到见到了楚初,心里的所有不平静才算停歇,他把她抱在怀里,无师自通:“不要再难过了,以后有什么事情,我陪你去做。”
楚初轻轻的抽泣了一声,她把头埋在他的胸膛之处,又把眼泪憋了回去。
她不想再流泪了,小时候流得够多了,现在所有的一切都变好了,她要笑才对。
她声音低不可闻:“谢谢。”
真的谢谢,这次她不再是一个人,有人让她依靠,她其实是一个很缺乏安全感的人,她一个人住的时候,房间里备着娃娃,她晚上睡觉时喜欢搂着什么东西。
后来,他来了,她就把娃娃放进了衣柜里。
她不说,但在有些时候,她觉得两个人挺好的。只是她又很怕和人建立亲密关系,她怕再次被人抛弃,明明有被那一瓶千纸鹤感动,却要把它寄回去,明明有些时候觉得他好,却要刻意刁难,仿佛这样试探,才能确定那个人到底会不会轻易离开。
她不是一个很好的人,二十多年了,她朋友也就一两个。
也有孤独的时候,只是她想,孤独可以熬过来,但是被遗弃的那种难过,她熬不过。
眼睛有些酸涩,楚初搂紧洛寻澜的腰,被窝里都是熟悉的温度气味,她有些困了。
宾馆里的窗帘不遮光,第二天楚初是被阳光刺醒的。
她轻轻睁开眼睛,眼前的一切有模糊慢慢变得清晰,她看见洛寻澜的脸。
他下巴处有些青色的痕迹,她伸手去摸,有一点点扎手。
他眉头轻皱着,眼睛轻闭,看样子还没醒,他来到宾馆的时候太晚了,可能是一夜没睡,楚初心中浮出一些怜惜的情绪。
她伸长脖子,轻轻地亲了一下他的唇。
本来轻闭的眼,浓长的睫毛微颤,缓缓张开,那一双眼中如被投入小石子的湖面,层层波纹漾开,慢慢平息,清明的映照出她的样子。
曾经他眼中有很多,能让人感到冰川万里,山川湖海,但现在,他眼中只有她。
楚初觉得自己像吻醒了睡美人的王子,她嘴角漾开一丝笑:“早上好呀。”
洛寻澜似乎也被她感染了,他嘴角上扬出很浅的弧度:“早上好。”
睡了一觉之后,楚初的精神面貌焕然一新。
“我要起床了,你再睡会吧。”
洛寻澜说:“我和你一起,我说过的话,不会食言。”
楚初心一颤,她眉眼弯弯:“好。”
两人一起去了医院。
昨天楚初一个人去医院,心有惶恐不安,还有些胆怯,但此时她握住洛寻澜的手,那些负面的情绪好像全部消失了。
“我爸爸在我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去世了,我妈妈再婚了,待会你跟我我喊就行了。”楚初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的家庭情况。
洛寻澜却提了一个让人深思的问题:“我跟你一起喊妈吗?”
楚初脸顿时红了:“你喊伯母!”
洛寻澜“唔”了一声,看样子似乎还有些不太满意。
至此,楚初再也生不出什么感伤的情绪了。
走到病房前,楚初还有些紧张,她转过头看了洛寻澜一眼,他也正看着她。
楚初想着,这是洛寻澜第一次见她妈妈,他可能会紧张,她应该安慰一下,她说:“你不要紧张。”
她和妈妈之间的感情并不好,他也不会受到那种女婿上门的苛待。
洛寻澜说:“我不紧张。”
楚初敲响了门,然后推开。
她妈妈夏慧已经醒了,只是身体虚弱,还躺在床上,继父向河海在一边和她说着话,看到这一幕的楚初,握紧了洛寻澜的手。
向河海一看到她,立即站起身来:“初初你来了,你妈妈今天一大早就醒了,她知道你回来了,可高兴了。”
楚初面色有些复杂,她看着自己的母亲,这个她爱过又怨恨过的人,此时心中并没有那般翻江倒海,她弯了弯唇,喊道:“妈,我回来了。”
夏慧的眼中顿时有泪光闪烁,她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初初。”
楚初走上前去,以前的埋怨全都没有了,她离开丰南时,夏慧来送她,她满心怨恨,说了很多过分的话,那时候她看见夏慧眼中的泪水,只觉得酣畅淋漓,有一种报仇的快感。现在想来只觉得幼稚。
楚初把声音放柔:“妈,你好好休息。”
“初初你要走了吗?”
