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除夕
陆朔带着二人来到了地下车库, 快步绕过车头,十分绅士地拉开了副驾驶的门。
周知韵抬头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嘴, 有些犹豫,最后还是坐了上去。
陆朔弯了弯唇, 转头看着黎曜。
“要帮忙吗?小弟弟?”
黎曜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他没有回答, 而是转身把东西放在了后备箱,随后拉开了后座的车门坐了进去。
陆朔没在意, 收回了眼神, 坐上驾驶位。
车子缓缓驶出车库。
或许是因为年关将至, 青州的大街小巷十分热闹, 商场附近的几条路都堵满了车,陆朔的车速放得很慢。
车厢内十分安静,一直等到他们开出了这片拥堵的区域。
陆朔还是没有开口说一个字。
车外的风景在视线中慢慢滑过。
整个世界仿佛都沉浸在一片喜悦的氛围中。
“你……要跟我说什么?”
周知韵到底还是没忍住先开了口。
陆朔转头看了她一眼, 又抬头看了一眼倒车镜里的黎曜,犹豫道:
“等送你到了家再说吧。”
周知韵按开了车窗, 冬日的寒风吹在她脸上, 她闭上了眼睛, 静静地感受了一会儿风。
“我们之间没有什么话是需要避着人说的。”
她的语气客气又疏离。
陆朔皱了皱眉, 似乎是不可置信一般,他转头看了一眼周知韵的侧脸, 见她神情冷漠, 他那张一贯淡然俊逸的脸上出现了一点受伤的神色。
“知韵, 你一定要这样疏远我吗?”
感受到了陆朔的目光, 周知韵到底还是没有绷住,她低下头, 看着自己的手心,良久,深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
“我……只是不喜欢拖泥带水。”
陆朔目视前方,握着方向盘的手绷得很紧,连指节都在发白。但他还是努力地抑制住了自己的情绪,语气平静道:
“知韵,我觉得我们需要好好聊聊,不光是为了我们两个人的事,也是为了你自己。当初那件事,是我没有照顾好你的情绪,我……”
不等他说完,周知韵直接开口打断了他:
“那些事情早就已经过去了,我不想再提了。”
“可是……”
陆朔正要说点什么。
后座的黎曜冷不丁地开口道:
“陆叔叔,开车还是不要说话分神,这样很危险。”
陆朔愣了一下,抬头去看,后视镜里,少年正笑眯眯地望着他。
只是那种笑容不达眼底,看起来倒有种让人寒毛倒竖的感觉。
虽然刚才就已经感受到了对方对自己的敌意,但是此刻陆朔心中还是涌上了一种莫名的怪异感觉。
他按下了那种奇怪的感觉,收回视线,又转头去看副驾驶位置上的周知韵,见她双眉紧皱神情疲惫,他到底还是咽下了嘴里的话。
三人都没有再开口说话。
车内一时间又陷入了沉默。
开了十几分钟,车子来到了周家别墅外面。
陆朔将车停稳,率先下了车,绕到了副驾驶旁边打算去帮周知韵开车门。
可谁知后座的那个少年已经抢先一步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谢谢您,陆叔叔。”
少年冲他灿烂一笑,又指了指车尾,道:
“后备箱里的东西可以麻烦您帮忙拎一下吗?”
他冲他示意了一下包着纱布的右手,表情看起来十分天真,带着一丝少年人的调皮。
“我刚才拎太久了,手痛。”
听到这话,周知韵愣了一下,她先是冲着少年嗔怪地摇了摇头,又转过头对着陆朔不好意思一笑,道:
“还是我来拎吧。”
这种明显的亲疏态度之间的对比让陆朔皱了皱眉。
但他面上还是微微一笑,保持了一贯的风度,抬手制止了周知韵,道:
“不用,我去拿吧。”
说着,他抬脚往车身后面走去。
男人挺拔俊逸的身影消失在了车尾处。
黎曜收回了视线,转而笑眯眯地看着身边的周知韵,道:
“知韵姐姐,你是不是累了啊?待会儿赶紧回去睡一觉吧。”
他看着她的侧脸,语气很温柔:
“我们刚才不是买了乳鸽嘛,今晚我给你熬鸽子汤喝吧。”
周知韵的目光一直看着车尾处,听到黎曜的话,她转头冲他勉强笑了笑。
“好。”
那边,陆朔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朝两人走来。
“我直接帮你送进去吧。”
他看着周知韵道。
黎曜上前两步,伸手就要去接。
“给我吧。”
陆朔躲了过去,眼神只盯着周知韵。
他在等她的回答。
周知韵沉默了几秒,抬头看了陆朔一眼,随后上前几步,拿过了他手里的东西。
“今天谢谢你了。”
她的声音很平静。
“知韵……”
陆朔微微皱眉,轻声唤她的名字。
周知韵嘴角勾了勾,很浅的一个弧度,几乎看不见。
那张嫣红的唇似乎有些失了血色。
“我其实也有话想要跟你说。”
她说。
陆朔心里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但他脸上还是挂着那种淡淡的笑容。
“什么?”
他问。
周知韵深吸了一口气,淡然道:
“以后你还是不要联系我了。”
“我……”
陆朔的话还没说出口。
周知韵又抬头望向了他。
她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我不想看到你,也不想再想起那段痛苦的记忆了,你不要想着拯救我,我现在很好,也已经准备好要去过新生活了,希望你也是。”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黎曜跟在她身后。
两人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别墅的大门后。
青州的冬天向来寒凉,冷冽的冬风吹起了男人的衣角。
入目皆是一片枯寂之景。
陆朔站在原地,目光盯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久久没有动弹。
……
晚上七点。
黎曜敲响了二楼卧室的房门。
“进来。”
里面传来了周知韵的声音。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亮着两支蜡烛,光线十分昏暗。
空气里有淡淡的玫瑰香味。
黎曜推门进去的时候,周知韵正望着窗外发呆。
她似乎是刚刚洗完澡,披散着一头乌黑卷曲的长发,身上只穿着一件宽松的睡裙。
皎洁的月光从窗台倾泻而下。
她抱着双膝,靠在阳台的一把长椅上,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眉眼看起来蒙着一层淡淡的哀伤。
月光覆在她那张瓷白的脸上,看起来有一种不真实感。
仿佛一座没有灵魂的雕像,带着一种被献祭的破碎美感。
黎曜的呼吸一窒,他足足愣了好几秒,这才回过神,上前两步,轻声唤道:
“知韵姐姐。”
月光下的女人似乎被赋予了生命,她转头看向了他,浅浅笑道:
“怎么了?”
听到周知韵的声音,黎曜只觉得心中那根莫名绷紧的弦松了下来,他看着她的脸,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鸽子汤熬好了,知韵姐姐,你要下去喝吗?”
周知韵抿了抿唇,道:
“等一会儿吧。”
周围很安静。
月光在两人中间横亘出了一一条银色长河。
女人看着他,没有说话。
那种纯粹的眼神让黎曜心中的躁动无所遁形。
他站在原地,突然有种不知所措的感觉。
周知韵静静地盯着他。
那双平静的眼睛里带着冬夜的清冷和月色的曼丽。
突然,她冲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过去。
黎曜的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个来回。
心跳突然像是乱了节奏的鼓点声,让他陡然生出一种不受控制的烦躁和心惊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抬脚朝阳台上走去。
风将洁白柔软的窗纱吹得微微摇动,像是少女曼妙的裙摆。
离得近了,黎曜能看见周知韵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
她坐在长凳上,仰头冲着他笑。
那一头海藻般的长发铺散在她身后,散发着一种美妙的芬芳气味。
在黎曜没有反应过来之前。
她拉着他的手腕,让他坐在了她身侧。
手腕处传来的柔然触感让他胆战心惊。
“疼吗?”
她问。
女人身上的甜蜜香味让黎曜有些心驰神往,有什么东西在他身体内躁动着。
黎曜努力地扼住了那头蠢蠢欲动的野兽。
月色下,他望着她,眉眼深深,没有说话。
可女人却浑然不觉,她看着他,表情带着歉意和关切:
“不好意思哈,你手受伤了,今天还让你拎了那么久的东西。”
那张脸,纯然无辜,又诱人采撷。
带着一点凉意的风从阳台上吹拂而来。
黎曜回过神来,嘴角勉强勾了勾,摇头:
“没事的,其实……一点也不痛。”
周知韵对他此刻的挣扎与煎熬丝毫不知情,依旧抓着他的手,低头仔细地检查着。
“还好,看起来伤口没有裂开。”
她抬头,冲他灿然一笑。
黎曜低头看着自己被周知韵抓住的那只手。
只觉得指尖开始泛起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那种感觉从手臂一直蔓延到了全身。
像是有一股暖暖的水流顺着被她握住的那处一直慢慢地涌遍了全身。
暖暖的,春风一般,让他沉醉。
风吹拂而过,她曼丽的长发随风摆动,发尾不经意扫到了他的手臂。
痒痒的。
一直痒到了心底。
黎曜一下子站了起来。
他站在她面前,姿势有点僵硬。
“知韵姐姐,我……就先出去了。”
他艰难道。
周知韵依旧浑然不觉,她冲他点了点头。
“好。”
黎曜不再停留,转身快步朝房门处走去。
走廊外十分安静。
整个别墅都沉静在冬夜的寂静中。
他迈出了房门,回头去看——
女人抱着双膝仰头看着天上的那轮月。
侧脸看上去寂寥又清冷,带着一种淡淡的哀伤。
黎曜的眼神滞了几秒。
随后,抬手关上了房门-
大年三十这一天。
别墅里的三个人起了一个大早。
关于今天的安排,三人分工明确——
黎曜和周绥安负责准备年夜饭。
周知韵则负责装饰别墅内外。
忙活了一天,晚上六点多的时候,三人终于围坐在餐桌旁,吃上了一顿丰盛的年夜饭。
冬季天黑得很早,此刻夜幕早已降临。
但冬夜的冷清却被星星点点的灯火驱散,万家灯火照亮了这片夜色,空气里仿佛都弥漫着节日的欢愉味道。
屋内也是一派喜气洋洋,门前屋后都贴着春联,门廊上挂着红彤彤的小灯笼,看起来十分有节日氛围。
青州市内不允许燃放焰火,但是小区别墅里有几个小孩拿着小礼花炮和焰火棒到处乱跑,有了这种欢声笑语声作伴,这个夜晚年味十足。
周知韵今天很高兴,拆了一瓶她从临江那边带回来的高档红酒,甚至给其他两个人也倒了一杯。
三人一边吃饭一边喝酒一边聊天。
气氛十分融洽。
年夜饭的尾声。
周知韵笑眯眯地从口袋里拿出了两个红包。
“来,叫一声姐姐,叫了的都有红包拿。”
她双颊通红、眼神飘忽地看着其他两人。
周绥安有些无语地望着她:
“你喝醉了,姐。”
周知韵用红包拍了拍她弟的脸,笑眯眯道:
“乖,再喊一声,这红包就是你的了。”
周绥安无奈,他笑了声,拿过红包,十分捧场地喊了一声:
“姐。”
见她弟这么配合,周知韵十分满意,转身又把剩下的那个红包塞到了黎曜手里,然后睁大了眼睛望着他,似乎在等他喊出那声“姐姐”。
黎曜低头看着手里的那个红包。
有些俗气的红色纸袋,好像是他们昨天一起去超市里买油的时候送的赠品,上面还印着很有年代感的可爱人偶。
黎曜用手摩挲了一下那个红包。
正准备开口说点什么。
突然,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一下。
他低头去看。
屏幕上跳出来的那个号码让他的眼神微滞。
黎曜僵了两秒,站了起来,对着其它两人道:
“我去打个电话。”
随后便快步往一楼的那间客房走。
身后,周知韵不满地喊道:
“欸?你怎么走啦?你还没喊我姐姐呢?”
听到她的声音,黎曜转过头,见她双颊通红一脸愤然的样子,他勾了勾嘴角,没说什么,抬脚走进房门。
“咔嚓”一声。
房门在黎曜身后合上。
他沉下了眉眼,接通了电话。
“怎么这么久才接?”
电话那边的女声带着不满的意味。
灯光落在黎曜的眉眼,他周身的气质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
冷漠又沉郁。
“刚才在吃饭。”
他答。
“今晚一个人过的?”
那边问道。
黎曜转头看了一眼身后紧闭的房门。
“嗯。”
女人的语气变得温和了几分。
“工作再忙也得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好。”
“青州那边的事情还没处理完吗?这次怎么拖了这么久?这一点都不像是你的作风。”
电话那边,女人的语气陡然又变得严厉:
“过些日子你大伯就要过生日了,年夜饭你不回来就算了,但是你大伯的六十大寿你必须得回港城。”
黎曜沉默了一会儿,答:
“青州这边还需要一段时间,我会尽早回去的。”
他顿了一下,又道:
“大伯的生日宴,我一定会准时赶到。”
“好。”
听到了满意的回答,电话那边,女人声音轻快道:
“新年快乐。”
黎曜的目光看向了窗外。
别墅的花园外,有几个小孩手里拿着焰火棒,正在笑嘻嘻地你追我赶。
那橘黄色的灿烂焰火倒映在他眼底,很快,又寂灭了下去。
“新年快乐。”
他说。
黎曜挂断了电话,推开房门回到了餐厅。
刚才还坐在餐桌边的两人却不见了身影。
他抬头张望了一圈。
周绥安正站在玄关处穿鞋,似乎是打算出门。
“你要出去?”
黎曜问。
周绥安答:
“嗯,去见我女朋友。”
“你姐呢?”
黎曜又问。
周绥安穿好了鞋,头也不回地答:
“在外面吧,刚才好像看见她从后门出去了。”
看着周绥安那急迫的背影,黎曜觉得有几分好笑,他勾了勾嘴角,穿过客厅,往别墅的后门走去。
月色如水,繁星点点。
空气中有一种草木的芬芳味道。
黎曜站在廊下,环视了一眼四周。
别墅外面种着不少常青树,即使到了冬季,树木依然繁茂。
一派葱郁的树影中。
他看见了周知韵。
她正站在花园的角落里。
月色落在她毛茸茸的裙摆上,清亮如水。
远处传来了隐隐约约的爆竹声,听不真切。
万家灯火将灰蓝色的夜幕染上了几分薄彩。
黎曜脸上的笑容如焰火一般寂灭了下去。
夜风拂过廊下,挂在头顶的捕梦网发出了叮叮当当的清脆声响。
他看见了周知韵。
在如此让人心驰神往的夜色中。
她站在一片如墨般的树影中。
小心翼翼地,踮起脚尖,轻轻抱住了那个站在她面前的男人。
第22章 失控
周知韵今晚喝得有些多了。
她很少喝醉, 哪怕是以前在桑切斯酒庄的时候,不管面对如何难缠的客户,她也从来没让自己喝醉过。
喝醉, 意味着不受控。
周知韵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
但今天却有些不一样。
她放任自己喝到半醉,喝到脑袋晕乎乎的, 喝到头顶水晶灯散发出的光在她眼底晕成一团模糊不清的光晕。
或许是因为室内的空调开得太足了, 周知韵莫名地觉得有些燥热。
她推开了通向后花园的门, 端着半杯红酒,倚在廊下望着远处的万家灯火。
越是热闹的时刻, 越是容易让人产生一种莫名的空虚感和失落感。
周知韵仰头喝了一口杯中的酒, 将目光放远了一些, 眼角余光却意外地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墨色深重的冬夜里, 男人立在风中,身材颀长,面容冷峻, 夜色覆盖了他的半边脸,看起来多了几分沉重阴郁。
陆朔。
周知韵愣了一下, 几乎要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她站在廊下, 长久地注视着那个方向。
墨绿色的树影在风中摇晃着。
连同男人的眉眼一起, 化成了一团浓得看不清的雾气。
酒精让周知韵的大脑变得格外敏感又格外迟缓。
她踩着虚浮的步子朝他走去。
像是在奔赴一场梦。
一场她梦了许久的梦。
夜风将周知韵的长发吹得有些凌乱。
她站定在男人面前, 仰着头,呆呆地看着他。
“知韵。”
他唤她的名字。
是陆朔的声音。
真的是他。
周知韵盯着他的眉眼, 久久没有动弹。
见他低头凝视着自己的眉眼, 那一刻, 情绪的大坝突然被汹涌的情绪冲出一个小小的缺口, 几乎就要决堤,她慌忙低下头, 倏然落下泪来。
酒精让她的情绪变得格外脆弱。
“你走吧。”
她闷声道。
即使是在梦中,周知韵也不能完全放纵自己说出真正的心意。
陆朔的眼神落在她脸上。
她却看不清他的表情。
“对不起,我不是想要打扰你,只是……我实在是控制不住我自己。”
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苦涩。
周知韵低着头,没有让他看到自己眼底汹涌的情绪。
“嗯,但是我昨天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空气安静了一瞬。
陆朔勾了勾唇,惨然一笑。
“好。”
他转身就要离开。
周知韵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终是没有忍住。
“等一下。”
陆朔的身体僵住了,他回过头,眉目带上了一分希冀之色。
周知韵盯着他的脸,良久,慢慢上前两步,踮起脚尖,轻轻地抱住了眼前的这个男人。
风轻柔地吹拂而过,树影婆娑晃动。
两人的影子紧紧相拥,仿佛一对相依的爱侣。
这是梦,对吗?
