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晚上八点, 韩榧老师就?明天的野外调查开了个小会，结束时已经九点了，外面天还亮着。
师姐师兄们陆续离开韩榧老师的房间, 商量着出?去弄点儿吃的。
姜栗低头翻着笔记，走在最后面。
“姜栗。”韩榧叫住她?，朝她?摆手，“过来一下。”
姜栗连忙小跑过去，在韩榧面前站定，小脸微仰，黑白分明的瞳仁认真看着她?，一副乖乖的表情?。
韩榧不?由笑了：“有些简单的野外事项, 一会儿你去和阿奚科普一下，不?能让他?这一趟白来。”
姜栗呆了一下：“我去吗？”
韩榧：“你师兄跟着蒋老师出?去了, 童扬没你细心, 正好你们一个小组，他?能帮上忙。”
姜栗握紧本子?, 慢吞吞地点头。
韩榧瞧着女孩子?耷拉着脑袋离开的模样，只觉她?是纠结于宋澹奚和她?室友间的关系，没有多想。
未来的一个月内, 姜栗和宋澹奚要在一个小组内参加野外调查, 而?野外有许多未知的风险, 她?至少不?能逃避同伴。
希望这些接触能让她?放松下来。
姜栗从韩榧老师的房间出?来的时候，师姐师兄们都已经离开了, 童扬也不?见了身影。
晚上的住宿是当?地自然保护中心安排的酒店，他?们团队人多, 分散在一前一后两栋楼里。
她?住在B栋，和师姐住双人间。
宋澹奚住哪儿？
她?没有他?的联系方式, 不?知道去哪儿找他?。
姜栗抱着笔记本，走到楼梯口往外看A栋楼，看了好一会儿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她?郁闷地叹了口气，给?童扬发了条信息。
童扬许是在忙，没能立即回消息。
她?在原地来回踱步，心跳乱七八糟的，说不?出?是紧张还是害怕。
不?知道来回走了多少遍，她?停下来做了个深呼吸，吸气，吐气，反复几?次，心跳慢慢平缓下来。
她?说服自己这只是一个简单的小科普。
从前做志愿者的时候，她?经常对阿姨叔叔们，还有小朋友们做科普，她?还画过宣传册子?。
她?很擅长这些，不?要害怕。
只是科普对象从别人换成了宋澹奚而?已。
别紧张，姜栗。
她?反复告诉自己。
与此同时，童扬的电话来了。
“栗子?，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吃夜宵？”童扬在吵闹的背景声中大声问她?，“我们都在大堂等你。”
姜栗闷声道：“韩老师让我给?宋师兄补补课，去不?了。”
童扬：“你这一副马上就?要去英勇就?义的语气是怎么?回事儿？补课嘛，小事儿，我带回来给?你们吃。”
“他?住在哪儿？”
“A栋302，我和他?一间房。”
“童扬，你帮我给?他?发条信息。”
“没问题。”
她?没等多久，便收到了童扬的回复，他?已经发信息告诉宋澹奚了。
姜栗视死如归般地下楼，穿过小院到达A栋，再用?比乌龟还慢的速度爬上楼梯。
302房间门外，姜栗和门板大眼瞪小眼。
即便做了心理建设，她?还因紧张手脚发麻，像有细微的电流不?断地冲击着，让她?的情?绪翻滚，躯体无处安放。
半晌，她?鼓起勇气抬手敲了敲门。
没动静，里面似乎没有人。
她?悄悄附耳到门上，又敲了三声，还是没动静。
正想离开时，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了。
高大的身影骤然出?现，她?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男生黑色的头发上盖着白色毛巾，碎发落在鬓边，湿润的水汽沾在他?冷色的肌肤上。
他?抬眼看过来，眸光微顿。
姜栗能闻到他?开门时带出?来的气息，湿润的、清新的海盐味，像夏天玻璃瓶内的蓝色汽水。
她?呼吸微滞，一时忘了要说什么?。
宋澹奚：“来找童扬？”
姜栗猜想他?在洗澡所以没能看见童扬的消息。
她?抿抿唇，解释道：“韩老师让我和你科普一些野外知识，来之前我让童扬和你说了。”
宋澹奚沉默两秒，淡定道：“我穿个卫衣。”
他?身上只有一件白色短袖，宽松的款式显得他?清瘦，但?露在外面的小臂分明有漂亮的肌肉，冷色的肌肤上盘旋着青色经络。
姜栗不?合时宜地想，他?看起来没有冬天那么?瘦了。
宋澹奚随手套了件蓝色卫衣，将窗帘拉开，简单整理了一下房间，清理出?桌子?和空位。
他?转过头 ，姜栗还在门口站着。
乖巧又礼貌，始终没踏过那条线。
宋澹奚莞尔：“进来吧，不?用?关门。”
房间的门开着，过道上来往的人都能看见里面的景象，不?那么?封闭的环境能让姜栗感?安全。
姜栗走进房间，没有多看，在椅子?上坐下。
视线里，他?从背包里拿出?今天童扬拿来的笔记本和那只蓝色水笔，又拿了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
他?走过来，把矿泉水放置在她?手边。
“可以随时开始。”他?说。
姜栗小声说了句谢谢，调整情?绪，把自己拉回到正常的帮助同伴的心情?中来。
她?思索道：“你以前跟韩老师出?去参加过野外调查吗？”
在她?的记忆中，他?曾说过自己对这些不?感?兴趣。
他?的经验应该不?多。
宋澹奚坦诚道：“小时候去过几?次，我对自然和野外的兴趣这方面没能遗传我母亲。”
姜栗从观察动物的生活习性开始说起，告诉宋澹奚怎么?才能更好地了解的动物。
“明天我们去山沟里找蝴蝶。”姜栗说起她?的专业，紧张感?慢慢褪去，“蝴蝶是一有寄主植物的动物，当?我们找到了它们的寄主植物，也就?找到了蝴蝶。”
姜栗未曾去过她?口中的水汽聚集的山沟，但?她?嗓音轻柔，语调平缓，如同讲述故事般让人身临其境。
光从窗户照进来，女孩子?侧脸干净清丽。
黑色的及腰长发此时高高竖起，显得她?的脸更小更白，漂亮的骨相一览无余。
宋澹奚垂下眼，落在笔记本上的字锋利有棱角，随着她?的话持续不?断地落点，写?出?一行行字。
时间慢慢过去，姜栗说了太多话，嗓子?有点儿哑。
宋澹奚适时提醒道：“休息会儿吧。”
姜栗抿着唇，轻轻点头。
她?回过神来才发现，窗外天已经暗了，屋内亮起了灯，属于北疆的夜晚来临了。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是十点半。
已经过去一小时了。
她?第一次做时间那么?长的科普，在脑子?里复盘刚才的内容，有些地方似乎说的太细了，可以做适当?的删减。
只有两人的房间内，其实氛围很和谐。
她?说话时他?从不?打扰，等她?说完才会提出?疑问，两人的交流像在赛里木湖边那样自然。
这样的对话并不?会让她?感?到紧张。
对姜栗来说，环境的变化是她?紧张感?的来源。
她?和他?单独待在一间房里，距离太近，近到她?能闻到他?身上洗完澡后的海盐味，清清淡淡。
他?握笔的姿势很好看，骨节分明的手指灵活地夹着水笔，偶尔会自然地转几?圈笔。
他?认真的侧脸很容易让人出?神。
他?穿深蓝色的卫衣很好看，少年气十足。
所有的细节都被放大，她?唯一能抵抗这些的方法就?是把注意力放到之后几?天的行程上去。
她?舒出?一口气，因紧张鼻尖微微发汗。
莹润的汗珠将小桌周围的画面缩成一个小小的倒影，映出?的光亮人让人无法忽视地注意到这滴汗珠。
于宋澹奚来说，姜栗现在的心情?并不?难猜。
和室友的前男友共处一室，甚至未来一个月他?们都会是小组成员，她?一定觉得尴尬或是为难。
他?并不?了解两人关系如何，也无从得知她?们是否为此进行了一场对话。
她?因此而?感?到困扰，甚至让韩榧觉得担忧。
