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市天气捉摸不定, 前段时间连续放晴了小半个月，突然就急转直下，从第一场毫无预兆的暴雨开始变得阴雨连绵, 电闪雷鸣，淅淅沥沥的雨下个没完。
气温却不降反升, 整座城市像个潮湿的蒸笼，踩在地上都能感到脚底往上冒热气。
入夏了。
时间流逝、季节更替总是不知不觉，但高中生有自己的日历表——五月过去, 六月来临, 新一次的月考也跟着到来。
虽然是老传统了，但语文课下课之前，汪婷佳还是特意在班里强调了这件事。
“考试时间定在六月八日至十日，不打乱考场, 就在教室座位考。”汪婷佳说, “顺带一提，这是期末考前的最后一次月考了，同学们务必要珍惜这种机会, 把每一次模拟考都当成高考来对待，锻炼自己的心态。”
二班同学们的心态不怎么样, 简称心如死灰。
“唉……”
“不是刚考完期中考吗, 怎么又要到期末了……”
“好累啊, 人都要烤焦了。”
“行了, 别光顾着嘴上抱怨。”汪婷佳无奈地敲了敲讲台台面。
下课后，孟乙航踩着桌杠伸了个懒腰, 闷闷地转过身, “想到考试就烦。”
顾妄腿上摊着那本数竞好题集，刚解出其中一道, 心情颇好，大发慈悲地安慰对方：“有什么好烦的？考来考去也就那点分，你难道还会紧张焦虑吗。”
“不是我焦虑，是老师焦虑。一到考试作业量就暴增，批得也严格，我每天要多花一个小时抄答案，很辛苦的，累得我饭都要多吃两碗。”
于诚怜悯地拍拍孟乙航，友情提醒：“你跟妄哥说这些干什么，妄哥又不抄。”
顾妄：“对啊，我都直接不交的。”
“……”孟乙航悲愤地举起短粗胖的中指，顾妄哈哈笑起来。
年级组对他的安排还没下来，听说是因为六中没有能带数竞的教练，要先去外校打听经验。倒是其他科目的老师都直接默许他专攻数学，作业、小测、上课提问统统免了，他正好乐得清闲。
聊了一会儿，有人敲响走廊玻璃窗。
“找谁？”
葛昊恭恭敬敬地冲顾妄作了个揖，然后指向沈九星。
顾妄看了对方两眼，感觉好像有点眼熟，片刻后想起来了：“是你啊，朋友。”
他伸手在沈九星耳畔打了两个响指，沈九星才从题海中抬起头，抬头前还争分夺秒地勾出一道选择题的选项。
“别学了，少学一会儿不要紧的。”顾妄感觉沈九星的黑眼圈都加重了，“劳逸结合，跟外面那谁去喂会儿猫呗，放松一下。”
沈九星轻轻皱了皱眉，没说话。
实在差得太多。
他已经很努力了，但基础过于薄弱，短期内再怎么补也不可能补上来，这次月考估计连及格都困难。
这时，窗外的葛昊尴尬开口：“那什么，快月考了，其实我就是来找九星一起学习的……”
顾妄闻言立刻拒绝：“不行。”
开玩笑，沈九星已经给自己这么大压力了，又不可能跟上葛昊的进度，再被刺激一下岂不是彻底不用睡了？
顾妄说：“他最近特别忙，你要是有数学问题可以随时来找我讨论，别的只能靠你自己了。”
沈九星没说话，默认了。
葛昊挠了挠头。
自从知道校霸还是数竞大佬，他对顾妄已经到了盲目崇拜的地步，实在想不通怎么有人能这么全能，又会打架又会做数学题。既然对方发话了，而数学又正好是他的薄弱科目，葛昊也不再有意见：“那、那好吧。还有一件事……”
葛昊低头在兜里摸摸索索找了半天，“就是，我们班的李一婷同学说……”
这个名字出口，顾妄就像被触到了逆鳞，猛地扭过头。
“谁？”沈九星还没反应过来。
顾妄冷呵一声：“给你情书的那个。”
沈九星这才回想起来。
一想起来，他就没忍住抽了抽嘴角。
那天下午李一婷把情书交给顾妄，说了句‘给沈九星’，顾妄前脚刚说完‘帮忙转达’，后脚当场翻脸，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不行，高中生写什么情书？正是好好学习努力拼搏的年纪，惦记什么小情小爱，拿走拿走。”
李一婷：“……你不是说帮我转交吗？”
顾妄堵在门口，活像只护崽的老母鸡：“不转了，人家忙得很，没空看。”
那姑娘也很有性格，一下子羞涩都褪去了，见顾妄不讲理，挽起袖子就准备闯进来自己亲手送。顾妄拦了半天没办法，只好同意给她转交。
他拿着情书进来，啪一声扣在沈九星桌上，皮笑肉不笑：“可以啊，沈九星，挺招人喜欢啊。”
“……”沈九星去拿那个信封。
指尖还没碰到，顾妄又唰地收回去：“你确定要收？”
“……人家写都写了我为什么不收？”
顾妄慢吞吞递出信封，看起来很不情愿，带着一种‘我人就在这里你竟然还要看别人写的情书’的诡异表情，好像沈九星收个情书就是在背叛他。
明明这人自己在现实世界里收过十七封，虽然一个也没谈，但在情书这方面也算是老手了。
不知道在这儿矜持什么。
“找到了！！”
葛昊欢呼一声，终于成功把东西掏出来递给沈九星，“李一婷说你一直没回应，她就又写了封情书，让我转交给你，顺便问问你考虑得怎么样。”
顾妄在旁边啪嗒把水笔按开，又啪嗒关上。
沈九星没接，手伸进抽屉，很快把那天的信封抽出来，拿在手中。
顾妄按笔的频率瞬间开了三倍速。
“这个给你。”沈九星无视顾妄的日常抽风，把信封原封不动还给葛昊，想了想补充道，“帮我转告她……谢谢她的喜欢，但是我很抱歉。”
其实最后他也没看这封情书。
只是那天闹得动静大，还有不少其他班同学在场，当面拒绝不太礼貌，所以才收下了。
说到底，对方喜欢的也不是他，而是原著的沈九星。
话音落地，顾妄手一松。水笔最后清脆地弹了一下，笔尖缩回笔杆里，他的心也落了回去。
还好还好，沈九星果然还是喜欢他。
顾妄心情愉悦，放松地向后靠，手机忽然震动，收到一条新消息。
消息来源孟乙航。
顾妄顿了一下抬起眼，这人就坐在他对面，满脸高深莫测，一对视就摇头叹息着起身，离开了座位。
顾妄莫名其妙地点开——
【孟乙航】：妄哥，是沈九星喜欢你，又不是你喜欢沈九星。你在这儿紧张什么？
大脑空白了一瞬。
……对啊，他紧张什么？
顾妄盯着这行字，终于察觉到事情有一丝不对。在数竞上极其灵活、在其他事情上直道而行的脑回路生平第一次拐了个弯，迟钝地接收到另一条通路，开始自我反思。
为什么看见沈九星收下情书，他会有种莫名的不爽？
像看见家里养了很久好不容易才养熟的猫、结果别人递出一小截猫条就跟着走了一样，不爽。
顾妄捏着手机，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沈九星忽然碰了碰他：“听见没，问你话呢。”
顾妄条件反射地熄灭屏幕，僵硬抬头。
“你说什么？”
“我说。”沈九星耐着性子重复，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问，“你以前收过17封情书，为什么没跟她们谈恋爱？”
顾妄愣愣地和沈九星对视。
17封情书是穿越的秘密，为了不让别人听见，沈九星主动靠过来了一点，离他很近。
近到能听见呼吸。
顾妄眨了下眼，直到看见对方的眼神越来越不耐烦，夹杂着一种‘这人又怎么了’的无语情绪，他才堪堪回神，暂时把别的问题抛到脑后。
他咳了一声：“啊，这个，我是没谈。因为爱情这种东西太虚无缥缈了，我不信。”
沈九星思绪一动，视线渐渐失焦，望向远方。
前排于诚听见他的话，不可思议地转过来，表情不亚于看见母猪上树，“不信爱情？不是妄哥你几岁啊，竟然会说这种话？”
顾妄说：“反正比你大。”
“切，那我请问，您是不信爱情这个东西呢，还是不信你自己会谈恋爱？”
“都不信。”
“那你不结婚？”
“不结啊。”顾妄说着说着思路又跑偏，“虽然我这人长得很卓越，基因也很优秀，不传递下去非常可惜……但要是结婚生孩子，到时候万一感情破裂，孩子怎么办？多可怜。”
于诚从他说‘长得很卓越’就转了回去，没往下听。
沈九星却默默听完了。
手里攥着的笔没能往下解题，他心情有点复杂。
父母离异，各自重组家庭。
没人在意，所以……穿越了也不遗憾。
他似乎拼凑出了一点，和对方性格完全不符的，支离破碎的童年过往。
沈九星晃了晃神，重新凝视顾妄，一时忘了收回视线。等顾妄转头，猝不及防便四目相对。
顾妄恢复理智，神色登时警惕。
不知是对沈九星说还是对自己说，他突然开始强调：“跟女的不谈，跟男的也不谈。”
“……”什么玩意。
话题莫名其妙终结，沈九星继续做题赶进度，还是像什么都不知道那样，不再提起这件事。
而顾妄给孟乙航回了句“谁紧张了”，很快也将这件事抛诸脑后。
雨水渐渐止歇，又放晴了两天，水泥地面蒸发干燥，已经看不出暴雨下过的痕迹。只有泥土地还留有看不见的湿意，烘出淡淡的青草香。
一周后，月考正式开始。
第32章 第 32 章
“桌椅两两拉开留出过道, 和考试无关的东西都收起来，不要放在桌面上。”
“要去洗手间的赶快去，等下考试期间不允许离开座位啊。”
高二楼轰隆隆的, 课桌椅在地面上拖来拉去。徐晴站在讲台前，单手叉腰, 另一只手抱着装有试卷的黄色牛皮纸袋，威严地扫视台下。
扫到一半，声调陡然拔高：“顾妄！怎么这个点才进来？！”
顾妄两手各提一袋包子和一杯豆奶, 嘴里还叼着半个没吃完的肉包, 闻言抬手摘下肉吧向徐晴示意：“买早饭去了。”
“吃吃吃，都要考试了还买早饭，怎么不知道起早一点。”徐晴皱着眉。
她是经典的对事不对人，才不管顾妄数竞有多牛, 就是爱因斯坦来了也得挨她一顿骂。
顾妄道歉态度特别好, 然后把包子和豆奶放到沈九星桌上，麻利地拉开桌椅。沈九星头也没抬，自然而然地拿起包子送到嘴边, 同时翻过一页‘作文素材整理’，看得太专注了忘记吃, 隔半分钟脸颊才动一下。
顾妄把豆奶拧开再递过去：“喝。”
沈九星就凑过来喝一口, 回去接着看。
孟乙航：“……”
没眼看啊没眼看。
无奈有求于人, 他只好强行压抑住转回头的冲动, 真诚又恳切地暗示顾妄：“妄哥，怎么说。”
于诚加入暗示的队伍：“妄哥, 你看我们的座位近不近。”
“挺近的。”顾妄探头看了一眼, “但是你们不怕死吗？”
“什么怕死？”
徐晴的声音适时传来：“都别想作弊啊！今天你们班语文数学都是我监考，抓到就给我等着吧。”
“……”
孟乙航趴在桌上哀嚎, “完蛋了，这次真的要凉。”
“要不然等卷子发下来，我们交换姓名，我直接帮你考。”顾妄提议。
孟乙航婉拒：“算了吧。”
“为什么？”
“你的数学太逆天，给我我也不敢要。”孟乙航说，“语文就，还不如我自己考。”
“……”
铃声打响，白花花的试卷传下来。
沈九星捋平卷角，忽然想起之前在办公室的场景。
考试前两天，汪婷佳和徐晴各自找他谈了一次。徐晴谈得简单粗暴，延续她一贯的风格，大概意思就是虽然那天顾妄站出来替他开脱，但沈九星作业上的问题仍然存在，希望他引起重视，这次考试好好发挥，否则‘要他好看’。
而汪婷佳想得更多。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老师觉得你改变了一些。”汪婷佳对他说，“但成绩的问题是小事，放松一点，只要尽力了就好。身心健康最重要。”
沈九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为他身心确实不健康。
而且学得很疲惫，一口气跳太多级，经常怀疑自己的智商。
等语文考完，数学卷发下来，这个念头就更笃定了——
四十分钟不到，他已经把卷面上能填的空都填满了。
有些东西，不会就是不会。
沈九星搁下笔，准备用剩下的一个多小时措一下辞，考完去迎接晴爷的洗礼。他抬起头，恰好看见顾妄嘴上说怕死，实际还是撕了几张纸条，写下几行字，然后开始往周围分发。
这人的作弊水平简直炉火纯青，在徐晴眼皮子底下愣是没被发觉。
孟乙航收到纸条也愣了，打开一看真是答案，热泪盈眶，抄完又用口型问顾妄：就这么点？
顾妄：我挑过的，其他题目你做不出来。
孟乙航又感动又悲愤地转了回去。
沈九星在一旁看戏，没忍住勾了勾唇角。下一秒，他的试卷突然被顾妄整个抽走。
沈九星：？？？
没来得及出声，顾妄冲他比了个‘嘘’的手势，示意他看讲台，沈九星这才发现徐晴接了个电话，正起身往教室外面走。
“顾行给她打的电话。”顾妄边写边说，下笔飞快，“时间紧任务重，不解释了，总之晴爷骂不了你。”
赶在徐晴回班之前，顾妄真把卷子递了回来。
卷面上空白的地方多多少少都被添上痕迹，解题步骤比他本人的试卷还详细，更夸张的是连字迹都模仿到了，完全天衣无缝。
这人真干过这行吧？
沈九星捏着卷子，卷角处还留下了一行铅笔字：学完再考，不着急（笑脸）。
徐晴正好经过，沈九星立即用指尖遮住卷角。徐晴扫了两眼也没察觉异常，反倒是看顾妄的卷子不爽：“你把该写的过程好好写……算了，我都懒得说你。”
顾妄：“您消消气。”
等她背过身往前走，顾妄立刻往沈九星桌上丢了张小纸条。
‘考完周末，孟乙航他们问出去玩走不走，已经叫了七八个人。’
沈九星在纸条上打了个勾，示意已阅，然后扔回顾妄桌上。
传完答案众人的心情明显舒缓不少，顾妄又和孟乙航悉悉索索操作一阵，商量地点的纸条传了一圈，最后再次回到沈九星手上。
‘周六晚上，KTV。’
沈九星展开纸条，指尖倏然顿住。
水笔在纸条上晕开墨点，半晌后他提起笔，缓缓画下一个勾。
*
KTV这种场所，多多少少带着点儿大人的味道。大家说好了都不能穿校服，要换自己的衣服，但等到了一看，明明人还是这个人，总感觉跟平时学校里不一样了。
有点刺激。
再加上刚考完试，玩得更疯。
当时还说七八个人，结果最后来了近半个班。于诚定了个大包间，一整面墙都是电子屏，一进门头顶的彩色灯球就旋转着晃过来，抛出红红绿绿的光。
“点歌点歌！先来两首！”
“扫码点，先到先得。”
众人都举着手机挤过去扫码，赵可盈一个转身直接霸占了麦克风，冲孟乙航嚣张狂笑：“来你点！点一首姐唱一首。”
“靠，有没有人性？”孟乙航立刻去抢另一只麦，结果被李江洋仗着体型优势捷足先登。
