黏腻湿滑的触肢,捂住了兰浅的口鼻,争抢着、挤压着,钻入他耳朵之中。
脖子上锐痛的伤口,被触肢上的吸盘吸附,很快传来湿漉漉的吮吸感。
专属于楼亭那怪物的恶心触感。
宛如蛇和青蛙表皮的触肢,在他左边身体游离,带来一身腥膻的粘液。
他的右边身体,是截然不同的热金属质感,被山神的节肢所控。
一瞬间,兰浅心头突突地跳,他怕两只怪物发狂,把他从中撕开。
楼亭身体裂开一分为二的场景,给他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阴影。
连呼吸都不敢,他屏息等了很久,没有感觉被拉扯。
为了抢夺猎物,怪物们现在没空管他这渺小的人类。
兰浅逐渐麻痹的身体仿佛长了几千个心脏在一起跳动,暂时的安全没让他放松一点儿,他的紧张丝毫未减。
被触肢遮挡耳朵和口鼻,模糊了他的五感,让他犹如被冻在厚厚的冰层中,看不见,也听不真切。
然而,就算触肢给他过滤了绝大部分伤害,过于虚弱的兰浅依旧天旋地转。不断听到毛骨悚然的响声,像是野兽互相撕咬,耳朵内壁好似听到了闷哼,甚至让他有种天地变色、飞沙走石的呕吐感。
砰砰砰,心跳那么快。
他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低等生物连高等都无法直视,又怎能看到高等造物的战斗。
要不是楼亭的触肢给他屏蔽,怪物相争时满溢的精神污染,早已把他变成一条翻白眼的死鱼。
他在头晕目眩中艰难推断。
昨天他和楼亭在山神庙中找线索,楼亭险些把他溶解,那时候,山神并未出手。
可今天,在楼亭眼皮子底下,山神能将他拖入幻境。
山神强调过,完成婚礼,楼亭就不是对手。
所谓的完成婚礼,到底是完成仪式还是吞吃新娘,这不得而知。
但至少,山神有与楼亭交战的本钱,有获胜的可能。
任何一方怪物死亡,都能避免兰浅卡在两只怪物中当夹心饼干,能让渺茫的生还希望多一丁点。
他更希望被击杀的怪物是楼亭。
楼亭平时顶着温和有礼的人皮面具,但像个未知数,很难摸清他的想法。放过自己,是一时兴起,还是等玩腻了再吃,他看不穿。
山神能沟通,更好拿捏——尽管兰浅知道,用人的方式对待怪物,试图在猛兽脖子上拴上绳子,是在玩命。
现实情况是,他没得选。
从头到尾,从他被楼亭刺入吸血的那一刻起,他的生命,就不再属于自己。
而是属于怪物,不是楼亭,就是山神。
兰浅精神亢奋,虚弱的身体却遭不住这样的折磨。
晕眩感更重,一个黑甜的梦乡等着他,他一直在下坠。
或许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或许只有一秒钟那么短。
他听到一声尖叫,惊得睁开眼睛。
触肢、节肢、粘液、刚毛、吸盘,全部消失不见。
他眼前依旧是点满烛火的山神庙,而他旁边,站着一脸肃杀之气的楼亭。
楼亭气势极盛,和平时判若两人。
他的面色不再是吸食香甜血液后的红润,唇色罕见地有些苍白,脖子上有一道深深的伤痕,血肉翻飞,深可见骨。
他恍若未觉,一双涌动着风暴的眸子沉沉地看着兰浅,展臂将人搂入怀抱。
目光的力道重,胳膊的力量更重。
阴冷粘湿的怀抱,久违的恐怖触感,让兰浅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战斗结束了,赢的是楼亭吗?
不等他多想,先前听到的尖叫再度响起。
兰浅不费吹灰之力辨认出来,这是倪成志的哭喊声。
倪成志的嗅觉强化对他而言是极重要的技能,他不假思索地迈步。
腿没跨出去,人就被整个抱起。
楼亭一副山雨欲来之色,一边舔兰浅脖子上早就不流血的伤,一边阴沉地问:“你还想逃去哪里?”
兰浅没来得及回应,倪成志崩溃的叫声由远及近。
一道黑影从三门殿冲出,眨眼间来到面前,乔一翰与郁卉紧跟在后头。
乔一翰触及被搂抱的、光着上身、到处是黏液的兰浅,面色黑得能滴水。
“倪成志,你疯了吗?你想干什么?!”
话是冲倪成志去的,眼神却黏在兰浅身上,不愿撕开。
“怪物,有怪物,怪物在吃龙雪羽,好恐怖,怪物!”