他?大概明白了为什么?他?母亲要安排这样的课程。
宋澹奚有些无奈，就?姜栗今晚的表现来看，他?认为韩榧的担忧是多余的，她?对待自己的专业和这次行程认真程度远超韩榧的想象，她?完全能够胜任自己的工作，不?会受私人情?绪影响。
童扬回来的时候，姜栗今天的科普小课堂刚好结束。
“栗子?，宋哥。”童扬晃了晃手上的塑料袋，笑道，“给?你们带夜宵回来了，我特地先回来的，够意思吧？”
姜栗歉疚道：“太晚了，我不?吃了。”
童扬见女孩子?黑白分明的眼睛写?满了不?好意思，当?然不?会苛责她?，只道：“和莹莹一样，太晚就?不?吃夜宵了。宋哥，我俩吃？”
宋澹奚没拒绝：“嗯，陪你吃一点儿。”
姜栗见两人准备吃夜宵，便起身让开位置。
桌上的矿泉水瓶里还剩下一点水，她?打开盖子?喝干净，把矿泉水瓶压扁，挤出?空瓶里的气体，再从底部往上卷，卷成一个小团才把它丢进垃圾桶里。
塑料对她?来说太硬，她?的指尖因用?力而?发红。
“我走啦。”
姜栗朝两人挥挥手。
宋澹奚站起身，看向姜栗：“我送你回去。”
姜栗下意识摇头，她?指指桌上摆放的夜宵：“你们先吃吧，一会儿就?凉了，我自己回去就?好。”
她?不?等宋澹奚回复，连忙转身跑了。
房门关闭，姜栗低下头，沉沉地吐了口气。
慌乱的一晚上总算过去了。
她?低着头，慢吞吞地朝楼下走去。
宋澹奚的视线落在垃圾桶内被压扁的矿泉水瓶上，随口问：“你们专业的都这么?丢空瓶子?？”
童扬：“哪儿能啊，我认识人里就?栗子?一个。哦，现在多了一个，宋哥，你也是这么?丢的。”
宋澹奚淡声应道：“有人教?我。”
姜栗走出?A栋，天色完全暗了下来，仰头是深蓝色如丝绒般的夜幕，星子?点缀，画面很美。
她?停下来，静静地看着夜空。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响起脚步声，她?往边上让了让，可那脚步声停在了她?身后。
姜栗转身看去，望进一双熟悉的黑色眼睛里。
宋澹奚站在她?身后，深蓝色的卫衣融入夜色，背光的位置模糊了他?的面容和表情?。
她?只知道，他?正看着她?。
“怎么?没回去？”
他?嗓音平和。
姜栗微怔：“你下来找我吗？”
宋澹奚低“嗯”了声，他?站在窗前看了小院很久，始终没看到姜栗的身影，下楼才发现她?在门口仰着脑袋看星星。
姜栗反应过来，忙道：“我这就?回去了，你也快回去吧。”
宋澹奚未说出?口的话顿住，微弱的光照在她?脸上，她?眼睛里的紧张和恳求都明显。
她?不?希望他?送她?回去。
那他?就?送到这里。
宋澹奚抬抬下颔：“我看你回去，太晚了。”
姜栗把笔记本紧紧抱在胸前，小跑着往B栋去，进门前她?停下来，隔着一个小院，他?还站在那里。
她?朝他?挥挥手，喊道：“我上去了！”
光晕里的黑色剪影没有动，他?抬了下手，示意自己听见了。
姜栗抿唇看了他?最后一眼，进了楼道，走上楼梯，转弯处有窗户，她?从窗户看出?去，仍能看到那道身影站在那里，他?的目光始终注视着她?的方向。
她?加快步伐往上跑。
楼下，宋澹奚双手插兜，姿态闲散地望着B栋亮着灯的楼道窗户。
女孩子?走到二楼时似乎往他?这里看了一眼，然后加快速度，三步并作一步，像逃窜的兔子?一样飞快地跑了上去，黑发像裙摆一样飘动。
他?不?由笑了。
第32章 蝉鸣之夏
第三十二章
翌日?一早, 姜栗一行人出发前往大西沟。
大西沟以多?野果著名的?，也被称为野果沟。
山沟内的?野苹果顺着碧绿的?群山绵延百里?，到?了秋天, 便能看见累累硕果。
进入伊犁后，姜栗总会为这童话般的?绿色森林感到?惊叹。
这里?似乎有许多?个季节，春的?绵绿，夏的?鲜花盛放，秋的?生命力，还?有冬日?的?皑皑白雪。
翠绿的?如油画的?群山中，所有的?生命都自由自在。
蒋哥走?在最前面?，师兄和他隔着两三步的?距离。
两人在左右寻找骆驼蹄瓣, 童扬眼尖，总能找到?躲在枝叶间的?昆虫。
姜栗抬高帽檐, 将口?罩往下拽了一点, 清新的?空气涌进来。
她?凑近观察，被昆虫身上炫彩般的?自然光泽吸引。
童扬往后看：“宋哥, 来看一眼？”
宋澹奚一身白色冲锋衣和黑色运动裤，黑色的?棒球帽压在发顶，只露出半截脸。
他站在几?步之外, 神情懒散。
宋澹奚配合地靠近, 俯下身仔细观察, 高大的?身影轻松地将蹲在路边的?两人遮盖住。
姜栗正瞧着叶片上爬行的?昆虫，来人将阳光都挡在身后, 覆盖上一片阴影，小虫不满地动了动触角。
她?如果有触角, 这会儿应该也在四处摆动。
姜栗默默把口?罩又往下拉了一点，抱紧自己, 几?乎要把自己团成一个圆圈，离宋澹奚的?覆盖范围越远越好。
宋澹奚视线轻动，望向下瞥了一眼。
女孩子都快缩成团了，恨不得躲进灌木丛里?去。
他直起身体，让出空间，懒声道：“又不能抓，你们看吧。”
童扬笑道：“宋哥和我小时候一样，总爱去抓各种?虫子。有一次抓了一只双插犀金龟回家?，我妈被我吓死了。”
宋澹奚：“小时候我母亲不让我抓，这个年纪了还?是手痒。”
姜栗忍不住回头，帽檐下的?眉头微蹙，严肃道：“昨天晚上有和你说，不要接近野生动物。”
女孩子的?眼睛明亮澄澈，像纯净的?赛里?木湖。
从湖面?往下望，一眼就能望到?底。
他对上她?那双明晃晃写着“不赞同”的?眼睛，摸了摸鼻尖，偏头不看她?：“不要靠近，不要触摸，不要投喂。我都记得。”
但这只是一只无害的?小虫子。
他忍着没说。
姜栗这才转身回去，继续和童扬嘀嘀咕咕。
对宋澹奚来说，野外调查大部分时间枯燥而无聊，但队伍里?其他人都是兴致勃勃的?模样。
尤其是姜栗。
她?抓到?了一只蝴蝶，紧张到?鼻尖发汗。
他能看到?她?颤抖的?黑色睫毛，不安的?表情配合的?却是娴熟的?动作，把蝴蝶装进采集袋，再?小心翼翼地装进盒子里?。
那双漂亮的?眼睛在闪光。
宋澹奚拿着平板，上面?是这块区域的?基础信息。
地图、气候、土壤、植被等，还?有划分好区域的?定点网格，区域内的?植物和动物数据信息会慢慢填充进去。
这些信息都是韩榧每一次来，一点一点收集的?。
偶尔他们四个人会一起凑过来，看他手上的?平板。
宋澹奚会有错觉是家?里?忽然有了四只小狸花，在他拿出零食的?时候，便甩着尾巴跑过来蹭他。
更多?时候，女孩子轻柔的?声音在过分强烈的?阳光下像一阵清凉的?风，告诉他这是阿波罗绢蝶，那是欧洲菜粉蝶。
他尝试着记住这些蝴蝶的?特征和名字。
这些陌生的?信息像是他处理过的?编程语言，平平无奇的?数字和字母组合生成之后会有出乎意料的?结果。
只是此刻，看到?蝴蝶背后绚烂的?世界是姜栗。
白天的?行程结束，晚上九点要继续上课。
韩榧老?师仔细讲解过今天的?收获后，师姐师兄们也处理完了今天的?蝴蝶，她?便让她?们都回去休息。
姜栗离开韩榧老?师的?房间后，没急着回去。
她?有些犹豫，晚上要不要找宋澹奚去上课？
昨天有些事项她?没说完，但现在很晚了，他今天开了一天的?车，应该早点休息。
决定之后，她?给童扬发了条微信。
第二天早上，姜栗上车的?时候童扬已经到?了，正瘫在后座。
他困倦道：“栗子，你没加宋哥微信？怎么还?要我转达。按理说不应该啊，他不是你室友的?前男友吗，你们看起来一点都不熟？”
姜栗：“……嗯。”
童扬纳闷：“连一顿饭都没吃过？”
姜栗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拿出口?罩带上，嗓音发闷：“宋澹奚来了。”
童扬精神一震，连忙紧闭嘴巴，左等右等不见车上来人。
回头看，宋澹奚还在韩榧边上，根本没过来。
童扬：“……”