他点了首歌又不能干吼，连忙按下暂停，然后在包厢里转了一圈，发现角落里有个立麦。不过比其他KTV更加正式，那个角落周围还围着一圈酒红色绒布做成的吊帘，边上竖着只琴包。
“咦？”孟乙航愣了两秒，“这儿还有吉他！”
他喊的声音不轻，顾妄和沈九星原本坐在沙发一侧，没有进去参与战争，听到他的话，顾妄明显感觉到沈九星浑身一僵。
“怎么了？”顾妄问。
沈九星摇了摇头。
于诚朝孟乙航探头张望，“免费用吗？”
“不知道啊，第一次来。”
“会弹唱的是不是可以试试？”
大家七嘴八舌地推测，说到这里想起沈九星，于诚便大声招呼：“沈哥你看，吉他！”
顾妄偏过头，看见沈九星的脸被灯光照得苍白，几乎没有血色。
他起身的动作慢了几秒，但开口后声音和平时没什么区别，声线依旧冷而稳，不仔细听的话听不出其中那一丝颤抖。他说：“KTV有专门的弹唱和伴唱歌手，这是给他们用的。”
孟乙航闻言俯身，拨了拨琴包的拉链，发现那里果然上了锁。
“真的哎。”他嘟囔了句，“你怎么知道？”
恰好这时他点的歌被人切了，一首激昂的广场舞曲响起，震耳欲聋，盖过了这个问题。
“草！谁切的？！”
李江洋用撕心裂肺的歌声回答他：“苍茫的天涯……”
“……”
吉他的话题被人遗忘，沈九星重新坐回沙发上。
音乐一次次冲击鼓膜，他将胳膊肘搭在侧边扶手上，指关节抵住太阳穴，半边脸没入阴影。
KTV，立麦，吉他。
他甚至怀疑这应该是系统的某种设定，否则怎么会如此巧合，连那块红色吊帘都如出一辙。这些东西，前世的他再熟悉不过。
退学后他在贫穷中摸爬滚打，这是唯一一份还算稳定的工作，也是他人生中唯一一点爱好，支撑他一个人茫然地、摇摇欲坠地活下去。
可是后来……
神经隐隐刺痛，沈九星闭了闭眼又睁开，正对上顾妄深邃的目光。
他们谁都没说话，在炫目的灯光中对视数秒。
顾妄挑起眉，露出个若无其事的笑容，率先开口：“你想不想唱一首？我去给你抢个麦克风。”
“不用了。”沈九星挪开视线。
孟乙航和李江洋争夺麦克风无果，最后俩人对着一个麦齐心协力地吼，吼出来的调子难听到了一个境界。
他扯了下嘴角，很有经验地道：“也就最开始那一小时会抢麦，再过会儿就没人唱了。”
果然，几个麦霸一人几首歌过后，兴致减退。
包房逐渐转变成各种桌游和开黑组合，大屏的歌还在继续，不过已经变成背景音乐。
房间里有骰子，孟乙航叫来一打啤酒，四五个人围在桌前，一人一只倒扣的黑色塑料杯。他简单介绍了下游戏规则，隔空喊道，“还有没有人来？妄哥！你来玩不？”
顾妄：“玩什么？”
孟乙航两手搭在嘴边呈扩音喇叭状：“猜点数，输的要么喝酒要么唱歌！”
“行啊。”顾妄自己是无可不无可，但还是直接答应下来，“给我们加两个杯子，我跟沈九星来。”
“我没玩过，观战。”沈九星说。
“行，那就加一个，你俩一组，你先看看。”孟乙航对他们老夫老妻的行为早已习惯，他迫不及待地搓了搓手，按住杯底在桌面上猛力摇晃，“正好我想跟妄哥单挑一把。”
骰子滚动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孟乙航喊了声“停”，各自掀开杯底。
顾妄的手指很长，扣在黑色杯身上，透出一种掌控一切的散漫。他快速扫了眼，面上波澜不惊，直接道：“六个六。”
“上来就这么猛？”孟乙航噎了一下，但看对方神色如此自信，也只好犹豫着往上跟，“那我……七个六。”
“开。”
顾妄挥手撩开杯底，他这边一个六也没有。
孟乙航：“……”
什么老六啊？
孟乙航输了，但也不含糊，直接仰脖干了瓶啤酒。酒精味儿刺激着神经，其他人也纷纷参与进来，一声喊得比一声大，最后那个‘开’字更是声嘶力竭气壮山河，人人脸上闪烁着兴奋的红光。
场面热闹非凡。
沈九星却觉得那股不适的感觉越来越强烈，神经阵阵刺痛。他起身绕过桌面，刚走了两步，顾妄在他身后问：“你去哪？”
数学好又脸皮厚，顾妄玩这个游戏几乎处于不败之地，到现在滴酒未沾，眼神分外清明，透过人群朝沈九星望过来。
沈九星不想扫兴，极力维持住平静如常的脸色，指了指门外。
“洗手间。”
“哦。”顾妄又多看了他两眼，“要不要我陪你去？认识路吧？”
“废话，数你的点。”沈九星故作不耐。
他推开厚重的玻璃门，在关门的一瞬间变得脚步踉跄，不受控制地朝前跌了好几步，最后扑到某间包厢前，抵住墙面。他双眼紧闭，告诫自己清除脑海中的记忆，努力平复过快的呼吸。
就在这时，耳畔响起女生微弱又绝望的哭喊：“救命……救命……”
沈九星猛地睁眼。
他侧耳判断，就是面前这个包厢！
沈九星一脚踹开门，毫不犹豫地冲进去。包厢里酒气熏天，放置立麦的角落里蹲着一名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女性，她整个人缩成一团，紧紧抱着吉他，满眼恐惧。
沈九星瞳孔骤然缩紧。
四五个男客人围在女生身边，拉拉扯扯：“有什么好怕的，胆子别那么小……”
砰！
沈九星抄起一只酒瓶砸在桌面，洒落满地的玻璃碎片。他稳住身形，用前半只完好的瓶身指向对方，另一只手伸向口袋，不着痕迹地摸到美工刀。
他手指颤抖着，片刻后下定决心般用力攥紧刀柄，指尖发白，声音寒意彻骨：“滚，放开她。”
“你算什么东西？”男客人愣住，反应过来后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其中两个人摇摇晃晃地朝沈九星走过来。
“老子给你点颜色看看……”
砰！！！
包厢门再次被踹开，强光霎时照进黑暗的包间。
顾妄出现在门口。
第33章 第 33 章
“小朋友, 唱得很好嘛，今年几岁了？”
“哎呀，有什么好怕的, 别这么紧张。跟叔叔说说话，来。”
酒精气息在包间蔓延扩散, 光线昏黄，男人一步步朝沈九星逼近。
男人一身成熟得体的西装打扮，梳着大背头, 模样斯文, 嘴角却噙着阴恻恻的笑容。灯球旋转，他的脸忽明忽暗，眼眶红得可怖。
他缓缓扫视对面这个十八岁的小服务生。
稚气，青涩, 脸上又带着一抹初入社会的清冷和倔强, 看起来是那样桀骜不驯。
沈九星穿着KTV工作套装，白色衬衫严丝合缝地系到领口，下身同样是西装裤, 修长笔挺，黑色皮带勾勒出他纤细而又不失活力的腰肢。
他怀里抱着黑色木吉他, 显得身体更加单薄。演奏被中途打断, 他的指尖按在琴弦上, 微微泛白, 抬眸时眼底尽是冷意。
像一朵带刺的野玫瑰。
男人的笑容逐渐放大。
在他看来，沈九星无异于落入虎口的羔羊, 没有一丝反抗的机会。
他俯下身, 想伸手去抓沈九星的肩膀，却被对方一把挥开。
“嗯？”男人的手悬在半空, 脸上流露出狰狞的意外。
沈九星直视着他，语气冰凉：“弹唱而已，没有其他服务。”
“哈哈哈……”
男人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重新直起身。他的脖颈在灯光下慢慢浮现起诡异的红色，扭头朝脚边啐了一口，单手从兜里掏出皮革钱包，抽出一大摞钞票。
他用这摞钞票拍了拍沈九星的脸。
“听着，我是觉得你长得还算对胃口，所以给你几分面子。”男人凑在沈九星耳边低声细语，“识相一点，拿钱办事，都在KTV了，抱着个破吉他装什么纯。再不听话老子把它拆了，用这几根弦把你绑……”
啪！
金边眼镜飞了出去，清脆地摔在地上，鲜红纸钞纷纷扬扬洒落一地。
男人两手捂住侧脸，怒目圆睁：“你他妈的！”
沈九星站了起来，年轻健康的身体瞬间比男人高出小半个头，压迫对方不得已收声。他一丝不苟地将吉他收进琴包，背到肩上，离开前脚步顿住，偏头留下一句话。
“心黑手脏，没资格碰我的吉他。”
他摔门而出，把男人的恶毒咒骂关在房内。返回吧台，KTV老板娘正在那里嗑瓜子。
老板娘四五十岁的年纪，气质成熟中带点泼辣，常年上班练就了一副暴脾气和大嗓门，沈九星时常怀疑她的高血压已经病入膏肓。
她一见沈九星的脸色就叫起来：“哎哟。谁惹我们小沈生气了？”
另一个年轻男服务生也坐在吧台边，闻言立刻转头。
“A06包间，赶走吧，拉黑名单。”沈九星坐下说，手里立刻被老板娘塞进一把瓜子。
“为啥呀？”那个服务生问。
沈九星没说话，眉眼间有几分疲倦。老板娘扫了他两眼，没好气道：“嗨，还能为啥，十有八九是动了小沈的吉他呗。谁不知道我们小沈把吉他看得比命还重，年纪轻轻跟个老学究似的。”
沈九星勾了勾唇角，那股烦躁的感觉褪去几分。
老板娘又说：“行了行了，反正也快下班了，不差这一单。小李你去把A06叫走吧。”
李敖应了句，站起身。沈九星想起什么，转头叮嘱：“多叫两个保安，那人有点变态。”
李敖脚步一顿，龇牙咧嘴地露出个嫌恶的表情，旋即半开玩笑道：“没事，变态也看不上我这颜值，都是冲着沈哥来的。”
“去去去，少贫嘴。”老板娘骂他。
李敖神色变得僵硬，片刻后重新赔起笑离开。
沈九星低着头，从琴包侧袋里抽出擦琴布，给其中一块沾上几滴清水，细细擦拭，擦完又换成那块干燥的琴布，再次覆盖一遍。
老板娘在旁边看得都嫌麻烦：“至于这么费劲吗。”
“要擦汗液和指纹。”沈九星说。
“不愧是自己掏钱买的，到底是宝贝。”老板娘咕哝了句，又提高声音，“喂，真不用给你涨工资？”
这家KTV规模不大，又位于一个偏僻的地下商城里，所以生意很一般。但老板娘心直口快，为人直爽，在沈九星最穷的时候提供了这份服务生工作，此后他就一直留在这里，转眼已经四年。
起初，他只是负责普通的端茶倒水。
等生活稍稍好转，他省吃俭用攒了大半年的工资，自掏腰包买下这把吉他，自学一段时间后，主动提出开辟弹唱伴唱服务。
这在当时不算常见，加上沈九星这张脸，唱着唱着竟然也小火一把。不少顾客是慕名而来，算得上KTV的特色小招牌，到现在收入水涨船高，也有底气主动拒绝一些不三不四的客人了。
但任凭生意如何，沈九星一直都没有涨过工资，不是老板娘不愿意，是他自己拒绝。
“不用涨，我的钱够花，多的您自己留着。”
老板娘啧了一声，有点无奈。
“你这孩子，就是心肠太软。”她说着站起身，“行吧，反正不至于亏待你——那我走了，一会儿小李回来你们也赶紧下班。”
沈九星笑笑，丢掉瓜子皮，拍了拍手：“放心吧您。”
大厅的灯被老板娘顺手熄掉两盏，就剩下吧台上方还有亮光。李敖回来时面容带笑，看见老板娘走了，笑意更盛：“沈哥，来来来，咱们喝一杯。”
沈九星刚把吉他装回包里，闻言皱眉：“还不走？”
“没呢，里面还有一间，就在A19。”李敖含糊着说，“老板娘怎么这就走了，她把这单给忘了吧？反正我刚才把那变态送出后门，回过来的时候路过包厢，还看见有人在里面唱呢。”
A19在走廊最里侧，听不见动静也是正常。
沈九星探身张望，见最里侧确实还隐隐透出光亮。再回身时李敖已经端出两杯酒，把其中一杯塞到他手里。
李敖举了举杯说：“今天这杯我请客，沈哥，一直没谢谢你呢，要不是你向老板娘推荐我，给了我这份工作，我现在还是个露宿街头的无业游民。有你这样的朋友，我真是三生有幸。”
说完他一饮而尽，杯底冲下倒了倒，示意自己已经全部喝完。
李敖和沈九星年纪相同，却比他多出一身世俗气息。他唇角笑意看起来真切无比，说出的话天衣无缝，不容拒绝，沈九星并不想喝酒，但还是在对方的注视下握住酒杯。
他没有看到李敖眼底一闪而过的狡诈快感。
液体滑过口腔，滚入咽喉、食管。他感受到头脑开始昏沉，似乎有热意从身体里迸发，四肢却冷的像冰。
一阵寒意掠过心脏。
他抬起眼，还想去相信眼前的人，直到听见李敖笑着问：“沈哥，你不舒服吗？”
沈九星克制不住地皱眉，指尖轻颤，想扯开领口的纽扣，但最终只是按了按胸骨，转而去够吧台边上的座机。
他的手被李敖轻松挡开。
“是不是发烧了啊。”李敖从胳膊下方架住沈九星，音调上扬，还掺杂着半真半假的担忧，“我带你去A19看一下吧，只要客人走了，我们也就可以下班了。”
沈九星的狼尾被一缕一缕地打湿，碎发凌乱地搭在额前，覆盖着一层潮红。
他狼狈地抵住墙面，半晌仰起头，垂眸望着李敖，视线从雾气之中挣扎出几分清明，透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寒意。嘴唇动了动，说了句话。
“什么？”李敖配合地把耳朵凑过去听。
沈九星虚弱地闭上眼，挑唇轻笑。
“我说，滚。”
李敖怒极反笑。
他一把攥住沈九星的胳膊，再顾不得伪装，直接掐着人往走廊深处拖进去：“死到临头了还嘴硬……别骂我了，留着点儿力气好好叫吧。”
他踹开A19的房门，像丢垃圾一样把沈九星扔了进去，磕在桌边发出一声闷响。
沈九星已经头晕目眩，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又被对方一把抓住头发，强行抬起脸。
“猜猜先生给了我多少钱？没错，就是被你丢在地上的那些。”李敖逼得很近，一字一句地说，“沈九星，你不稀罕的东西，我稀罕，我还得跟在你后面捡。”
说完他松开手，直起身，拉开沈九星琴包的拉链。
而包厢里的西装男早就等不及了：“废这么多话，赶快给我。”
他醉得神志不清，一把抽出吉他，重重砸在地上，琴弦颤动发出铮地一声，在共鸣箱中震耳欲聋地回荡。
“不是很牛逼吗，不是不肯提供服务吗，不是说我不配碰你的破吉他吗？！”
“现在没人会救你了，你和你的吉他一样没用。”
沈九星的眼睛睁开一道缝，看见吉他的琴身凹进去一块，已经变形。西装男呵呵冷笑起来，退后半步，抄起桌上的水果刀横在吉他中央。
他双眼死死盯着沈九星，手腕猛地用力，整排品丝倏然绷断！
嗡——
笑声变得更加响亮，片刻后戛然而止。
沈九星爬了起来，夺过水果刀，刺向怔愣中的西装男，刀刃穿右肩带出淋漓鲜血。然后他半秒也没有犹豫，抽出刀柄，刀锋对准自己，划开腕部跳动的青色血管。
终于安静了，只剩下无穷无尽的黑暗。
嗡。
嗡。
回忆终结。现实的KTV里，女生腿边的吉他被人踹了一脚，擦着地面平移出去，微弱地震了两下。
沈九星心里的弦也随之绷紧。