如果这是一场梦,那就让她放纵这一回。
只是一个拥抱而已,就当是她最后一次的贪心吧。
周知韵小心翼翼地将脸贴近了陆朔的胸膛。
过了片刻。
在男人开口之前。
“知韵……”
周知韵松开了他,仰头冲着他灿然一笑。
“三年前,谢谢你。陆朔,如果没有你,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熬过那段时间。”
她后退了几步,语气很轻松很坦然:
“这个拥抱就当是我们最后的一次拥抱。说过的话,都是算数的。说了不要再联系,就不要再联系了。”
女人脸上的那个笑容很完美。
美得几乎让人窒息。
陆朔却觉得自己的心被那个笑容深深刺痛了。千疮百孔,破碎得连半点自尊也捡不起来了。
他望着她,眼底的光慢慢地寂灭了下去。
“我知道了。”
他转身离去。
这一次,没有再回头。
……
银白色的月色洒在了安静的庭院里,带着透骨的寒意。
周知韵站在那里,久久没有动弹,她低头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男人的体温似乎还残留在她指尖。
她已经分不清刚才那一切到底是一场梦还是真的发生过。
不管怎么样,不管是真是假,这一切,似乎真的结束了。
周知韵转过身,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身后,万家灯火温暖明亮。
她却感觉到了一种彻骨的寒意,浑身像是失了力气一般,她失魂落魄地走回了别墅内。
客厅里的明亮灯光刺得她的眼睛有些睁不开。
周知韵将自己的身体扔进了客厅的沙发上,整个人瘫软在那里,用手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知韵姐姐。”
恍恍惚惚间,她似乎听见有人在唤她的名字。
周知韵睁开了眼睛,挪开了挡在眼前的手——
少年站在她面前,笑眯眯地低头看着她,他穿着简单干净的家居服,那张阳光俊美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看上去温暖明媚。
像是早上七八点的向日葵,花瓣沾着清亮的露水,洁净透明,纯澈见底,让人不禁生出一种想要靠近的感觉。
是黎曜。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酒精让她的大脑变得有些迷糊,周知韵盯着面前那张脸,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
不同于以往,她竟然觉得此刻对方脸上的那个笑容看起来有几分诡异。
像是黑.暗.童话里戴着面具的小丑,过于完美的笑容总是容易让人产生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她摇了摇头,试图把那种奇怪的想法赶出自己的大脑。
“怎么了?”
她看着他的脸,嘴角勾着一个浅浅的笑容。
黎曜脸上依旧挂着那个完美的笑容,他朝她走近了两步,盯着她泛红的醉颜,看了片刻,这才道:
“要喝酒吗?”
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来什么情绪。
周知韵愣了一下,目光下滑,落在了对方手里拿着的那瓶红酒上。
猩红的酒液被装在了深褐色的玻璃瓶内,看起来像是浓厚的药汁。可是她深知那种液体是如何的甜美,如何能轻易地让人忘却一切愁绪。
“好。”
周知韵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地点了点头。
黎曜拿着两个高脚杯,坐在了她的身侧。
“嘭”的一声。
清脆的一声响。
他轻松地拔开了瓶塞,将酒倒进了她面前的那个红酒杯里。
猩红色的酒液落进杯中,空气中萦绕着一股让人迷眩的甜蜜香味。
周知韵醉眼迷离地拿起那杯红酒,对着灯光轻轻地晃了晃,随后仰头一饮而尽。
新鲜的酒精味道一经入口,立马与她体内的那种眩晕感觉融合,慢慢生发出了一种更加让人目眩神迷的感觉。
周知韵拿起酒瓶,又给自己倒了半杯酒。
今夜她突然很想醉一次,痛痛快快地醉一次。
不用顾及其它,只是单纯地把自己喝醉,然后一觉睡到天亮,忘记今晚发生的一切,就像所有事情都从未发生过一样。
周知韵仰头,将那半杯酒一饮而尽,伸手又去拿酒瓶,可倒酒的时候手却控制不住地有些抖,酒液洒到了茶几上,氤氲出了一团鲜红的汁液。
她抬手要去擦,可手腕却被人按住了。
周知韵转头去看。
黎曜盯着她的眼睛,眼神浓黑得像是一团墨。
“我帮你。”
他说。
周知韵愣了一下,随后,笑道:
“好。”
黎曜接过了她手里的酒瓶,他的手指很好看,修长有力,也很稳,他不急不徐地倒了满满两杯酒,一杯递到周知韵面前,另一杯自己拿在手中。
“叮”的一声。
黎曜用自己的杯子轻轻地碰了一下她的杯子,转头冲她笑了笑,随后仰头一口气喝完了那杯酒。
猩红的酒液将他的唇染上了几分艳丽的色彩。
黎曜的脖颈线条很好看,随着他吞咽的动作,那锐利的喉结上下滚动着,像是要戳破那一层浅浅的皮肤从里面钻出来似的。
他喝酒的时候眼神仍旧紧紧地盯着她的脸,没有移开过分毫。
一种属于成年男人的气息迎面扑了过来。
燥热的,野性的,带着一种压迫感和侵略感。
周知韵看得有些愣神,等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脸颊已经烫得厉害,她避开了他的眼神,匆忙地举起那杯酒,像喝水一般,几口喝了个干净。
突然,外面传来了一阵声响。
她愣愣地转头去看屋外。
不知道是哪里突然放起了焰火。
或许是周知韵的错觉,又或许是真的。
她看见了灰蓝色的天空中有无数朵灿烂的焰火上升绽放,然后又迅速凋零在冰凉深沉的夜幕中。
唯美绚烂,像是一场沉沉的梦。
周知韵突然觉得一种后知后觉的眩晕感如潮水一般涌向了她。
她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感觉整个世界仿佛都离自己很遥远。
一片混沌中,她似乎听见了有人在问她。
“你醉了?”
周知韵闭着眼睛,倔强地摇头。
“我……没醉……”
可是舌头已经完全不听她使唤了。
空气安静了一秒。
接着,周知韵突然感到一阵炙热的气息朝她靠了过来,贴着她的耳侧。
痒痒的,热热的,直直地往她皮肤里钻。
“我送你回房间吧。”
他说。
一种甜美的水果清香夹杂着令人迷醉的酒精味道包裹住了她的鼻息。
周知韵的大脑已经完全不能思考了。
恍惚中,她听见自己迷迷糊糊地“哼”一声。
紧接着,一种天旋地转的感觉让她几乎惊呼出声。
她被人凌空抱了起来。
突然而来的失重感让周知韵有些不安。
她吃力地睁开双眼。
视线朦朦胧胧,她看见了男人锐利平直的下巴和紧紧抿着的双唇。
他稳稳地抱住了她,大步朝二楼走去。
客厅里的水晶灯光化作了无数绚烂的烟花,在她的眼底绽放着,明亮的光线刺得周知韵睁不开眼,迷迷糊糊中,她感觉到自己似乎是睡了过去。
梦中,一阵有力的心跳声贴着她的耳侧,让她格外安心。
周知韵轻轻地蹭了蹭男人的胸膛,放纵自己陷入了那沉沉的梦境中。
……
第35章 潮红
房间里没有开灯。
窗外的月光静静地洒进了室内。
绚烂的焰火在深海般的夜幕中攀升又坠落。
那忽明忽暗的光落在黎曜的侧脸上, 让那张雕塑一般漂亮的脸蛋看起来多了几分神秘危险。
他站在床边,面无表情地打量着醉倒在床上的女人。
她毫无防备地躺在了那张公主床上,那双好看的眉微微蹙着, 脸颊上泛着一股暧昧的潮红,那一头浓密的长卷发凌乱地铺在柔软的床单上, 表面散发着丝缎一般的光泽。
“我……没醉……”
女人嘴里似乎在嘟囔着什么。
随着她的动作, 那张嫣红的唇一张一合, 像是一颗熟透了的樱桃,表面泛着诱人的光泽。
月光落在了浅紫色的缎面床单上, 流光盈盈。
女人躺在上面, 裸露在外面的肌肤白皙似雪, 一头卷曲黑发遮住了大半张脸。
如同搁浅在沙滩上浅憩的美人鱼, 更像是暗夜里攫人心魄的女妖。
黎曜抬手解开了自己的领口,不紧不慢地上前两步,身体前倾, 用膝盖浅浅地顶开了女人合并的双腿。
她身上的那件裙子随着他的动作褪到了大腿中央,露出了一片白皙的肌肤。
他的目光扫过那片裸.露的皮肤, 随后单膝跪在女人双腿之间, 俯身捏住了她的脸颊。
手心里的皮肤柔软、滑嫩, 带着一股炙热的气息。
那种温度顺着他的掌心一路向上, 让他整个人都燥热了起来。
她潮红的脸像是某种暧昧的信号,那吐息间的清甜果香味轻轻地扑在他脸上, 湿漉漉的, 热热的, 烫得他心尖都在发颤。
黎曜目光沉沉地扫过面前那张脸。
女人的眉心蹙着浅浅的沟壑, 那浓密似羽扇的睫毛不停地颤动着,似乎睡得很不安稳。
“知韵姐姐。”
他低声唤她的名字, 声音近乎呢喃。
依旧是那张笑意盈盈的脸,依旧是那副讨巧卖乖的语气,可是少年眉眼间的气质却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你醉了。”
他的拇指轻轻地摩挲着女人滚烫的脸颊。
女人的眼睫轻轻翕动着,那张嫣红的唇动了一下,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她实在是醉得太厉害了。
对于他的肆意亲近,女人没有任何察觉。
黎曜的目光落在了咫尺之间的那张红唇上。
刚才还似深海一般沉静冰冷的眼神突然翻起了汹涌的浪潮。
他感觉到自己的胸口似乎郁结了一团熊熊烈火。
那火焰越燃越凶,贪婪的火舌已经快要将他焚烧殆尽。
黎曜煎熬在那熊熊烈火之间。
他已经分不清,那郁结在自己胸膛之间的,究竟是爱.欲还是怒火。
黎曜低头盯着女人的脸,莫名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她时的场景。
梅雨季节,水雾弥漫的小巷子里,她撑着一把透明的雨伞,停在了他面前。
那张脸后来曾无数次出现过在他的梦境中。
让他饱尝那种求而不得的煎熬滋味。
或许是想起往事,黎曜的眼神变得柔和了许多。
他俯下身,将脸埋在了女人颈侧,近乎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的味道。
“知韵姐姐,你知道吗?回国之后,我曾经来青州找过你。可是,等我回到这里的时候,你已经不在了。我很失望,但又想着,或许我应该再等等,等到我足够强大的时候,再去找到你。这样……我就可以有足够的实力拥有你了。”
他蹭了蹭她的耳边,小狗似的,带着无限温存的味道。
“你知道吗?那天在临江看到你,我其实很开心。哪怕你身边围着很多男人,我依然很开心。我终于又碰到你了。”
黎曜闭着双眼,嘴唇若有似无地亲吻着女人的耳垂。
“知韵姐姐,你知道吗?其实如果你乖乖的,我会一直对你好的。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我们就像之前那样相处,不是很好吗?”
他将手指插进了女人茂密的头发里,指腹轻轻地摩挲着她柔软的发丝,嘴里呢喃道:
“我不在乎你以前做过什么,不在乎你是个怎么样的人,不在乎你有过多少男人……”
他的语气越来越压抑,最后几乎是从嗓子眼里发出来的。
“可是……”
少年语气陡然一冷,他从女人的脖颈间抬起头,插在她发间的手指猛地用力,迫使着她仰起头,正对着他的脸。
“可是在遇到我之后,你就只能是我的。”
或许是因为吃痛,女人低低地闷哼了一声,那双眉蹙得更紧了。
黎曜嘴角勾着一个浅浅的笑。
像是在欣赏一个完美的艺术品似的,他眼神冰冷地扫过女人的脸。
“知韵姐姐,我已经给过你机会了,可是你却一而再再而三* 地让我看到你为了别的男人流泪。”
他的拇指揉搓着女人的唇,双眼紧紧地盯着她的脸,眼神幽深晦暗。
女人闭着双眼,眼睫颤抖得厉害,那嫣红的唇被他揉搓得像要滴出血来似的。
那小巧精致的脸陷在他的掌心,指腹按压的地方浅浅地陷下去,指缝间又鼓出来一点因为挤压失去血色的皮肤,莹莹的白,软得不像样子,怎么揉捏都不够似的,看上去让人无端生出一股凌.虐的欲望。
“我现在已经没有耐心了,姐姐。”
黎曜贴近她的耳边,轻声叹道。
话音未落,他没有丝毫犹豫,直接俯身咬住了女人的唇。
女人的唇很烫,带着葡萄酒的香甜和迷醉味道。
黎曜尖利的虎齿在女人的唇上反复研磨着。
直到女人痛得闷哼出声,他才稍稍放松,转而含住了她的唇瓣,温柔地舔舐着。
或许是因为刚才被粗鲁地对待过,女人这次没有露出抗拒的表情,相反,她甚至因为他唇齿间的温柔小意舒展了眉眼。
他爱怜地吻着她的唇,吻着吻着,动作又倏然变得激烈。
女人又开始呜咽起来,嗓子眼里断断续续发出了一些弱兽似的声音。
少年青涩和生猛的动作带给了她身体上的愉悦和沉醉,可心底某处又涌上一股强烈的不安。
被酒精迷醉的大脑早已经变得迟钝,她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的到来,只是凭借本能发出了低低的抗拒声:
“不……不要……”
黎曜一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强迫着她接受着他的深吻,另一只手顺着她裸.露的大腿一路向上,指尖滑过她的皮肤,她的裙摆被他褪到了腰间。
卧室里的温度陡然上升。
黎曜放开了女人的唇,直起上半身,静静地俯视着眼前的女人。
月光铺下了一层浅浅的银色光芒。
给室内的一切镀上了一层暧昧的光影。
她的唇湿漉漉的,泛着水润的光泽。
那是刚才两人唇齿交缠的结果。
黎曜的目光瞬间变得幽深。
眼神里的那层坚冰似乎终于裂开了一丝缝隙,有滚烫的火焰从那丝裂缝里钻了出来,烫得他双眼几乎发红。
他脱下了上衣,露出了一片精壮的胸膛,用膝盖将女人的双腿分得更开了一些,再次俯下身,吻住了女人的唇。
少年的指尖落在女人柔软的肌肤上,那灼热的温度烫得两人几乎同时颤抖了起来。
“姐姐,你真美。”
他一边吻一边抚摸着女人的脸颊。
女人的脸布满潮红,脸颊上沾着几缕被汗水打湿的发丝。
黎曜松开了女人的唇,指尖顺着她的眉眼一路滑到脸颊,想要帮她整理着贴在脸颊上的碎发。
可指腹却摸到了一行温热的泪水。
“不要……不要……”
双唇被解放出来,女人终于能把那句呜咽的话吐出唇齿。
她双眉紧皱,微微摇着头,似乎想要睁开眼睛,但却只能无力地流着眼泪,像是被什么梦魇困住了似的。
“不要这样……我害怕……不要这样对我……”
她的声音明明细若蚊吟,但却像是一声炸雷响在少年耳侧。
他僵在了那里,眉眼阴沉,神色十分难看。
月光清冷,落在了女人的脸上,让那张艳丽的脸蛋看起来多了几分破碎感。
黎曜从呆愣中回过神来。
他伸手捏住了女人的脸,凑近了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一字一句道:
“姐姐,他们可以,我就不行吗?”
对于他的滔天怒火,女人浑然不觉。
她只是不停地摇着头,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像是一个就要破碎了的瓷娃娃。
他目光沉沉地盯着她的脸。
室内很安静。
只有女人弱弱的呜咽声。
黎曜眼神复杂地看着面前的女人。
半晌,他的眉眼陡然松了下来。
“算了。”
他面无表情地抽出身,站了起来。
黎曜没有再看床上的女人,而是捡起了散落在床上的上衣,不紧不慢地套在了自己身上,从容地扣着那一粒粒扣子。
身体某个地方传来了异样的感觉,他低头去看,发现那处早已经蓄势待发,似乎对他此刻的决定很不满似的,正叫嚣得厉害。
黎曜只是看了一眼,没有去管。
他向来习惯于掌控自己的欲望,而非被欲望所掌控。
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开始放起了零点的焰火。
黎曜转头去看。
无数灿烂的焰火腾空而起,点亮了一大片晦暗的夜空。
如此大规模的焰火实在罕见。
他记得这是青州当地的一个风俗。
每年到了除夕夜零点的时候,各家各户都要放焰火来迎接新的一年,或许是因为几千年来的传统根深蒂固,即使政.府再怎么明文禁止燃放焰火,还是有人罔顾法令偷偷燃放。
黎曜走到了阳台上,静静地看着漫天灿烂的焰火。
他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衫。
冬夜的冷风吹在身上,丝丝缕缕的寒意直直沁入皮肤。
他闭上了眼睛。
在那海浪一般此起彼伏的焰火声中,黎曜感觉自己终于慢慢找回了身体的掌控权。
不知过了多久,焰火停了下来。
周遭又恢复了一片寂静。
他睁开了眼睛,凝视夜空许久,随后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
“嗯,是我。”
“上次跟你提的那件事,你现在可以去办了。”
少年的声音似这冬夜一般寒凉。
第24章 疑虑
周知韵醒过来的时候, 窗外已经天光大亮。
她想睁开双眼,可是头却晕得厉害,眼睛也酸涩无比。
迷迷糊糊之间, 脑海中闪过一些断断续续的片段。
昨晚她……好像是喝醉了?