“算了，不为难你，知道你对八卦没兴趣。”
童扬：“不过你们好歹加个微信，一个小组的?，平时有点事儿都不方?便说，我们要待上一个月呢，这才三天。”
姜栗迟疑道：“有事在群里?说就行。”
童扬后知?后觉，终于琢磨出点儿不对劲来：“栗子，你是不是躲着宋哥？难道宋哥分手这事儿有猫腻？”
姜栗气闷地看向童扬，这人眼睛亮得比上课都认真。
她?小声嘀咕：“你怎么这么八卦？”
童扬：“这是人的?天性！压抑天性活着多?难受啊？”
“没有猫腻。”姜栗坦诚道，“这件事我是和你们同一时间知?道的?，我不知?道他们分手了。”
童扬瞪圆眼睛：“那你躲什么？”
姜栗：“你不懂。”
童扬：“……”
他就是不懂才问的?！
童扬问了半天都没问出个所以然来，直到?宋澹奚来了才安分下来，说起一会儿去走?样线调查动物痕迹的?安排。
今天师兄开车，蒋哥按照惯例给他们分配任务：“小姜负责拍照和记录信息，小童你去捡粪便，小宋还?是更新地理系统。”
童扬叹了口?气：“什么时候轮到?别人捡？”
宋澹奚是第一次走?样线，下车后照旧落在最后。
“宋澹奚。”姜栗转身看他，把帽子往上抬，目光对上他的?，“你走?到?我前面?去。”
宋澹奚看着女孩子黑白分明的?眼睛，轻声询问：“怎么了？我走?得太快了吗？”
姜栗摇摇头：“今天你走?前面?。”
宋澹奚回头看，今天队伍没有分得太散，他们身后还?有一个小组，她?不会一个人落在最后。
他见姜栗坚持，没有拒绝。
两人换了位置，姜栗落到?了最后。
说是最后，其实队伍里?几?人隔得并不远，师兄在兽道上发现了脚印，便喊姜栗过去。
她?忙着拍照，没有那么多?时间顾着宋澹奚。
休息间隙，姜栗小声对童扬说：“你看好宋师兄，别让他离动物太近，他没有太多?专业知?识，还?总是手痒想碰，和小朋友一样。”
宋澹奚放下水杯，喉头轻轻滚动。
他挑眉道：“姜栗，我听得到?。”
姜栗：“……”
她?明明说得那么小声。
童扬见姜栗尴尬得埋下脑袋的?模样，笑道：“宋哥，栗子没别的?意思。很多?野生动物身上有病菌，比如旱獭，它是鼠疫杆菌的?自然宿主，身上的?寄生虫会传播病菌。她?只是担心你，怕你出事。”
宋澹奚低眼看她?：“姜栗。”
姜栗听到?他因?太阳光强烈、温度升高而微微沙哑的?声音喊她?的?名字。
耳朵后面?的?碎发蹭得她?耳根发痒。
她?慢慢抬起头，和他对视。
男生在阳光下的?脸清俊而耀眼，光线没有柔和他的?棱角，反而令他更具有少年的?锋芒。
宋澹奚和她?都坐在一个凸起的?坡上，但他的?身高比她?高太多?，即便坐着她?也需要仰视他。
他眼睫垂落，清冷冷看下来。
“姜老?师。”宋澹奚换了称呼，用一种?轻快、却又认真的?语气重复道，“不要靠近，不要触摸，不要投喂。我没有忘。”
姜栗在几?秒的?对视中，迟缓地反应过来，他不是那个在湿地公园里?笨拙地询问她?一些基础的?自然问题的?男生。
他是宋澹奚。
宋澹奚是洛京大学的?天之骄子，荣耀加身。他聪明、好学，过目不忘，况且他的?母亲是韩榧老?师。
出发之前，韩榧老?师一定都叮嘱过。
他对自己认真负责，不会这么冒失。
她?张了张唇，喉咙发干，最后只是说：“你要小心。”
宋澹奚弯唇一笑：“我保证。”
碧绿色的?山坡一望无际，绵延弯曲，随处可见小动物们刨的?坑，坑边上总能发现脚印。
姜栗拿着相机走?走?停停，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回程的?路上，大团的?白色云朵坠下来，像是绿色山坡上长出来的?棉花糖，柔软干净，身后是碧蓝的?天。
姜栗用手机拍了张照片，发给姜时珏。
小女孩去年看到?过这样的?风景，这次没有那么兴奋缠着她?要照片，但于她?来说这是第一次。
她?亲眼看到?，亲手拍的?照片，想分享给妹妹。
童扬：“栗子，你给谁发照片？”
姜栗提起妹妹，目光柔和：“给我妹妹。”
童扬：“你还?有妹妹啊？”
姜栗：“嗯，比我小五岁。”
童扬哇了声：“没听你提起过。对了栗子，你这两天拍的?照片能不能顺便发我一份？我想发给莹莹看。”
姜栗迟疑道：“我手机像素不高。”
童扬不在意这些，让她?尽管发。
“宋哥，你要吗？”童扬顺口?问，“栗子拍照水平不错，我们去野外调查的?时候，总让栗子拍照片。”
宋澹奚从善如流：“麻烦了。”
姜栗挑了十几?张她?觉得不错的?发给了童扬，至于宋澹奚她?完全没想过是由她?发给他。
直到?边上递过来一只手机。
她?低头，看到?二维码。
童扬道：“宋哥的?微信，你直接发给他。”
姜栗：“……”
前座的?师兄闻言，诧异道：“栗子，你们还?没加微信？赶紧加一下，宋师弟经常会发文件给我们。”
姜栗微愣，原来这两天童扬发给她?的?文件是宋澹奚整理的?。
她?犹豫了两秒，打开扫码。
屏幕上跳出来新的?界面?，宋澹奚的?微信名字是他的?本名，头像看着像一只狸花猫。
会是小狸花吗？
她?发送好友请求。
宋澹奚很快通过了好友，姜栗连忙把照片都发给了他，然后立刻收起手机，不敢多?看一眼。
手机忽然变成了一块烫手山芋，她?从没有过添加宋澹奚微信的?想法，也不想添加。
她?像是一片干涸地，无风无雨时并不渴求。
可偏偏天边漏了道口?子，夏天的?风吹进来，滋润的?雨水落下，带来植物的?种?子和新的?生命。
欲望如野草般疯长。
她?想点开他的?头像大图，确认是不是小狸花。
想点开他的?朋友圈，想知?道他的?日?常。
不可以，姜栗。
她?把手机藏到?背包最深处，再?次告诉自己，不可以。
“宋哥，你头像是你养的?猫吗？”童扬轻易地将她?不敢问的?话问了出来，“韩老?师说是捡拉来的?？”
提起小狸花，宋澹奚的?眼睛里?浮出淡淡的?笑意。
他温声道：“嗯，我养的?猫，是男孩子。在下雨天被一个好心的?……小熊救了，我答应她?会好好照顾它。”
童扬一头雾水：“什么小熊？”
宋澹奚偏头，车窗外的?画面?宛如童话世界。
云朵柔软，天空碧蓝。
这样的?童话世界里?只有他一个人。
是他弄丢了的?熊小姐。
第33章 蝉鸣之夏
第三十三章
姜栗一行人在伊犁停留了五天, 便出发?去了博尔塔拉蒙古自治州的温泉县，调查当地?雪豹的种群状况。
路上经过一片沙地?，成群的崖沙燕盘桓在上空。
棕色的羽毛和雪白的肚子, 身?材小巧，在空中画出灵活的线。
姜栗降下车窗，目光随着鸟儿的踪迹越飘越远。
她这?两?天减少了打?开微信的次数，甚至欲盖弥彰地?把对话框隐藏，假装自己没有过宋澹奚的好友。
但这?一招收效甚微。
昨晚宋澹奚给她发?文件的时?候，她没忍住点开放大了他的头像。
真的是小狸花。
尖尖的竖耳朵，圆咕噜的猫瞳新奇地?盯着镜头，下巴上横着一只骨节分明的手, 干净的指节陷入毛发?里。
是他的手，肤色很白, 手指很长。
她看了很久, 直到?师姐提醒她该去洗漱了。
不出所料，昨晚她很晚才睡着。
幸好今天的行程是赶路, 她在早上在车上补了一觉，这?会儿人清醒过来，但还是没什么精神。
她十分苦恼, 怎么才能假装他不存在。
下午蒋哥和宋澹奚换了座位, 宋澹奚开车, 她一抬头就能从后?视镜里看到?他的小半张脸。
从那天在赛里木湖她和他掉换位置，她便一直坐在驾驶座后?面。
她望着窗外, 轻轻地?吸了口气，再吐出去。
好困扰。
她能想出的唯一的解决办法, 就是和韩榧老师申请换一个小组，但这?样?, 她就不得不说实话。
可偏偏，韩榧老师是宋澹奚的母亲。
而这?件事中，最无辜的就是宋澹奚。
他什么都没做错，不论是配合小组工作，还是换班开车，或是晚上整理数据信息发?送给她们，甚至在她给他补课的时?候都很认真、负责。