恍惚之中他抬起眼，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停在原地。对面有一个男人向他走来，满脸不耐烦，嘴唇开开合合，似乎在咒骂什么。
沈九星盯着他，眼神几近空洞，藏在口袋里的手攥紧美工刀，缓缓向外抽……
忽然，他的脊背抵住另一个人的胸膛。
他被身后的人揽进怀里，向后轻轻一拉，温暖的体温包裹上来，几乎可以听见对方强而有力的心跳。
顾妄在他耳边说：“没事了，我来了。”
沈九星手一松。
美工刀滑落袋底，在衣服布料间很轻地压了一下。他怔愣着环视四周，无人察觉，无人知晓准备殊死一搏的反抗者刚刚放下了他的武器。
顾妄半搂住沈九星，自己站到他身前，顺便按下他举着玻璃酒瓶的手。
对面那几个男的明显被这一通操作搞得有点懵，视线在他们两人中间来回转了半天，最前面那人语气不善道：“喂！你们两个小屁孩搞什么，是你们该进来的地方吗？哪来的哪回去，别在这里添乱！”
也许是担心二人就此离开，蹲在地上的女生发出一声惊慌的呜咽。
“叫唤什么！”
女生身边的男人立刻踢了她一脚，另一个男人到对侧捡起吉他，像掂木棍似的在手心掂了两下，再扬起来，作势要打下去。
砰，玻璃瓶在他脚边炸开！
顾妄情急之下扔了出去，扔完立刻抬手，放缓语速：“先生别激动，这不是我本意。”
“操！”那男的被溅了满腿玻璃渣子，气得拎着吉他转向顾妄，“不是本意那他妈是什么？！”
顾妄边退边说：“是手滑。”
“我c……”男人话没说完，包厢再一次被破门而入。
KTV保安和负责人员终于赶到。
“不许动！”
“统统把手举起来！”
场面得到控制，顾妄立刻圈住沈九星的手腕，带着他退出包厢。
“没事吧？受伤没？”他仔细检查沈九星的裤子衣服，重点看了下有没有残留的玻璃碎屑，一路向上，最后才看清沈九星的脸。
比在包间玩游戏时更加苍白疲倦，前额上密密麻麻全是冷汗，眼珠茫然地定着不动，似乎不知道自己正置身何处。
顾妄心里一紧。
他用力地拽了一把，沈九星如梦初醒般看过来，还没开口，身后包厢传来一声闷响。
男人气急败坏，在被保安带出来之前，狠狠将吉他砸在了桌面上。
沈九星机械性地转动脖颈。
琴身被砸烂一角，又向下滑到地上。但没人顾得上它，几个男人依次被保安带了出来，最后面跟着那个被经理搀扶着的女生。
女生眼眶通红，嘴唇还在不断颤抖，走到顾妄和沈九星面前站定，深深地鞠了一躬。
“谢谢、谢谢你们……”她扯紧披在身上的毛毯，语无伦次，“他们抢走了我的呼叫器，也不让我按求救按钮……我是在这里兼职的，我不知道，那帮人……”
她再也忍不住泪水，捂着脸叫了出来：“如果不是你们，我真的会死在里面！”
经理忙搂紧她，不住安慰，同时也向沈九星连连道谢，感谢他们出手相助，没有酿成悲剧。
沈九星终于转回身。
他扯了下嘴角，声音很轻：“不用谢，回去……好好休息。”
顾妄皱了皱眉，一阵没由来的烦闷。
明明说得那么轻，为什么听起来却带着这样沉重的难过？
他能感觉到沈九星心情很糟糕，却不知道是为什么，而对方似乎也没有要告诉他的意思。所以他只好偷偷跟在后面，也幸好是这样，才能及时叫来管理人员控制局面。
但现在误打误撞救了个人，沈九星的状态反而更差了。
正思索着，沈九星主动碰了下他的袖子：“我们回家吧。”
“好，行，这就回家！”顾妄连声答应，掏出手机时差点拿反，“我先打个车……要不要跟孟子说一声？”
“他们还在玩，不要打扰了。”
两个保洁阿姨推着清洁车过来，沈九星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包厢门敞开着，里面一地狼藉。
也许在他死后的那个晚上，也是同样的场景。
沈九星闭上眼。
他有点累了，迫切地需要独处，需要用疼痛保持安稳。
……
浴室里氤氲起白蒙蒙的水雾。
水流持续注入浴缸，回荡开小小一圈波纹，洁白的瓷砖映出跪坐在浴缸边的人影。
沈九星没有进去泡澡，甚至连衣物都还穿戴整齐，只将左侧的长袖挽到肩膀，胳膊搭在浴缸内侧，清水漫上来，很快就被染得鲜红。
他右手攥着美工刀，神色漠然，仿佛那一道道伤口并不出自自己身上。
血液大量流失，他却觉得不够。
划一下，他想起李敖给他递来的那杯酒。
划一下，他想起被摔烂的吉他。
划一下，他想起西装男对他说，没人会救他。
刀口逐渐向下移动，到手肘处停了停，似乎在犹豫要不要直接跳到手腕，结束这一切。
就在这时，黑色手环突然震动——-
点击屏幕，抽取随机任务。
沈九星很轻地拧起眉，接着就听浴室门被人小心翼翼地敲响。
“……九星，你看见没？”
顾妄这半天一直悄悄等在门口，正担心里面怎么完全没动静，现在恰好可以用任务的借口试探一下，他又敲了敲门，“你抽？”
“你抽吧。”
沈九星站起身，合拢美工刀，随后打开阀门放浴缸的水。
差点忘记了，他们两个还被系统绑定着。
他还不能死，否则顾妄也会被连累。这人前前后后为了活下去做了这么多努力，总不能付诸东流。
手环屏幕已经开始转动，沈九星用冷水扑了把脸，靠在墙边，垂眸等待结果。
‘叮！’-
恭喜获得：返程卡！-
您的手气真是太好啦！
什么意思？
沈九星站直身体，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大胆的猜想，心脏怦怦狂跳起来。
下一秒，千年难遇的系统提示音都上线了：“1078号世界玩家您好，恭喜获得本游戏对幸运者的奖励。拥有返程卡，二位就可以随时脱离系统，返回现实世界，重新回到各自进入系统前一刻的生活进度。”
“愿您带上在脱单系统里获得的恋爱经验，在现实世界里遇到属于您的另一半。”
一张半透明的卡片从手环内升起到半空中，颜色逐渐加深，最终变为实体。
系统：“从现在开始，您就可以使用卡片了，方法就是由其中一位玩家代表拿起返程卡并喊出‘使用’——”
“使用。”
“不用！”
两人同时出声，但顾妄动作更快，抢先一步抓住他面前的卡片，返程卡只有一张，沈九星手环上空的图像瞬间消失。？？？
顾不得左臂尚未愈合的伤口，沈九星一把推开浴室门，冲到顾妄面前：“你发什么疯。”
“……朋友，到底是谁疯？”
顾妄将返程卡死死捏在手心，不断后退。一晚上压抑着的紧张忧虑在这一瞬间爆发出来，他简直不敢想象，要是他刚才没有抢到卡片会发生什么。
心脏几乎骤停。
顾妄深深吸了口气，生平第一次抬高嗓音，“你知不知道返程意味着什么，你忘了你来之前是什么状态？直接回去不就完蛋了吗？”
“有什么问题？”沈九星反问，“我本来就是个破死人，返程不过是死回去而已。”
“可是我们明明有活下去的机会，只要完成任务就行了，你为什么要直接放弃？”
沈九星说：“放弃对你来说是个很安全的选择。分开各自回到原来的时间，我死也不耽误你活，对你根本没有任何影响！”
“怎么会不耽误，怎么会没有影响？”
“影响在哪里？”
“影响在我不想让你死！！”
“……”
吼完这句，房间里忽然陷入死寂。
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有窗帘轻轻晃动，倾斜一抹皎洁的月光。
过了很久，沈九星低声开口，“……你说什么？”
大脑一片空白。
怎么会有人自愿放弃返程卡这种机会，只为了让他活下去？
沈九星无法想象。
他甚至看不清顾妄的脸，也许是因为对方背靠窗户，他整个人都被温柔地笼进顾妄的影子里，只能听见轻浅的呼吸声。
而顾妄神色几经变幻，难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张口说出这句话，但仔细想想也确实是真心的——哪怕潇洒一点，一起拿命赌一把，他也不想看见沈九星直接选择速通放弃。
他轻咳一声：“我说，我不想用返程卡，因为我希望我们能……能一起活下去。”
“就在这个世界，这个什么1078号世界。这里挺好的，不比现实世界差，反正我是这样觉得。”
“而且你也活着，就更好了。”
“活着难道不好吗？君子曰活不可以已……”
“……”
预感到顾妄的语文体系已经开始崩塌，系统终于听不下去了：“玩家您好，本系统为您做出温馨提醒。”
两人顺势各自退开。顾妄道：“你说。”
系统：“二位目标得分为100分，目前得分共计为35分，其中还有3分是KTV见义勇为刚加的。但原著小说的时间线以高二为主，这意味着如果您想顺利留在1078号世界，就要在未来努力赚分，否则不使用返程卡的结果就是双死。”
它说得很恐怖，顾妄却挺轻松的，心态平和。
“不会死的，六十来分而已，我们肯定能挣到。”顾妄踩下垃圾桶踏板，把那张传闻中象征‘超好手气’的返程卡直接丢了进去，“用不着这玩意。”
系统：“……”
系统：“返程卡到时间线完结前一直是有效的，建议您先保留一下，必要时可以使用，不用这么早当垃圾扔掉……”
顾妄挥手：“没事，我想扔。”
系统：“。”
行吧，这两位玩家比较特殊。
系统用机械音鼓了三次掌，随后道：“感谢二位对本系统工作的支持和信任，选择继续留在这里。作为回报，本系统将酌情为您提供更多任务机会，提高得分。”
说完声音消失，手环再次震动-
点击屏幕，抽取随机任务（补充）。
“这么人性化？”
顾妄挑起眉，抽到稀有卡片后对自己的手气自信不少，他抬手就点-
请保持夜间同床共枕-
在下一次随机任务出现前，本任务长期存在，任务得分与执行次数成正比-
任务生效。
“………………”
顾妄当场改口：“我觉得这个任务也不是非做不可，我们还有很多别的机会挣分，对吧九星。”
沈九星盯着掉在垃圾桶里的那张返程卡，一直沉默，听到这里终于抬起头，面无表情地开口：“别想。”
他脸色还有些苍白，但语气不再茫然和自我怀疑，而是重新回到一贯那种半冷漠半嘲讽状态，眯着眼，很细微地勾了勾唇角。
“你扔了返程卡，现在我要对你的命负责。洗澡，然后来我房间睡觉。”
第34章 第 34 章
客卧内亮起一盏小小的鹅黄色床头灯, 为冷冰冰的床罩稍添暖意。
沈九星穿着长袖长裤的黑色睡衣，只有领口处露出一小片皮肤，对比之下显得更苍白。他掀开被单一角, 褪掉拖鞋坐进去，线条流畅优美的脚踝隐入灰色薄被。
刚靠上床头, 客卧门被推开一道缝。
黑猫无声无息地钻进来，没过几秒，奶牛猫也紧随其后。
黑猫两天前刚从宠物店被接回来, 为猫相当谨慎, 又经常和背景融为一体，在家里神出鬼没。奶牛猫已经是个老住户了，一般只有它能找到失踪的黑猫在哪。
顾妄发挥他数竞生的风范，给这俩猫分别起名为‘一百’和‘五十’——寓意毛色百分之一百全黑和百分之五十黑白掺杂。
“一百五。”沈九星合起来叫它俩简称, “去外面睡。”
没有猫听话, 一百顾自跳到书桌上趴下，而五十喵喵叫了几声，一跃上床。
“……”
两个逆子。
五十在棉被上小心落爪, 绕着他走了两圈猫步，忽然偏过头, 嗅了嗅他的左臂。
然后它整只猫都僵住了, 顿了一下, 耸着鼻子难以置信。
“闻到血味儿了？”沈九星掐着它的后颈把它提起来。
五十在半空中喵了一声, 满眼忧虑，白尾巴扫来扫去, 试图拿爪子扒拉他。
沈九星面无表情地和它对视。
猫能闻出来, 顾妄不会也能……闻出来吧。
今天晚上割得确实有点狠。上辈子的经历实在糟糕，记忆卷土重来, 让他应激到失去了控制，只能自虐式的伤害自己。
沈九星放下猫，卷起袖子看了一眼。
皮肤上交错着几道深深浅浅的伤痕，表面经过清洗，倒是没有继续渗血，但也没那么快愈合。
“别乱动，不许告密。”
沈九星点了点五十的鼻子，五十立刻很怂地趴下来，不敢吭声了。
沈九星用长袖仔细遮住伤口。
房门被人推开，他不动声色地从眼尾扫过去，侧脸紧绷——
顾妄神色恍惚、同手同脚地走了进来。
沈九星：？
两人的身份似乎调换，上次顾妄大大方方、沈九星很不习惯，这次紧张的却变成了顾妄。他穿着件宽松的白T，不知为何耳根微微发红，瞥了眼沈九星又快速移开视线。
靠近了，顾妄终于察觉到什么，停下动作闻了闻。
沈九星看向他。
“好像有股味道。”顾妄说，“你吃鸭血了？”
“……”
沈九星冷静道，“五十吃的。”
一动不动趴在旁边的五十：？？
沈九星说完自己都觉得拙劣，但顾妄信了，或者说他心思完全没放在这件事上。他掀开被子从另一侧上床，挣扎犹豫再三，最后委婉地暗示：“我们，就睡自己这半边的床吧。”
沈九星不明所以：“废话，那不然呢？”
顾妄：“就是……这样不会碰到对方。”
“我知道啊。”
“比较私密，也比较安全。”
“我知道啊。”
“……”
顾妄看着他，欲言又止，心道沈九星到底听懂没有啊？睡到他怀里什么的，实在是……有点过于亲密了。
但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他又不想把拒绝的话说得更加明白。
顾妄脑内天人交战，而沈九星坦坦荡荡，他上辈子从来一个人住，一直自认为睡相良好，更不可能往这方面想。放松下来他感到有些疲倦，侧身关灯：“睡了。”
顾妄僵硬地平躺下来。
眼前陷入黑暗，干燥舒适的薄被遮住半张脸。气息清爽，是属于沈九星的味道。
不知过了多久，万籁俱寂，他一寸一寸、小心翼翼地偏过头。
一道微弱的光打在沈九星半边侧脸，印出直挺的鼻梁轮廓。
他已经一个人睡着了。
这个人真的很安静，睡着了也是冷淡疏离的模样，几乎听不见呼吸声。他表面上睡得安稳，眉心却没有完全松开，夹着一道浅浅的痕迹，在梦里也被什么困扰着。
顾妄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心情有些复杂，说不出是如释重负还是遗憾。
他转回头，闭上眼准备入眠。
沈九星忽然动了动。
顾妄立刻偏头，屏住呼吸——
沈九星翻了个身，面朝向他，单薄的身体不自觉蜷缩起来，眉心仍旧轻轻皱着。像一只受了伤的小动物，感受到这边有温暖的热源，于是慢慢靠过来，指节摸索着伸展，最后无意识攥住顾妄的袖口。
他攥得很轻。
似乎是不敢完全依赖，所以还带着一丝独立的、随时准备抽离的戒备。