周知韵躺在那里,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
她怎么记得陆朔好像来找过她?
她拒绝了他, 然后一个人回到了家里。
再然后, 黎曜邀请她一起喝酒, 她喝得有些多了,直接睡了过去, 朦胧间感觉到似乎有人抱起了她放在了床上……
周知韵猛地睁开了眼睛, 直接坐了起来, 却因为动作幅度太大扯得脑袋一阵阵地发晕。
她顾不上太多, 一边揉着脑袋,一边胆颤心惊地回忆。
可或许昨晚她实在喝得太醉了,对于睡着之后的事情竟然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周知韵低下头去看自己的身体。
她身上穿着一件薄薄的香槟色绸面睡裙。
那是她平时睡觉的时候才会换上的。
像是一道晴天霹雳直接击中了她。
周知韵愣在了那里。
她怎么不记得自己回房间之后有换过衣服?
周知韵的心一时间提到了嗓子眼。
她一边安慰自己实在是想太多, 酒后乱.性这种戏剧化的事情怎么可能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而且黎曜和她年纪足足差了七岁,他怎么可能会做出那种事情呢?
可另一边她又后悔得恨不得扇自己几巴掌, 怎么就能随便喝醉呢?就算是在家里, 在有外人的情况下, 她也不能毫无防备之心啊。
周知韵呆呆地坐在那里,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
“知韵姐,你醒了?”
房间里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她愣愣地抬头去看。
干净明亮的房间里。
一个约莫十八九岁的少女正坐在床尾凳上转头看着她。
从窗外照进来的晨光落在少女脸上, 让那张脸看起来仿佛笼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光芒。
她的皮肤很白, 一双眼睛生得极好, 周身的气质很沉静, 很容易让人生出一种想要亲近之感。
周知韵呆愣了一下,有些意外。
“柠柠?”
见她醒了, 少女放下手里的书,站了起来,朝床边走了过来。
“知韵姐,你好一些了吗?”
她走到床头柜前,倒了一杯温开水,递给了周知韵,道:
“昨天你喝醉了,阿绥让我来照顾你。”
周知韵认得眼前这少女。
他弟周绥安的女朋友,江柠。
周知韵的脑子有点乱,她伸手接过那杯水,冲对方露出了一个稍微有些勉强的笑容,下意识地重复了一下对方的话:
“小绥让你来的?”
江柠点点头。
“嗯。”
两人的关系其实不是很熟,周知韵一时间有些尴尬。
毕竟喝醉了让弟弟女朋友来照顾实在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她脸上挂着僵硬客气的笑容,过了几秒,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有些急迫地问:
“我的衣服是你换的?”
江柠继续点头。
她明显是一个腼腆的性子,只是说了这么几句话,那张白皙的脸庞上已经染上了一点点的薄红。
见对方点头,周知韵心里松了一口气。
手心里传来的温热感觉让她刚才还七上八下的一颗心顿时稳稳地落了下来,她低头喝了一口杯中的水,眼神真诚地看着站在床边的江柠,道:
“真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听到这话,江柠低头浅浅一笑,看起来很是乖巧。
“没关系的。”
两人之间又陷入了一阵沉默。
周知韵安下心后,又找回了以往那种身为大姐姐的从容淡定,她笑眯眯地看着江柠,道:
“我现在已经好多了,谢谢你,柠柠,你去找小绥吧,我先洗漱一下,待会儿就出来。”
江柠点点头。
“好。”
说罢,便转身朝房门处走去。
她一直走到房门边,像是想起来应该还要再客套一句,又转过身,朝周知韵露出了一个腼腆的笑容:
“知韵姐,我就在楼下,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就喊一声。”
少女的眼睛清澈透亮,林间小鹿似的,整个人看起来散发着一股纯真的可爱。
周知韵笑了一声,脸上的神情不禁温柔了几分:
“好。”
房门被轻轻地关上了。
江柠走后,周知韵整个人一下子躺倒在了床上。
她看着天花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一时间又是庆幸又是惭愧。
还好。
真的是自己想太多了。
就是说嘛,黎曜比她小那么多,而且平时看起来那么乖,怎么可能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呢?
没了疑虑,周知韵整个人顿觉轻松不少。
她挣扎着起了床,走到房内的卫生间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对着镜子吹头发。
窗外的日光将铺满白色瓷砖的卫生间照得亮堂堂的。
周知韵眼神放空地盯着面前的镜子。
镜中的女人皮肤很白,此时被那满头乱蓬蓬的乌黑发丝和那张鲜艳的红唇一衬,显出几分苍白和憔悴来,神情看起来很是疲惫。
看来以后真的不能乱喝酒了。
她一边吹着头发一边想。
可看着看着,周知韵的神情突然变得有些疑惑。
她探身向前,对着镜子摸了摸自己的唇。
“咦?”
她小声嘟囔道。
周知韵的唇很好看,唇形饱满,色泽红润,平时就算不化妆看起来也是神采奕奕的。
可是此刻那张唇的颜色明显红得有些过了头,简直像是涂了一层番茄红的唇釉似的。
难道昨晚妆没卸干净?
不对,昨天她好像没有化妆啊。
周知韵手上用了几分力气,毫不客气地揉了揉自己的唇。
但她不仅没揉搓掉那层艳丽的红色,反而感觉到了一种隐隐的痛感。
周知韵皱皱了眉。
难道喝酒还喝上火了?
算了。
她也没有把这种小细节放在心上。
吹风机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许久。
周知韵终于吹干了头发,正准备要出去,可又想起自己的脸色有些憔悴。
大年初一的,怎么能顶着一张宿醉的脸见人呢?
于是她又迅速地给自己化了一个简单的妆。
忙完了一切,周知韵对着镜子转了一个圈。
镜中的女人发丝如瀑,红唇艳艳,上扬的眼线让那双微微上挑的眼睛看起来多了一分张扬的色彩,身上那件咖色毛呢连衣短裙将玲珑的腰线勾勒得分明。
随着她转圈的动作,那一头茂密的黑长卷发在空中荡出了一圈圈慵懒的波纹,整个人看起来明艳逼人,神采奕奕。
周知韵很满意。
她简单地把房间收拾了一下,随后推开房门,往楼下去了。
现在是早上九点多。
周知韵下楼的时候,其余三个人正坐在楼下的餐厅里吃着早餐。
听到了脚步声。
餐桌边的三人同时抬起头来看向了她。
身为这个家里的“大家长”,新年的第一天竟然就因为醉酒睡到现在这个时候才起床,周知韵心里多少还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的。
她有些不自在地抬手挽了挽耳边的发丝,视线望向了餐桌边的三人。
周绥安的脸色如常,见她下了楼,他嘴里招呼道:
“姐,你醒啦?快来吃饭,等会儿豆浆要冷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往旁边江柠的碗里夹了一个包子,语气带着几分霸道:
“多吃点,不许挑食。”
江柠被他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她飞速地抬头看了一眼周知韵,喊了一声“知韵姐”,又低下头默默吃着碗里的包子。
周知韵笑了笑,视线又转而望向了坐在两人对面的黎曜。
黎曜也正望着她。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的半边侧脸上,看上去十分温暖明媚。见周知韵望过来,他冲她露出了一个笑,依旧是那副乖巧可亲的模样,一如往常。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对方脸上的那个笑,周知韵心里突然莫名地泛起了一股奇怪的感觉,但她又形容不出那到底是什么感觉。
想起昨晚两人之间虽然没有发生什么,但是对方肯定见到了自己醉酒的模样,说不定还看见了她为了陆朔发酒疯的样子,周知韵顿时觉得自己那身为大姐姐的尊严完全丧失了。
在一个小自己那么多的男生面前喝到烂醉,真的是……太没面子了……
她表情有些不自在地避开了黎曜的目光,低下头走到了餐桌边。
周绥安和江柠这对小情侣坐在了一边,周知韵就只能坐在了黎曜旁边的位置上。
偏偏她坐的那把空椅子和黎曜的椅子之间离得有点近。
那是一个很微妙的距离。
足够近,近到能让周知韵感觉到对方身上的那种气息,冷冷的,带着一点山泉水的干净透彻。
但那个距离又足够的远,远到如果此刻她站起来把那张椅子往外挪一点,场面会变得有几分尴尬。
周知韵本来心里就一直纠结着昨晚的事情,偏偏此刻半边身体都感受着身边那人的气息,难免有些坐立难安。
“姐,你昨晚怎么喝那么多啊?”
偏偏她弟周绥安十分没有眼色,哪壶不开偏提哪壶:
“大年三十晚上要守岁的,你忘了吗?昨天晚上我回来没看见你,就上去敲你房间的门,结果发现你醉倒在了床上,怎么喊都喊不醒。我说你心也太大了,喝那么多酒,不怕早上起来头疼啊?”
周知韵被她弟说得有些脸热,被迫拿出了身为姐姐的蛮横姿态,双眉一竖,道:
“过年高兴多喝点酒怎么了?你个臭小子还想管你姐?”
周绥安撇了撇嘴。
“你喝醉了,可是害苦了我……”
周知韵正要说点什么。
身旁的黎曜突然开口道:
“知韵姐姐,喝点蜂蜜水吧,我刚刚冲的。”
周知韵一愣,伸手接过了对方手里的水杯,勉强一笑:
“谢谢。”
黎曜盯着她的眼睛,嘴角勾着浅浅的笑,语气十分亲昵:
“跟我还客气什么。”
他的轮廓很立体,眉骨高耸,这样定定地注视着别人的双眼,总是给人一种深情温柔的错觉。
周知韵更不自在了,她低头喝了一口那杯蜂蜜水,感受到了身旁那道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她抬头看向了她弟,像是急于摆脱什么似的,没话找话道:
“我怎么害苦你了?”
周绥安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江柠,嘴角挂着坏坏的笑,语气故意拉长了道:
“我昨晚本来是要……”
话还没说完,原本正在埋头吃饭的江柠突然抬起头来,脸红脖子赤地瞪了他一下。
周绥安立马止了话头,笑眯眯地望着她不说话了。
周知韵狗粮吃到饱,也懒得再问。
她低头喝完了那杯蜂蜜水,转头看着一脸红彤彤的江柠,拿出了身为大姐姐的姿态,笑着道:
“昨天真是多亏了柠柠的照顾。”
那语气可比刚才对着她弟温柔多了。
江柠红着脸,道:
“这是我应该做的。”
周绥安在旁边插嘴附和:
“嗯嗯,她应该做的。”
江柠这回没忍住,用手肘杵了一下他。
周绥安丝毫不觉痛,反而还很享受似的,眉眼含笑地又给她夹了一个包子。
“再吃一个。”
江柠一早上不知道被他塞了多少包子了,此刻见他还往她碗里夹包子,顿时气结,她瞪着他,一张脸变得气鼓鼓的,但大概是碍于有旁人在场,她只能咽下不满,默默地低下头继续吃包子。
那张原本沉静的脸顿时变得生动了许多。
像是深潭古井里被扔进了一粒小石子似的,一潭水都活泛了起来。
周绥安盯着江柠的侧脸,笑意盈盈的。
见她面色痛苦地咬着包子,他又伸手夹过她碗里剩下的那个包子,道:
“吃不下就别吃了,别撑着。”
江柠无语:
“你……”
周绥安咬了一口那个她吃了一半的包子。
“我怎么?”
他眉眼舒展,嘴角挂着笑,像是偷到了蜂蜜的小熊似的。
江柠一时间又是气愤又是害羞,那张白净的脸仿佛也鼓成了一个小包子,她到底还是没说话,只是端起旁边的水,愤愤喝了一口。
周知韵坐在对面看着两人,脸上也挂着淡淡的笑。
一转头,却和黎曜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周知韵脸上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有几分尴尬。
黎曜的神情却很正常,他望着她,语气自然地问:
“知韵姐姐,还要喝蜂蜜水吗?”
周知韵低下头,掩饰了一下自己脸上的表情,礼貌道:
“不用了,谢谢。”
黎曜点点头,没有再继续说话。
周知韵余光瞥了他一眼,见他脸色如常地在吃着早餐,她心里松了一口气。
吃完了早饭,周家姐弟要出门祭祖。
大年初一祭祖是青州这边的风俗,意思是请已故的长辈们一起回家过年。
之前姐弟俩工作的工作、读书的读书,一直以来也没能正式地祭一次祖,今年他们打算好好地去周父周母的墓地那边进行一次祭祖活动。
周绥安打算带着江柠一起去。
四个人当中有三个都去了,周知韵自然也要问问黎曜要不要跟他们一起去。
她本来以为黎曜肯定是要跟去的,毕竟他之前好像一直很喜欢黏着她。
可是黎曜这次竟然拒绝了。
“知韵姐姐,我昨天晚上也喝多了,把你送回房间之后,我下楼的时候就觉得头特别晕,还差点滚下去了,连自己怎么睡着的都忘记了。”
他微微皱起眉,似乎有点苦恼的样子。
“我到现在头还是有点晕,得回房间补个觉。”
听到黎曜提起昨晚喝醉的事情,周知韵又是一阵不自在,但听对方话里的意思,他昨晚好像也是喝到断片完全忘记发生过什么了?
周知韵心里顿时好受了不少,他既然连自己怎么睡着的都忘记了,肯定也不记得她醉酒之后的狼狈样子了。
这么一想,她脸上的那个笑容顿时又恢复了往日的亲切温柔:
“那你就在家里睡觉吧,我们中午之前会回来。”
黎曜乖巧地点点头,笑眯眯道:
“好。”
周知韵不再多说什么,转身收拾起了祭祖要带的东西,香烛元宝纸钱之类的东西,装了满满两个大袋子。
周绥安提上东西,和江柠先迈出了大门,等在院子里。
周知韵落在两人后面,不放心地又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遗漏,这才往玄关处走去。
今天的风有点大。
带着寒意的冷风从打开的门缝钻进了室内,刮在脸上,生疼生疼的。
周知韵站在那里换好了鞋,正准备要出门。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那是一个很熟悉的号码。
她想都没想,直接接通了。
“喂,何叔叔,新年快乐啊。”
她热络地问候道。
周围很安静。
听筒那边传来了男人断断续续的声音。
周知韵顿住了脚步,脸上的笑容也被那冷风吹得冻在了脸上。
第25章 惊变
“小韵, 我这次也是实在没有办法,希望你能理解一下叔叔的决定,我……”
电话那边的男人显得十分为难。
不等他说完, 周知韵皱着眉一脸焦急地打断了他的话:
“何叔叔,可是我们之前不是说好的嘛, 这个房子只是暂时抵押给你, 等我还上那笔钱, 你就把房子还给我,你现在怎么能反悔呢?”
似乎也是觉得自己有些理亏, 男人迟疑了几秒, 道:
“小韵, 这几年你家的这个房子虽说是抵给我了, 但我从来没有换过门锁,也没有拿房子做过任何投资,你们姐弟也还是可以照常住在里面, 叔叔自认为也是够对得起你们姐弟俩了。”
周知韵一时语塞,她完全被这个突然的消息弄得六神无主:
“可是……可是我现在已经存够那笔钱了, 何叔叔你不是说等你年后从南方回来我们就去律所把文件办一下的吗?现在你怎么能把这个房子卖给别人呢?”
周知韵的语气越来越激动, 但她清楚此刻质问并没有任何作用, 只能拼命压抑着内心的情绪飞快地在脑海里组织着语言, 试图通过示弱来挽回男人的决定:
“何叔叔,您知道的, 我爸妈当初车祸离世, 后来公司也出了事情, 他们留给我们的就只剩下这个房子了, 我不能再失去这个房子了,这几年我一直在努力存钱, 就是为了把这个房子赎回来,现在我好不容易存够那笔钱了……您……您不是我爸爸的朋友吗?您当初不是答应过我爸爸,说以后要照顾我们姐弟的吗?我不奢求您的帮助,只求您按照当时的约定把这个房子还给我们。”
电话那边,男人沉默良久,最后道:
“小韵,我和你爸爸确实是好朋友,不然当初也不会在你们家出事的时候出手帮忙,但是你也要知道,我是做生意的,没道理放着钱不赚。”
周知韵嘴里的话哽在了唇边,她站在那里,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变得冰凉,半晌,她声音颤抖地问道:
“对方出价多少?”