他做得很好很好。
姜栗捂住眼睛，小声叹了口气。
童扬瞧她一眼：“栗子，你怎么了？今天看起来没精打?采的，昨天晚上没睡好？”
“算是吧。”
“你烦什么呢？说来听听。”
“……”
姜栗下意识抬眼看向前方的后?视镜。
镜子里，宋澹奚目视前方，神情懒洋洋的，正和师兄聊天，两?人说着她听不懂的话题。
她飞快收回视线，小声道：“就是有点认床。”
童扬：“回头我们还要住帐篷，你得早点适应，晚上休息不好白天工作太累人了。”
“我在调整了，过两?天就好。”
“那就行。马上到?温泉县了。”
温泉县是一座背靠雪山的安静小城，因城里地?热能源丰富，有许多著名?的温泉，因此得名?。
蒋哥说，温泉县又叫博格达尔，是蒙古语，翻译过来是“神山的背后?”。
晚上她们在酒店休息，等天暗下来，便结伴出去吃烧烤。
小城的烧烤街十分热闹，聚集了不少去赛里木湖的游客。他们有的住酒店，有的是房车自驾，车停在游客中心的房车营地?里。
道路两?旁的玉兰灯已经亮了。
朦胧的光里，雪山就在不远处，沉默地?矗立在道路尽头。
她们人多，用两?张小桌凑了一张大桌出来。
位置也坐得随意，蒋哥没和教授们坐一块儿，就小组坐下来了，和她们一块儿聊天。
宋澹奚和她之间隔了一个童扬。
“这?是水浸高白鲑。”蒋哥端了两?盘高白鲑上来，“我找朋友去加工厂买的，今天刚从赛湖捞上的，很新鲜。”
姜栗忍不住问：“水浸是直接用水烧熟吗？”
蒋哥笑道：“对，抹点儿盐装在袋子里再丢进水里煮，原汁原味，加点海鲜酱油和葱油，味道好极了，直接用勺子挖着吃。”
童扬：“栗子，你家那边有这?种做法吗？”
姜栗摇摇头：“我也是第一次吃。”
蒋哥问：“栗子是哪里人？”
“我是南明人。”姜栗简单介绍了一下，“南明靠海，周边有很多小岛，我是在小岛上长大的。”
“靠海啊，那吃过不少鱼。”
“嗯，我们那边有很多海鲜。”
姜栗说了一些南明常见的家常菜做法：“端午前后?的黄鱼正新鲜，怎么做都好吃，干烧、醋烹，还有偏甜口的酱醋黄鱼，蒋哥有机会去一定要尝尝。”
童扬顾不上和她们聊天，用勺子盛了一块高白鲑，放进嘴里，他的表情渐渐凝固住，好一会儿，瞪大眼睛道：“这?口感绝了，和豆腐一样?，刚进嘴就滑到?喉咙里了。”
“宋哥，你怎么不吃？”
童扬指了指鱼，让他快尝尝。
宋澹奚似在出神，低声问：“她是南明人？”
童扬一愣，压着声音道：“你说栗子？她是南明人。”
宋澹奚缓声道：“随口问问，没听她说起过。”
姜栗确实不像北方人，说话时?语气总是很温柔，咬字清晰，没有口音，语调轻细，想象不出来她发脾气的模样。
多数时?候她喜欢更?安静地?一个人待着，却细心体贴。
像南方的一场春雨，润物无声。
但令宋澹奚印象深刻的，是她稚气的一面。
在某些方面，她纯稚却也固执，这?些特质不会随着她的年龄增长而改变，反而可能会让她未来的社会生活中吃苦头。
他私心希望她保留着这?些特质。
这?正是韩榧认为她珍贵的缘由。
姜栗尝了高白鲑，眼睛亮晶晶的，对蒋哥比了个大拇指。
她很少在晚上吃东西，但自从来了北疆，晚饭的时?间越推越迟，她还在习惯中，拿的烤串也比别人少一点。
余光间，姜栗瞄到?童扬面前放了一盘花生，眸光微顿。
这?是她们自己带的，桌上摆了不少地?方特产。
她想起一件事。
去年夏天的某个下午，宋澹奚陪她发?宣传册，遇见一个穿着粉色公主的小女孩，像一块奶油蛋糕。
奶油蛋糕拉着小熊去家里搭的帐篷，抓了一把花生给她，她不要，奶油蛋糕便作势要哭。
宋澹奚替她接过了那把花生。
最后?他也没吃上一颗，只是苦恼该怎么处理它?们。
小熊问他，不喜欢吃花生吗？
宋澹奚说他对花生过敏，小时?候有一次误食了花生，严重到?去医院急救，韩榧吓坏了。
他不能吃含有花生的任何食物。
小熊吓了一跳，连忙把宣传册塞给他，抢过他手里的花生一直握在掌心。
他无奈地?看着她笑，说碰到?不要紧。
姜栗回过神，周遭夜市的喧闹和烟火气将?她带回这?个边境小城，那个夏天渐渐远去了。
她把装有花生的盘子移到?右手边，宋澹奚碰不到?的地?方。
童扬吃到?一半找花生，见在姜栗那儿便想去抓一把，被拦住了。
向来温和、说话轻声细语的女孩子挡住他的手，乌黑的瞳仁看过来：“我都想吃。”
童扬：“……”
“行，那你吃。”
童扬纳闷地?收回手，问宋澹奚：“哥，你吃花生吗？我去隔壁桌顺一点儿来。”
宋澹奚的视线从童扬的脸上移到?姜栗身?上。
她低着头，浓密的眼睫遮住眼睛，看不真切，似乎没注意这?边。
宋澹奚：“我花生过敏，吃不了。”
童扬愣了一下，歇了去拿花生的心思?，去桌上找别的小菜吃。
姜栗是慢热的性子，平时?和师姐师兄们相处虽然没有摩擦，但也少有这?样?坐下来聊天的时?候。
最近相处下来，她慢慢融入了环境，但也有笨拙的时?候。
比如此刻。
师姐们在聊各大学校的八卦，听了几个人名?她都是懵的，连专心干饭的童扬都看不下去了。
“栗啊，那可是和我们宋哥齐名?的仙品男神。”他唉声叹气道，“平时?你都忙什么呢？”
“学习，看书，还有画画。”
“听听，多么无趣的大学生活。”
“我觉得挺有意思?的呀。”
“你说你，以后?能找到?男朋友吗？”
师姐闻言，眼睛蹭得一下亮了：“栗子，悄悄和师姐说，你谈过恋爱吗？谈过几次？”
姜栗迟疑地?摇头，有喜欢的人算吗？
师姐大失所望，转念一想又道：“不过我们栗子还小，不着急。”
“栗子，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女孩子也可以哦。”
“我应该喜欢男生。”姜栗思?索片刻，确认道，“嗯，是男生。喜欢的类型，我不知道怎么形容……”
上一个问她这?个问题的是韩榧老师。
那时?她下意识想起宋澹奚。
这?次也一样?。
许是此刻她身?在雪山之下，遥远的边境小城让她暂时?从过小的社交圈内脱离出来，甚至忘记了他还在身?边。
她的眼睛很亮：“我喜欢笑起来好看的男生，个子很高，睫毛很长，眼睛过于漂亮，以至于看起来有些冷淡，和他的外表有些像，看似温柔但是不好接近。接近了又会发?现?他和别人口中的模样?都不同，没有光环，有时?候像小朋友，有时?候又像大哥哥，温柔真诚，很尊重人。他身?上的一切都很吸引我。”
童扬起先听了忍不住比划自己的睫毛长度，嘀咕居然是这?么具体的要求，可越往后?听越不对劲。
他往宋澹奚的方向歪头，悄声道：“哥，这?听着是个具体的人？”
宋澹奚低嗯了一声，不能更?具体了。
在场的人都听出来了。
这?个女孩子，有喜欢的人。
宋澹奚拿起手边的水杯，眸色深深，她似乎不止是害怕他，还出乎意料地?了解他。
第34章 蝉鸣之夏
第?三十四章
车停在山脚, 巍峨的山脉是灰白色的，再往高处看便是积雪，天空朝尽头延展。
姜栗仰头望着山顶, 余光里高大的身影在靠近。
他停在几步之遥。
姜栗抿住唇，犹豫是否该和他打个招呼，不等她纠结出结果，宋澹奚先开口了。
“昨晚睡得?好吗？”
他嗓音发懒，状态轻松。
宋澹奚看向车边的女孩子，她戴着遮阳帽，大半张脸被挡住，眼睛处一片阴影, 无从判断她昨晚是否有个好睡眠。
姜栗轻轻点头，没说话。
许是因为吐露了心声?, 昨晚她睡得?很好。
梦里没有蝉鸣不休的夏天, 没有阳光下?奔跑的少年，没有那张灿烂张扬的笑颜, 也没有他望过来温柔的双眼。
梦里只有道路尽头的雪山，沉默巍峨。
童扬回来时，宋澹奚和姜栗并肩站着, 姜栗正指着山说话。
“宋哥, 栗子。”童扬朝两?人挥手, “蒋哥和师兄今天去测雪线了，我们仨去牧民家里。”
今天他们的小组任务是走访牧民, 询问与雪豹相关的信息。
三人确认完路线，便朝前出发。