顾妄喉结轻动，一动也不敢动，只能垂眸看着沈九星近在咫尺的脸，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就在这时，他看见沈九星的眼角闪过一抹晶莹的微光。
那是一滴泪水。
打湿了他细密的睫毛，然后缓缓滑落，消失。
顾妄的心忽然狠狠地抽疼了一下。
什么也顾不上了，他侧身腾出身前的空位，好让沈九星顺利地缩进来。沈九星顺从地动了动，凑得更近，侧脸埋在顾妄肩窝处，喉咙里低声说了句什么。
“嗯？”顾妄低头想听清。
沈九星却陷入沉默，眉头皱的更紧，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场景，也像在嫌弃他耳朵不行。
顾妄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刚要放弃，沈九星又道：“……吉他。”
顾妄捕捉到关键词：“吉他？你想要吉他？”
沈九星：“都没有了。”
他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顾妄想到沈九星今晚的反常，又想到李江洋表白那天，沈九星弹唱时的莫名低落。
是因为吉他吗？
他不知道。
他只觉得沈九星今天很难过。
以至于冷漠的外表裂开一道缝隙，露出内里柔软不安的心。
沈九星侧着身，后背处的被子向下滑。顾妄看见后帮他重新往上提，回忆着上次睡醒的画面，调整姿势，左手搂向沈九星的腰。
他五指虚虚地张开不敢落下，一点一点靠近，最后试探着小心地碰上去，拍了拍。
*
次日上午，一缕晨光透过窗帘缝隙，落在床上。
阳光晃过眼前，沈九星烦躁地皱了皱眉。紧接着身边人就轻手轻脚地坐了起来，窗帘拉动的声音响起，那一抹光就消失了。
眉心舒展开，沈九星转过身，指尖碰到五十的猫爪，他就这么搭着又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再次醒来。
这下彻底睡饱了，起床气消失得一干二净，浑身都神清气爽。沈九星揉了揉额角，身旁的人已不见踪影。
他坐起身，第一眼就发现床头柜的布置被改动了，床头灯被人里推了推，外面放了几张稿纸，纸上倒扣着他的手机壳，那两行黑色的“沈九星专属活着要开心”格外瞩目。
沈九星多看了几眼，感觉那稿纸也有几分眼熟。
他拿过来一看——
《生命的意义》，顾妄著。
“……”
这人从哪翻出来的？
顾妄的字有一种特殊的魔力，写出来就让人下意识往下看，类似一种精神攻击。沈九星捏着稿纸看了四五行才反应过来，默然无语地放回去，拿起手机。
锁屏页面上时间已经是11：52，再往下附带一长串未接来电提示。
他的手机遭受了汪婷佳和江志峰的轮番轰炸。？
沈九星看了眼日期，今天是周日，放假没错啊。
他捏着手机下床，五十立刻屁颠颠地睁眼跟上。家里空空荡荡，顾妄也不在，只有顾行的房门关着，应该是烧烤摊下班回来补觉。
沈九星点开顾妄的微信对话框，打字：在na…
还没打完，身后传来门锁转动声。
一只大号纸板箱出现在门口，接着是顾妄自己。
他不知道去哪里晃了一早上，热得拎着领口扇风，发梢都往下滴水，但笑容很灿烂，抬眸看见沈九星，特别高兴地招呼他：“早啊。”
“都中午了。”沈九星朝纸箱示意，“这什么？”
顾妄正要回答，兜里的手机嗡嗡震起来。
他停下动作掏手机：“我先看看是谁，一直在打，我路上没手接……江志峰？他找我干嘛？”
“他也给我打了，还没接。”沈九星说。
顾妄莫名其妙，按下接听键：“喂……”
江志峰的声音劈头盖脸传过来：“你们几个昨天去哪浪了？啊？！”
顾妄赶紧把手机挪远，听这架势就知道对方已经掌握了确切证据，他也不隐瞒，挪回来如实交代：“去KTV了。”
“不知道高中生禁止去这种地方吗，啊？！怎么还把沈九星带过去了？你们两个人……”
顾妄用耳朵和肩膀夹着手机，边听边在屋里转来转去找，准备找个剪刀回来开箱。江志峰的声音慢慢减小，最后撂下一句：“……这种行为完全违背我们六中校规，绝对不能再发生了，明天周一晨会给我上台做检讨。”
“行，好的，我来检讨。”顾妄满口答应，答应完才把电话开成外放模式，问道，“这事儿您怎么知道的啊？”
江志峰哼了一声：“你个小兔崽子还指望瞒住我。”
他顿了顿，语气放缓：“那什么，你俩那天晚上是不是见义勇为了？”
原来那个被救下的女服务生，其实是个来KTV勤工俭学兼职的大学生。出事后女生家长非常后怕，又感谢两人救命之恩，回去查监控一层一层回溯确认他们的身份，然后联合大学给六中寄来了锦旗和感谢信。
这还不算，他们还联系了新闻记者，要求务必将这件事发扬光大。
“现在这都算社会新闻，关注度很高的。”江志峰说，“记者已经联系了校长，说晨会要过来实地拍摄报道，记录颁发锦旗的画面！”
顾妄和沈九星：“……”
还有这种操作？
顾妄抓了抓头发，想到那个画面又有点乐：“不是，那周一晨会当天我们先上去念个检讨，然后下台，然后再上去拿个锦旗？”
江志峰沉默一阵，自己也觉得荒谬。
但电视报道更要树立价值观，这两个流程一步也不能缺，他语气不耐：“这个问题到时候再说，总之你今天就把检讨写起来，写好一点，争取展现一下我们六中学子的风采。”
写检讨属实是专业对口，顾妄答应两声准备挂电话，又被江志峰喊住：“等等！”
“嗯？”
江志峰措辞两秒，似乎在犹豫表彰前该不该说这种话，但最后还是开口道：“下次要是再遇到危险，一定不要冲动，优先保证自己的安全。命只有一条。”
顾妄心里一动，下意识看向沈九星，拿起手机郑重回复：“知道了老师，谢谢您。”
江志峰这才结束通话。
顾妄看着沈九星笑笑，把剪刀递到他手里，催促道：“行了，快拆箱子。”
沈九星怀疑地看他几眼，划开纸箱上的透明胶带，剥出内层包装。
看清包装上的图案，他愣了下，呼吸骤然急促起来——
一把吉他。
黑色的，不知道顾妄跑了几家店才买到，和他曾经拥有过的那把有八九分像，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区别。
沈九星怔然抬头，正对上顾妄的笑容，少年眼眸漆黑而明亮，笑得张扬得意。
“喜欢吗？”他问。
“你怎么知道……”
沈九星话没说完，不知道该从何问起，于是又低头抚摸琴身，上辈子被磕坏的地方现在完好无损，质感光滑温润。
喉咙口滚过灼人的热度。
他觉得丢人，蹲在地上极力稳住呼吸。半晌后稍稍冷静下来，故作随意地说：“材质还可以，能用。”
头顶响起顾妄压抑不住的笑声。
似乎是被这个回答可爱到了，顾妄抵着门框笑了好一会儿，最后才道：“行，我就是看着觉得你可能会喜欢，随手买的。那你勉强用用，我进去歇会儿。”
沈九星依旧低着头，嗯了一声。
他跪在地上，小心地托起吉他，额前的发梢落下来，遮住微微发红的眼眶。
如果，他想，如果有人愿意给他买新的吉他。
那么他是不是也可以试着走出来，拥有一次新的人生。
第35章 第 35 章
周一上午七点半, 晴空万里。
晨会在操场举行，校领导在台上讲，全校学生站在草坪上听。
每个班男女生分列成两队。男生比女生多, 队伍末尾都由男生上来补齐，于是越往后越散乱, 变成一群男生挤在那聊天。
“听说没，省里最近在搞那个什么素质抽测，今年抽中咱们学校了。”
“哪个年级哪个班啊？还是全校都要？”
“听说是不同年级考不同的内容, 音乐、美术、体育三个方向。现在不都强调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嘛。”
“那咱们年级抽中哪个了？”
“不知道, 还没确定吧。”
“……”
聊天主题一会儿换一个，刚开始还在聊月考，现在已经不知道跑题到哪里去了。
按身高顺序，顾妄也是往前补齐的那个, 排来排去, 正好排到沈九星旁边。
他原本和李江洋站前后脚，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看见沈九星他眼睛一亮，停下话音, 打了个骚气十足的招呼：“早上好啊，真巧, 又见面了。”
沈九星回：“早。”
顾妄说：“哟, 今天心情这么好。”
“……”什么玩意。
这俩人自带结界, 李江洋八卦分享到一半突然被冷落, 好在他心胸宽广，摸了摸头, 反而想起另一个八卦：“对了沈哥, 我昨天跟七班的人打球，他们说张驰那脚好得差不多了, 前天刚出院。”
冷不丁的，沈九星差点没想起来张驰是谁。
他愣了下才道：“哦，他啊。”
时间热热闹闹跑得飞快，虽然实际上并没过多久，但好像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事了。
反倒是顾妄不太满意，听起来像嫌弃他伤得太轻了，“这么快？”
“是啊，今天就来上学了。”
李江洋说，“听说他们家耿耿于怀，后来还找校长谈了好几次，一直要求报警或者给妄哥处分什么的，反正就是各种闹来闹去……但我估计也就是嘴上说说，现在人都出院了也没个下文，以后还能怎么样？”
“他哪敢真的报警，不过是觉得丢人，仗着家里关系来给学校施压，顺便给我添添堵。”顾妄单手插着兜，懒洋洋的。
孟乙航也挤在附近，闻言搭上李江洋的肩：“好端端的，提他干嘛。”
他昨天跟李江洋一起打的球，也知道这事，听了都觉得晦气。
李江洋：“我这不是怕他又来找事吗，先给沈哥提个醒。”
“来也不怕，妄哥肯定能把他揍回去。对吧妄哥？”
顾妄冲他竖大拇指：“特别对。”
说到这里，周围稀稀拉拉响起一片掌声。
前一位校领导发表完每周思想引领讲话，鼓舞人心的效果没起到，反而听得人昏昏欲睡。校领导拎着讲稿下台，江志峰接着走了上去。
江志峰今天特意打扮了一番，穿着板正的黑色西装，头顶几根毛整整齐齐贴在脑门上，看起来容光焕发。
他一上来就握着话筒大吼一声，气贯云霄：“同学们，早上好！！！”
掌声哗哗响起来，李江洋吓了一跳：“我去，峰爷今天想干嘛。”
江志峰手握话筒，俨然是整个舞台最靓的星：“六中同学们，看见身后的摄像头了吗？那是来自S市电视台的记者们！”
“让我们展现出最好的青春风貌，打起精神，准备迎接接下来的环节——表彰大会！”
“表彰？”孟乙航兴致勃勃，踮着脚探头张望，“表彰谁啊？”
江志峰抖开名单：“有请以下同学上台。顾妄，沈九星，孟乙航，于诚，李江洋……”
“……”
孟乙航一个没站稳，差点平地栽倒：“哈？！！”
沈九星抬手抵住他的背，一脸淡定，示意他往前走。
周六晚去KTV的有十几个人，除了顾妄沈九星，其他人都是大写的懵逼，莫名其妙被安排着在台上站成一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江志峰抬了抬手，顾妄心领神会地向前一步，走出人群。
孟乙航站在沈九星身边，面前乌泱泱的学生还有摄像头，他动也不敢动，只能微微偏头，用气声询问：“妄哥是代表我们领奖吗？”
沈九星扫了一圈，正好和七班那几个黄毛绿毛对上视线，都是一脸嫉妒的愤愤不平。
他收回视线，想了想道：“差不多吧？”
孟乙航似懂非懂，看着顾妄从怀里掏出讲稿。
“老师们，同学们，亲爱的记者朋友们。”顾妄清了清嗓子，“本人高二二班顾妄，现在在这里做出严肃的检讨与自我批评。”
孟乙航：？？？
顾妄念完检讨，江志峰又接着讲。听了半天，总算弄明白来龙去脉。
台上的人也是刚刚才知道周六晚原来出了那么大的事，顾妄和沈九星两个人就解决了，现在还把功劳分给他们。照江志峰的意思，这个荣誉是市里批下来的，非常难得。
趁江志峰讲话的工夫，顾妄身边的男生感动道：“妄哥，这种好事还想着我们啊？”
“不是我。”顾妄说，“是沈九星说的。”
一群人齐刷刷看向沈九星。
沈九星：“……”
沈九星：“我就是不想两个人在台上丢脸。”
两个人拿一副锦旗，搞得跟拍结婚照一样。
结果他本意想拒绝，锦旗最后还是被送到了他手里，推都推不走。其他人紧紧簇拥着他，跟江志峰、汪婷佳一起在台上合照。
江志峰站在边上，小心地整理好西装领带，还不忘扭头叮嘱：“表情端庄一点啊，要上电视的！尤其是你顾妄！”
顾妄不得已把搭在沈九星肩上的胳膊收回来。
“好了，三、二、一——”
沈九星看向镜头，微微勾起唇角，笑了。
*
素质抽测虽然还没确定，但风声已经传开了。平时音体美时间总被其他老师挤占，今天破天荒地照常上课，汪婷佳还特意催促他们抓紧过去，好好听讲。
音乐教室就在综合楼，乐器房旁边，是个颇具艺术感的阶梯教室。
“先练声乐，大家一起学一首歌，然后轮流考核，考完了的去乐器房自己学学乐器。”
音乐老师看起来恨不得用一堂课补回整个高中缺失的音乐教育，她给每个人发下一本崭新的音乐书，抬头问道，“音乐课代表是哪位？”
没人回答。
课都没上几次，哪有这种生物？
最后赵可盈临危受命，身为校乐团成员，负责帮忙检查同学们的发声方式，老师在上面教，她在下面巡查。
教学曲目是《送别》。
巡查到顾妄，饶是有心理准备，她还是沉默了一下：“呃，妄哥。”
“怎么了。”顾妄停下歌喉，“音准如何？”
赵可盈：“……”
沈九星说：“一塌糊涂。”
顾妄还挺惊讶：“真假的？我自己听着还行呢？”
赵可盈试图安慰他，给他几分薄面，“是还可以，能听出来你有自己的调子……”就是和原曲不太一样。
沈九星示意她继续检查，自己往顾妄身边挪了挪。
他食指点着音乐书，耗费为数不多的耐心，领唱第一句：“长-亭-外。”
声音清冷干净，在周围乱糟糟的大白嗓中显得尤为突出，贴在顾妄耳畔，那股痒意一直钻进心里。
像悦耳的风铃。
顾妄不自觉盯着他开合的嘴唇，半天堪堪回神，开口还打了个磕巴：“长、长亭外。”
沈九星顿了一下，没想到任务如此艰巨。他放下书：“do-re-mi。”
顾妄：“do-re-mi。”
沈九星：“sol-misol-do（高音）。”
顾妄：“扫米扫豆。”
“……”