“五千万。”
听到这个数字,周知韵几乎如坠冰窖。
“可是当初您只是借给了我们五百万,您怎么能……”
不等她说完,男人开口打断了她,语气变得强硬:
“这个就是做生意。小韵,你也出来工作这么多年了,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周知韵深吸了一口气,艰难地开口道:
“何叔叔,你可不可以……”
她连再说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
可不可以什么呢?五千万摆在面前,傻瓜才不会动心。
周知韵已经清楚,她没有再开口的必要了。
在那个数字面前,刚才她那些挣扎示弱的话语显得是那么的可笑和无力。
或许是她颤抖的语气让电话那边的男人终究有些不忍。
“小韵,你放心,我知道你们这几年也不容易,当初我借给你们家的那笔钱就不用还了,以后如果你们姐弟俩再遇到什么困难,也可以来找我。”
不等她再开口说些什么,男人挂断了电话。
听着手机那边传来的盲音,周知韵整个人几乎像是冰雕一般僵在了那里。
她站在那里,久久回不过来神。
怎么会这样?
这几年她度过了不知道多少个难熬的日日夜夜。
身处异乡,做着并不喜欢的工作,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存够钱,再重新回到青州开始她的新生活。
现在一切好不容易就要走上正轨了,为什么会突然发生这种事情?
周知韵只觉得心口某处像是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地凿下来一块似的,空落落的,有冷风吹进来,刮得那处伤口生疼。
周知韵仰头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呆呆地出神。
她现在无比希望这一切都是一场梦。
她希望三年前的那场车祸是一场梦。
她希望这三年来无数个煎熬的日日夜夜是一场梦。
她希望刚才打过来的那个电话是一场梦。
可周知韵比谁都清楚,这不是一场梦。
别墅里很安静。
只有她一个人站在那里,独自面对这场风雪。
就像过去的无数个时刻。
没有人会来帮她。
周知韵忽然觉得自己陷入了某种巨大的虚无之中。
她感觉自己像是被命运的那双无情大手死死地扼住了咽喉,每次她感觉到稍稍能喘气的时候,那双手就会陡然握紧她的咽喉,毫无怜悯之心,她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在那双大手之下苟延残喘,以求得一丝丝生机。
一阵寒风吹了进来。
门突然从外面被拉开了。
周知韵愣愣地转头去看。
她弟周绥安站在门外,笑意盈盈地看着她问:
“姐,你怎么还不出来?”
周知韵看着她弟的脸。
不过短短三年的时间,周绥安好像已经完全从一个懵懂青涩的少年变成了一个眉眼深沉利落的青年。
他的个子长高了不少,肩膀也变得宽阔了,此刻站在那里,就像是一个足以扛起一方天地的成年人。
可是周知韵直到现在还记得当初周绥安听到消息赶到医院时的样子。
那张一直意气风发、仿佛从来没有任何烦恼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惶然无措的神色。
他应该是刚刚从学校里赶过来的,身上还穿着校服,额头上爬满了汗珠,可脸色却是惨白惨白的。
周围挤满了嘈杂的人群,周绥安只是站在那里呆愣愣地看着她。
“姐,爸妈他们会死吗?”
他盯着她的眼睛,声音颤抖得不像样子。
周知韵很想回答她弟,但是她的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只能紧紧地握住她弟的手,想要用自己的体温去抚平他内心的惶恐和无措。
即使那两双手是同样的冰凉。
……
冬日的寒风似剜骨的刀一般,刮得她的脸生疼。
周知韵深吸了一口气,对着她弟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语气轻松道:
“没什么,刚才在找围巾。”
她把脸埋进了脖子上缠绕的围巾里。
柔软的羊绒围巾包裹住了她冰冷的脸颊,那温暖柔软的触感,让她陡然鼻尖一酸。
周知韵只能把脸埋得更深了。
“这么冷吗?”
见他姐这样,周绥安笑了一声。
他接过了周知韵手边的东西,帮她拉开了门。
“动作快点吧,不然待会儿山上都是人了。”
“好。”
周知韵用围巾紧紧地包裹住了自己的脸,抬脚跟在了他身后。
三人走出了小区门,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青州这边的公墓都集中在城区北面的几座山上。
车子一路往城市北面出发,开了大约一个多小时的样子,终于到了目的地。
三人下了车,朝这座山的深处走去。
他们来得不算早,此刻山上已经来了不少来祭祖的人。
这座平时几乎没有人影的山头上终于多了几分生气,窄窄的山道竟然显得有几分拥挤。
香烛燃烧的味道在湿冷的空气中弥漫。
或许是这种味道总是会让人联想到死亡和亲人的逝去,三人的脸色都有些沉重,他们一路沉默着往山上走去,走了大约半个小时,停在了周父周母的墓前。
或许是很久没有人来过了,墓地的碑上积了一层浅浅的灰尘。
贴在上面的那两张相片像是蒙了一层灰蒙蒙的玻璃似的,看不清照片上的那两张脸庞。
周绥安半跪了下来,用手抹去了相片上的灰尘。
风从更远处的林间吹了过来,带着一股让人无端压抑的肃杀味道。
他定定地望着相片,半晌,道:
“爸,妈,好久不见。”
相片上的那两张脸庞微微笑着,似乎是在回应着他的话。
旁边的周知韵没有说话,而是低下了头,打开手边的那几个袋子,将里面的香烛元宝都拿了出来。
风将上面那一层薄薄的纸钱吹得到处乱飞,她赶紧伸手去抓,手忙脚乱的样子,有些狼狈。
周绥安没有回头去看,他拿起了地上的一沓纸钱,又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打火机,用手拢住,想要点燃。
可是连续按了好几下,那火苗总是刚刚窜出来又立刻被风吹灭了。
周围很安静。
只有他手中的打火机发出的“啪嗒啪嗒”声。
或许是试了好几次,一直没有成功。
周绥安拿着纸钱的手有些颤抖。
江柠站在旁边,沉默着看了良久,随后慢慢蹲了下来,用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来吧。”
周绥安没有说话,任由她拿走了他手里的打火机。
“啪嗒”一声响。
火苗从打火机里窜了出来,小小的火舌舔舐着那沓纸钱,黑色的灰烬随风乱飞。
江柠将被点燃的纸钱放在了墓碑前,又往上面放了几个金灿灿的元宝。
火苗腾地一下升了起来。
跳跃的火光映在了三人脸庞上。
三人都沉默着。
周知韵抬眼,盯着墓碑照片上的两张脸。
跳跃的火焰吞噬着周围的空气,隔着涌动的热流,那两张脸看起来有些变形。
只是那两张脸上的笑容却* 无比清晰地倒映在了周知韵的瞳孔中。
是啊,她怎么能不记得呢?
这是她亲手挑选的照片。
从一沓厚厚的相册里选出来的照片。
周父周母去世的时候还太年轻了,甚至没有一张合适的照片可以用来当作遗照。
看着照片上两人和煦的笑脸,周知韵的目光像是被那跳跃的火舌刺到了一般。
她收回了视线,不敢再抬头。
周绥安沉默地烧着纸钱,回头看见她姐站在不远处一脸木然地望着这边。
“姐,你不过来给爸妈烧一点嘛?”
他问。
周知韵摇摇头,声音平静:
“不了,你烧吧。”
周绥安也没说什么,他转过头继续着手里的动作。
空气中,那股几乎令人窒息的味道越来越浓郁了。
终于,他们带来的那三大袋东西都烧完了。
周绥安站了起来,顾不上早已跪得麻木的双腿,他盯着墓碑上周父周母的照片,沉默良久,最终说出口的却只有一句话:
“爸妈,你们放心,我们现在很好。”
回答他的只有山中呼啸的风声。
江柠上前一步,握住了他的手,轻轻地捏了一下他的手心。
周绥安转头,冲她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
身后,周知韵的目光落在两人身上,停留了一瞬,又仰头去看天。
天阴沉沉的,压得人喘不过来气。
好像要下雪了。
祭奠完了,三人原路折返,往山下走。
周绥安和江柠走在前面。
周知韵落在后面。
脚下的路有些泥泞,不是很好走。
她低着头一步一步小心地走着。
“姐。”
面前传来了一个低低的声音。
周知韵抬起了头。
周绥安走到了她跟前,一把揽住了她的肩膀,轻声安慰道:
“姐,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他看着她的眼睛,眉眼间全是柔和的笑意。
风声在耳边呜咽。
从周绥安掌心传来的温度让她被风吹得冰凉的身体渐渐有些回暖。
周知韵仰头看着她弟的脸,半晌,点点头:
“嗯。”
周绥安嘴角勾了勾,放开了他姐,继续往山下走。
他们走到山脚的时候。
天空突然飘起了小雪。
不少人脚步匆匆地往出口处奔去。
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中。
周知韵仰头看着灰蒙蒙的天。
雪花落在她脸上,很快又被她的体温融化,像是细细密密的针扎在皮肤上似的,凉凉的,痛痛的。
这场雪到底还是落了下来。
周知韵闭上了眼睛。
她一个人感受这场风雪就行了。
三年前的那场阴霾,总有人要挣脱着走出去。
……
假期总是过得飞快。
初五那天。
周绥安收拾行李回了学校。
他好像很忙,一直在帮着导师做项目,即使是过年,也只能短暂地放上几天假。
周绥安一走,原本热闹的周家别墅好像一下子空了下来,变得冷清了不少。
恰逢青州一连下了好几天的大雪。
周知韵整天窝在家里,整个人像是霜打了的茄子似的,精神一下子委顿了下去,做什么也提不上劲头。
黎曜一直住在一楼的客房里,没有提要回西山别墅的事情。
这几天似乎感受到了她的低落,他好像也沉默了不少。
终于,在大年初八的时候。
青州的天放晴了。
周知韵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她勉强打起精神收拾了一下自己,出门去找了律师。
她向律师咨询了一下关于房子的问题,想看看有没有可能通过法律手段保卫周父周母留给他们姐弟的唯一财产。
可是律师却告诉她这种情况房子的所有权已经归对方所有了,怎么处置都是对方的合法权利。
现在她要是想拿回这个房子的所有权,就只能通过买卖的方式从对方手里购买。
周知韵失望极了。
她现在真的无比后悔当初用房子作为抵押,可是这个世界并没有后悔药可以吃。
傍晚时分。
她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家。
客厅里很安静,周知韵呆愣愣地坐在沙发上,环视了一圈这个空荡荡的别墅。
曾几何时,他们一家人曾经在这里度过了无数的幸福时光。
这个房子里充满了他们无比珍贵的回忆。
可是,这个家马上也不再属于她了。
周知韵不知道现在还有什么方法能够留住这个房子。
听刚才律师的口气,打官司的胜算应该几乎是接近于零。
既然打官司这条路不行,那就找姓何的把房子买回来?
但那简直是白日做梦。
五千万。
这么短的时间她要去哪里弄五千万?
一般人拿不出五千万借给她。
没有像样的资产作为抵押,银行肯定也不会答应贷款。
周知韵正想着。
黎曜突然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见到她坐在沙发上发呆,他朝她笑了笑,问:
“知韵姐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吃晚饭了吗?”
周知韵抬头望了过去。
少年站在客厅中央,水晶灯散发出的柔和光芒至上而下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穿着简单的家居服,头发没怎么打理,额前散落着细碎蓬松的刘海。少年身姿清瘦挺拔,单手插着裤子口袋,一副懒洋洋的从容模样,可那眉眼间的矜贵气息却是怎么遮也遮不住的。
不知道怎么的,周知韵脑子里突然蹦出了那张《赫利奥伽巴鲁斯的玫瑰》。
这样价值连城的名画就那样随随便便地挂在了一栋不起眼的山间别墅里。
周知韵至今还记得当时她看到那幅画时的震惊与欢喜。
她记得那张画上的每一个细节和每一个笔触。
那扑面而来的浓郁美感、那种崇高的艺术之美所带来的震撼让她至今回想起来仍然觉得心头颤动。
可此时此刻,她已经分不清缠绕心间的那股颤动到底是因为那幅画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周知韵的心跳得有些快。
她定定地看着站在那里的黎曜,一个念头突然不受控制地浮现在她心头……
这么长时间以来,周知韵几乎忘记了一件事——
黎曜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富二代。
如果说现在她身边能有什么人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轻轻松松地拿出五千万。
那这个人一定就是黎曜无疑了。
如果……
周知韵紧张到吞咽了一下口水,才敢继续想下去。
如果她能说服黎曜帮她,那眼前的困境是不是就能迎刃而解了……
可是,黎曜又凭什么会出手帮她呢?毕竟他们也才认识不到一个月而已。
这样贸然开口会不会反而会让他对她产生反感?
这边周知韵正心思千回百转地看着他发呆。
那边黎曜已经朝她走了过来。
他坐在了她身边,眼神关切地望着她,问:
“知韵姐姐,你怎么了?看你的脸色好像有点不太好,是身体不舒服吗?”
他抬手就要去摸她的额头,动作无比自然。
周知韵本能地往旁边躲了一下,可躲完之后,又意识到自己这个躲闪的动作有些尴尬,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随便胡诌了一句:
“没有,我……只是有点饿了。”
黎曜的表情很自然,他似乎完全不在意她刚才的躲闪,依旧语气温柔道:
“我中午炖了一些汤,锅里还有呢,我现在去给你热。”
说着,他就要站起来往厨房的方向走。
周知韵忙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臂。
“先别忙。”
肢体接触的那一瞬间,她的手像是被烫到了似的,又缩了回去。
“你先坐下来。”
或许是此刻周知韵实在有些心虚,她只能低下头,掩饰着自己不那么自然的表情。
黎曜一脸疑惑地看着周知韵,但还是乖乖地坐了回去。
周知韵捏紧了手心,轻轻吸了一口气,再抬眼时,她的表情已经淡定了许多。
客厅里安静极了。
面前那张年轻的面庞看起来是那么的天真纯粹。
她的身影倒映在他清澈的瞳孔里,像是镀了一层淡淡的柔光似的。
“阿曜,我……”
周知韵纠结许久,最后还是开了口:
“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黎曜挑了挑眉,嘴角轻扬:
“嗯?”
周知韵深吸了一口气,她的视线在他脸上停留片刻,手心里莫名渗出一点滚烫的汗水。
“我……我想问问你煮的是什么汤。”
她结巴道。
黎曜盯着周知韵的眼睛,沉默了一秒,眉眼含笑,答道:
“海带排骨汤。”
“原来是海带排骨汤啊!”
周知韵睁大了眼睛,嘴角不自然上扬着,语气带着一点夸张的欢喜:
“我最爱喝海带排骨汤了,我去厨房看看!”
说完,她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脚步匆匆地往厨房的方向去了。
那着急的模样,仿佛真的饿极了似的。
空荡荡的客厅里。
黎曜的视线一直追随着周知韵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他才叹了一口气,懒懒地靠在了身后的沙发上。
半晌,摇摇头,轻声笑了。
第25章 辗转
半夜。
周知韵躺在床上, 睁着眼睛盯着黑漆漆的天花板,睡不着。
空荡荡的别墅二楼里只有她一个人。
周遭太安静了。
周知韵甚至能听见自己胸膛里那躁乱的心跳声。
此刻四周越是寂静,她越是心烦意乱。
她像是烙饼似的在床上翻来覆去。
先不提这么短的时间内她究竟要去哪里弄到五千万, 就算她借到了这笔钱,把房子赎回来了。以后要偿还这么一大笔债务, 实在是压力太大了。
周知韵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能力去偿还这笔钱。
她不无沮丧地叹了一口气, 翻了一个身, 目光望向了阳台外的夜空。
要不,索性就放弃这幢房子?
周父周母还留下了一套在市中心的老房子, 虽然又小又老, 但也能住人, 之前她弟周绥安读书的时候还在那里住过一段时间。
周知韵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她的理智告诉她——或许放弃这幢房子才是她目前最好的选择。
毕竟那可是五千万, 不管她能不能借到这笔钱。无疑,她的下半辈子都要在偿还这笔债务的阴影里度过,这样真的值得吗?
周知韵看着头顶的天花板,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窗外,一轮弯月早已爬上中天。
清冷的冬夜里, 银白色的月辉洒满了寂静的庭院。
左思右想, 不得其解。
周知韵早已累极。
算了, 先睡觉吧。
她用厚厚的羽绒被蒙上脸庞, 被窝里的玫瑰精油芬芳味道萦绕鼻尖。
淡淡的馥郁花香抚慰了她焦躁不安的心跳。
慢慢的,她阖上了眼睛。
……
第二天一早, 周知韵是被楼下异样的动静吵醒的。
杂乱的脚步声和陌生的交谈声在这样安静宁和的冬日清晨里显得格外突兀。
她从睡梦中惊醒,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呆呆地看着昨晚盯了许久的天花板。
那阵嘈杂的声音依旧没散, 而且还似乎越来越大了。
不是在做梦。
声音好像是从楼下传来的。
陌生男人的声音让她脑中的那根弦一下子绷紧了。
周知韵几乎是一瞬间从床上坐了起来,她顾不上许多, 匆忙披上衣服,带着疑惑小跑着下了楼。
越走近,那阵声音越嘈杂。
周知韵的目光往一楼的客厅里望去。
此刻客厅里挤满了来来往往的陌生人,他们都穿着蓝色的工作服,手里还拿着各种工具,看起来像是一个装修队。
黎曜站在那里,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见她下了楼,他忙走到了她跟前,语气有些担忧,指着客厅里的一个中年男人,委屈道:
“我刚才正在厨房做早餐,这个人突然带着一堆人进来了,他好像有钥匙,我拦不住他们……”
周知韵的目光往黎曜指着的方向看了一眼。
宽敞明亮的客厅中央站着一个男人,他穿着一身颇为正式的西装,四肢短小,圆头圆脸,此刻正笑眯眯地跟身边的人交谈着。
周知韵的一颗心顿时沉下去了半截,但她还是强作镇定地安慰了身边的黎曜一句:
“没事,我来处理。”
她往前走了几步。
何志杰站在人群中央,看到周知韵,他一脸笑容地冲她打着招呼,表情无比自然:
“小韵,早啊。”
周知韵深吸了一口气,开口打招呼道:
“何叔叔。”
“你去后院那边,就按照这个图纸来……”
何志杰低声交代了旁边的男人一句,男人点头应是,拿着图纸,招呼了几个工人一起朝后花园走去。
周知韵看着几人的背影和手里的工具,心里泛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她捏紧了拳头,收回视线,再次看向了面前的何志杰,面上还勉强维持着笑容,问:
“何叔叔,你这是要做什么?”