宋澹奚依旧走在最后?面, 姜栗能听到他踩在砂石上发出 的摩擦声?，童扬在说话。
关于雪豹的话题他可能不了解, 一直没出声?。
姜栗和童扬低声?说了句话，转头看他：“宋澹奚。”
宋澹奚微顿，抬眸看向停下?来的女孩子。
她似乎有些不确定要不要开口，喊了他的名?字后?沉默了几秒，随后?道：“昨天没上课，现?在上可以?吗？”
宋澹奚笑道：“没问题，姜老师。”
姜栗不习惯他叫她“姜老师”，每一次听到都觉得?心跳有点快，只能别?扭地偏过头不看他。
她说起关于雪豹的小知识：“雪豹是青藏高原的旗舰物种?，是我们的重点保护对象，通过保护旗舰物种?，我们能更好了解整个生态环境。雪豹以?岩羊、北山羊等蹄类动物为食，也会捕食高原兔、旱獭这类小型动物，所以?当一个地区雪豹数量减少，我们探究原因时会考虑是人为还是当地生态环境发生了改变，又或是它的食物少了，所以?它去了别?的地方生活。”
宋澹奚侧头：“人为？”
姜栗：“嗯，可能是盗猎者，也可能是当地居民和雪豹指尖的矛盾。人兽冲突是常见的社区问题，冬天食物少，雪豹可能会袭击牧民们的羊群，每年都会有损失。现?在国家有补贴，也有保险，但也不能完全弥补牧民们的损失，有冲突是常态。”
两?人边走边说，童扬带路，很快到了牧民家里。
童扬在三江源做过这样的社区调查，一回生二回熟，连说带比划地和牧民们说明?来意。
牧民们习惯了这样的场面，喊出一个会说汉语的小姑娘。
语言没问题，沟通就便快了很多。
童扬负责沟通，姜栗在一旁记录。
小姑娘性格活泼，瞳孔格外明?亮。
她汉语说得?很标准，表达能力很好，从她的话中似乎能看到活灵活现?的场面。
姜栗见到这样的小女孩子不免想到姜时珏，从包里摸出几颗糖塞到小姑娘手里。
小姑娘不肯要，她便鼓起脸，装作?不高兴的模样。
“这个给你吃。”小姑娘从随身带的彩色的小包包拿出两?块奶疙瘩，“我们家，自己做的。”
姜栗笑着和小姑娘分食了这两?块奶疙瘩，看得?童扬咽了咽口水。
姜栗两?人做调查的时候，宋澹奚独自待在一旁，坐在屋子下?方的山坡上，静静看着他们。
绿色的草地上，白色的小羊正低头吃草，有几只胆子大的好奇地凑到他腿边，闻他的味道。
他便低下?头，眉眼间有几分温柔。
绿地蓝天，他在其中像一幅画。
童扬往自己的左右看，空空荡荡，没有人也没有羊。
他十分郁闷，不论是人还是羊都喜欢长得?好看的人。
回去的路上，童扬借了姜栗的相机，说来时见到了一只黄鼠，碰碰运气能不能拍到。
姜栗和宋澹奚落在后?面，没有交谈。
姜栗低着头，鼻尖有汗意，今天天气好，下?午穿冲锋衣有点热，但温度很快就会降下?去。
她眨了眨湿润的眼睫，放慢脚步。
一片安静中，她感受到身边人的视线落在她脸上，许是他目光平和，并不让觉得?冒犯。
“姜栗。”宋澹奚移开目光，望向天际，“我看过你的手册。”
姜栗微怔，下意识问：“什么手册？”
宋澹奚迎上她帽檐下?漂亮的双眼，平静地说：“你为青州湿地公园画的宣传手册。”
姜栗惊愕地止住脚步，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件事。
她当然知道宋澹奚看过湿地公园的宣传手册，每一次都是她亲手把手册交到他手上的。
最后?那一周，洛京下?了很久的雨，她没能再见到他。
他没能看到全图鉴手册的下?册。
再次听到他的消息，夏天早已过去。
此?时此?刻，千里之外的边境小城，无人的雪山之上。
这里有牧民，雪豹，还有他们。
那个夏天忽然变得?很遥远，很不真切，可现?在她身处的地点，身旁走着的人，似乎更不真切。
姜栗轻声?道：“嗯，我喜欢去那里观察动植物。去年春天在树下?画画的时候遇见了一个五十岁左右的阿姨，和她聊了很久，后?来才知道她是青州湿地公园的园长，她委托了我画宣传手册。”
宋澹奚戴着帽子，下?半截脸被阳光照射，上半张脸笼在阴影之中。
他纯黑色的眼睛看着她，隐隐显出侵略感。
他说：“我在手册上看到你画了关于夏天露营的小漫画，很可爱。你夏天也常去那里？”
姜栗的心猛然一跳，别?开脸，谎话说出口没什么底气：“偶尔会去，其余时间在兼职。”
宋澹奚点头，随口道：“去年夏天我经常待在湿地公园。”
姜栗忍不住偏头看他，他戴着休闲款的棒球帽，没完全压下?头发，几缕发丝不听话地从帽子边缘跑出来。
和他的性格一样，外表温和，内里张扬。
“因为那里离医院近吗？”
她试探着问。
姜栗不知道自己想得?到什么答案，去年夏天他频繁地往湿地公园跑，单纯是离医院近，而恰好有一只能听他说话的小熊，还是……
只因为那里有小熊在。
宋澹奚的目光落在看似很近、实?则距离他们十分遥远的雪山顶，那里落满未化的白雪。
他说：“不是。”
姜栗不想再往下?问了，一时间没有应声?。
宋澹奚：“一直没和你道谢，当时谢谢你来探望我母亲。”
姜栗诚实?道：“那时师姐师兄们都不在，只有我在洛京，我是代替她们一起来的，不只是我一个人的心意。”
宋澹奚微顿，无奈笑了。
倒也不用那么老实?，和去年在韩榧办公室见她时一样呆，一点儿没有长进?。
宋澹奚和她道谢了，她却没找到正式的机会和他道谢。
姜栗垂着眼睫，小声?说：“那天晚上的事我也没机会感谢你，谢谢你送我回宿舍，我那时候浑浑噩噩，记忆很模糊。下?了那么大的雨，你一定淋湿了，有没有感冒？”
过去近一年，她提起当时的事言语中仍有担心。
即便此?时他状态健康地站在她身边。
宋澹奚温和的声?音顺着风飘过来：“你上楼之后?雨就停了。”
姜栗停下?脚步，瞪大了眼睛看他：“真的吗？”
宋澹奚：“……”
原本他只是想让这个女孩子的愧疚少一点。
可她这样认真地看着他，清凌凌的眼从帽檐下?露出来，写满了真挚和听到他没有淋雨时的欣喜。
他忽然有些后?悔。
宋澹奚摸摸鼻尖：“雨小了一点，真的。我没感冒。”
姜栗沮丧地垂下?脑袋，结果还是淋到了雨，但最后?的结果是好的，他没有感冒。
她知道他没有骗她，因为雨日结束后?，他就来公园见她了，以?非常健康的状态。
想到这里，她又高兴起来。
她抿唇笑了一下?：“那就好。”
这场令姜栗有些不安的对话没有持续很久，童扬飞奔着回来了，说他拍到了天山黄鼠。
姜栗和他一起跑远了，留下?宋澹奚慢悠悠地在后?面跟。
今天工作?结束的早，韩榧老师和其他几个教授商量着酒店的厨房做几个菜，她们年纪大了，不管去哪儿都想念家乡的味道。
韩榧往人群中扫了一眼：“阿奚，姜栗，和我去趟市场。”
姜栗呆呆地抬起头，差点儿以?为自己听错了，没想过韩榧会喊她去菜市场，还是和宋澹奚一起。
宋澹奚没动作?，而是静静地看向她，似乎在等她先走。
姜栗硬着头皮走出去，身后?男生高大的身影如影随形，她悄悄地加快脚步，和他拉开一点点距离。
这样她的呼吸会顺畅一点。
姜栗上了车，韩榧紧跟着坐上来，她没有选择坐副驾驶和宋澹奚并排，而是坐在了她身边。
宋澹奚启动车子，往后?视镜看了一眼：“坐在后?排也要系好安全带。”
韩榧懒懒地摆了下?手，示意自己早就系好了，姜栗迟钝地反应过来这句话是对她说的，微微涨红了脸。
车启动后?，宋澹奚自觉地没开口。
这是韩榧的谈心时间。
姜栗面对韩榧，早已不是刚入学的生涩模样，她不再惧怕单独和老师待在一起，或是课后?被她喊住，每每去韩榧的办公室，她都是怀着雀跃的心情，她喜欢和韩榧老师在一起。
但现?在车里不只有韩榧，还有宋澹奚。
她似乎又回到一开始，站在韩榧面前无措又紧张的模样，但有进?步的是，她能控制住。
韩榧的状态和学校为人师表的模样不同，松弛自在，闲聊似地问：“出门在外，还习惯吗？”
“嗯，师姐们都很照顾我，师兄们和童扬也是。”
“心情怎么样？”
