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生说你体内封印了鬼,十三道脉象便是这样来的。”谢临风心里有些闷,“你这颗痣当真是极凶的封印,惹得我心好疼。”
这个晏病睢未语,那头的“晏病睢”忽然抬手,对着谢临风方才站过的树画了几道符咒,问:“不可玩笑我,我正唤你。”
他语气低低,仿佛说的并非“不可玩笑我”,而是“不要戏弄我”,听着怪低落的。
谢临风看不懂,便偏过头去瞧晏病睢,道:“这是什么咒?”
晏病睢道:“密语。”
谢临风恍然:“原来是结契咒。”
密语咒又叫结契咒,一人仅能同一人结契,咒语和符文由咒术双方自创,不但独特稳固,还很私密。
“晏病睢”空画几道,那树上亮起一道猩红的繁杂咒纹,然而顷刻间便暗了下去。
什么也没有。
“晏病睢”语气忍耐,像在劝说:“不可骗我。岛上满目狼藉,两域分界处的阻拦咒语极为弱小,这痕迹……定是海栖族同鲛人折腾过。你……你在不在?”
依然风平浪静。
正是此时,“晏病睢”额前黑血骤然肆意狂涌,里头的鬼煞蠢蠢欲动,似要破封而出。他摸得满脸是血,动作僵滞,神情困惑,问:“你在哭吗?”
谢临风稀奇道:“阿弥陀佛,是你将要掉泪了。”
晏病睢冷冷纠正:“是他泫然欲泣。”
“是是是,他与你不同,菩萨无情无泪,你是最铁石心肠的。”谢临风斜身一看,又道,“可这东西却是真的,荧鸓的羽毛怎么挂在他腰间?”
正说着,“晏病睢”恰好伸手摘掉羽毛。他平息心绪,红袖擦血,那血的色彩原本深得多,却立刻被吸附消痕了。
“晏病睢”一负剑,泰然自若道:“我在这,你过来。”
原来那方白芍被拖上岸,正环岛乱喊。她脚边躺了个精疲力竭的文秀男子,穿着和船上盗贼同样的服饰,却像个半死不活的书生。
白芍闻声奔来,道:“还以为您被溺死了呢。”
“只会戏言了?你这胳膊是如何守护的?”“晏病睢”目光一闪,态度骤冷,“图腾不可外露,尤其是巫人一族的图腾,你竟还接触人了?”
母神消逝之时,不仅将力量和身体化成七族,更留下了七类附有母神之力的图腾。七族将图腾传世本是为了庇佑和指引,不料却召来歹人为夺取七族力量,诱骗抓捕其幼老,剜刮图腾,啖食血肉,手法残忍,一腔赤子心被狠狠辜负,从此七族便不再外人面前彰显图腾了。
白芍霎时捂住胳膊,骇然道:“我、我……”
“晏病睢”一面走,一面拔出身后剑,淡然抵住岸上那男子的喉颈:“谁?”
谢临风跟在后边,道:“熟人。”
原来躺在地上如死鱼残喘的书生不是别人,正是夏清风。他身子文弱,又下水捞人游了半条命,现下看到剑,竟还想跳起来:“饶命,饶命!”
“晏病睢”剑锋逼近:“就冲了你一个上岸?”
夏清风道:“是我走运……”
他嘴上说着走运,神色却写满了“不幸”,看着“晏病睢”的冷面,哆嗦着抖出了实情:“这船队的主人是个掘墓贼,你们往劈椒镇走,有片枯竹老林围成的乱葬岗,里面的坟啊冢啊,管你生前属王侯还是白丁!通通被刨,本领大得很!大仙你瞧,这船队雄伟,不但有重金买来的炮烙加持,还有伥族的邪师互送……哎,说到伥族,那可是……”
白芍道:“道听途说,怎是伥族,那邪师分明就是走得歪道!”
“是了是了!”夏清风不管听到什么,都一律乱附和,“这……这歪道主人听说终南海下有座千万年的冰棺,调查后发现里面封着先神!其中的珠宝晶石,绫罗锦缎非但无穷无尽,且样样是神物!那不就是能长生不老,荣华富贵,得道登天!这群贼早就被迷晕了!”
白芍捧腹:“蠢物,蠢物!我义父常常来,哪有什么……”她话说一半,像是懂了什么,弱声喊道,“……义父。”
“晏病睢”骤然收了剑,伸出一指摁在夏清风眉心,指腹下瞬时腾升起一缕黑烟。夏清风只觉额前像被火棍杵过似的,以为晏病睢朝他下了诅咒,慌说:“别、别咒我!”
白芍道:“他身上没有脏气,果真是被抓来当替死鬼的。”
“晏病睢”问:“你原是做什么的?”