教到这种程度，这人基本也是废了。
沈九星把书还给他，示意他自己唱着玩吧，怎么高兴怎么唱就行。
“是还不错吧？”顾妄上台考核前还在寻求他的认可，“反正感情肯定到位了。”
沈九星顺序在他后面一个，坐在台边的椅子上等，闻言直接朝他挥手：“快唱吧你。”
顾妄一开嗓，整个班练习的声音都停了。
在春游的大巴车上已经领略过他的歌喉，如今再听，震撼感还是不减当年，跑调跑得如此理直气壮。
简直惊为天人。
于诚听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想笑：“妄哥，你这唱的真是……”
话没说完，一旁的沈九星长腿交叠着，淡淡抬眸扫过来。
于诚：“……真是非常好听。”
无人质疑，顾妄自信收尾，冲台下的听众潇洒致意。
等沈九星考完过去，顾妄已经在乐器室里研究起了吉他。
沈九星都担心这人是不是真被培养出了音乐热情——昨天大老远买个吉他回家，该不会本意是想自己弹吧？
有热情是好事，也得稍微考虑下实际情况。
他走过去，还没说话，顾妄先转回头，像是能辨认出他的脚步声似的：“九星，你看。”
“看什么？”
“这把吉他。”顾妄手里拿的就是李江洋表白那天沈九星弹过的那把，他得意地挑了下眉梢，“和我给你买的那把像不像？”
沈九星看向他，意识到什么：“你……”
“就是照着它买的。累死我了，原厂家停产了，跑了六七家店，就那把最像。”顾妄笑着说。
沈九星眨了下眼。
怪不得那把吉他和他上辈子的那么像，因为三者都是同一款式，顾妄照着这个买，误打误撞，自然就对上了。
顾妄又说：“你弹得这么好听，不继续弹太可惜了。”
沈九星接过吉他，轻轻扫弦。
然后他掏出手机，倚着琴架低头打字。在搜索框里输了删删了输，半天都没找到想要的东西，他啧了一声，点了下顾妄的肩膀：“春游那天，你在大巴上唱的是哪首歌？”
“《小情歌》啊。”顾妄下意识回答。
“……”
那可真是一点都没听出来。
沈九星敲了几下键盘按键，这回搜索很顺利，屏幕上弹出一页吉他谱，他背过身，收起手机。
顾妄后知后觉地抬头：“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干什么。”
“不行，快说。”顾妄一下站直身体，胡搅蛮缠，“不说不让走。”
他用食指勾住沈九星的外套衣领，带着点亢奋，眼神都亮了。
沈九星根本不惯着他，该走还是走，顾妄又不可能真的用力，只好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但还是不肯撒手。
还在上课期间，校园里很空阔。
俩人就这么走了一路。
上楼的时候沈九星实在觉得太傻逼，甚至转头开始威胁：“放手，放不放，不放我揍你了。”
顾妄特别果断：“你揍。”
“……”
沈九星无语片刻，余光里忽然晃过一道身影。
“谁？”他敏锐地转头，楼道却又空空荡荡，除了顾妄之外没有别人。
“怎么了？”顾妄毫无察觉，全部注意力都在沈九星身上。
他踩在矮一级的楼梯上，还笑着弯了弯手指，眼底有一抹隐隐的期待。
沈九星又朝过道口看了一眼，两个教室都在上课，看起来并没有异常。
沈九星收回视线，重新垂眸。
“我学一下。”他最后还是被磨得松了口，“明天吧。”
弹给你听。
第36章 第 36 章
顾妄听懂了他的意思。
或者说他心里也有这个猜想, 但不太敢相信，所以要听沈九星亲口说出来。
顾妄咽了咽嗓子，忽然感觉楼道这个场景很特殊, 明明隔着一堵墙就是喧闹的班级，但此时此刻, 逼仄的一方天地里，只有你和你面前的这个人。
沈九星先移开视线，顺便拍了下他的手背：“行了吧？撒手。”
顾妄如梦初醒地松开手：“行了。”
指尖从领口和皮肤间抽离, 蹭到散落的碎发, 他忍不住悄悄捻了捻。
他越来越觉得沈九星这个人，其实是润物细无声的。就像颗掩盖在土壤下的种子，根须已经盘根错杂了，而真正冒出头让人看见的, 只有一点小小的嫩芽。
说的少做的多, 所以偶尔说出口那一两句，就特别招人心软。
沈九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回到教室, 抽出课本继续自学。
顾妄在他身边坐了一会儿，忍不住又去拽他的外套袖口：“两天就能学会？今天和明天, 两个晚上？”
沈九星敷衍道：“嗯。”
“这么厉害！”顾妄噙着笑换了个姿势, 长腿舒展, 坐姿相当不羁, “可以一边弹一边唱吗？”
“嗯。”
“整首歌？从头到尾的？”
“……”
沈九星面无表情地合上笔帽，“再说就不弹了。”
“好好好, 不说。”
顾妄配合地举起手, 但又坐不住，总觉得这事儿不能只有自己一个人知道。
有一部分同学也和他们一样提前从综合楼回来了, 教室里零零散散坐着几个人。他转了一圈，看见孟乙航正坐在隔壁大组打游戏，于是把他叫到外面。
顾妄也不说话，就斜倚在走廊外侧的围栏上，先虚虚地叹了口气。
孟乙航捏着手机，看他的样子就警惕起来：“干嘛？”
顾妄说：“你知道沈九星吧。”
孟乙航：“……”
“他唱歌很好听，弹吉他也很厉害的。”顾妄做了下铺垫，“然后上次春游抽那个大冒险，我不是唱了首歌吗？今天他跟我说，他要学一下那首歌，学会了弹给我听。”
孟乙航：“…………”
顾妄：“弹给我一个人听。”
孟乙航转头就走。
“哎。”顾妄感觉还没聊够，试图挽留。
汪婷佳恰好从楼道探出头，打断了他令人发指的行为：“顾妄？快过来一下。”
办公室进门有一小片会客区，摆着茶几和几套褐色真皮沙发。
平时这里无人问津，今天却围坐着好几个老师，江志峰、徐晴都在其中，交谈着什么。
江志峰双手捧着茶盏，递给主位上一个陌生的年轻男人。抬眼看见顾妄进来，他立刻直起身：“诶，来了来了——就是他。”
年轻男人推了推眼镜，慢悠悠地看过来，视线上下打量。
江志峰拉了顾妄一把，示意他赶快问好：“这位是骆华骆指导，B市金牌数竞教练。”
“骆指导。”顾妄感觉这人的眼神让他不太舒服，好像带着股天然的轻蔑。但江志峰都开口了，他还是顺着打了个招呼。
“骆指导平时很忙的，特别难请，这次是我们运气好，骆指导刚好在S市开会。”
徐晴也难得用这么舒缓的语气讲话，姿态放得很低，“我们六中实在是没有数竞经验，生怕耽误了孩子，不得已麻烦您一趟，您看……”
听到这里，骆华从鼻孔里哼笑一声。
他笑着说：“我听到邀请也是很惊讶，想不到你们学校还能有这种人才。”
他看向顾妄：“确定是真的会数竞吗？你们那几次测试准不准，不会有人泄题吧……哈哈哈。”
空气明显凝固了一下。
江志峰咬着牙赔笑：“不会不会，我们考核了好几次的，学校这边您可以放心。”
骆华不置可否。
他偏头看向顾妄，等着同学开口讲几句好话，求求情，请自己这位金牌教练出山指点。
但顾妄甚至都没有看他，只是站在江志峰身后，漫不经心地挑着眉梢。
片刻后似乎是才察觉到房间里过于安静，他抬起头，随口道：“啊，不信也没事。我在六中跟着徐老师江老师学一学，今年考个金牌不成问题。”？
骆华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顾妄好心地对他重复：“我说，考个金牌……”
汪婷佳慌忙打断：“顾妄！”
顾妄这才勉强闭上嘴，耸了耸肩。
“……”骆华这辈子没遇见过这么不要脸的学生，他震惊地瞪着顾妄，然后又看向江志峰，试图讨个说法，“你这……”
江志峰嘶了一声。
不得不承认，刚才某一瞬间，他也被顾妄这股游刃有余的自信震住了——真的很爽，底气十足，一下就撑起了六中的脸面。
但人还是得考虑现实，他赶紧往回找补：“孩子不懂事，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江志峰一边说一边朝汪婷佳使眼色，示意她还是把顾妄带走算了。本来想让顾妄进来见个面，聊几句，但再这样聊下去金牌教练怕是要当场心脏病发作。
汪婷佳也很无奈。
她把顾妄拉到走廊上，小声教育：“你刚才怎么能这么没礼貌？”
顾妄不甚在意：“我看他没什么礼貌的样子，好好讲话怕他听不明白。”
“……”汪婷佳顿了一下，“人家身份摆在那，没办法的。前段时间江老师徐老师一直在联系其他学校的数竞教练，很多人一听是六中就懒得理会，骆指导好不容易顺路过来看一眼，还没答应带你呢，你别先给人家气跑了。”
“还没答应？”
汪婷佳：“没呢，我们这边已经报了高价，但他一直说要考虑考虑。”
“那正好，这笔钱就省着吧。”顾妄说，“要是有人慧眼识珠，主动愿意带我，那我也乐意跟着学学。没人就算了，倒贴多没意思。”
汪婷佳皱眉：“你这孩子怎么这么犟？数竞是个很复杂的体系，你没考过不知道，不是会做几道题就能拿奖的，需要专业老师做领路人……”
眼看是一大段思想教育，顾妄连忙打断：“哎汪老师，我还有件事儿。”
“什么？”汪婷佳止住话头。
顾妄一边朝教室的方向后退，一边问：“听说张驰出院了？有没有来找您麻烦？”
汪婷佳没想到他会关心这个，愣了下才道：“还好，偶尔有几个小投诉。”
每次收到投诉她就写一小段回复，无伤大雅。不过被缠着也挺烦的，不上不下，就是拖着她比耐心。
顾妄点点头：“这是我惹出来的事，您如果有需要，随时告诉我。”
说完他笑着挥了挥手，最后退了半步，眨眼间闪回教室。
*
次日下午，素质抽测的结果终于出炉。
高一音乐，高二体育，高三美术。
抽测就在十天之后，时间紧张，全校上下高度重视。领导讨论后决定每天推迟一小时放学，由各个年级自行组织突击训练，不说测出多高的成绩，最起码先把及格率提上来。
这也是六中一贯的作风——少输当赢，不丢人就行。
虽说是推迟放学，但能霸占整个操场，李江洋等人特别兴奋，临近下课就兴冲冲换上球鞋球衣，准备去篮球场酣畅淋漓地赛上一局。
结果刚到楼下就傻眼了。
“都给我好好训练，别想趁机摸鱼，那几个带着作业本的也都先收起来！”
江志峰举着个大喇叭，亲自在篮球场边当保安，“你们抱着篮球过来想干嘛？”
孟乙航干笑着后退：“不干嘛……”
“归队跑步去！”
“……”
牛郎织女的距离也不过如此，咫尺天涯。
于诚哭丧着脸，依依不舍地眺望球场：“我的心碎了，这个世界怎么能这么残忍。”
他转过头，发现顾妄看起来也不是很开心，一下感觉找到了同道中人，“妄哥快过来，让我们二班篮球天团抱团取暖。”
顾妄没什么兴趣。
他眺望着操场另一头，几个体育老师还在那商量区域划分，迟迟没有过来组织热身跑。他撩了撩袖子：“怎么还不开始，早点开始早点结束。”
孟乙航不明真相地接话：“就是，结束了好打球。”
顾妄睨了他一眼，纠正：“结束了好回家听歌。”
孟乙航：“……”
沈九星：“……”
沈九星一直站在树荫底下等着，没想到就这也能扯到自己身上来。
顾妄说完就暗示性地盯着他，用口型确认：“今晚？”
弹一次吉他而已，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干嘛呢，搞得这么郑重。
沈九星感觉这人眼里的期待都要满出来了。
他冷漠地挪开视线，然后转过身，悄悄把手机藏在袖口露出一小截屏幕，继续背昨天没背完的曲谱。
又磨蹭半天，总算开始热身。全年级统一慢跑三圈，然后分班级训练不同的测试项目。
二班分到的是跳远，场地在操场西南角，沙坑边的跑道上画了几排白线。
天气有点燥热，三圈下来大家都出了汗。顾妄把外套随手一脱，直接扔到旁边的石阶上，转头瞥见沈九星穿的是长袖校服：“热不热？”
“还行。”
“下次你也穿个短袖加外套，方便点，出来训练就能脱。”
沈九星动作一顿，下意识捂住左臂上的伤痕，“不用，我习惯长袖。”
轮流跳远，众目睽睽之下还有点不习惯。几个女生互相推让几次，索性一起喊男生打头阵：“孟子，你先来！”
“我？”孟乙航躲得更快，“我不行，我跳得比女生满分线还近。”
体育老师看不下去了：“快点儿，大老爷们害羞什么！那个谁，个子挺高的那个，你先来。”
顾妄在人群中被一眼选中。
他也不含糊，说跳就跳，走到起跳线前面直接摆臂一次，腰腹猛然发力，轻轻松松就跃过了满分线。校服下摆随着动作掀起，露出若隐若现的腹肌。
顾妄跳完折返回来，带着笑勾住沈九星的脖子，满眼都是朝气。
“距离是过了，但大家不要学他的动作啊！”体育老师抱着手臂在旁边指点，“说了三次摆臂三次摆臂！他这纯粹是靠腰腹肌肉和弹跳力拉起来的，没这本事就别模仿。行了下一个，被他搂着的那个，你过来跳。”
沈九星走过去，在白线前站定。
上一次立定跳远可能还是在小学，动作要领什么的更是完全没印象。他歪了歪头，目测距离，大概是在两米七左右。
体育老师觉得这孩子看起来比较靠谱，于是扭头对其他人说：“看好了啊……”
话没说完，沈九星就跳了出去。
跟顾妄一模一样的动作，并且同样超过满分线。
体育老师：“……”
顾妄还在不远处举手提问，“老师我俩已经满分了，能提前走吗？”
“走个屁！”体育老师怒吼，“都给我在这儿站着，没事干就帮助同学。”
顾妄叹了口气，神色特别遗憾。
“差不多行了，晚一小时又不会死。”沈九星趁人不注意，绕到他身后拎住他的校服领口。
其实他本来没多想，但顾妄这么期待，反而有了种奇怪的感觉。沈九星莫名有点难以启齿，顿了一下才道，“回去就给你唱。”
“行吧……”
顾妄只好打发时光，转而去指导孟乙航，“跳出去的时候注意腿往前送，人不要往前扑……这样吧你先来十个收腹跳。”
孟乙航眼含热泪，来来回回跳了一遍又一遍。最后皇天不负有心人，训练结束的时候终于够到了及格线。
他振臂高呼，想跟亲爱的妄哥拥抱一下，结果转头才发现顾妄已经拉着沈九星走了，背影都写着迫不及待。
——但谁也没想到，晚这一小时还晚出了连带效果。
刚到校门口，顾妄就接到了徐晴的电话，勒令他现在去一趟办公室：“骆指导带了套卷子过来，让你赶紧来做。”
说完她又压低声音，“骆华昨天被你气得半死，我估计他找的题都很难，差不多是故意刁难你，你得有心理准备。”