“……大多数时候都很开心。”
“还在想学校里的事儿？”
韩榧是在问丁惜仪的事，她倒是没有意料到，这个女生会影响这里一车三个人。
姜栗听出了韩榧的言外之意，下?意识往前座宋澹奚的方向看了一眼，猝不及防的，在后?视镜里对上他的眼睛。
他正在看她。
“……”
她别?开脸，小声?说：“这两?天没怎么想了，之前见到宋师兄有点意外，不会影响我的工作?。”
韩榧瞧她一眼：“我当然知道你不会影响工作?，你平时忙起来眼里连老师都看不见，更何况她儿子。”
姜栗：“……”
宋澹奚：“。”
韩榧温声?道：“我们来这一趟不容易，我希望你在完成工作?的同时，也能放松地享受自然给予你的一切，也希望你在这趟行程里收获的不只是经验。好了，现?在想想一会儿吃什么。”
韩榧点到即止，不想让姜栗觉得?有压力。
她说起家常。
姜栗眼睛亮晶晶的：“老师，一会儿我也可以?帮忙，我想做我的家乡菜给你吃。”
“我记得?你是南明?人？”
“嗯！”
“这儿买得?到你要的食材吗？”
“唔，也是。应该能买到养殖的鱼虾，我做海鲜面给大家吃。”
韩榧笑道：“我年轻时去南边，尝过那边的海鲜面，一碗面里不仅有鱼虾蟹，还有秘制肉丝，味道很鲜美。”
姜栗：“这样的面在我们那边叫全家福，碗里什么都有。”
宋澹奚的视线不着痕迹地看向后?视镜，女孩子说得?高兴了，脸上泛起淡淡的红晕，眼睛很亮。
他收回视线，握着方向盘的手慢慢收紧。
这是这周的第?几次了？
他看见姜栗，想起的却是夏天的小熊。
第35章 蝉鸣之夏
第三十?五章
这晚姜栗一行?人?的晚饭很久才结束, 她的海鲜面广受好?评，刚上?桌便被一扫而空，剩下?几个没抢到的眼巴巴地?瞧着空碗, 看得姜栗悄悄埋下?头去，当做没看见。
食材都用完了，她不会魔法?，变不出来了。
饭后教授们没多?留，她们了解这帮孩子们，平时虽然也?亲近，但?老师在总归有所收敛。
姜栗坐在小角落里，面带微笑地?听师姐们聊这两天遇到的趣事, 她们在不同小组，任务也?有所不同, 遇见的人?和事也?不同, 于她来说这些小事和细节都很有趣。
聊到后来，大家商量着玩会儿游戏。
姜栗没有参与游戏的想法?, 她还?惦记着给宋澹奚补课的事。
在三江源不会再?有这样的住宿条件，恐怕也?没有环境给他补课，这两天似乎是最后的时机。
但?她做不到单独和宋澹奚一起离开这里。
姜栗悄悄挪到另一桌, 从背后扯了扯童扬的衣服, 他回过头来, 她小声说了自己的请求。
童扬匪夷所思，换作是他早就把这件事抛在脑后了。
因为这一周下?来, 宋澹奚并没有表现出对野外的兴趣，他更享受于摆弄电脑和平板。
这些关于野外的小知识于他来说无?关痛痒。
但?没办法?, 童扬很了解姜栗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既然答应了韩榧老师，就会用心地?完成这件事, 不论大事小事。
童扬朝她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示意她先行?动。
姜栗和师姐们打了声招呼，先行?从餐厅离开，新鲜的空气令人?精神一震，外面还?有美丽的夜色。
她吸了口气，仰起头看着天。
脚步声从后方左侧响起，她下?意识回头，撞上?一张陌生的脸庞。
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头发蜷曲，他喝了酒，脸和脖子都是红的，望过来的眼神让她觉得不太舒服。
她往边上?躲了两步，收回视线不敢再?看。
可脚步声迟迟没有响起，他似乎就停在那里定定地?看着她，她能感受到陌生的、危险的目光落在她的后颈。
后颈那一块皮肤上?的汗毛立了起来。
姜栗抿着唇，心跳加快。
脚步声也?在这时响起，男人?带着酒气的呼吸似乎离她越来越近。
她握紧了拳，转过头。
不等她对上?那张脸，另一道声音划破也?黑暗——
“姜栗。”
他的声音不同于往常的清亮，有点沉，带着某种情绪。
姜栗在前两天走样线调查动物痕迹的时候，曾在山坡下?发现过鼠兔的洞，这些小家伙们的洞穴不只是自己的住所，也?为其他小动物们提供栖息地?和避难所，例如雪雀、云雀等鸟类，这些鸟儿们为了躲避捕食者的进攻，会躲进洞穴里避难。
此时的她就像那只躲避捕猎的云雀，慌乱地?扑进鼠兔的洞穴中。
姜栗朝着宋澹奚跑去，像小熊在夏天无?数次奔向树荫下?打盹儿的男生。
躲在他身后停下?来，她的心跳几乎跳到了嗓子眼。
宋澹奚密不透风地?挡在她身前，和陌生男人?对视两秒，那男人?走了。
姜栗小口喘息着，情绪尚未平复，身形完全被高大的宋澹奚挡住，别人?看不见她，她也?看不见前面的状况。
“他走了。”
宋澹奚转头看她。
姜栗抬眼，小心翼翼地?从宋澹奚身侧探出脑袋，左右看了一眼，没看到那个男人?的踪影。
她吐出一口气，心有余悸。
“他其实?没做什么?，是我单方面被吓到了。”姜栗小声解释，有些难为情地?说，“我胆子有点小。”
她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一瞬间宋澹奚的眼神，他的眼睛里似乎还?有和男人?对视残余的冷意，压迫感尚未收回去。
黑沉沉的，让人?心跳加快。
他皱眉道：“下?次在里面等。”
姜栗忙点头，心想不会有下?次了。
许是因为这个意外的插曲，姜栗在面对宋澹奚时有些紧张，晚上?的课程很久才进入状态。
幸而他很包容，始终耐心地?听她说话。
姜栗缓过来后兴致明显提高了，她提起自己小时候观察自然的方法?：“我喜欢在纸上?画画，那时候我没有水彩笔，就用铅笔或者黑色水笔在纸上?画，这样能加深印象。”
后来长大了，姜栗才在书上?看到，画画是常见的自然观察法?，画画有助于加深记，你需要专注力，需要长久地?注视被观察的事物，颜色、形状、纹理等，一切都深深刻入脑海里。
宋澹奚对这个生长在南明某个小岛上?的女孩子的童年产生了好?奇。
他问?：“你对自然产生兴趣的契机是什么?？”
姜栗眨眨眼，回忆道：“小时候爷爷奶奶，或是叔叔伯伯们，说起海里的鱼虾都如数家珍，但?他们对山里的动物了解就没有那么多?，特别是昆虫。夏天山里总是很吵闹，我听着昆虫的鸣叫声，问?大人?们那是什么?，但?没人?告诉我答案，我只能自己寻找。”
这就是姜栗的开始，始于一只小虫子。
宋澹奚挑眉道：“我以为会更浪漫一些，山野里的花，沙滩上?的贝壳，或是绚烂的夕阳。”
夕阳。
提起夕阳，两个人?不约而同的沉默了一瞬。
姜栗看过无?数次日升月落，可当他提到夕阳，她脑海里便只剩下?夏天那场盛大的夕阳。
她和他一同看过的夕阳。
姜栗抿唇一笑：“山花、贝壳、夕阳，还?有小虫子，在我看来都一样，它们都很美。”
今晚是第二次上?课。
比起第一次姜栗已经松弛了很多?，但?当话题过去，气氛安静下?来的时候，她不免胡思乱想。
她像回到了还?是小熊的时候。
那时明明不能说话，她却和宋澹奚交流得很顺畅，也?时常聊起这些关于自然的问?题。
但?真的和他面对面时，又有了新的感受。
他的眼神、声音、味道，一切都变得清晰。
她甚至能看到他眼里她小小的倒影。
她不能和他对视太久，怕自己紧张，怕自己会脸红，更怕她眼睛里的东西会跑出来。
宋澹奚低眼，视线在女孩子颤抖的眼睫上?停留片刻，她的不安和紧张其实?一直很明显。
迟钝如童扬也?有察觉，更不提同组的其他人?。
“姜栗。”宋澹奚放下?笔，指节微屈，“和我坐在一起，很紧张吗？”
姜栗有瞬间的茫然，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倒映出宋澹奚的面庞，他问?得自然，态度语气也?自然。