楚初摇了摇头:“我不走。”
夏慧说了声“好”目光便落到了,牵着楚初手的洛寻澜身上。
他这个人看起来便和这样的病房格格不入,他骄傲矜贵,就算不说话也能看出与旁人不一样的气质,那是不容复制不容模仿的。
楚初说:“妈,这是我的男朋友,他叫洛寻澜。”
说到男朋友这三个字时,她觉得自己的手似乎被握紧了一秒,原来表面平静的洛寻澜内心也并非表现得如此。
洛寻澜的礼数无可挑剔,他认真的时候会给人一直被重视的感觉。
“伯母,您好。”
夏慧看着他们两人,连说了好几个“好”字。
就在这时,房间门被撞开,一个男孩跑了进来,声音清越:“爸爸妈妈,我买了早饭!”
楚初一怔。
而那个男孩看见她也是一愣,脸上高兴的表情平复,看了看自己的爸爸,和躺在床上的妈妈,最终问夏慧:“妈妈,她是谁啊?”
夏慧说:“她是你姐姐。”
小男孩的表情一下就变生动了,打量着楚初:“你就是我姐姐啊。”然后看到洛寻澜,又问:“那你就是我姐夫咯?”
洛寻澜平静道:“嗯。”
小男孩站在夏慧旁边,抓住她的手:“妈妈,姐姐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夏慧柔柔地笑:“昨天晚上来的,你要不要和你姐姐玩一会?”
小男孩还没说话,楚初就道:“寻澜来的太匆忙,没有带什么衣服,我马上要带他去买衣服。”
她这样的推脱太明显,小男孩不明白,还说:“我带你们出去啊,我对丰南可熟了。”
但夏慧却明白了,她制止了:“你姐姐很忙,不要去打扰她了。”
然后看向楚初,客气得有些生疏:“初初你忙就想去忙吧,思夏他不懂事。”
楚初点了点头,说:“没事。”
然后拉着洛寻澜的手走出了房间,走出之前,她听见向思夏在说着什么,而夏慧柔声安慰着,她都能想象出那样温情的画面,在她小时候,夏慧就是这样安慰她的。
她摔跤了,夏慧会抱着她,给她吹吹伤口,讲故事哄她。
她遇到什么不高兴的事了,夏慧总会轻声细语地问她,母女两个一起解决。
她那时候会爱妈妈啊,幼儿园老师因为她表现好,给她发了一颗糖,她都要带回家给妈妈吃。
小时候有多爱,之后在外婆家的日日夜夜就有多埋怨她。
那时候,夏慧打电话来,问她过得好不好。楚初说她过得不好,想和妈妈一起生活。
夏慧也在电话里哭,说她不能把她带来一起生活,说她工作很忙,顾不了她。
后来,楚初学会了坚强,她想妈妈总会来接她的,她要乖乖听话,听外婆的话,听舅妈的话,不和表妹发生矛盾。
她能做的都做了,她受了好多委屈,她花了一学期存下的笔芯袋,被表妹拿走了,她哭了好久,去找外婆,问外婆,能不能让表妹把笔芯袋还给她。
她就跟小仓鼠似的,喜欢存东西,小姑娘总是喜欢漂亮的东西。
外婆让她要让着妹妹。
但楚初知道,外婆跟表妹说了。只是没有用,后来她在垃圾桶里,看见了剪成碎片的笔芯袋,她失去了她喜欢东西,小仓鼠失去了它的所有存粮。至此之后,她在外婆家生活的那些年,再也没有存任何东西。
不属于自己的家,一切都不属于她。
看见被剪成碎片的笔芯袋那晚,她哭了好久,第二天起来眼睛都肿了,她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夏慧,她把妈妈会难过。她默默咽下了所有的委屈。
只是,她的听话没有用处,夏慧打来的电话越来越少,再后来,夏慧结婚了,她有了另一个家庭。
于是,楚初就成了多余人。在外婆家,她是多余人,舅舅一家人,她是忽然加进去的那个人,不能被接纳。
楚初知道,她妈妈想让她和向思夏处一处,关系近一点,可是她不愿意。
向思夏,多好听的名字,向河海思念着夏慧。
可是她爸爸呢?她爸爸怎么办呢?原来他们一家人那么美好的时候,也不算数了吗?好像只有她一个人还记得,他们一家人,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走出了医院,楚初弯了弯嘴角,问洛寻澜:“我是不是太不留情面了,他是我弟弟,我却不想带他玩。”
洛寻澜说:“没有,这是你的自由。”
楚初又问:“我是不是一个不好的人?”
明明爸爸已经去世那么多年,妈妈也有了新家庭,她应该融入,但她却只想着以前,她把自己隔绝在这新的一家人之外。
洛寻澜停下脚步,认真道:“你很好。”
楚初嘴角慢慢上翘,心中的不甘似乎被抚平。
原来,在有人心中,她是一个很好的人。
所以,不是她的原因对不对,不是因为她不好,妈妈才不要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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