“……”
顾妄现在万分不想回去做题，再有挑战性的都没兴趣。
“徐老师，我说了，真不用他当我老师。”他捏着手机，“直接送客不成吗？”
徐晴叹气：“我们也想送，但人家赖着不走了！他在办公室坐了半个多小时，话里话外嘲讽我和汪老师给你透题，是在演戏搏噱头。”
顾妄瞬间敛了笑意。
他看向沈九星，沈九星也没多问，直接点头：“去吧。”
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我回家再练两遍，等你回来。”
顾妄这才重新挑起唇角，对着电话道：“行，老师您稍等，我这就过来。”
校门口道别，沈九星单肩背着书包，独自回家。
他穿过马路，进入一条比较安静的小巷。他一边走路一边继续看谱子，走到小巷中央时忽然停下脚步。
“出来吧。”
他站在原地，头也没回，声音冷得像结了冰，“从五十米外的地方开始跟了一路，不嫌累么。”
身后响起一阵窸窸窣窣。
片刻之后，张驰带着几个男生站了出来。
第37章 第 37 章
“你和顾妄还真是形影不离啊。”
张驰一脚踢开路边的碎石子, 冷笑，“跟了三四天，好不容易才等到你落单的机会, 真难得。”
沈九星沉默不语，单手悄悄拆下书包拉链上的海狮挂件。刚收进口袋, 他就被张驰猛地推了一把，后背撞在泥墙上，书包侧边和拉链蹭了一大片白灰。
沈九星没有反抗, 就这么贴着墙滑到地上。
他低垂着头, 露出白皙脆弱的脖颈，凌乱的发梢遮住小半张脸。
“呵……”
张驰捏了捏指关节，一步步靠近。
接着他脸色倏然一变，俯身扯出沈九星掩在身后的右手, 那只手骨节分明而修长, 手心里紧紧攥着手机，亮起的屏幕显示着和顾妄的聊天界面。
张驰呼吸急促起来，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 看见有一条绿色聊天框刚刚发送成功。
【沈九星：晓禾巷。】
这条小巷的名字。
“想求救？”张驰眼眶发红，毫不犹豫地按下撤回键, “做什么梦。”
*
五分钟前, 顾妄推开高二办公室的门。
徐晴和汪婷佳立刻齐刷刷看过来, 估计是被骆华折腾得身心俱疲, 眼底都隐隐藏着不耐。
骆华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扫见顾妄后先翻了个白眼, 然后慢吞吞地打开皮包, 抽出一只密封着的牛皮纸袋。
抽出来了又不肯递出去，故意磨磨蹭蹭, 宝贝似的掂在手上，“一共三道题，每一道都是我自己整理的高质量好题，想不到会用在这种地方……”
“做不做，不做我走了。”顾妄直接打断。
他还惦记着赶快回家找沈九星，哪有心情听骆华装逼。
“……”
骆华嘴角狠狠抽搐，脸色铁青，把牛皮纸袋扔到徐晴的办公桌上。
顾妄跟徐晴打了个招呼，火急火燎地拉开凳子坐下，随便捞了根水笔，低头就开始拆袋子。
“等等！”骆华喝住他，“先把手机交出来，我知道你们六中学生都是随身带着的。”
语气里充满不信任，明显是刻意挑刺，借着机会羞辱学校。
顾妄也被激起了几分火气：“我人就在你眼皮子底下，还能作弊？”
骆华很坚持：“那谁知道呢。”
顾妄把手机拍在他掌心，刚要松手，手机震了震，显示收到一条微信新消息。
“什么？”顾妄还没来得及看清，骆华就不耐烦地抽走了，随手放在黑色茶几上。
“等会儿再看吧，不差这点时间……还是说有什么东西非得在考前看？答案吗？”
顾妄眉心紧拧。
他不再多言，扫了眼第一题的题干，直接开始书写。
他下笔极重，字迹本来就张狂，现在更是飞扬跋扈。办公室里一片寂静，只剩下水笔划过卷面的沙沙声。
骆华忍不住抬眼望过来。
他原本悠哉地坐在沙发上，端着茶杯一口一口地抿，随着顾妄落笔，他慢慢放下茶杯，在翻卷的时候直接站了起来。
汪婷佳和徐晴对望一眼，有点懵。
本想让顾妄回来一趟，虽然不可能做对多少，但最起码能证明他是真的会数竞，而不是乱说乱编的。
现在……是什么情况？
难道这张卷子很简单吗？
可看骆华的表情，好像又不是这样。
二十分钟后，顾妄在卷尾落下一个点。
笔帽盖回笔杆上，发出清脆的咔嗒声，他拎着卷子站起身，神色云淡风轻。
骆华面色几度变换，如鲠在喉，最后僵硬地伸出手。然而刚要去接，顾妄有样学样，把试卷往回一抽，捏在指尖。
“骆指导，您年轻有为，六中的老师都尊重您，是因为他们尊重学术。”
顾妄声音沉稳，一字一句砸在骆华心上，“但您配不配得上这份尊重，得看人品。”
他说完递出试卷，三个正确答案格外刺眼。
骆华脸色煞白，来来回回看顾妄的解题过程。最后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嘴唇控制不住地颤抖。
“我、我可以做你的老师，给你提供更专业的数竞训练……”
“不麻烦您。”
顾妄笑了笑，拿起茶几上的手机大步离开办公室，“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走出校园，又嫌走路太慢，在街边扫了辆单车。
傍晚的风扑面而来，灌进袖口呼呼作响。顾妄迎着夕阳，唇角上挑，头顶的发丝被肆意扬起，那股期待几乎要从心底蓬勃而出。
这份好心情在到家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九星？”
顾妄一间间打开房门又退出，笑意逐渐冷却，变成紧绷的慌乱，“……沈九星！”
最后找到客卧，他的手心已经浸出细密的汗珠，差点没能握住门把，滑了一下才推门进去。
无人回应，迎接他的只有空无一人的房间。
吉他还完好地装在琴包里，立在床头，没有打开过的痕迹。
出什么事了？
顾妄的指节越攥越紧，脑中闪过千万种可能，最后忽然意识到什么，打开手机——
三十分钟前沈九星给他发过一条消息，但是撤回了。
而他没能及时收到。
*
沈九星的肩膀被一双大手粗暴地按住，几个男生一左一右控制着他，把他压在墙壁上。
张驰半蹲在地上，拿着他的手机，一条一条翻阅他和顾妄的聊天记录。
越看，呼吸越粗重。
明明是同桌又同居，已经天天黏在一起了，顾妄还是给沈九星发过很多消息，连路边看见的野草野花都要拍张照片。而沈九星最开始回复得少且冷，现在也渐渐话多起来。
这种变化单看并不明显，但是这样从前往后一口气看下来，就格外突出。
晚饭吃什么，补了什么作业，对方消失一下都会询问在哪……
他们凭什么这么亲密？！
张驰忍无可忍，扬起手机用力摔在地上，屏幕着地，硬生生裂成两半！
沈九星身体绷紧，下意识想站起来，但摸到冰冷的、运转着的黑色手环，他手心握紧又松开，最后还是垂落在身侧。
张驰冷笑着靠近，抡起拳头，狠狠砸在沈九星的右侧嘴角。
一声闷响。
脸颊立刻浮起大片紫红，嘴唇磕在牙尖上，撞破了，涌出鲜红的血液。沈九星被打得偏过头，舌尖尝到熟悉的血腥味。
他轻轻吸了口气，一动不动地承受着。
张驰等了五秒，见沈九星果然没有反抗的意思，心里升起一股变态的快感——当时被顾妄逼得狼狈耻辱、踩空摔下楼梯，这口郁积多日的浊气终于吐了出来！
张驰不禁放声狂笑。
“没有顾妄撑腰，你还敢打吗？敢反抗吗？”
他扳过沈九星的脸，逼迫他和自己对视，“你果然还是当初那个废物，放学路上被我们堵住就会吓得腿软，只能哭着向我求饶。”
他盯着沈九星的眼睛，想在那双漂亮的眼眸里再次看到泪水，但是没有，浅棕色的眸子半眯着，眼底是一片漠然。
沈九星甩开他的手。
脸颊肿胀刺痛，他仿若未觉，声音沉稳而平静：“张驰……你堵了我那么多次，殴打我，辱骂恐吓我。”
“没错。”张驰痛快地承认下来，“都是我做的。”
“你会付出代价。”
张驰哈了一声，像听见什么荒唐的笑话：“代价？别痴心妄想了。”
“这么多年没人能拿我怎么样，更何况你根本就没有证据，因为你就是自己摔伤的，我的朋友们都能作证！”
沈九星看着他：“这不是事实。”
“当然不是事实，但谁在乎呢？不止是你，六中的领导、江志峰、汪婷佳，我都要一个个报复，早晚让他们撤职。还有顾妄那个傻逼……”
张驰眼里闪过一抹狠厉之色，“看见你这幅样子，他肯定又要来闹。只要他敢闹，我爸就能让他退学。”
他直起身，笑着说：“我的父母永远会保护我，你这种没爸没妈的人是想象不到的。”
沈九星点了点头。
已经足够了。
按着沈九星的混混吓了一跳，突然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在向外挣脱，肩膀强硬上顶，和刚才软弱无力的样子截然不同。似乎是在用行动告诉他：这场闹剧要结束了。
混混手忙脚乱还是没能控制住他，惊恐道：“你……”
沈九星偏过头：“现在滚还来得及，我不想打。”
不远处，张驰还没察觉状况，他歪着头，又看见散落在一旁的手机。
那个白色手机壳异常刺眼，张驰撇了撇嘴，抬脚准备往下踩——
背上一阵钝痛，他整个人被向前踹飞出去！
沈九星瞳孔紧缩，长腿收回，声音第一次有了波动：“是你逼我的。”
“你他妈……”
几个男生堪堪反应过来，黄毛捞起地上的空玻璃瓶，凶狠地叫喊着冲过来。沈九星把他扫倒在地，反手夺过空瓶，顺势挡开另一只挥来的拳头，手肘将那人击退半米远，撞在墙上，几乎响起骨骼碎裂的咔嚓声。
张驰还扑在地上，双目赤红：“干他！！”
同一时刻，沈九星的手环震动起来，发出违反人设尖锐的警告声。
沈九星呼吸急促，闪身躲开袭来的铁棍，又偏头避让一次拳击。嘴角的伤口在动作中撕扯开，鲜血滴落。
手里的玻璃瓶紧了紧却没能抬起，他抹了把唇角，慢慢后退，挡在手机壳前面。
这时，警笛声呼啸而来！
一道强光穿过巷口打在墙壁上，夹杂着晃动的手电，亮如白昼。严厉的男声随之响起：“都不许动！谁在那里？！”
警车跟着驶到巷口停下，车门打开，顾妄第一个从车上下来，后面跟着几个民警。
刺眼的光线模糊了他们的轮廓，只有几个远远的黑影，但沈九星认出来了。
他心里蓦地一松。
全身的感官系统重新上线，他才感受到被火燎过一样肿胀刺痛的侧脸，酸疼的肩膀，还有一直紧绷着的神经。
视线有些模糊，沈九星眨了眨眼。下一秒，顾妄的身影就出现在面前了。
不知是不是错觉，强光下他的眼眶红得可怕。
“你受伤了。”顾妄死死盯着沈九星红肿的唇角，嗓音嘶哑，说得很艰难。
沈九星伸舌探了探，随后缩回舌尖，换成手背去抹。没多久血就止住了，比他亲手割出来的伤要轻很多。
他不甚在意道：“很快就能好。”
“别的地方还有吗？”
“没了，就这一点。”
顾妄不再说话，胸口起伏的频率却越来越快，拳心收紧。
沈九星想起手环的事，声音变低：“抱歉还是动手了。之后的任务我会继续做，把分数补回来。”
顾妄不答。
沈九星又道：“还有，张驰他以后再也不能来找我们麻烦了，因为……”
话没说完，他被一双宽大有力的掌心托住侧脸。
被打的皮肤又肿又热，顾妄的手却更烫。他动作小心轻柔，垂着眼，眼底是深不可测的浓重情绪。
他看了一会儿，忽然用力，将沈九星牢牢抱进怀中。
第38章 第 38 章
沈九星有一瞬间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双手无措地垂在身侧, 一动不能动，僵硬得像块铁板。反抗的本能宕了机，他只感觉对方的怀抱温暖而踏实, 鼻尖蹭在顾妄颈侧，浑身上下都被他的气息环绕着。
“对不起……”顾妄哑声说, 声音贴在他耳畔，“我没有看到消息。”
沈九星动了动嘴唇，想说没关系, 现在这样正好。因为张驰翻他们的聊天记录翻了半天, 顾妄来早了反而会打乱他的计划。
但下一秒顾妄又问：“是不是很疼？”
沈九星眨了下眼，忽然张口忘言。
隔了很久他道：“……不疼。”
顾妄没说话，更紧地抱住他。
直到一句怒骂打断他们：“我草丨你大爷！”
“……”
沈九星身体一晃，突然想起此刻的处境, 后退半步, 从顾妄怀里出来。
张驰终于成功从地上爬起来，一手还捂着腰，看他们搂搂抱抱看得脸色发绿。他指着沈九星, 语气凶狠：“警察过来！就是这人打架！”
顾妄眼神一凛，整个人都渗着寒意。张驰嘴皮子无声地骂着脏话, 扬了扬下巴, 挑衅地看着顾妄, 满脸写着‘来打啊你敢打我就敢让你退学’。
顾妄根本不在乎。
他上前刚要抬脚, 沈九星却抢先拽住他的手腕，把他挡到身后。
“刚才的事, 我有全程记录。”沈九星说。
张驰的表情终于出现一丝裂缝。
他消化了半秒, 难以置信地看过来：“什么？！”
沈九星撩起衣领，露出藏在下方的微型摄像机。
然后他又拉下校服外套拉链, 他的手还有些苍白，缓缓从怀中取出录音笔，声音冷静到近乎可怕。
“对方亲口承认了对我的长期霸丨凌经过，以及如何通过父母的私人关系颠倒黑白，扭曲事实，滥用权力，影响六中老师同学的正常生活。”
“录音中提及张驰全名，录像清晰明确，包含正脸。如果法律效力存在疑问，还可以进行伤痕鉴定。”
“你……”张驰惊慌失措，心脏怦怦狂跳，脸上也失了血色。
其他几个混混面面相觑，大气不敢喘，顾妄也愣住了，一时间鸦雀无声。
几名警察对望一眼，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其中一个人立即转身向上层汇报，另外几个都围了过来，控制住场面。
“证据先交给我，我们带回去鉴定。”民警说。
张驰心里燃起一丝希望，他爸应该可以通过关系把东西销毁，那样的话……
“抱歉。”沈九星打断他的思绪，坚定道，“法律只认可原件，所以我希望能把这些安全保留在自己身边，需要的话我可以先配合您拷贝一份。”
民警意外地看了看眼前这个清瘦镇定的男孩，没想到他的思路如此缜密。他赞许地说：“可以，那你跟我过来一下。”
沈九星抬脚跟上。
张驰瘫软在地，胳膊被一个警察半扶半按着。
他看着沈九星的背影，在脑海里回忆刚才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越想越心凉……