她有些无?措，被这个问?题打了个措手不及。
但?很快，她的不安便随着他的话消散了。
宋澹奚：“现在坐在你面前的我，是宋澹奚，还?是韩榧的儿子，或是你室友的前男友？”
她惊愕得睁圆眼，完全没预料到他的直白。
居然直接问?出来了。
“都、都是吧？”她磕磕巴巴地?应，困惑又沮丧道，“抱歉，我还?不知道怎么?和你相处。”
宋澹奚想起去年几次短暂地?和这个女孩子遇见。
她来医院探望韩榧，去桢楠楼韩榧的办公室探望那些植物，在夏日的雨夜崩溃大哭，在韩榧办公室里间她把伞还?给他。
最后一次，他站在窗前，听到她微弱的哭声。
只有五次，有两次她都在哭。
宋澹奚指尖轻点着桌面，平静地?问?：“我和丁惜仪的关系，是这次行?程中让你觉得最困扰的吗？”
姜栗抿住唇，沉默了很久。
半晌，她抬眼看他：“你们……为什么?会分手？”
宋澹奚无?意和他人?解释自己的感情生活，但?姜栗不同，她和丁惜仪的关系很近，更重要的是韩榧在乎她。
他言简意赅道：“是我的问?题。不是因为出国，也?和他人?无?关。”
不是因为出国。
姜栗堵在胸口的那口气慢慢散了。
在她对宋澹奚有限的了解中，他不会是因为异地?而和女朋友分开的人?，这完全不是他会做出或者说他会接受的事。
他不会接受这样的分手理由?。
但?说实?在的，她也?没有那么?了解他。
这一切或许只是她的想象。
姜栗低着头，声音轻轻的：“她很喜欢你，也?很认真地?对待这段感情。分手真的是她提的吗？”
她都做好?了和你一起出国的准备。
你知道吗？
宋澹奚微顿：“抱歉，但?我没有办法?继续这段感情。”
是他提的分手。
姜栗没由?来的感到鼻酸，为那个苦恋五年的女孩子，为永远无?法?将?喜欢说出口的自己。
她很难过。
“姜栗。”宋澹奚低声喊她的名字，“虽然我为此感到抱歉，但?你对我来说并不是丁惜仪的室友。”
姜栗懵然抬头，撞进他深邃的、如夜幕般的眼睛里。
“我把你当做姜栗。不是我母亲喜欢的学生，不是前女友的室友，我和你在一个小组时，你只是我看到的你。我不知道你在困扰什么?，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谈谈。”
“我……”姜栗张了张唇，有些歉疚，“我不能告诉你。”
她没办法?告诉他，除了宋澹奚，除了韩榧的儿子，除了室友的前男友这些身份外，他还?是她喜欢的人?。
这是令她最为困扰的。
宋澹奚无?奈地?弯起唇：“但?至少你可以告诉我，我该怎么?做你才不会那么?紧张？我不会伤害你。比如今晚的事，以后我更希望你在餐厅里等我，不要独自走到暗处。”
她当然知道他不会伤害她。
她当然知道。
宋澹奚今晚这样认真地?和她谈话，她也?会同样认真地?去对待，她只是需要时间。
姜栗小声道：“我只是不擅长和人?相处，很多?时候更愿意躲在人?群里，并不是因为你做了什么?。虽然我现在还?不知道该怎么?和你相处，但?我会慢慢习惯的，你不必为此多?付出时间和精力。”
她的紧张是她一个人?的事，完全不会影响到宋澹奚。
但?他却很在意，或许是因为韩榧老师的叮嘱，但?她知道，他原本?就是那么?好?的一个人?。
他从来不吝啬于付出。
姜栗一字一句，笨拙地?说着：“以后……我会改，不把你当成韩老师的儿子，室友的前男友，只把你当成是宋澹奚。”
宋澹奚轻轻弯唇：“以后请多?指教，姜老师。”
她或许没有意识到，在这次行?程中，在这一整个大团队里，只有她把他当成宋澹奚。
其余人?只当他是韩榧的儿子，或是闲时的谈资。
只有她知道，韩榧答应他参与这次行?程并不只是因为他担心母亲的身体状况，更是因为他能帮上?忙。
只有她会认真和他解释赛里木湖的由?来和雪豹的生存状况，耐心地?给他上?课。
也?只有她会固执地?让他不许碰那些小虫子、小动物。
在别人?眼里，宋澹奚是韩榧教授的儿子，他从小在她身边长大，耳濡目染，怎么?会不懂那些。
他在她眼里，一直是宋澹奚。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已经很晚了。
宋澹奚起身道：“我送你回去。”
“不用。”姜栗下?意识想拒绝，但?对上?他认真的、不容拒绝的眼神，态度软化下?来，“……谢谢你。”
这里的住宿和上?次不一样。
姜栗的房间就在楼下?一层，走路甚至不需要一分钟。
一级一级地?迈下?楼梯，身后的脚步声和她的重合在一起。
每一次落地?的声音都和着她的心跳。
下?了楼梯，转弯进入走廊。
姜栗听到宋澹奚的声音从耳朵后传过来，像一层薄纱轻轻拂过她的耳廓，有点痒。
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他低声说：“出门在外要注意安全，尤其是女孩子。”
姜栗小声应：“这栋楼里都是我们团队和保护中心的人?。”
宋澹奚微微皱眉：“姜栗，以后不论你和谁在一起，不论在哪里，不论是白天还?是晚上?，我希望你都能保护好?自己。”
他说话的态度和强硬的语气让她觉得自己像做错事的小孩子。
她垂下?脑袋，闷声应“好?”。
宋澹奚微顿：“抱歉，我太凶了。”
姜栗抬头，怔愣地?对上?他的双眼，表情有点局促：“我不是怪你，我就是想到了韩老师，和老师说话我不自觉就会这样。韩老师和我说要改，我已经改好?很多?了，刚才没忍住……”
她停顿两秒，认真回答：“我都记住了，你和我说的。”
宋澹奚的眼睛里浮现浅浅的笑意，嗓音温和：“好?，去睡吧。”
姜栗点点头，抱紧笔记本?像兔子一样飞快跑进了房间，关门时刻意控制了声音。
在刚才的瞬间，她想起了和小熊说话的宋澹奚。
彼时她因为和乱采摘花草的男人?被推了一把，那时的宋澹奚也?是这样严肃，捏着她的耳朵让她注意安全。
在那之后，她再?也?没有一个人?过去阻拦的机会。
因为他总会在她左右。
姜栗的眼睛有点酸，她抿了抿干燥的唇角，压下?心底涌上?来的又酸又涩的情绪。
她不是小熊，是姜栗。
他也?不再?是属于小熊的宋澹奚。
夏天已经过去了。
但?即便夏天过去了，站在姜栗面前的宋澹奚，还?是会和她说，出门外在要注意安全。
他从来没有变过。
他始终是宋澹奚。
第36章 蝉鸣之夏
第三十六章
两天后, 姜栗一行人离开?了北疆，前往三江源自然保护区。
这是她们这趟行程的最终目的地。
近两天的路程，姜栗大半的时候都在车上涂涂画画, 把这周她的所见所闻写到自然笔记上。
由于条件限制，她只画了简笔画。
黑白色的图稿让这片土地变得更为广阔，留白也很美。
童扬提前下载了电影，邀请宋澹奚一起看，宋澹奚偶尔配合看两眼，或者和师兄换班去开?车。
晚上路程远，凌晨才能到歇脚点。
师兄开?了一天，晚上换成?宋澹奚开?。
师兄下车时瞧了眼后座, 童扬看视频看得头晕眼花，昏昏欲睡。这时候他不免怀念起蒋哥, 可惜蒋哥只能在北疆陪他们一程。
但小师妹清醒着, 比师弟靠谱。
“栗子。”师兄朝后座的姜栗摆了下手，“还有三小时的路, 你坐副驾驶来?，和宋师弟说说话，免得他犯困。”
姜栗怔愣一瞬, 很快反应过来?打?开?了车门。
宋澹奚拒绝的话还在嘴里, 看到她下车绕过车位走向副驾驶, 慢慢把话咽了下去。
他以?为她会?不愿意。
短暂的休整过后，她们继续向前出发。
车子启动不久, 后座师兄和童扬就睡倒成?一片，车里一时间只有这两人不轻不重的呼噜声。
余光里, 宋澹奚目视前方，自在地握着方向盘, 修长的指节横在黑色的方向盘上，夜色也难掩他的白。
两条过分长的腿缩在下面，显得有点儿委屈。