夏清风不敢说谎:“我是个布料商,也走丝绸。读书……读不进去,回回考到末尾,就被父亲赶来卖布料绸缎了。”
这前言后语都透露着他不止文弱,还窝囊。
“晏病睢”皱眉:“如何找上你了?”
那船上的喽啰即便不禁打,但至少也会几下花拳绣腿,哪像他这样凶一下都能吓死。
“其实并不是找上我了。”夏清风说,“他本是找上了我的一位友人,那日摸黑将我错当成了他,抓走了。路上我听得他们要拿这些人做掩护挡剑,我……我就索性……”
白芍绕着他左转三圈,又右转三下,摸着下巴道:“你就甘愿替他送死了?”
夏清风道:“他有妻儿!还帮过我进货!”
白芍很有兴趣,还要逗,“晏病睢”忽向她递过手中羽毛,道:“这个赠你。”
白芍惊奇说:“这不是义父枕边之物,小时候我瞧一眼都不许。”
“晏病睢”道:“嗯。此白羽附有生灵,我尚未进行孵化,送你玩耍。你掩好身份,将他和带出水域。”
这白羽实在珍贵,能避除疫鬼,怎么可能只是玩耍。白芍半懂其弦外之音,忙道:“义父还要下海?”
夏清风惊说:“仙师也要掘墓?”
白芍有些烦他,托起手肘将人打晕了,驮身上就要走,又不放心地说:“义父,若是海下没有镇煞之法,我们便去修狃族,七族总有办法,你不要太强求。”
说及此处,谢临风忽然道:“你留在岸上,我同他去看看?”言毕立刻跟随“晏病睢”一齐跃海。
那海水吸附力极强,谢临风顿觉重心不稳,竟被直直吸入海底!他在顷刻间向下坠去,覆面砸向礁石。
谢临风腹部吃痛,一抹面竟吃了满嘴沙子。他表情难看地从地上爬起,一扫周围竟是黄沙滚滚,尘土漫天,只有身前一棵枯树。
该死!在那岛屿上分明有三重魇境,只这白芍一人之魇就全然主导。谢临风本想再坠海进入“晏病睢”的魇境瞧瞧,却无奈已经岁月流转,谢临风靠着枯树站了会,对处境匪夷所思。
正冥想着,忽觉头顶落下几粒雪盐。谢临风仰面,正望见两只晃悠的脚,似乎伸也不是,缩也不是。
“你是个有趣人物。”谢临风在树底下打量半晌,笑说,“怕天怕地却在行打架,最是君子却又易容骗我。”
晏病睢扶着树枝,半蹲着:“我只是怕踩了你。”
谢临风坦坦荡荡退了出去:“我很感动,跳下来吧,我给你腾地儿。”
晏病睢说:“嗯。”
他一鼓作气,眼一闭,脚一滑,谢临风没在地上见着人,抬眼发现那人竟抱着树干反爬了几寸。
谢临风静静看他,晏病睢说:“这沙……”
谢临风道:“这沙烫死你了吗?”
晏病睢这才说完后面半句:“形如波浪……”
他话音刚落,谢临风便瞧见沙丘之上出现一队缓步前行的人马,想来这是白芍魇境当中又一个故事。谢临风不多做逗弄,站树下张开双臂:“那方有异变,不能多呆,我接着你,还不快快落进怀里。”
晏病睢闻言,咬牙跳了下来。
谢临风好笑道:“怎么这副表情,我怀里能死人吗?”
晏病睢推开他,对面却纹丝不动。
晏病睢:“?”
谢临风箍着人,说:“你欠我许多,这也算一笔。”
晏病睢仰面望着他,寒声问:“你要图什么报?”
谢临风摸到腰间荷包,道:“我有几处疑惑。荧鸓同你什么干系?白芍同你什么因缘?姣子同你有何过往?你究竟是谁?”
晏病睢说:“不是信了杜撰吗?”
“我信神佛,自然信你。”谢临风弯着言,却没有半分笑意,“是你,他也是你。”
晏病睢道:“说不准,我没有那些红衣服。”
“不打紧,我借你。”说完这句,谢临风微微愣住,他竟是下意识脱口而出。
晏病睢闻言只冷嗤一声,他的注意力不在此处,而是被那山丘上的几道重影引去。
只见原本行进有序的商队骤然变得凌乱起来,熊日烈烈,一把横刀闪过冷光,便喷薄出一股涌动的血影。
晏病睢迎面照太阳,眼睛花了,又凑近一些,说:“你有瞧见凶手吗?”
谢临风道:“没呢。那是一把鬼刀?”
晏病睢说:“只一把吗?”
谢临风顿身,立马奔过去。
哪止一把,那盘虬似的队伍被砍断成好几节,商人一波一波被封喉倒地,滚下沙丘。
谢临风鞭风已至,眼前却陡然窜过一道玄色飞影,他来不及收鞭,那灼热红鞭已经狠狠抽打在了晏病睢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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