难怪，难怪沈九星刚开始挨打也表现得这么顺从，难怪沈九星故意引诱他说出前因后果，坐实他父母的行为。沈九星的隐忍根本不是因为害怕，他是在用自己换这份证据！
有了这份录音录像，不止是他，他们全家都完蛋了！
张驰几乎吓破了胆，眼前发黑，绝望地嘶吼：“你故意的！你他妈故意的是不是？！！”
沈九星偏了偏头，不置可否。
也许是经过曾经的锤炼，现在他对危险有一种敏锐的预感。
那天在楼道他就已经有所察觉，所以提前准备了这些设备。唯一一个变数是张驰想破坏那个手机壳，让他忍不住动了手。
想到这里他轻轻摸了摸口袋。
手机壳已经被他捡回来了，完好无损的，就是沾了点灰，回去擦干净就好。
民警备份完录音录像，又做了简单的口供。全部结束后沈九星走回现场，看见那几个混混垂头丧气，一个个被带上警车。
警车驶离，晓禾巷再度归于黑暗。
顾妄一个人站在阴影里，面对墙壁，半晌突然抬腿，狠狠地踹了墙壁一脚。
沈九星：“……”
他嘴角抽了抽，快步过去：“你抽什么风。”
顾妄闻声立刻回头，四目相对，沈九星瞬间想起刚才的拥抱，一阵不自在。
顾妄明显也顿了一下，但心底针扎似的密密麻麻的疼，让他顾不上想别的：“结束了吗？”
“结束了。”
顾妄的声音又低下去：“抱歉，我……”
“停停停。”沈九星打断他，“说一次就行，我还弄得手环扣分了，你要是再道歉，我就跟你对着磕头。”
顾妄：“……”
沈九星说完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也感觉有点不对。
他默默掠过这个话题，语气不耐道：“而且我还要你帮忙，张驰他们家有背景，我怕这事儿又被压下去了。我把录音笔给你，你联系一下顾让，看看能不能让大哥解决。”
顾妄立即直起身：“好。”
“还有我的手机被摔了，要修一下。”
“好，我拿去修。”顾妄满口答应，“修不好就换一个新的。”
沈九星点了点头。
确认周围没有别的东西落下，他俯身想捡起书包，被顾妄先一步拿起来。安静地走出几步，顾妄忽然开口：“以后再也不会让你一个人了。”
沈九星一愣，抬眸看去。
顾妄眼神郑重而坚定，在黑夜里闪着一抹晶莹的光。
*
浴室里，水声淅淅沥沥。
镜面上蒙着层白雾，白雾中央被擦去一小块，沈九星撑着洗手台，仔细查看侧脸的伤口。
污渍被洗去了，但还是有点狼狈。
皮肤从红色变成了青紫，刚被打的时候只是发热发胀，现在却肿得越来越厉害，唇角也还在流血，张嘴都变得困难。
沈九星面无表情，把水流看到最大，然后尝试着发声：“这是一首简单的小情歌……操。”
好他妈难听。
这还唱个屁？
张驰真会挑地方，全身上下打哪不行，非得打脸。
沈九星皱了皱眉，关掉水龙头，推门出去。顾妄倒不在卧室，五十和一百趴在床边，本来挤在一起打架，听见声音都停下动作，不约而同地抬头看他。
沈九星抽了张酒精湿巾，把手机壳仔仔细细地擦干净，放到床头柜上，然后摸了摸一百的猫头。
“我现在就睡觉，明早起来，他能不能忘记唱歌这回事？”
一百：“喵。”
沈九星：“我也觉得悬。”
想到这两天顾妄期待的样子，沈九星心里莫名烦躁——有点想把张驰从看守所扒拉出来再揍一顿。
他冷着脸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倒头躺进被窝，决定用拖延解决问题。
另一边，顾妄独自坐在书房电脑前。
电脑屏幕在播放微型摄像头记录下来的画面，他自虐般地看着，目不转睛。鼠标被攥得咔咔作响，指尖用力到发白。
沈九星被张驰打的时候，他浑身都跟着抽疼一次，骨头缝里隐隐作痛。
听到张驰说出那句“没爸没妈”，顾妄扔下鼠标，捂住脸操了一声。
手机震动，顾让的消息回复过来。
【顾让：已经联系了顶级律师，证据非常充分，不用担心。】
顾妄低头打字。
【顾妄：让他付出代价】
【顾妄：最少是退学，进少管所，然后把他爸妈的那些破关系全都揪出来。】
【顾让：知道，你放心。】
顾妄扔下手机，仰头靠到椅背，五指插在发间向后捋，许久后勉强冷静下来。
画面继续播放，沈九星已经和那些混混们打了起来。刚开始明显占上风，后来应该是因为手环发出警告，他不再主动出击，改为闪躲避让。
几分钟后，警笛声终于响起。
顾妄在心里骂自己，来得真他妈晚。
他再次看向屏幕，却见镜头突然向下，沈九星弯腰捡起了什么，还拿在手里仔细地擦了擦。
什么东西？
镜头晃动，看不太清，顾妄往回拉了几秒进度条，双眼突然瞪大。
那个是……手机壳？
顾妄怔住，看着手机壳掉落的位置，猛地意识到什么，再次往回拉进度。
这就是张驰想踩下去的地方。
张驰要踩手机壳，所以沈九星才会冲过去把他踹开！
原本沈九星都不打算还手，他是能打赢的，但为了保住系统分数，他已经准备放那些混混直接离开了。
顾妄大脑一片空白，画面又播放到沈九星擦手机壳的动作，这不值十块钱的塑料壳子在他手里好像什么重要的宝贝。
顾妄只觉得整颗心越来越软，快要化成一汪水了。
他把屏幕定格，看了很久，最后晕晕乎乎地关掉电脑，回到卧室。
时间已过零点。沈九星闭着眼陷在棉被里，而那只写着他的字的白色手机壳就放在床头，明显已经被仔细清理了一遍。
五十躺在沈九星身边，昏昏欲睡，看见顾妄来了，撑着脑袋起来跟他打招呼。
然后它就被顾妄提着后颈扔下了床。
五十：？
喵喵喵？
一百早早就趴在书桌上，见五十被丢下来，它毫不意外，淡定地往旁边挪了挪，给五十留出空位。
顾妄放慢呼吸，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把几根猫毛扫到地下，自己躺进去，关掉床头灯。
夜深人静。
两人肩抵着肩，各自安睡。
不知过了多久，顾妄侧过身，低声询问：“还醒着？”
一脸死相、表面看起来睡得不能更熟的沈九星：“……”
沈九星冷漠地睁开眼：“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还没蹭到我怀里啊。
顾妄在心里回答，但嘴上什么也没说，只是注视着沈九星，越看心越软。
沈九星不知道顾妄在想什么，他躺下后莫名失眠，一直在盘算弹唱的事。他兀自烦了一会儿，最后不太自然地开口道：“那个，唱歌，得再过段时间。”
“我知道。”顾妄说，“你先养伤，不急。”
“嗯。”沈九星心里一轻。
顾妄又道：“顾让那边我已经说清楚了，他会解决好。”
沈九星眯起眼睛，点了点头。
顾妄：“你放心。”
晚上乱七八糟的事似乎都随着这句话一起终结。
沈九星蹭了蹭枕头，很快被沉沉的困意包裹住，睡着了。
顾妄不再说话，耐心地等着。
十几分钟后，沈九星转过来，熟门熟路缩进他的怀里。
顾妄温柔地接住他。棕色发尾蹭在锁骨，带来一阵痒意。
沈九星的眉眼舒展，眼尾微微上翘，浓密的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再往下，是挺翘的鼻梁，还有安静闭合着的薄唇。
看到唇角那片淤青和血痕，顾妄心里又是一刺。
一定很疼。
鬼使神差地，他伸手，小心碰了碰沈九星的侧脸。
也许是觉得凉凉的很舒服，沈九星非但没躲，还偏头主动凑上来，贴得更紧。指尖触感温润，让人忍不住流连，一寸一寸摩挲，最后抚上柔软的唇瓣……
顾妄心里一跳，猛然清醒！
他在干什么？
顾妄慌忙收回手，不敢相信这是自己做出来的举动。
他瞪着漆黑的天花板，眼前清晰一会儿模糊一会儿，头脑发热，思绪变来变去一片混沌，最后只剩下一句话：不行，今天到此为止，赶紧睡觉。
顾妄匆匆给沈九星压紧被角，随后欲盖弥彰地后退，甚至想让对方离开自己的怀抱。
但他刚动了一下，沈九星就在睡梦中抓住了他的衣服。
顾妄顿住了。
他在原地僵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没有撤离，轻轻地、轻轻地搂住沈九星的腰。
第39章 第 39 章
次日早晨, 沈九星是被一个沉闷的活物踩醒的。
胸口一阵压痛，他睁开眼，看见顾妄不在, 而五十正猫猫祟祟地从他身上经过。看路线是从他这一侧跳上床，准备去对面的空位躺下, 但是过程中对自己的体重认知错误，不小心造成了误伤。
沈九星和它对视，在心里权衡要不要对一只猫发起床气。
但他昨天睡得还不错, 没有那种缺觉的烦躁感, 可以考虑留五十一条命。沈九星偏过头，想去看墙上的时钟，意外感受到侧脸处温温凉凉，随动作和一片棉料相摩擦。
脸颊垫着块毛巾。
四方形, 拧的半干, 原先应该比较冷，但放得时间长，所以偏向室温了。
五十还心虚地蹲在旁边, 担心要挨骂。但下一秒沈九星就拎着毛巾下床出门了，偌大一张床只剩它一只猫, 五十立刻活蹦乱跳, 把好端端趴在飘窗上的一百拉过来一起睡。
家里静悄悄, 沈九星转了一圈, 最后找到书房。
顾妄站在窗边接电话。
他已经换上校服，背影被晨光镀上一层薄薄的光晕, 看起来有几分严肃正经。嘴里时不时‘嗯’一声, 声音放得很轻。
听到脚步声他回头：“你自己醒了？这么早？我还准备过几分钟去叫你呢。”
电话对面的顾让愣了下：“什么？”
“噢，我跟沈九星说的。”顾妄回到正常音量, 对顾让解释几句，“先不说了，我们收拾下去上学。”
沈九星也走到窗边，本来想跟顾让打个招呼再道声谢，结果还没伸手，顾妄就把电话挂了。
他只好问：“大哥怎么说？”
“昨天联系过了，六中今天就可以出退学通知，其他后续的处罚还是要走个流程，大概花个把月吧。不过不用我们操心，交给专业人士就行。”
沈九星点点头，顾妄又道：“从现在开始你就负责少讲话，多休息，抓紧养伤。毛巾呢？”
沈九星举起手里的毛巾。
“我去给你再换一块。”
“不用了吧？”沈九星皱眉，试图拦住他，“这点伤口，过会儿都该愈合了……”
但顾妄很坚决，不容置疑的语气远远飘进来：“当然要好好养，这玩意养不好留疤！本来昨晚都该冰敷的，现在只能弥补一下。”
十分钟后，沈九星发现这‘好好养’比他想象的还要夸张。
餐桌上堆了七八盒花花绿绿的药膏，一瓶生理盐水，两瓶喷雾，一袋棉签。
沈九星拎起一盒什么‘生长因子’，面无表情：“你准备开药店？”
“没有。”顾妄跟他细细解释，“我先买回来再挑，比如药膏用两款就行，你手上那个晚上用，再加一个消炎的，一天三次早中晚，先用生理盐水清洁再涂……”
“……”
沈九星被他念得头晕，还附带一大串饮食忌口和注意事项，说到最后啥也没记住。
遍体鳞伤都习惯了，谁还管这点破口？
放了这么多次血，现在还不是好好地活着，根本不用这么在意。
“行不行啊，朋友？”顾妄感觉沈九星看起来明显没在听，他抽了根棉签，挤出一小段白色的消炎软膏，再次重申，“早上涂这个。”
他捏着棉签，转过身，视线跟着落在沈九星淡红色的嘴唇上。
“涂啊。”沈九星站在原地勉强配合，“你随便抹吧，用力也没事，无所谓。”
顾妄愣愣地看着他，又想起昨晚那股莫名其妙的冲动。
他还没能理清思路，只是潜意识里觉得这个感觉很陌生，不知道怎么处理，最后把棉签往沈九星手里一塞，磕巴了下：“……你自己涂。”
沈九星：“……”什么玩意。
到了学校，沈九星一进班就引起一阵轰动：“卧槽，沈哥怎么回事啊，摔的还是打的？”
“打的吧，看着不像摔。”
“谁打的？！你说句话，我们抄家伙干他！”
于诚义愤填膺地说完，又想到一种可能性，缩了缩脖子，“草，不会是妄哥打的吧……”
孟乙航用看弱智的眼神看他：“怎么可能。”
他脑海里跟着浮现出‘家丨暴’两个字，顿时一阵鸡皮疙瘩，妄哥那根本就不是家丨暴的人——真家丨暴估计得把角色反过来，妄哥才是被揍的那个吧。
沈九星不太习惯被那么多人围着看脸，但也不好拒绝，言简意赅道：“张驰。”
李江洋怒了：“怎么又是这个傻逼？！”
“没事。”沈九星随口安慰他，“这个傻逼马上就退学了。”
果然，没过多久，信息栏就张贴出了张驰退学的全校通报。
不贴不知道，全校竟然有那么多人被张驰那群混混欺负过。大家围在信息栏前面反复观看，直呼痛快，恨不得把通告复印几百遍分发出去，再挪个烟花礼炮过来放。
张驰他妈也来了，女人这次没了之前嚣张跋扈的气势，看起来一晚上老了几十岁。
她挤进人群，直接来抓沈九星的手：“小沈，小沈啊，你原谅小驰一次，那个录音就算了吧……”
顾妄挡在沈九星面前，当场替他拒绝：“不可能，您别想了。”
“……”张母忍了忍，看顾妄这张脸都怒火中烧，又不得不卑躬屈膝，“我跟小沈说话。”
顾妄：“嗯，他被您儿子打伤了，不太方便。”
张母：“……”
“行了行了，都围在这儿干什么！赶紧回去上课！”
江志峰匆匆赶到，驱散围观的闲杂人等。他转头看向张母，语气放缓，维持了基本的礼貌：“张驰妈妈，您怎么到这儿来了，手续去我办公室里办。”
张母紧紧咬着后槽牙，努力赔笑：“是，我就是想着毕竟同学一场，您看也没必要撕破脸，要不然就别报警打官司了，有什么事我们私下解决……”
听到这里，沈九星从顾妄身后探出头。
他平静道：“上次是您坚持要报警，这次我们满足您的要求。”
张母气急：“你……你就非得把我们折磨成这样？！”
是谁折磨谁？
沈九星冷笑。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原著的沈九星不知这样苦苦哀求了多少次，却还是被张驰逼迫。
事情由原著的他而起，自然也该由他终止，替那个安静文弱的男孩结束这场噩梦。
张母求情无果，被江志峰带走。沈九星也跟着顾妄回班，路上顾妄摸了摸口袋，递给他一包口罩。
“干嘛？”
“我刚去教超买的，需要的话可以遮一遮。”顾妄说，“老板说这一包里好几种款式，年轻人都喜欢，你想戴哪个随便挑。”
沈九星拆开包装。
除了最前面几个纯色口罩还比较正常，再往后是粉色hello kitty，机器猫，变形金刚……
沈九星捏着奥特曼口罩和顾妄对视。
顾妄抓了抓头发，也没想到老板说的年轻是这种年龄阶段：“哇哦，酷。”
“酷你个头啊。”
沈九星拆了个黑色的戴上，瞬间遮住大半张脸，只从碎发下隐约露出一双浅棕色的眼睛，看起来愈发高冷。