何志杰笑了笑,几步走到了周知韵跟前,语气十分和气:
“小韵,上次我不是跟你提过嘛,我准备把这幢房子卖了。在对方来看房之前,我想把这里重新收拾一下。”
他的目光在周围转了一圈,连“啧”了好几声,摇摇头,道:
“这房子里的装修有点过时了,外面的花园也荒得厉害,影响出售,得好好重新包装一下。”
感受到了对方话语里隐隐透出的嫌弃意味,周知韵皱紧了眉,她深吸了几口气,努力按捺住了心中的那股怒火,好声好气道:
“何叔叔,你可以给我一点时间吗?我想想办法,或许……”
何志杰直接打断了她的话,那张圆饼似的脸上虽然笑着,可那双小小的眯缝眼里却没什么笑意:
“小韵,不是我不给你机会,你看你现在不还是好端端地住在这里吗?我要不是顾及着和你父亲的交情,哪里还能让你在这里好好地过完一个年?”
周知韵虽然厌恶极了对方那副虚伪的嘴脸,但是她明白此刻自己必须跟对方维持着表面的和气。
“我知道何叔叔是一个好说话的人,也很在意跟我爸之间的同学情,所以这些年才处处照顾我们姐弟,我很感激这一点,但是……”
她正说着话,突然,余光瞥到了后花园里的那几个工人正在拔地面上那些残留的月季藤。
他们脸上笑嘻嘻的,彼此说说笑笑,手里不经意地抓着地上那些枯败的月季藤轻轻一扯,那些黑褐色的枯枝便被连根拔起,带起了阵阵飞扬的尘土。
那一瞬间,周知韵脑子一片空白,只觉得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冻住了。
等她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已经直接冲了出去。
“你们在干嘛?!”
她尖叫道。
或许是周知韵的反应太过激烈,那几个工人明显是被吓到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脸懵的样子。
周知韵此刻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她勉强冲他们笑了笑,语气温和道:
“你们先不要动这些月季藤,我跟你们老板说几句话。”
如果说昨晚周知韵还能理智地劝自己放弃这幢房子,那么现在,地面上那些被扯得四分五裂的月季藤就像是一块巨石,又重又急地砸在了湖面上,那些理智和冷静就像是飞溅的水珠似的,完全从她脑中消失了。
直到此刻,周知韵才彻彻底底地意识到了这幢房子对于她的意义。
她绝不允许别人碰这个花园,也不能接受失去这幢房子。
周知韵稳住了心神,转身朝屋里走,想要再和何志杰转圜一番,可她刚一转头就看到他从房子里面走了出来。
“你们继续拔,不要停。”
何志杰双手背在身后,脚步从容地迈进了花园里,他看也不看站在旁边的周知韵,而是直接冲着旁边的工人喊道:
“你们动作快点,把这花园的枯草拔完,再种点好看的花树上去,这乱糟糟的像什么样子!”
“何叔叔,你不能这样!”
周知韵急了,她几步走上前,目光恳切地看着何志杰的脸,语气几乎哀求:
“那些花是我妈种的,不能拔。”
何志杰转头看了她一眼,那张脸上依旧带着笑容,看起来有一种纸糊的假人一般的不真实感。
“这些月季花早已经枯死了……你的父母也早已经不在人世了。小韵,虽然很残酷,但是我希望你能接受这个现实。”
那一瞬间,周知韵脸上的表情再也绷不住了,她盯着何志杰的脸,目光有一瞬间的怔忡,整个人像是被迎头敲了一棒子似的。
身后那些工人开始继续拔那些月季藤。
周知韵回过神来,顾不上别的,她冲了过去,张开双手护在那些月季藤前面,像是一只不堪一击的雏鸟。
“你们不要动!不要动我家的东西!”
何志杰皱紧了眉,他显然已经失去耐心,上前几步直接拉住了周知韵的胳膊,脸上的笑容也早已经消失不见:
“小韵,我明白你的心情,但是你不能一直……”
何志杰的话还没说完。
突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黑色的西服面料上横着一只森白的手,指节修长,手背上暴起几根青筋,有一种原始的力量感。
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
“哎哟!”
伴随着一声惊呼,何志杰被推得一个踉跄,直接往身后的花坛里倒去。
幸好旁边的工人扶了他一把,他才没有直接摔出一个狗吃屎。
眼前发生的一切都太突然。
周知韵愣了一下,转头去看——
黎曜站在她的侧前方,以一种保护的姿态将她护在了身后,此刻,他正冷冷地看着对面狼狈的男人,警告道:
“不要碰她。”
少年的侧脸线条绷得紧紧的,看起来锋利又有攻击性,像一只野性难驯的野狼。
他从来没有在她面前露出过这样冰冷又极富野性的表情。
周知韵的心猛然漏跳了一拍,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
那边,在人前丢了面子,何志杰早已经气到跳脚,他勉强站稳了,浑身颤抖地指着周知韵和黎曜,抬高了声音,喊道:
“你们!马上从这幢房子里滚出去!”
“何叔叔,他不是故意的。”
周知韵回过神来,急忙转头看向了一脸怒火的何志杰,她脸上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还想再争取一次:
“他年纪小,不懂事,这件事我们还可以再商量商量……”
即使到现在,周知韵还是不敢直接跟何志杰撕破脸。
毕竟,现在房子在对方手里,她没有任何可以跟他直起腰板说话的筹码。
“商量什么?没什么好商量的!”
可是何志杰已经完全不装了,他用手指着周知韵,一边指一边骂:
“我自问这几年对你们姐弟也是尽到责任了,没想到养出了两条白眼狼……”
话音未落。
黎曜的脸色早已阴沉了下来,他上前一步,直接一把按住了何志杰不停指指点点的手指,嘴角勾出一抹冷淡的弧度,道:
“不要用手指随便指人,我以为这是基本的社交礼仪。”
他脸上虽然笑着,语气也是不急不缓,但手腕却直接带着何志杰的手指转了一个九十度的弯。
少年看着清瘦,手上的力气却着实不小。何志杰痛到几乎喊出了声,想挣脱又挣脱不得,僵在了那里好几秒,脸憋得通红,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旁边的几个工人见状,朝这边包围了过来。
“愣着干什么?把他拽走啊!”
何志杰喘了一口气,大声喊道。
听到他的命令,那些人立马就要去抓黎曜。
周知韵本来想拉住黎曜,稳住两边的人,再跟何志杰好声好气地商量。
但是现在局面明显已经不可控了,她索性也不装了,叹了一口气,直接冲到旁边拿起一把铁锹,不要命似的地朝那些人挥舞着。
“滚!都从我家里滚出去!”
周知韵将手里的那把铁锹抡得生风,锃亮的铁锹在阳光下闪着寒光,边缘锋利,看起来十分骇人。
“都滚出去!滚!”
那一群人被她突然的动作吓到了,东躲西闪,抱头鼠窜,最后全都被她从后花园的门赶了出去。
何志杰捋了一把散乱的头发,气喘吁吁地站在院门外,一边狼狈地整理着西服,一边道:
“你等着!等法院的传票下来吧!”
周知韵知道现在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她撑着那把铁锹,一手叉着腰,一手指着何志杰的鼻子,把这几天所有郁结在心内的愤恨都骂了出来:
“呸!我爸当初真是看走了眼!竟然没有发现你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你这个没有信用的老东西!丧了良心!竟然抢孤儿孤女的遗产!抢走了这个房子,你晚上能睡得着吗?”
她长得美艳,就算此刻做出这副泼妇姿态竟然一点也不违和,连此刻她那厌恶的语气和阴阳怪气的表情也丝毫不能影响那张脸的美感,反而只能给她增添几分鲜活与生动,看起来就像是一朵浓艳带刺的鲜红玫瑰。
“哦,不对,像你这种没良心的人,肯定能睡得着!我马上就回去烧香,让我爸妈今晚过去找你!让他们好好跟你叙叙旧!就聊聊你是怎么照顾我和我弟的!不要脸的东西!这几年你帮过我们姐弟一个忙吗?抢房子倒是跑得快!这钱你拿了以后买棺材板吧!”
她这么一说,旁边围着的几个工人纷纷看向了前面的何志杰,眼神颇有些复杂。
何志杰大概是真的有些心虚,他顾不上周知韵那劈头盖脸的一顿骂,只是睁大了那双眯缝眼强自争辩道:
“这个房子当初本来就是你抵押给我的!现在我要卖,那也是理所应当!你出不起价钱,就不要怪我卖给别人!”
说完,他气急败坏地转身就要走。
“这幢房子你打算卖多少钱?”
突然,旁边响起了一个冷淡的声音。
众人的动作都僵住了,回头去看。
说话的是黎曜。
“阿曜……你……”
周知韵也有些意外。
何志杰明显是有些没反应过来,他愣了一下,目光在周知韵脸上扫过一圈,又看向了旁边的黎曜。
或许是做生意的人都有几分灵活与眼力,他犹豫了几秒,虽然语气依旧僵硬,但还是开口答道:
“六千万。”
周知韵立马反驳:
“你不是说五千万?”
何志杰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道:
“做生意就是这样,一天一个价钱,想买就别嫌贵,嫌贵就……”
他的话还没说完。
旁边的黎曜已经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
“我买了。”
他说。
周知韵愕然回头,看着他,一脸的不可置信。
“阿曜……”
黎曜回头冲她安抚一笑,他没说什么,而是转过头继续盯着对面的何志杰,眼神冰冷,带着一丝轻蔑。
何志杰显然也是不敢相信,他的声音都变了调:
“你说真的?”
黎曜嘴角轻扬:
“何先生觉得我在跟你开玩笑?”
他的语气分明很平静,却无端让人嗅到几分危险的味道。
第27章 情愫
周知韵没想到困扰了她这么多天的事情竟然在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内解决了。
黎曜打电话找来了律师, 双方拟定合同,签字,走流程, 很快,钱货两讫。
到底是生意人, 得了利益后, 又披上了那件圆滑又体面的外皮, 何志杰最后在离开的时候甚至还冲她露出了一个算得上和蔼的微笑。
“小韵啊,刚才叔叔……”
他的话还没说完。
周知韵“啪”的一声关上门, 连眼角余光都懒得分他半点。
门外似乎传来了一声低低的咒骂声。
周知韵没有理会, 她背靠在门板上, 愣愣地看着天花板。
门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周知韵做了几个深呼吸。
从刚才签合同开始, 她全程都处在一种云里雾里的状态,感觉非常的不真实。
她已经不记得双方是如何谈判的,她不记得何志杰是何时换上了一张谄媚的嘴脸, 她也不记得黎曜刚才说话时那副冷淡从容的姿态,她甚至都已经忘了那个律师的长相。
但她记得——合同的最后一页, 房主那一栏写得是周知韵三个字。
黎曜出钱把房子买了回来, 并且还到了她手里。
周知韵无法形容此刻她心里的感受。
意外?开心?还是感动?
这些词好像都太浅薄了。
就好像这些天压在她心头的那块大石头突然在此刻化成了轻飘飘的鹅毛。
白色的、柔软的鹅绒轻飘飘地漂浮在空气里, 熨帖、轻柔、欢欣, 一如此刻她的心境。
周知韵觉得自己好像终于又能够顺畅地呼吸了。
她做了几个深呼吸,好让自己更自如地面对接下来的事情。
可她的视线刚从天花板上收回来就对上了黎曜的双眼。
他正站在她前面不到十几步的距离, 一脸关切地望着她, 问:
“你没事吧?知韵姐姐。”
少年人脸上的情绪一览无余。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 倒映着窗外柔和的日光和她清晰的轮廓。
那种眼神是如此的纯粹和柔软, 仿佛带着真实的温度。
那一刻,不知怎么的, 周知韵心中刚平复下去的那股激流突然又重新汹涌了起来。
她没有思考太多,快步小跑了过去,一把抱住了他。
黎曜明显是愣了一下,他僵着双手,没有动弹。
直到她将脸靠在了他的胸膛上。
他才慢慢地抬手环住了她的肩膀。
刚才还一片嘈乱的别墅里,此刻只剩下了寂静相拥的两人。
周知韵将自己的脸完全埋进了黎曜的胸膛里。
他今天穿着一件灰色的卫衣,柔软没有棱角的面料,上面散发着淡淡的洗衣剂味道。
那是前些天他们俩一起从超市里挑的。
薰衣草的香味,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
鼻尖萦绕着这种淡淡的香味,周知韵只觉得无比心安,好像刚才一直悬在空中浮浮沉沉的那颗心,终于在此时此刻落到了实处,她微微侧过脸,趴在他肩头,小声道:
“谢谢你。”
这样拥抱的姿势,周知韵看不见黎曜的脸,但是她能听见他温柔的声音。
“只是一件小事罢了。”
他说。
如此轻飘飘的语气。
对于一个才相识不到一个月的人来说,他不知道自己刚才的行为是何等的慷慨。
可周知韵知道。
她已经无法再用言语表达更多了,只能紧紧地抱着黎曜,似乎想用这种身体的亲密接触来表达自己心里的激动与感恩。
少年的手掌贴着她瘦削平展的脊背,轻轻地拍了两下,以示抚慰。
那轻柔的动作像是在安抚一只受了惊的小猫似的。
周知韵自然能感受到这动作里蕴含的无限温柔与亲近。
她靠在他的肩膀上,回应似的,轻轻地蹭了蹭。
黎曜对她好像一直都很好,即使他们之间是雇佣关系,但他从来没有在她面前端过主人家的架子,甚至还经常帮着她一起做家务,前几天周知韵为了房子的事情一直闷闷不乐,是他一直默默地照顾着她。
想到这里,周知韵的鼻尖突然没来由地涌起一股酸意。
黎曜似乎感受到了她的情绪,他皱了皱眉,低头贴着她的耳侧,轻声问道:
“知韵姐姐,你没事吧?”
周知韵摇了摇头,过了好几秒,才声音闷闷道:
“我只是觉得你对我太好了,真的很谢谢你……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还你那笔钱……”
她轻声吸了一口气,抬头望着他,眼眶已经微微泛红。
毕竟这可是六千万啊……
周知韵知道自己不能白白接受黎曜的这份好意,可是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该怎么偿还这笔巨款。
灯光落在她那双猫眼宝石一般的清澈瞳孔上,散发着璀璨又诱人的光辉。
女人散着一头乌黑的发,嫣红的唇像是饱满的红玫瑰花瓣。
明明已经摆出了一副如此诱人的姿态,嘴里却偏偏还诉说着自己的无措和茫然。
这个女人怎么可以这么……招人呢?
黎曜低头望着周知韵,眼神沉沉,喉结不自觉上下滚动了一个来回。
那一刻,他突然很想说“你知道的,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你知道该怎么偿还我的。
毕竟,你心知肚明,你拥有比那六千万更宝贵的东西。
可看到女人那微微泛红的鼻尖和亮晶晶的眸光,黎曜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或许是他太珍视这一刻她眼底全然的依赖和那几乎可以以假乱真的纯粹和天真。就算这一份纯粹和天真是她狡黠的伪装,他也愿意为此欣然买单。
“没关系的,不着急。”
他的语气温柔到近乎是叹息。
日光柔和地落在了少年的半边侧脸上,让那一张立体精致的脸庞看起来多了一分类似于古罗马雕塑般的神性与柔和色彩。
周知韵仰头盯着他的眼睛,过了几秒,灿然一笑。
“真的太谢谢你了。”
女人的眼底分明带着泪光,但眼神里的光彩却是极其欢欣的,那些光彩在她宝石一般的眸子里波光粼粼,散发着炫目的光彩。
黎曜还是第一次在一个女人的脸上看到这样复杂又迷人的表情。
他看着她,眸光带上了几分缱绻之色。
被那样专注又温柔的眼神看着,周知韵本能地有些不自在,她松开了他,* 低下头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道:
“我的头发是不是乱了,刚才起得太着急,我没来得及……”
周知韵的话说到一半就卡住了,因为眼角余光瞥到了他抬手的动作。
她愣愣地抬头去看。
黎曜抬起一只手,帮她理了理贴在脸颊处的碎发。
指尖触到她柔软发烫的脸颊。
肌肤相触的温度,烫得两人都是一愣。
周知韵脸上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僵硬。
她看着黎曜的眼睛,却只看见了他漆黑瞳孔中自己清晰的倒影。
“一点也不乱。知韵姐姐,你怎么样,都是好看的。”
他说。
周知韵的心猛然漏跳了一拍。
那一刻,有什么情绪在她脑中飞闪而过,她想说点什么,想要对他露出一个笑,却发现自己的心跳得太快,表情也僵硬得厉害,她的身体似乎完全不受她控制了。
“我……”
还没等她再说太多。
突然,身后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咚咚咚”三声。
拿捏得十分恰当的力度和频率。
天籁一般动听的声音,拯救她于眼前的困境。
周知韵倏然回过神来,忙道:
“我去开门。”
她转过身,飞快地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没有管身后那人的反应,迫不及待拉开了大门。
周知韵敢打赌,就算现在门外站着的是何志杰那个老东西,她也一定会强迫自己露出一个得体又礼貌的笑容。
但很意外的是,门外站着的不是何志杰,而是一个非常斯文的少年。
他戴着一副金丝眼镜,五官清俊,身上的那件米色毛衣的材质很好,衬得他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温润如玉的气质。
见到周知韵,少年冲她露出了一个十分得体又礼貌的笑容,打招呼道:
“知韵姐。”
周知韵愣了一下,有些意外:
“小珅?你从美国回来了?”