倪成志惊慌失措,像丢了三魂七魄,眼球暴凸,神色焦躁又恐慌。
他神经质地舔着被咬出血的嘴皮,站在兰浅不远处,口中喃喃自语。
疯疯癫癫,像发病的疯子。
郁卉也劝道:“龙雪羽被喜婆送入洞房了,喜婆说只是仪式,新娘子一会儿就会出来。倪成志你冷静一点,那些只是你的幻觉。”
“不是!”倪成志凶恶转头,“你好臭,好难闻。兰浅呢,兰浅你在哪里,只有兰浅是香的……”
他情绪激动之下,竟一把掐住郁卉的脖子,把瘦弱的她吊了起来。
兰浅吃了一惊,想上前救人,却被楼亭束缚得死紧。
眼看郁卉脸颊通红,呼吸困难,乔一翰的火气上来了。
他上前几步,把郁卉扯开,抓住倪成志的胳膊,左右开弓,用力甩了他几巴掌。
阴恻恻地问:“现在清醒了吗?再胡说八道,看我揍不死你。”
胳膊松开,郁卉跌坐在地,咳嗽不停。
倪成志好像恢复了一些神智,张得过大的眼睛流下了无助的泪水。
乔一翰对他这懦弱的模样嫌弃至极,正要把人甩开,却见倪成志怔怔地上望,看着天空中的某一点,哆哆嗦嗦抖如筛糠。
“又在这装神弄鬼……”
没说完,他被郁卉一声尖叫打断了,“啊!!”
乔一翰迅速扭头上看。
一条黑亮的,带有金属色泽的节肢从偏殿的门口刺出,直直升到半空。
节肢有几百段,每一节都长着灰色的硬刚毛,给人带来极强的视觉冲击。
而那灵活的节肢最上端,插着一个人。
穿着大红婚服的龙雪羽,心口被节肢刺穿,长长的黑发四处飘散,四肢松垮地垂落。
血把婚服染得更红,衬得她唇上的口红,也是那么红艳。
纵然面色已是颓败的死相,她的脸上,却还有凝固的笑容。
笑得那样真挚,在随节肢而晃动的尸体上,又显得那么诡异恐怖。
这画面震住在场每一个人,郁卉哭着大喊:“雪羽!”
不等她多说一句,刺穿龙雪羽的节肢,忽然在半空炸开。
龙雪羽像被吹散的蒲公英,在节肢的作用下四分五裂,死得不能再透的身体发不出惨叫,只有掉落的血液,昭示她不久前还活着。
散落的肉块没有浪费,被节肢裂变出的口器一一接住。
“咕噜噜”的满足吞食,伴随着嚼碎坚硬骨头的脆响。
郁卉发出一声悲恸的哽咽。
一个同伴,活生生在他们面前,被怪物嚼碎吃掉。
这一幕的凶残和绝望,像巨大的烙铁,烫在他们身上,让幸存的人类呼吸都疼。
郁卉悲痛到直不起脊背,跌落在地,乔一翰也面如纸色,肩膀都塌了。
村民们从山神庙中鱼贯而出,还在说说笑笑,好像没闻到血腥味,没看到血腥场面。
又好像,他们看的太多,已经习惯了,麻木了。
有人痛哭,有人欢笑,有人大叫。
兰浅听到声音愕然转头,看到青筋凸起的倪成志,抓起圆桌上一把筷子,大力刺响自己的太阳穴。
大力之下血液飞溅,筷子深深刺入皮肉,片刻功夫,他气绝而亡。
断气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还惊恐地睁着,控诉这凄惨的一切。
不仅乔一翰与郁卉悲从心来,兰浅一颗心也沉到最冰冷的谷底。
楼亭没死,山神没死。
能分辨怪物的倪成志却已死了。
楼亭只伤到脖子,根本没有造成致命打击。
身体忽然移动了。
兰浅一怔——不是他动,是楼亭抱着他在走。
他掀开眼皮,楼亭那深不见底的竖瞳就在眼前。
一阵濒死的心悸让兰浅喘不过气来。
让怪物唇齿留香、食指大动的食物,却被其它怪物觊觎。
为什么要冒着被抢走的风险,留食物一命呢?
与其被虎视眈眈,不如现在就享用,饱餐一顿,不可能让美味的食物落在其它怪物手里。
楼亭的眼神阴冷,潮湿,像尖刀上淬了毒。
他的杀意沉重而尖锐,他要把猎物吞吃入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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