顾妄扫了他几眼，忽然想起刚穿来的那天，有点晃神。当时沈九星也是这样冷冷淡淡的，但不知为何，他这个平时脸盲的人，那晚只认真看了一次，就牢牢记住了。
回到班里，是徐晴的数学课。
虽然上次月考结果还没出来，但徐晴心里一直惦记着沈九星状态下滑的事。正好她讲到一道基础的例题，于是点沈九星起来回答：“你说说这个怎么做。”
这块内容还没自学到，沈九星迟疑着刚开始思考，顾妄唰地站起来。
他扫了眼黑板，一秒钟不到，直接把答案报了出来。
徐晴：“？”
顾妄：“他不好说话，我代为回答一下。”
徐晴觉得肝疼：“你怎么不替他呼吸算了？！”
跟个数竞生也没什么好说的，徐晴只能挥手让他们坐下。但之后顾妄也丝毫没有收敛，呵护到了一种丧心病狂的程度，不仅帮沈九星回答课堂抽问，还替他做值日擦黑板，水杯空了也要帮他灌。
沈九星忍了一上午，到中午的时候终于忍不住提醒他：“我只是脸上破了一道小口子，不是残疾了。”
“我知道，我知道。”顾妄连连答应，“中饭想吃什么？我去食堂给你打包带回来。”
于诚也惊了：“妄哥，脸伤应该不影响走路吧？”
“他张嘴不方便，在教室里可以慢慢吃，免得在食堂跟人磕着碰着。”顾妄说。
什么歪理啊？
于诚还想再辩，孟乙航已经看透一切，强行拉着他往外走：“算了算了，妄哥想带就带吧，你就多余问这几句。”
沈九星也劝不回来，无奈只能道：“有鱼的话打个鱼，再要一个蔬菜就行了。”
“吃这么少？”
班里同学都陆陆续续出门去食堂，顾妄也跟在队伍里，走到后门口外又停住，扒着窗框想了想道：“再来个荤的，糖醋里脊行吗？糖醋里脊好吃。”
沈九星说：“你再不去就只能捡剩菜了。”
“你在小瞧哥的长跑速度。”
顾妄说着跑出去，身影在人群里穿梭，很快消失。
回来的时候手里拎满了东西，不止两份盒饭，还有一袋子水果。
沈九星打开他的盒饭，看见里面塞得满满当当，有两份鱼肉、一份糖醋里脊、一份青菜和一份花菜，还有四两米饭。
“有个问题，我想问很久了。”他冷静地看向顾妄，“你是不是在把我当猪喂。”
“说什么呢。”
顾妄去洗了个手，走回来自己也乐了，“多吃点好。”
他掰开一次性木筷递给沈九星，语气不经意道：“喜欢吃鱼？”
沈九星一愣。
其实没什么原因，小时候在孤儿院没钱，院长伯伯说鱼太贵，买的少，长大了就总是想吃。
“嗯。”沈九星应下来，挖了块鱼肉送进嘴里。伤口确实牵扯着有点疼，他慢慢咀嚼，摸了摸脸颊。
顾妄点点头，没再说话。
空荡荡的教室很安静，只有他们两个坐在角落里，听着窗口微风拂过的声音。
吃完顾妄又提上他那袋水果，但沈九星已经很饱，在里面翻了翻，最后就剥了两个荔枝。顾妄也不在意，准备等孟乙航他们回来把剩下的分了。
他给塑料袋打上结免得招虫子，回头就见沈九星冲干净侧脸伤口，然后用握刀的姿势握住棉签，准备往脸上怼。
顾妄吓一跳：“哎！”
“又怎么了？”沈九星动作顿住。
“你也太用力了，不疼啊？”顾妄如临大敌地过来，在他面前停下，指尖比比划划，“你就侧着这样涂上去，很轻的，不要笔直往上面按……”
沈九星这辈子都没对自己这么小心过。
他跟着顾妄的话摆了几个姿势，终于不耐烦了：“不管怎么样弄上去就行了吧，早上我也这么涂的，没什么事。”
“不行。”顾妄毫不犹豫地拒绝，最后下定决心，“你把棉签给我。”
他弯着腰，左手撑着沈九星身后的墙壁。
沈九星的脸近在咫尺，靠近时顾妄的心倏地跳了一下，被他强行压下去，集中注意力。
他感觉站着还是不太行，干脆半蹲下来。
“我、我涂了啊，你疼就抬手示意我。”
沈九星微微分开唇瓣，身体前倾。
药膏碰到皮肤，有点凉有点软。他垂下眼眸，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顾妄紧张的脸，好像在做什么头等重要的大事。
不知为什么，他也跟着放轻呼吸。
顾妄明显是那种没怎么见过血的有钱小孩，甚至想象不到真正的伤是什么样的。
要是看见他手臂上的惨状，这人岂不是要吓死，然后直接把他推去住院？
沈九星在心里胡乱地想。
要不……以后还是别自残了。
第40章 第 40 章
浩渺的蓝天没有一丝云层, 阳光肆无忌惮地洒下来，明亮而耀眼。
操场边拉起一圈黄色警戒线，外围站着排成四方队列的班级群体。警戒线扎得不紧, 在风里上下晃动，几个离得近的同学手痒, 一边聊天一边扒拉着玩儿。
江志峰的声音录进扩音喇叭，在操场周边循环播放：“本次抽测项目包括800m/1000m长跑，坐位体前屈, 立定跳远, 男生引体向上，女生仰卧起坐。高二同学请耐心等待，听从指挥有序参加考核，每两个班同时进行一个项目, 依次轮换……”
十天已到, 素质抽测开始了。
二班比较不幸，第一个项目就是长跑。体委李江洋带着全班做好热身操，然后从警戒线中间的一个小口子排队进场。
“男生先跑！去那个蓝色的帐篷底下签到啊, 号码牌别在前面。”体育老师站在旁边指挥。
沈九星把校园卡交给老师，通过人脸识别, 领回来11号的号码牌。
顾妄自己的10号牌还没别, 伸手就去拿沈九星的：“我帮你。”
他侧垂着头, 左手拉紧校服撑开, 右手把别针小心翼翼地刺进去，头发丝都透着认真。
于诚目睹现场, ‘咦’了一声, 转头对孟乙航有样学样：“来孟子，号码牌给我, 我帮你。”
“我去。”孟乙航吓一跳，“别搞啊！”
于诚莫名其妙被推开：“干嘛这么大惊小怪，你看人妄哥沈哥多和谐，亲切友好互相帮助。”
……那能一样吗！
孟乙航有苦说不出，只好转移话题：“马上要跑步了，我脆弱的心脏现在很敏感。”
于诚：“那你让妄哥跑快一点，反正最后取平均成绩，妄哥每快一秒，就给你留出了一秒拖后腿的空间。”
“有道理啊！”孟乙航恍然大悟，立刻求助，“妄哥……”
顾妄刚给沈九星别上三个别针，手里还捏着最后一个。闻言他遗憾拒绝：“很可惜，不行。”
“为什么？！”
“因为我的成绩要留给我同桌挥霍。”
“沈哥啊？”孟乙航哽了哽，难以置信，沈九星这人怎么看也不像是跑步很慢的样子啊。
顾妄告诉他：“我同桌伤口未愈，不能剧烈运动。”
“……”
沈九星听不下去地催促：“快点，号码牌。”
他衣服还被捏在对方手里，这种感觉有点奇怪。
顾妄给他扣好别针，妥帖地抚平。他想了想，还是不太放心，退后半步又叮嘱道：“等下你要是觉得疼了，记得放慢速度，多慢都行，别逞强，有我给你兜底。”
沈九星指了下嘴唇：“你看。”
“啊？”顾妄一愣，视线跟着他的手指移过去，差点没反应过来。
沈九星面无表情：“都、好、了，就剩一点疤，看见没？”
顾妄这几天心惊胆战，连每天的体育训练都没让他参加，就怕他伤情加重。其实他的伤口在这人的照料下早就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肿也消了，只是还留有一点痕迹而已，根本没事。
二班男生在起跑线前排成两行，抬手做出预备姿态。
“拿出我们六中学子的精气神来啊，这关系到学校的荣誉！预备备——”
哨声响起，一个个白色身影瞬间冲了出去，宛如离弦的箭，快到衣角都晃出残影。
几个在候场的班级纷纷朝这边看过来。
“卧槽，跑第一那个，疯了吧？”
“冲这么快？谁啊？”
“还能是谁，二班顾妄！”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带着发梢都向后刷过去。顾妄喘了口气，调整呼吸和步频，继续加速。
训练这么多天，他的速度有目共睹，用体育老师的话来说就是——‘那个顾妄可以，跑起来不要命一样’。
眨眼间一圈已过，回到候场区附近，顾妄明显感觉到耳边的议论声大了起来，几个女声格外激动。几秒后惊呼声突然翻倍，还有人捂着嘴喊：“沈九星！沈九星！”？
顾妄脚步肉眼可见地顿了下，旋即边跑边回头：“你跑这么快干嘛？！”
“加油啊妄哥。”沈九星就在他后方两三个身位处，声音逆着风顶过来，虽然没什么起伏，但也能听出一抹压抑着的急促，“别被我这个病号超了。”
“……”
顾妄在心里暗骂了一句操。
这人存心的吧？跑个步也要撩拨他。
趁他分神的工夫，沈九星又往前缩短距离，低声道：“比一次？看看谁赢。”
顾妄咬了咬牙。
“胆子挺大啊，还没人敢跟我比这个。”
血气方刚的年纪最经不起刺激，反正跑也跑了，顾妄索性放开往前冲，每一步都能感觉到脚底在发烫。
沈九星紧跟在他身后，任由肺管烧起灼烫的温度，从喉咙口漫上血腥味。
他也说不出为什么今天这么疯，好像枪响之后就有点收不住，看见前面那个人的背影，就只想这样跟上去、跟他一起。
有点爽。
什么都不用管，只要向前跑。
两人的身影离大部队越来越远，生生拉开半个操场的距离，甚至和队伍末尾越来越近，眼看着就要追上孟乙航了。
最后一个直道冲刺，沈九星不再停留于内道。他从侧后方向前加速，渐渐快要和顾妄身体持平，只落后一点点的距离。
整个操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连维持秩序的老师都朝这里望过来，在心里猜测谁会率先抵达——
终点线前两米，顾妄忽然放慢步伐。
沈九星猝不及防，维持原速向前越过白线，一时间刹不住车，又跑出去好几米。
他堪堪停下脚步，刚转过身，顾妄就整个人朝他搂上来。
“哎呀。”顾妄笑眯眯地说，“你赢了。”
他半只手臂搭在沈九星背后，两个人的胸腔靠在一起，几乎能听到心脏震耳欲聋的跳动共鸣。
“滚。”沈九星平复了下呼吸，唇角控制不住地勾起，“谁要你放水？”
顾妄说：“下次再比过，今天出发的时候你在第二排，我在第一排，不公平。”
他们聊完几句，身后才陆陆续续有人抵达。
李江洋跑的第三，感觉自己跟领跑的没什么区别，一路上风都往自己脸上扑：“你俩，有毒吧？杀死比赛啊？”
顾妄还揽着沈九星没撒手，提高声音大言不惭：“我们是给孟子挣时间。”
“……行，还是妄哥格局大。”
等孟乙航半跑半走地过了线，男生全部退到场外，女生开始测800。
于诚他们晃着警戒线，嘴里半开玩笑地帮忙助阵：“加油加油！冲冲冲！盈姐跑快点啊，带个好头。”
赵可盈跑在第一位，长腿迈得飞快，马尾飞扬，一边跑过去一边朝场边竖了个中指。
顾妄也混在人群里，随意看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加油。看了一会儿，后背突然传来力量，他上半身被人往下按，眼前的视角瞬间变成红色塑胶地。
“谁啊，搞偷袭？”顾妄整个人跟着折下去，折到一半僵住不能动了，“哎，痛痛痛……”
“给你压压筋。”沈九星的声音从后面响起。
顾妄瞬间没话说了。
坐位体前屈这种反人类的项目，简直就是他运动生涯中最耻辱最黑暗的一笔。
他被压了一会儿，感觉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了：“行了吧？我感觉我已经满分了。”
沈九星原本用掌心按他，后来直接改成手肘搁上去，搭得非常顺手。
他睨了眼顾妄的高度：“及格线都没到。”
顾妄咬牙忍着，视线勉强聚焦，正看见沈九星的校裤被风吹动，勾勒出笔直纤细的腿。
他喉咙滚了滚，站直身体。
“前几天体育老师不是这么教的。”顾妄说，“有个别的练法，两个人一起压。”
沈九星没有参加前几次的训练，闻言道：“嗯？”
“我们面对面，双脚分开和肩同宽，双手搭在对方肩膀。”
顾妄指挥着，看见沈九星依言做出动作。对方整个人比他小一圈，就像完全被自己拢在怀里，两只手掌按在肩头，温温热热。
“然后呢？”沈九星等着下文，就见这人愣在面前不动了。
“然后……弯腰。”
沈九星朝前弯腰，领口跟着下滑，露出一小片锁骨。还没彻底弯下去，顾妄就突然松手，整个人乱七八糟地朝后退：“不压了，还是自己练吧。”
沈九星的手悬在半空：“……有病？”
顾妄抓了抓头发，好在这时女生跑完步回来，李江洋点齐人头，开始整队准备去下一个项目。
“男生跟我去引体向上，女生跟着盈姐去仰卧起坐，在室内体育馆测，测完到门口集合啊。”
引体向上的场地很简单，就一排四个单杠。
过得速度也飞快，因为很多人做不起来，基本上半分钟就能记上零分。前一个男生在杠上吊了几十秒，憋得面红耳赤，最后还是没能撑起来，尴尬地跳下地。
轮到孟乙航，他根本没从1000米的疲惫中缓过来，扶着腰跑到计分老师旁边：“老师我叫孟乙航，孟子的孟……对，直接帮我记0分就行，我就不浪费您人生中宝贵的一分钟了。”
沈九星看了一会儿，拍拍顾妄的肩：“教我。”
顾妄还没从愣神中缓过来：“啊？”
“我要知道动作要领。”
旁边还有几个空着的练习单杠，沈九星把顾妄拉过去，然后自己纵身上杠，“快，马上要考了。”
还真是……非常临时。
原本想着沈九星受伤，让他过来随便报个零分就行，奈何他有所追求。
顾妄飞速道：“两手距离比肩膀宽，掌心朝前，沉肩，挺胸，两腿交叉屈起。”
沈九星学得很快，马上做好姿势。
“这样？”
“差不多。”顾妄点头，“注意发力点不是手臂，是背阔肌，是这里。”
他护在对方身后，抬起手掌，下意识覆上沈九星的背。
肌肤相触，两人俱是一怔。
掌心之下肌肉瞬间绷紧，沈九星还挂在半空，身体条件反射地颤了颤：“你别……别动手。”
顾妄触电般的收回手，半晌后才应道：“啊，好。”
这个人真的很瘦……他想。
沈九星重新凝神，按照顾妄说的试了一次，成功做起，下巴超过单杠。
“还行，稍微有点费劲。”他感受了下，“还有没有别的注意点？”
“没什么了。身体不要晃，要是有疼痛马上下来，还有就是……”顾妄回忆着，突然噤声。
沈九星追问：“还有什么？”
顾妄视线看向别处，咳了一声，嗓音莫名发虚。
“臀丨部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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