她的声音上扬,显然根本没想到此时此刻会在家门外见到他。
顾珅脸上依旧保持着那种拿捏得十分恰当的笑容,既不显得热情,也不显得疏远。
“昨天刚回来的。”
听到他这么回答,周知韵更是不解:
“怎么过完了年才回来?小绥和柠柠都去学校好几天了。”
顾珅淡淡地勾了勾嘴角,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冲她示意了一下自己手里拎着的东西,道:
“秦阿姨让我把这个给你。”
周知韵愣了一下,低头去看,在看到顾珅手里的那个小笼子的时候,她立马懊恼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随后赶紧伸手接过那个笼子,一脸歉意地看着他,道:
“哎呀!我差点忘记了这件事!这几天太忙,真是不好意思,还麻烦你跑这一趟。”
顾珅微微一笑:
“没事,没几步路。”
周知韵抱住笼子,一边打量着里面的东西,一边客气地寒暄道:
“怎么样?这一年你在美国还习惯吗?”
顾珅点点头,语气一如既往地平和简短:
“嗯,还行。”
周知韵又道:
“可惜你跟小绥的时间错开了,不然你们可以一起聚一聚,我记得以前你们俩读初中的时候关系可好了,你那时候还经常来我家睡觉呢。”
她冲他眨了眨眼睛,语气变得俏皮了几分:
“现在你家里的那个新妹妹又是他的女朋友,你不就是小绥的大舅哥了嘛哈哈哈,真可惜,时间不凑巧,不然我应该招呼你们三个人一起吃顿饭的。”
顾珅淡淡一笑:
“嗯,挺可惜的。”
或许是看他的话实在是少,似乎没有什么继续寒暄的欲望,周知韵笑了笑,很快就结束了对话。
“那我就先进去啦,今天真是谢谢你。”
顾珅礼貌地点点头。
“不会。”
说罢,他转身往院门外走去。
送走了这位不速之客,周知韵喜滋滋地抱着小笼子走进了家门。
黎曜正在厨房继续做着刚才做到一半的早餐,见她兴高采烈地抱着一个小笼子进来了,他有些疑惑地看了几眼,但也没多问。
周知韵在客厅里转了一圈,选了一个相对宽敞的角落,轻轻地把手中的那个小笼子放在了地板上。
笼子放好了,她绕着周围转了一圈,左看右看似乎有些不满意,又挪到了旁边一处可以晒到太阳的角落里,蹲在旁边直勾勾地看着。
那边,黎曜已经做好了早餐,正在餐桌旁摆着碗筷。
“知韵姐姐,吃饭了。”
他喊道。
“来啦。”
周知韵应了一声,人却没动,依旧蹲在那里托着腮看着那个小笼子。
黎曜有些好奇,朝她走了过来,还没等他开口。
“看!”
周知韵从笼子里抱出了一只浑身雪白的小猫,满脸欢喜地冲他晃了晃小猫肉嘟嘟的身体,问:
“可不可爱?!”
不等他回答,她又自顾自地低下头,用下巴亲昵地蹭着小猫柔软的脑袋,一副爱到不行的模样:
“哎呀,我们小黑又变肥了,快长成一只小肥猪了。”
黎曜低头看着她怀里的那只浑身雪白的肥猫。
“小肥猪”确实是真的。但是“小黑”?
他有些疑惑地开口问:
“小黑?这是它的名字?”
周知韵一边揉着小猫的脑袋,一边笑眯眯地答:
“小绥给取的名字,哈哈。”
那只小猫明显是刚睡醒,此刻被她一顿“蹂躏”,懒洋洋地睁开了眼睛,或许是好久没见面,它没有立刻认出自己的旧主人,脸上露出了几分警惕迷茫的神色。
周知韵却不管那些,依旧贴着小猫的脸,亲昵地蹭了又蹭,声音也完全变了一个调子,软糯得不像样子:
“明明是一只漂亮的小白猫,非要叫我们小黑,真讨厌,是不是呀?嗯?小黑?他是不是很讨厌?”
她生得美艳大气,但笑起来眼睛却弯弯的,脸颊处一个浅浅的酒窝若隐若现,看起来凭白多了一分少女的娇憨和稚气。
或许是她脸上的这个笑容实在太过可爱,黎曜看得有些舍不得挪开眼。
看着看着,这份快乐似乎也传染给了他。
他浅浅地勾了勾嘴角,眉眼舒展,如同清风拂过春水。
“你家的猫怎么会在那个男的手里?”
他看着她的侧脸问道。
听到黎曜这么问,周知韵摸猫的动作顿了一下。
她转头看了他一眼。
黎曜刚才不是一直在厨房里吗?他怎么会知道门外那个人是男的?
难道……黎曜刚才偷听他们讲话了?
周知韵为自己脑海中冒出的这个无端猜想感到好笑。
黎曜没事偷听她和别人讲话干嘛?
或许只是刚才他们说话的声音有点大,他在屋里听见了?
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周知韵把心中那个一闪而逝的疑惑抛到了脑后,她举起手里的那只猫,得意地在他眼前晃了晃,道:
“这猫是以前我在巷子里面捡到的。后来我去了临江市工作,就交给小绥养着。去年小绥去外地读书了,不方便带着猫,就暂时放在他女朋友家里养。刚才来的那个人是他女朋友的哥哥。”
听周知韵这么说,黎曜挑了挑眉,他低头看向了她手里的那只猫,问:
“这猫是你捡的?”
周知韵点点头:
“对啊,我记得捡到它的那天,天上还下着大雨呢。”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又道:
“对了,我当时不仅捡到了它,还捡到了一个小男孩呢,哈哈哈,好像还是一个有钱人家的小少爷,后来被家里人接走了。”
她的语气轻飘飘的,像是在讲一个没什么根据的传奇故事。
黎曜眼神柔和地低头看着那只猫,伸手轻轻抚摸了一下它软软的绒毛,低声道:
“是吗?”
“当然是真的。”
周知韵低头摸着小黑,摸着摸着,又皱了皱眉,似乎在回忆着什么的往事:
“我记得那个小男孩长得可好看了,像个洋娃娃似的,不过很瘦,小小的一个,营养不良一样,当时我还觉得奇怪呢,明明家里那么有钱,却过得像个小乞丐似的。”
大概是被摸得舒服了,她怀里的那只猫昂着脑袋冲着黎曜的方向软绵绵地“喵呜”了一声,撒娇似的用圆乎乎的脑袋蹭着他的掌心。
黎曜没有说话,过了几秒,他收回了手,笑眯眯地看着周知韵,道:
“牛奶要冷了,我们去吃早餐吧。”
周知韵点点头,把手里的猫放回了笼子里。
“好。”
她隔着小栅栏,轻轻地点了点小猫的脑袋,道:
“乖一点,等会儿给你喝牛奶。”
两人留着小黑在这里晒太阳,转身先去厨房洗了一个手,随后走到了餐桌边,坐了下来。
周知韵看到自己面前摆着一份三明治和一杯牛奶。
黎曜做饭的手艺很不错,即使是简单的三明治,他也能做得十分可口。
她拿起面前的三明治,咬了一口。
带着一点焦香味的培根和煎得恰到火候的鸡蛋夹在烤得松脆的吐司片之间,十分丰富又美好的口感。
“真好吃。”
她抬头看向了对面的黎曜。
听到她的夸赞,黎曜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喝着牛奶。
他长着一张十分精致的脸,五官有一种超越了普通亚洲人的立体,这样的脸庞一旦没有了表情,很容易显得冷漠,有一种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感觉。
周知韵脸上的笑容有些凝滞。
或许是之前的职业让她在这一方面格外敏锐。此时此刻,她明显感觉到,黎曜的情绪似乎有些低落。
好像从刚才开始,黎曜的话一直很少。
他怎么了?不开心吗?
周知韵有些好奇地盯着黎曜的脸,却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不知道为什么,她猛然想起了刚才两人之间的那个拥抱,还有黎曜帮她整理头发时看向她的眼神。
刚才顾珅的突然到来打断了她的思绪和情绪。
现在再一回想起来刚才的场景,一瞬间,一种迟来的心慌让周知韵整个人如同置身于碳烤架上,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燥热。
她低下头,又咬了一口手里的三明治。
三明治依旧还是那个三明治,可她却吃不出来什么味道了。
和黎曜相处的这些天,周知韵从来没有想过两人会有任何超出主雇关系或者姐弟关系之外的关系。
可现在摆在她面前的事实是:黎曜似乎……对她产生了一种不一样的感情?
或许是有一种“身为姐姐”的感情因素在,意识到这一点的那一瞬间,周知韵并没有觉得被冒犯到,相反的,她反而担心起了黎曜。
很显然,她并不喜欢他。
准确来说,她确实是喜欢他的,但是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
如果她拒绝了他,他会不会伤心难过?
这样伤害一个少年纯粹炙热的爱恋之心,这是周知韵不想看到的。
还有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周知韵不得不去考虑——
如果今天黎曜是因为出于对她的喜欢才愿意拿出六千万帮她买回这个房子,那如果她没有回应他的感情,他是不是会毫不留情地收回这份慷慨?
到时候她会不会既丢了工作又没了房子?
周知韵越想越觉得心惊,连嘴里的三明治也越发的没有味道了。
她又悄悄地抬头打量了一眼对面的黎曜。
他依旧在面无表情地喝着牛奶,目光漫不经心地看着窗外,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事。
周知韵收回眼神,咽下了嘴里的食物。
不管怎么样,她现在还是得维持好跟黎曜之间的关系,至少得维持表面的和谐。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虽然心情忐忑又沉重,周知韵还是挤出了一个笑容,抬头看着对面的黎曜,道:
“你跟谁学的这个三明治做法呀?家里的厨师吗?”
她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自然一点,像是无事发生一般。
听到周知韵的话,黎曜收回了视线,放下了手里的杯子,抬头看了她一眼。
少年望过来的眼神莫名让周知韵有些紧张。
她低下头,端起旁边的杯子,仰头喝了一口牛奶。
黎曜的眼神落在周知韵的脸上,顿了几秒,又低下了头,他没有马上回答周知韵的问题,而是拿起碗里的三明治,低头打量着,过了好几秒,才答:
“不是,跟我妈学的。”
听到这个回答,周知韵有些意外。
黎曜的家境显然十分富贵,这样家庭的女主人竟然还会亲自下厨?
“是吗?你妈妈的手艺真好。她一定是一个非常懂生活的人。”
她真心赞道。
黎曜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笑容:
“我并不这么认为。”
餐厅里很安静,日光洒进来,暖融融的。
他放下了手里的三明治,手指摩挲着旁边的牛奶杯,语气听不出来起伏:
“其实……如果你今天不这么问,我几乎都已经忘记了她。”
少年的语气虽然没有任何情绪的起伏。
可餐厅外透进来的日光落在他肩上,还是给他的侧影凭白添了几分清冷和落寞。
周知韵有些发愣。
她不明白黎曜身上的这份落寞是从何而来。
突然,她想起了当初黎曜好像是因为和家里吵了架才来青州的。
一个年节没回家,或许是刚才的话让他想家了?
她看着他,语气带上了几分小心翼翼,问:
“你是不是好久没回家了?要不要回去看看他们?”
听到这话,黎曜抬头望向了她,嘴角轻扬,问:
“怎么?知韵姐姐烦我了?”
周知韵连忙否认:
“当然不是。我只是……”
烦肯定是不烦的。
但如果他可以暂时消失一段时间,让他们俩的关系降降温,那也不是不可以……
“我只是觉得你一个年节都没回家,你家里人肯定很挂念你。都是一家人,哪有隔夜仇?就算之前闹过一点不愉快,肯定也早就忘记了。过几天的元宵节你可以回家看一看……”
黎曜一边慢悠悠地喝着牛奶,一边看着周知韵声情并茂地说着劝和的话。
等她说完了,他才好整以暇地开口道:
“知韵姐姐,我们什么时候回西山?”
周知韵被他问得有些措手不及。
愣了一秒,才回过神来。
回西山别墅?
是啊,他们都在这里住了快小半个月了,确实应该回去了。
一直让黎曜这个雇主住在她家里的客房算怎么回事?
不过,黎曜要回西山别墅,是不是就意味着他暂时不打算回家?
周知韵为自己的小算盘落空失望了几秒钟。
“哦……可以啊,反正这边没什么事情了,我们收拾一下行李,随时都可以回去。”
她看着他的脸,问:
“你想什么时候回去?”
黎曜抬眼,冲她笑了笑。
“现在。”
第25章 突然的冷淡
转眼间, 回到西山别墅已经有几天的时间了。
这些天的天气都非常不错。
暖洋洋的太阳从早上八点就一直高悬在碧蓝的天空之中,直到傍晚时分才在西边的湖面上酝酿成一团绚烂壮阔的橙红色晚霞,连风吹在脸上的触觉都是那么的熨帖舒适, 让人分不清究竟是严冬还是暖春。
经过一个年节,黎曜似乎堆积了一些事情要处理, 一天之中的绝大部分时间他都待在二楼的书房里, 除了吃饭, 很少下来。
周知韵整天闲着没事可做,于是就打算在元宵节到来之前把整个房子从里到外打扫一遍。
但打扫这么大的别墅实在是一个不小的工程。
如果光是拖地洗窗帘这样的普通家务倒是好办, 真正让她难受的是房子里无处不在的那些名贵瓷器和精致摆件。
每次拿起那些东西, 她都要做好十足的心理建设, 生怕一个不小心失手掉在了地板上, 让她本就背负的巨额债务再添一笔。
今天吃完午饭,黎曜照常上楼去了。
周知韵站在客厅中央,手里拿着一小块绒布, 一边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一个珐琅花瓶,一边目光追随着黎曜上楼的背影。
空荡荡的客厅里传来了“咔嚓”一声响。
二楼的书房门关上了, 那个高高瘦瘦的背影消失在了门后。
周知韵收回了视线, 看着手中的花瓶发起了呆。
回到西山别墅之后, 两人的关系好像变得冷淡了许多。
黎曜好像一直很忙, 也不知道他整天在忙些什么。
除了饭桌上的简单几句交流,他们几乎很少说话。
这突如其来的疏远确实让周知韵松了一口气。
但同时, 她心里也有一些隐秘的失落与不安。
毕竟黎曜现在是她的大债主, 跟谁处不好关系也不能跟自己的债主处不好。
周知韵叹了一口气, 把花瓶放回了柜子上, 拎着水桶朝三楼的阁楼走去。
一楼都打扫得差不多了,二楼是黎曜的地盘, 她暂时还不想打扰他,所以就打算先打扫阁楼。
周知韵记得年前她打扫过一次阁楼,但是后来被一场意外打断了。
今天天气不错,她打算把里面的老家具擦一擦,再把里面堆积的那些旧书放到太阳底下晒一晒。
“吱呀”一声,周知韵推开了阁楼的门,迈了进去。
上一次被锁在里面的经历让她很警醒地没有关上门。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了阁楼里,在木纹地板上投下了一个圆圆的倒影,看起来十分温馨可爱。
周知韵放下手里的水桶,正准备开始擦拭家具。
余光却瞥到地板上有几个闪烁的光点。
她走近一看。
发现是几片碎玻璃。
这是……
周知韵愣了一下,抬头去看。
发现面前的那扇小窗户被砸开了,窗框边缘还残留着几处尖锐的玻璃残渣。
窗外的日光倾泻而下。
那些碎玻璃在明媚的阳光下散发着钻石一般璀璨的光芒。
她呆愣地站在那里,久久没有动弹。
……
晚饭一般是在傍晚六点左右。
今天的饭桌上,黎曜一如既往地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埋头吃着饭。
偌大的一个别墅里,只有隔着餐桌相对而坐的两个人。
除了碗筷偶尔碰撞发出的细微声响,周围再也听不到别的声音。
对于这种沉默前几天周知韵还能安之若素,可今天她却仿佛有些坐不住似的。
她抬头看了对面的黎曜好几次,最后,还是主动开口打破了这种安静的气氛。
“今天的清炒莴苣怎么样?这个莴苣挺新鲜的,我去买菜的时候人家刚从地里挖出来的,说是用盐巴简单地炒一炒就很好吃了。”
她看着他,语气带着几分热切。
黎曜点点头,道:
“挺好吃的。”
周知韵自然知道自己的厨艺还远远达不到“好吃”的程度,但听到他的赞美,她心里还是美滋滋的。
“对了,我买了一些颜料和画布,打算以后有空的时候画些画。”
她抿了抿唇,试图挑起话题:
“你大概不知道吧,我以前是学画画的,差一点还开过个人画展呢。”
听到这件新鲜事,黎曜的脸上却并没有露出什么意外的情绪,他不紧不慢地咽下了嘴里的饭,问:
“怎么突然想起来要画画?”
见他愿意开口接话,周知韵的眼睛亮了一下,答:
“我想接点活,赚点钱好还债。”
听周知韵这么说,黎曜抬头看了她一眼,道:
“我说过的,你不用着急还那笔钱。”
周知韵笑了笑,半开玩笑道:
“那可不行,背着这么一大笔债,晚上睡觉都睡不踏实。”
黎曜也弯了弯唇角,没有再说话。
餐桌上又陷入了沉默。
人有时候真的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
如果这几天黎曜还是一如既往地对周知韵保持着那种热切和关注,那周知韵或许会觉得很窒息,甚至会生出想要逃离的想法。
毕竟她现在已经明白了黎曜对她的感情,在他面前一直装傻充愣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可是现在黎曜对周知韵的态度突然之间变得不冷不淡,这反而让她生出了一种不确定和茫然。
这种不确定和茫然引着她忍不住地想要靠近他,想要在这个少年身上了解更多。
日光平和温暖,落在了宽敞明亮的厨房里。
对面的少年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卫衣,线条干净利落,他安静地低头吃着饭,画面看起来十分静谧美好。
从周知韵的角度可以看见他浓密的睫毛和挺拔的鼻梁。
她突然后知后觉地发现——
黎曜其实长得很好看,而且是那种十分打眼的好看。
“阿曜。”
周知韵打量着黎曜的脸色,犹豫良久,她还是决定问出自己真正想要问的那个问题:
“我想问你一件事……”
黎曜头也不抬,继续吃饭:
“嗯?”
周知韵咽了咽口水,整理了一下语言,道:
“年前我不是有一次被锁在阁楼里了吗?那天……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黎曜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后伸手夹了一筷子盘子里的莴苣,语气不咸不淡地答:
“我忘记了。”
周知韵却不肯轻轻放过,她实在是太想知道一个确切的答案,于是又追问道:
“阁楼的玻璃是……你打碎的?你不会是从阁楼窗户进去的吧?”
听到这话,黎曜抬头看向了她。
日光落在少年眼底,像是一汪幽深不见底的井水。
他直直望过来的眼神莫名让周知韵有些不自在,她低头笑了笑,掩饰似的,一口气说了一大堆:
“我刚才上去看到那些碎玻璃的时候还吓了一大跳,以为家里面进贼了呢,但是又看到那些碎玻璃旁边都是灰尘,应该有段时间了,家里这段时间也没少东西,而且阁楼那么高,我觉得小偷要进来也不会从那里进来……”
“是我。”
黎曜直接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周知韵愣了一下,抬头失神地望着他。
果然。
那一瞬,她的心突然跳乱了节奏。
不知道是因为他坦然望向她的眼神,还是因为他波澜不惊的肯定回答。
“可是那样真的……很危险,三楼那么高,那天又下着雪,万一……”
明明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周知韵却还是觉得惊讶,她的语气有点结巴,几乎是嗫嚅道:
“你后来怎么不告诉我?要不是我今天去阁楼看见了那些碎玻璃,我都不知道你当时为了救我冒了这么大的风险。”
周知韵说话的时候,黎曜的眼神一直没有离开过她的脸庞。
他就那样静静地望着周知韵,直到把她看到双颊泛红,眼神飘忽到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他这才慢悠悠地叹了一口气,好整以暇道: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怎么想的,就是想到你一个人在里面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就没有办法再去思考别的。”
他勾了勾唇,眼神紧紧盯着她的双眼,语气平静又自然:
“知韵姐姐,你知道的,为了你,我不怕冒风险。”
似乎是没有想到黎曜会这么回答,周知韵彻底愣在了那里。
他现在是在干什么?
明明这几天对她这么冷淡。
为什么现在却还要如此自然地对她说着这么动人的……情话?
这是情话,对吗?
她应该没有听错吧?
可偏偏黎曜此刻的表情实在是太过于平静,平静到根本不像是在说情话。
周知韵甚至都要怀疑刚才从他嘴里说出来的那些话到底是不是出于真心,她更不能肯定这句话里有几分的真实性。
“我……”
周知韵的睫毛颤了又颤,如同她失了音调的声音:
“真的很谢谢你。”
她没有办法回应他话语里的炙热情意,只能装作没有听懂。
似乎是早就料到了周知韵会做出这种反应,黎曜冲她笑了笑,很礼貌很克制的一个笑容,随后他收回了眼神,又恢复了刚才的疏离模样。
餐桌上又恢复了安静。
周知韵低头吃着碗里的菜饭,一颗心在胸腔里七上八下地跳。
要命,怎么突然来这么一出……
她突然就有些后悔。
早知道就不问了。
要怪就怪她看到阁楼里那扇被敲碎的窗户时,实在是太惊讶了,也……实在是太感动了。
她根本没有办法装作对黎曜的这种赤忱之举完全无动于衷,也根本没有办法无视他对她的慷慨付出。
不管怎么样,当对方向身处困境中的她伸出援手时,向对方由衷表达出自己的感谢,周知韵认为这是最最基本的礼貌。
可她实在是没想到黎曜这人根本不按常理出牌,一时冷一时热,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周知韵现在只能埋头吃着饭,她也不敢再抬头偷看对面的少年了,生怕和他来了一个出其不意的对视。
此刻日落西山,一大片橙红色的晚霞铺开在了一望无际的湖面上,绚烂不可直视。
饭桌上,相对而坐的两人保持着一种默契的沉默,这种默契一直持续到晚餐结束。
吃完饭,黎曜照常上楼去了。
周知韵收拾好了厨房,洗了一个澡,躺在床上,心绪难平。
阳台外的湖水像是知晓了她的心事一般,整晚都在不停地拍击着岸边的礁石,声音或浅或重,无端扰人。
那一晚,周知韵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失眠了好久。
……
第二天一早,周知韵睁着惺忪的睡眼,懒洋洋地摸到了厨房里。
此刻是早上八点,窗外晨光正好,山间的空气带着一丝凉意,灌进脑子里,把昨夜那些纷乱的思绪扫了个干净。
周知韵拉开冰箱的门,正打算做两人的早餐。
可余光却瞥见旁边的餐桌上摆着一份已经做好的早餐。
她愣了一下,抬头望向了二楼。
黎曜他……怎么起得这么早?
特地给她留的早餐?
好像……还挺贴心?
“嘭”的一声。
周知韵关上了冰箱的门,懒懒地靠在了那个双开门大冰箱上,抱着手臂看着餐桌上那份早餐发起了呆。
最后,她还是走到了餐桌旁,怀着一种复杂的心情吃着那份早餐。
一碗米粥加一碟清炒时蔬。
瓷白的盘子里盛着绿油油的菜,晨光落在上面,亮晶晶的,看起来十分鲜嫩可口。
她夹了一口放进嘴里。
清脆鲜甜,十分开胃。
黎曜的厨艺实在是比她好上太多。
周知韵吃着吃着,突然觉得有几分惭愧。
昨天她就不应该问黎曜自己的菜做得好不好。
他肯定觉得那盘菜很难吃,只是照顾着她的面子勉强说好吃而已,亏她还好意思窃喜,真觉得自己的厨艺有了进步。
想到这里,周知韵突然对黎曜产生了一种深深的同情。
毕竟要忍受她做出来的一日三餐,这实在算得上是一种折磨。
吃完了早餐。
周知韵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提着水桶、拿着笤帚站在了一楼通向二楼的楼梯口。
她抬头看着二楼书房那扇合上的房门,陷入了一种深深的纠结之中。
离元宵节只有一天的时间了。
周知韵知道自己今天无论如何都要把二楼打扫干净了。
拿着别人的工资,她不好偷懒,总不能一直拖着不打扫二楼的区域吧?
可此时此刻她又实在不想踏足黎曜的私人区域。
站在那里,犹豫良久。
周知韵最后还是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脚迈上了楼梯。
柔软的棉布拖鞋踩在华丽庄重的羊毛地毯上,几乎没有任何声响。
她沿着二楼的走廊一路走到了那间书房门口。
低头酝酿许久。
正准备抬手敲门。
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低沉磁性的声音。
“你找我?”
那声音近在咫尺,几乎贴着她的后脖颈。
热气扑在了她敞露在外面的皮肤上。
热热的,痒痒的。
第29章 不要怕
周知韵吓了一跳, 下意识转过身。
手中的水桶轻轻摇晃了一下,发出了一阵细微的水声。
她惶惶然对上了黎曜的视线。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她身后,正俯身低头微笑着望着她。
两人的距离很近, 近到周知韵能感受到从黎曜身上传出来的热意,夹杂着一点淡淡的清泉冷香味道, 若有似无, 萦绕鼻尖, 干净又温暖。
周知韵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可是身后就是书房的房门, 她已经退无可退。
没办法, 她只能挤出一个客气的笑容, 仰头迎上他的视线。
寂静华丽的长廊里。
少年低头看着她, 他的眼神沉沉,黝黑的双瞳倒映着她的身影和窗外的日光。
周知韵一直知道黎曜的个子很高,可直到此时此刻站在这里, 她才彻底明白了这种身高差所带来的压迫感。
心脏虽然跳乱了节奏,但周知韵面上依旧淡定, 她扯了扯嘴角, 掩饰着自己不自然的表情, 道:
“我刚才还以为你在里面呢。”
黎曜低头凝视着她的脸, 半晌,没说话。
周知韵被看得心发慌, 就在她脸上的那个笑容快要绷不住的时候。
“我刚才回房间拿个东西。”
黎曜的声音从面前传来。
他的声音没什么起伏, 但尾音带着一点明显的笑意。
那是不是证明他现在的心情还不错?
真是奇奇怪怪的一个小孩。
周知韵心想。
她点了点头, 刚要说点什么。
余光却突然瞥见黎曜朝她伸出了手。
周知韵愣了一下, 反应过来后下意识想躲,刚往旁边挪开半步, 却见他的手直接朝她身后的那扇门去了。
她不无尴尬地僵在了那里。
好* 在,黎曜似乎并没有发现她这细微的动作。
“有话对我说?”
他问。
黎曜说话的时候,他的手臂擦着她的肩膀,身体微微前倾,轻轻扭动了一下那古铜色的雕花门把手。
周知韵僵着身体,忍受着那种超越了一般社交距离的接触所带来的不自在。
“咔嚓”一声细响。
身后的那扇门开了。
“找我有事吗?”
黎曜推开了门,十分绅士地朝她做出了一个请进的姿态。
周知韵很快就整理好了情绪,她冲他示意了一下手里的东西,微笑道:
“哦,没什么大事,明天不是元宵节了嘛,我打算做个大扫除,想问问二楼这边今天方便打扫吗?”
听到这话,黎曜点了点头,道:
“没关系,你自己安排吧,当我不存在就行。”
周知韵配合地笑了笑:
“好。”
她并没有迈进他身后的书房,而是转头看向了旁边的那间主卧,问:
“那我就先去打扫主卧和其它地方,等你中午休息的时候我再来打扫书房。”
黎曜嘴角依旧挂着那种温和的笑容:
“好。”
他看了她最后一眼,随后收回眼神,抬脚迈进书房,转身关上了房门。
看着面前那扇合上的房门。
周知韵莫名松了一口气。
真是要命。
她叹了一句,拎着水桶、拿着笤帚,走到主卧门前,推开了房门。
西山的这幢别墅建筑面积不算特别大,房间也很少,但每间房的面积都很大,层高也非常高,力求一个空间上的舒适感。
面前的这间主卧尤其,说是主卧,其实可以算得上一个套房了,里面有专门配备的小客厅和酒水台,还有一个超大的浴室和阳台,装修豪奢,整个空间看上去十分的宽敞通透。
之前周知韵刚住进来的时候来这里打扫过一两次,但自从黎曜搬进这间主卧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踏足过这里。
想想确实也是她的失职。
拿着别人这么高的薪水,连打扫房间这种小事也不积极。
也就黎曜脾气好,愿意包容她。
周知韵轻声叹了一口气,将手里的东西放了下来。
不说别的,黎曜确实算得上一个好雇主。
如果不是知道了他的心思,周知韵觉得接下来的日子里她肯定可以跟他相处得非常好。
但是很遗憾的是,没有如果。
她从围裙的兜里拿出一块干净的棉柔布,放进水桶里浸湿了,走到旁边的柜子前,开始擦拭柜子。
黎曜似乎是一个十分爱干净的人,这间主卧看起来十分整洁,所有的东西都井井有条地摆放着,桌面和柜台都是一尘不染。
周知韵弯腰抹了半天,低头去看那块棉布,几乎不见什么灰尘。
她站直了身体,揉了揉有些泛酸的腰。
余光却瞥见旁边的酒水台上放着一瓶喝了一半的威士忌。
周知韵愣了一下,走上前。
深色吧台上放着一瓶浅褐色的酒水,透明的玻璃瓶在窗外透进来的日光下泛着淡淡的光泽。
她凑上去看了一眼。
单一麦芽的苏格兰威士忌,香味醇厚,入口顺滑,酒体色泽很好。
是行家才会偏爱的酒。
周知韵皱了皱眉。
黎曜一个人在房里的时候会喝酒吗?
光是想象那种场景,她就莫名觉得有点违和。
好像她下意识里就觉得他还是一个在读书的小孩,不应该做那些大人才能做的事情。
但……或许,她不应该一直用看小孩的眼光去看黎曜?
毕竟,黎曜虽然和她弟一样大,但那也不意味着他就是她弟。
再说了,她弟现在不也谈恋爱了吗?
二十岁的年纪,确实也该开窍了。
周知韵收回了视线,心情复杂地继续打扫着房间。
上午将近十一点的时候,她总算是打扫得差不多了。
现在二楼只剩下书房没有打扫了。
周知韵提着东西,正准备去楼下准备午餐。
突然,“咔嚓”一声。
旁边的书房门打开了。
黎曜从门后探出半个身体,看着她,问:
“知韵姐姐,你弄好了吗?顺便把书房也整理一下吧。”
他冲她笑了笑,仿佛有些不好意思似的:
“刚才我不小心把咖啡弄洒了。”
周知韵愣了一下,点了点头,道:
“哦……好的。”
她拎着东西跟着他走进了书房。
整个别墅的二楼只有旁边的主卧和这间书房两个房间,所以这间书房的面积也很大,看起来不比旁边的主卧小。
一整面墙的书架一直通到天花板,甚至因为层高太高做成了两段式,上面一层像是一个被单独圈出来的小阁楼,需要专门的梯子才能爬上去。
“知韵姐姐,你看,就是这儿。”
黎曜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周知韵收回了打量的视线,走到了黎曜身边,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靠近书桌旁边的地毯和木地板上果然沾了一些黑褐色的咖啡渍。
“好的。”
周知韵应了一声,她用抹布浸湿了水,走到书桌旁,蹲在那里,用力地擦拭着那团污渍。
地板上的咖啡渍好处理,但是地毯上的咖啡渍却很难办。
周知韵咬着牙擦了许久,那团污渍还是很明显。
她叹了一口气,转头去看。
黎曜没有坐在旁边的书桌后,而是贴心地选择了坐在不远处的一张沙发椅上,为她腾出了足够的空间。
书房的落地窗敞开着,透明的窗户玻璃外洒进来碎金子般的温暖日光。
他正低头随意地翻着膝盖上的一本书。
周知韵往封面上看了一眼,却只看见了一闪即逝的“叔本华”三个字。
她皱了皱眉,有些疑惑。
黎曜这些天都窝在书房里看这个?
怎么说呢……
她笑了笑。
还挺有格调的。
周知韵收回了视线,低头看着地毯上那块污渍,她深吸了一口气,手里的动作又用力了几分。
可这样半蹲着的姿势她实在不好使力。
周知韵悄悄抬头又往黎曜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正认真地翻着那本厚厚的书,连眼角余光都没有往她这边扫。
周知韵抿了抿唇,索性跪了下来,直接双手用力,去擦那团污渍。
这样擦了几分钟,总算将那团污渍擦淡了几分。
她正低头看着那块地毯,检查着有没有遗漏的污渍。
“擦干净了吗?”
安静的书房内突然响起了黎曜的声音。
周知韵吓了一跳,她回头去看,发现黎曜正看着自己,他手里的那本书已经合上了。
这样跪着擦地的姿势实在是有些不太雅观……
周知韵有些不自在地站了起来,低头拍了拍自己的手,答道:
“大概弄得差不多了,但要彻底弄干净还是要送去干洗。”
黎曜点了点头,他的目光顺着她的脸一直滑到了她交叠在一起的双手上,最后,他低下头,翻开了膝盖上的那本书,语气平静道:
“谢谢你,知韵姐姐。”
“应该的。”
周知韵拎着水桶离开了书桌旁,环视了一眼四周,道:
“要不我现在就把这里打扫一下吧,应该不会打扰到你吧?”
她本来是打算趁黎曜中午休息的时候再来打扫书房的,但既然现在来都来了,那就索性一起都打扫了,省得到时候再跑一趟。
听到周知韵这么说,黎曜的目光从书上移到了她的脸上。
“不会。”
他说。
见黎曜点头,周知韵搬来了梯子,打算先从旁边的书柜开始清理。
她踩上梯子,一直爬到了最上面的二层。
二层的书架空间很大,几乎可以看作一个小小的阁楼,里面整整齐齐地码放着很多厚重的工具书。
周知韵爬了上去,折腾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把上面擦干净了,可要下来的时候却犯起了难。
爬上来容易,爬下去却难。
周知韵坐在书架边缘,低头往下看。
梯子的顶部距离她还有大约一米左右的距离。
刚才爬上来的时候没感觉,可是现在往下看却突然觉得这一米的距离是那么的遥远。
而且她现在爬下去也不像刚才爬上来的时候那样好借力,要是一个没踩稳,摔下去的滋味肯定十分不好受……
“那个……”
周知韵进退两难,坐在那里看了半天,犹豫了好久,最后还是选择开口向黎曜求助。
听到她的声音,黎曜抬头望向了她。
周知韵抿了抿唇,冲他不好意思一笑:
“你可以帮我把梯子稍微往这边挪一点吗?”
黎曜的视线稍稍下移,看向了她下方的那个木梯。
“好。”
他勾了勾唇,合上了手里的书,站起身朝这边走了过来。
周知韵被黎曜脸上的那个笑容搞得十分不自在,她两只手撑着身下,试探性地探出一只腿,想要去勾那个梯子。
黎曜站在木梯旁边,仰头看着她,道:
“你直接跳下来吧,我接着你。”
周知韵睁大了眼睛。
这里距离地面估计得有三米多高。
直接跳下去?!他疯了吗?
“不用,你把梯子稍微往我这边挪一点就行。”
她吓得连连摆手:
“我自己可以下去,要不你让开一点,我觉得我现在应该能够到梯子了。”
见周知韵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自己的好意,黎曜耸了耸肩,他把梯子往她脚边踢了踢,又冲她比了一个“请便”的姿势,随后走到了一旁,抱着手仰头看好戏。
周知韵抿了抿唇,有些赌气似的,她咬着牙一狠心,用力够到了那个梯子。
但一只脚踩在梯子顶端已经用尽了她最大的力气和胆量,她不敢再放开双手,也不敢将上半身的力量从书架上移开。
在上面试探了半天,她还是缩回了脚,半挂在书架边缘,不上不下的,看起来更吓人了。
黎曜在底下看着,明知故问:
“还是不敢吗?”
他仰头看着她,眼底分明有笑意。
周知韵咽了一口口水,虽然心里发虚,但还是嘴硬道:
“我……需要一点时间……”
见周知韵实在是害怕,黎曜也不再逗她,他慢悠悠地挽起袖子,直接爬上了梯子。
“等着。”
周知韵愣住了,转过头呆呆地看着他,问:
“你干嘛……”
“来抱你下去。”
话音刚落,黎曜揽住了她的腰,一把将她拖到了自己的怀里。
他的动作太突然,周知韵尖叫了一声,整个人的魂都差点被吓飞了。
“别动。”
黎曜低头警告,声音贴着她的耳侧,几乎要钻进她的骨头缝里。
周知韵果然吓得一动也不敢动,就那么任由着黎曜抱着她,一步一步,踩着梯子往下走。
他没有说多余的话。
周遭很安静。
周知韵吓得直接闭上了眼睛,根本不敢睁眼看。
她怕他抱不稳她,会把她摔在地上,也怕梯子不够结实,不够承担两个人的重量。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担忧似的,木梯突然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响声。
周知韵紧张到不敢说话,也不敢呼吸,觉得下一秒他们俩就会一起重重地摔倒在地板上。
可她现在毫无办法,只能闭着眼睛,窝在黎曜的怀里,掩耳盗铃似的,不去听不去看。
耳边是他有力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
一秒钟都被拉得像是一个世界那么漫长。
在某个既短暂又漫长的瞬间里,周知韵窝在黎曜的怀里,竟然莫名感觉到了一丝安心和熨帖。
好像这一刻,她躲在这里,就可以不去思考其他任何事情。
预想之中的疼痛一直没有到来。
直到周遭的一切重新恢复了平静。
周知韵才敢慢慢睁开了眼睛。
一睁开眼。
她对上了黎曜沉静温柔的目光。
“不要怕。”
他盯着她的脸,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有浓得化不开的炙热。
周知韵愣住了,反应过来后,她慌乱地躲开了黎曜的视线。
“我……不害怕。”
她推了一下他的胸膛,示意他放下自己。
可黎曜却并没有听话地放开周知韵,而是将她抵在了旁边的书柜前,低头看着她的脸,呢喃道:
“知韵姐姐……”
少年人的情意喷薄欲出。
周知韵却不能允许他开这个口。
“阿曜。”
她开口打断了他,一颗心跳得飞快。
“我还要去做午饭。”
她推开了他,东西也顾不上拿,头也不回地跑出了书房的门。
第30章 滚烫的温度
“嘭”的一声。
书房的门关上了。
黎曜收回了视线, 脸上的表情渐渐变冷。
他扯了扯领口,几步走到了书桌边,坐在了那张真皮座椅上, 仰头靠在椅背上,闭目凝神。
不知道从何处吹过来的风轻轻撩起了他身后的窗帘, 柔软的布料扫过手背上的皮肤, 像是少女轻柔的触摸, 痒痒的。
黎曜睁开了眼睛,连人带着椅子慢悠悠地转了半个圈, 目光看向了身后的阳台。
在他身后是一整面墙的落地窗, 宽敞的阳台连接着室外一望无际的湖水。
此刻风声正盛, 湖面翻涌着, 像是要吞噬那苍蓝的天穹。
要变天了。
他正想着。
放在书桌上的手机突然开始振动了起来。
黎曜回头看了一眼屏幕,眼神沉了下去。
“嗯,是我。”
他拿起手机, 轻按了接通键。
电话那边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绷得有些紧, 透着一股淡淡的疲倦。
“在忙?”
“没有。”
他答。
女人又问:
“什么时候回来?再过五天就是你大伯的生日了。”
黎曜的目光放空, 看向了更远处的天际线。
“要下雨了。”
他说。
电话那边, 女人的声音明显顿了一下, 还没等她说什么。
“等这场雨停了,我就回去。”
黎曜的声音没什么起伏, 音色淡淡, 几乎是在呓语。
女人没说什么, 只是叹了一口气, 过了几秒,道:
“好, 不要拖得太久,家里有许多事情还等着你。”
“嗯。”
黎曜挂断电话,放下了手机。
风从身后吹了过来,轻轻拂动着他的发丝。
黎曜的目光盯着脚下的地毯。
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他浅浅地勾了勾唇角。
……
周知韵惊魂未定地从二楼的书房里跑了出来。
一想起刚才在书房里发生的一切,她就觉得仿佛有一股热流顺着她那颗不停乱跳的心脏一路向上一直地冲到了头顶上。
周知韵现在整个人都像是被架在火上烤似的,身体每一处都泛着一种轻飘飘的烫。
她恍恍惚惚地一路走到了餐厅里,一只手紧紧捂着不停跳动的胸膛,另一只手撑在餐桌边,努力地平复着心跳。
一只雪白的猫咪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一下跳到了旁边的椅子上。
周知韵吓了一跳,转头去看,嗔了一声:
“小黑!”
那只雪白的小肥猫昂着脑袋冲她叫唤了一声:
“喵呜~”
像是在回应她似的。
周知韵全然不理会小猫的讨好,而是瞪大了眼睛指责道:
“你怎么跑出来了?不是让你好好待在房间里的吗?”
她顾不上许多,抱起猫就往房间里走。
前几天他们搬回西山别墅的时候,周知韵提出可不可以把小黑也带上,黎曜没反对,所以这只小猫就跟着他们一起来到了这里。
但周知韵也十分有分寸,知道黎曜肯答应自己带上小黑已经是十分宽容了,这几天她一直把小黑养在自己房间的阳台上,从来不让它在外面活动。
这一次应该是她没锁好房间的门,让小黑钻了空子跑了出来。
“不是跟你说过了嘛,要好好呆在房间里,不要出来乱跑,你知道这屋子里的那些东西有多贵吗?你随便碰坏、抓坏了一个,我们就算给人家打一辈子工都赔不起。”
周知韵抱着小黑坐在了床尾的沙发凳上,嘴里还在不停地数落着。
小黑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周知韵,似乎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见它做出一副如此无辜的表情,周知韵心里的那点不满也完全消散了,她抱着小黑,将脸贴在了它柔软的毛发上,蹭了又蹭,最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幽幽道:
“虽然……我现在好像本来也还不清欠他的钱了……”
小黑不懂人的宛转愁绪,依旧在她怀里欢快地撒着娇。
周知韵伸手轻轻点了一下它圆圆的脑袋,煞有其事地问:
“你说,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小黑眨了眨大眼睛,冲着她甜腻腻地叫了一声:
“喵呜~”
周知韵盯着小黑的脸发呆,半晌,自言自语道:
“其实人家真挺好的,是吧?长得又帅,还这么有钱,脾气又好……除了年纪小一点……”
小黑像是听懂了她的话似的,冲着周知韵又点头又翻肚皮撒娇,嘴里叫唤个不停。
“喵呜~喵呜~”
周知韵见它傻乎乎的,忍不住狠狠地揉了一把它的小脑袋,揉着揉着,又忍不住开始叹气:
“可是……可是……”
可是了半天,也没个下文。
她索性抱着小黑站了起来,往阳台走去,把它关在了阳台角落里的那个小笼子里。
“你乖乖的,我等会儿就回来陪你玩。”
周知韵叮嘱完了小黑,正准备回房间。
转头却见阳台外面竟然开始下起了小雨。
原本碧蓝的天空变得灰蒙蒙的,连带着眼前那一望无际的湖水也变成了黑沉沉的一片,一波接一波的浪花重重地拍在了礁石上,很快又被坚硬的礁石击得粉碎,化作了无数个雪白的细碎星点。
风声呼啸着,夹杂着湖水的潮湿和腥味,重重地拍在脸上,又硬又冷。
明明刚才还是一个艳阳天,没想到这么快就开始变天了。
周知韵怕待会儿雨下大了会淋到小黑,于是拎起小笼子走进室内,顺便关上了阳台的门。
安置好了小黑,她走出房间,来到了厨房,准备开始做午餐。
中午十二点。
周知韵做好了午餐,揣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坐在餐桌边等着黎曜。
她心里慌得厉害,一想到马上两人就要面对面坐着一起吃饭,她就觉得有些头皮发麻。
周知韵在脑中设想了很多待会儿黎曜可能会对她说的话,也思考了自己应该如何礼貌又得体地应对那些场景。
这对她其实并不是什么难事。
她做好了十足的准备。
可黎曜却迟迟没有下楼。
周知韵一直等到了下午一点钟,他还是没有下来。
她猜想黎曜应该是因为刚才被她拒绝,面子上有些过不去,所以暂时还不想面对她。
这也很正常,毕竟他年纪尚小,面子肯定也薄。
不知道为什么,周知韵心里竟然松了一口气,正好,那样也省得双方都尴尬了。
她站了起来,把已经变冷的饭菜一分为二,一份放在冰箱里给黎曜留着,一份热了一下,自己坐在餐桌边默默吃完了。
做完了一切,周知韵回到了房间,洗了一个澡,睡了一个午觉。
一觉睡醒。
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
得到了充足的休息,周知韵神清气爽,她懒洋洋地走到了落地窗边,一把拉开了窗帘。
窗外雪白一片,刺得她的眼睛倏然收缩。
周知韵愣了一下,再睁眼去看。
阳台外的湖面上飘着一层浅浅的絮状物,像是春日里的柳絮,但那迎面而来的肃杀感觉却分明昭示着寒冬的冷酷味道。
她又仰头去看。
只见天地之间漂浮着无数雪白的絮状物,洋洋洒洒,像是被撕开的鹅绒被。
是雪。
下雪了。
周知韵的眼睛瞬间发亮,她盯着外面的雪景,欣赏了许久,这才不舍地收回了视线,转而看向了室内。
房内的小黑早已经窝在温暖的角落里睡得香甜。
周知韵笑了笑,推开房门,走进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拉开冰箱,却发现里面的饭菜好端端地摆在那里,一点都没有动。
周知韵有些意外,她抬头看了一下二楼书房的方向。
书房的门紧紧合着。
黎曜……一直没有下楼吃饭吗?
周知韵抿了抿唇,拿着那杯水,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内。
前几天买的画具和颜料已经到了。
她摆好画架,铺好画纸,拉开窗帘,对着那一整面墙的落地窗,打算就地取材画一幅山间雪景图。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长久没有再进行创作,还是因为心中一直缠绕着各种各样的事情,这一次周知韵的创作过程十分不顺。
她几乎画上几笔就要停下来听听外面的动静。
可是周围寂静无声,除了外面洋洋洒洒的大雪压弯树枝的声响,她什么都听不见。
整整两个多小时,周知韵连一棵树桠子都没有画好。
她有些泄气,索性走出房间,开始准备晚饭。
整个下午,黎曜都没有下楼,晚饭也是如此。
周知韵一个人吃完晚饭,收拾干净了厨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她依旧给他留了一份饭,放在了冰箱里。
晚上十点多。
周知韵洗漱好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雪夜总是格外的安静。
她竖着耳朵听着外面厨房里的动静,却没有听到任何脚步声和别的动静。
黎曜似乎一直没有下楼吃饭。
周知韵叹了一口气,翻了一个身,静静地看着阳台外。
深夜的湖水看上去十分可怖,漆黑幽深,一眼望不到头,像是天空被撕开了一个黑漆漆的口子,想要吞噬这周围的一切。
雪下得很大,阳台的地板上早已经堆了一层厚厚的积雪。
周知韵的脑海中一直回放着两人上午在书房里发生的一切。
黎曜的气性怎么这么大?
她当时又没有明确拒绝他,只是在察觉到他可能要说出一些话的时候,她选择了逃避,选择了没有让他说出来而已。
毕竟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再也收不回去了。
他至于气得连续两顿不吃饭?
这样的行为简直太孩子气了吧?拿不吃饭来要挟,真的是只有小孩子才能干得出来的事情吧?
周知韵在床上翻来覆去,最后还是没忍住,直接坐了起来。
她掀开了被子,披上衣服,推开房门,直接爬上了二楼。
偌大的别墅里没有亮灯,只有从窗外透进来的淡淡雪光。
莹白微弱的光将女人明艳的脸庞照得有几分清冷之色。她站在二楼的主卧门前,犹豫良久,最后还是伸手敲了敲房门。
“阿曜?”
门后没有应答。
周知韵抬手又敲了两下。
“阿曜?”
依旧没有任何声音。
就算黎曜赌气不吃饭,也不至于不回她的话啊?
周知韵心里突然涌起了一点不好的预感,她有些慌了,伸手去拉门把手。
“吱呀”一声,面前的那扇门开了。
门没锁。
周知韵愣了一下,抬头看向了面前的那间主卧。
屋内没有亮灯,黑漆漆的一片。
她抬脚迈了进去,对着眼前的一片漆黑,试探性地又喊了一声:
“阿曜?”
回答她的只有阳台上呼啸而来的风声。
黎曜似乎并不在这里。
难道他在隔壁的书房?
裹挟着寒气的冷风吹在周知韵脸上,硬冷生疼。
她愣了一下,转头看去。
阳台的门竟然是敞开的。
似霜刀一般寒凉的朔风完全没有任何遮挡地大股大股地涌进了室内,吹得旁边的窗帘猎猎作响。
难怪刚才她进来的时候觉得屋内那么冷。
周知韵忙身后按开了旁边的灯,走到了阳台边,拉上了阳台的门。
一瞬间,周围的世界又重新恢复了安静。
周知韵拍了拍手上沾到的雪花,正准备转身离开。
余光却瞥到旁边的床上似乎躺着一个身影。
她的脚步僵住了,扭头去看——
果然,黎曜躺在主卧的那张大床上,他闭着眼睛,似乎睡得正熟。
周知韵轻呼了一口气,正准备悄悄溜出去。
可刚才迈出去几步,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她的脚步又顿住了。
风声在窗外咆哮着。
周知韵转了一个身,轻手轻脚地走到了黎曜的床边。
暖橙色的灯光落在少年的脸庞上,那张脸平时总是沁着冷淡的白,可此刻却泛着一股不一样的潮红。
他安静地躺在那里,浓密的睫毛轻轻翕动着,似乎睡得有些不太安稳。
周知韵觉察到了一丝异常,她伸出手,贴着他的额头。
少年的皮肤滚烫。
似乎要烫伤她的手心似的。
周知韵惊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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