姜栗拧着眉头思索，握着安全带，指尖上下摩挲着顺滑的带子，苦恼该和宋澹奚说些什么。
她听过他和童扬聊天，两人多?数时候在聊游戏。
这一周多?下来?，大家聊得许多?话题她都似懂非懂，而宋澹奚似乎和谁都能聊上几句。
童扬喜欢他，师兄和蒋哥也信任他。
她能想到他在洛京大学的受欢迎程度，他应该有很多?朋友，和谁能聊到一块儿去。
更何况只是一只小熊呢。
姜栗鼓鼓脸，小声说：“宋澹奚，我不懂游戏，可以?聊聊你的小猫吗？”
宋澹奚诧异于她选择先开?口，听到她说的话时却忍不住笑?了，女孩子苦恼了半天只想出来?这么一个话题。
稍许，她听到他刻意压低的、平和的声线：“我不常玩游戏，因为专业相关，偶尔会?接触到而已。至于我的猫，你想看看它的照片吗？”
“可以?吗？”
她眼睛发亮。
宋澹奚眉梢轻挑：“当然。”
他解锁手机，点到相册，随手递给姜栗：“它有个专用的相册，里面都是它的照片。”
姜栗像是接过什么重要物件，两只手接过宋澹奚的黑色手机，小心翼翼地点开?他的相册的第一张图。
宋澹奚曾给她看过小狸花刚做完手术的照片和视频，前面十几张照片她都看过。
她划过去，直到看到新?照片，速度慢下来?。
小狸花有了新?的窝，还有漂亮又宽敞的猫爬架，它翘着尾巴，新?奇地打?量这个新?世界。
它喜欢蜷缩着睡觉，喜欢吃罐头，喜欢小鲨鱼玩具。
它喜欢跟在主人身?边，总是亲昵地蹭着他的腿。
小家伙在湿地公园混得很开?，平时就吃的圆滚滚的，再往后翻，还有它绝育时的照片。
因为打?了麻醉，眯着眼，舌头耷拉出来?。
现在是个被阉的男孩子了。
姜栗笑?了一下，指尖戳在屏幕上，碰了碰它的鼻尖，触感应该是湿乎乎的，凉凉的。
小家伙过得很好。
他曾许诺过会?把它照顾得很好，他没有食言。
在高涨的、充满幸福感的情绪中，姜栗忽然听到宋澹奚问：“这只猫，你不认识它？”
姜栗怔住，饱满的情绪忽然抽离，有些迟疑。
她当然见过小狸花，但那是作为小熊的时候，她亲手把受伤的小狸花交给了宋澹奚。
但姜栗，她见过小狸花吗？
她该在哪里见过小狸花？
她轻咬了下唇，试探道?：“是我们学校的猫吗？”
宋澹眸光微顿，轻声说：“是青州湿地公园的流浪猫，是熊小姐在下雨天捡到的，她把它交给了我。”
姜栗屏住呼吸，话音落下后车厢内的寂静让她有些窒息。
她在无数个谎言中打?转，告诉自己不能露出马脚，不能让他发现她就是那只小熊。
但是好难。
好难开?口，好难对他说谎。
她唯一确定的是，她并不想让宋澹奚知道她是那只小熊。
夏天过去了，他们之间不只是单纯的小熊和宋澹奚。
脱下小熊的外壳，姜栗和宋澹奚之间并没有太多关联，甚至是应该保持距离的关系。
她选择接受现状。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自然，困惑道：“熊小姐是谁？”
“湿地公园里的玩偶小姐，穿着小熊的玩偶服发宣传手册。每个晴天都能看到她在阳光下蹦蹦跳跳，每一个小朋友都喜欢她，是一只善良可爱，勇敢真诚的小熊。她工作很认真也很努力?，你应该见过她。”
宋澹奚放慢了语速，语气很温柔。
姜栗偏过头，她可能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和表情，鼻尖因他的话发酸，心潮涌动。
似乎窗外的不是黑夜，而是去年夏天的阳光。
照在躺在草坪上的男生身?上，照在坐他身?边的小熊身?上。
“我没注意。”她嗓音发闷，脸仍然对着窗户，“可能见过，我不记得了。如果?以?后有机会?再见到她，我会?感谢她发了那些宣传手册，夏天那么热，她一定很辛苦。”
宋澹奚有一阵没说话。
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车依旧平稳地行驶着。
“嗯，她很辛苦。”再开?口时，他的嗓 音发哑，“希望她以?后不要那么辛苦。”
这个话题过后，车里再一次安静下来?。
宋澹奚目视前方，姜栗偏着头。
半晌，宋澹奚道?：“如果?你觉得不自在，不用苦恼该怎么找话题和我说话，我现在还不困。如果?我困了，我会?告诉你，到时候我们再聊天说话。”
姜栗鼻尖的酸涩仍未退去，他总是这样包容，从不会?让人感到为难，保持着让她觉得舒服的距离。
她轻轻“嗯”了一声。
她有了足够的时间缓和情绪，逐渐平静下来?。
姜栗整理好心情，拿出小背包，摸黑翻了一阵，找出一堆小零食，这些都是杨星给她塞的。
“这里有零食，还有罐装的咖啡。”她看向宋澹奚，“如果?你饿了就和我说，我不会?睡着的。”
宋澹奚：“不困？”
平时上课到这个点，她已经困了。
姜栗摇摇头，又很快意识到车里太暗他可能看不到，出声道?：“不困，我下午在车上睡了会?儿。”
宋澹奚笑?道?：“我以?为你一直忙着画画。”
姜栗解释道?：“那是我的自然笔记，小时候的习惯一直延续到现在，都是些不入流的速写。每个人习惯不一样，有的人画画，有的人照相，还有人写文章，这些都是自然笔记。”
宋澹奚配合地问：“我也能找我的方法？”
姜栗思索片刻：“一定可以?，计算机语言也是语言的一种?。比如我们专业，很多?生物都是用拉丁语命名的，不同?的植物在不同?的国家可能有不一样的名字，但它们的拉丁名字是一样的，你能从上面获得信息。”
“简单举个例子，noctiflorus，这个词的意思是‘夜间开?花’，如果?你在某种?花的拉丁名字里看到它，那它就是会?在夜间开?花的花朵。还有一些词包含了属地和颜色，albosinensis一词的意思是白色且来?自中国，比如红桦（Betula albosinensis）。”
姜栗沉浸地说了一堆，后知后觉这些枯燥的内容或许会?让宋澹奚感到无聊，更想打?瞌睡了，不由懊恼道?：“我是不是说多?了？”
宋澹奚饶有兴致道?：“你说的内容很有意思，对我很有启发，我妈很少和我说这些。”
姜栗敏锐地发现宋澹奚对韩榧老师的称呼发生了变化。
在她们面前，他从来?都是称呼韩榧老师为“我母亲”，今晚他却说“我妈”，这个称呼更亲昵。
这是不是意味着他更放松了？
姜栗说了许多?话之后也放松下来?，思绪纷飞。
师兄开?车的时候总是开?着音乐，他偏爱流行音乐，总是跟着轻轻哼唱，她不太认得那些歌手，也很少听歌。
童扬纳闷地问她平时听什么，她说英语听力?。
师兄和童扬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只有宋澹奚笑?了。
许是怕吵到后座睡觉的师兄和童扬，宋澹奚没放歌，车里安静得只剩下呼吸声。
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表情，无法判断他的状态。
但即便他那样说了，她仍担心他会?困、会?累。
姜栗犹豫地开?口：“你想听歌吗？”
宋澹奚眉梢轻挑：“听你的歌单？”
“……我没有歌单。”姜栗思索片刻，“我这里有纪录片的原声，不过也是英语的，还有西语。”
果?然。
宋澹奚无奈一笑?：“谢谢姜老师。”
安静的车厢里响起沉稳有力?的男声配音，发音标准，语调不疾不徐，令人心旷神怡。
姜栗有些高兴，她第一次在车里听纪录片原声。
她听得认真，甚至会?和宋澹奚解释一些专业的名词。
担心他听不懂，解释完又忍不住给他介绍环境和气候，以?及某种?动物现在的种?群数量和生存环境。
前座，姜栗兴奋道?：“木蛙会?在冬天到来?的时候停止心脏的跳动，但随着气温回升，光照变强，它冻住的血液会?慢慢融化，然后开?始流动，最后它的心脏会?恢复跳动。大自然是不是很神奇？”
后座，童扬在迷迷糊糊中听到了一长段英语，以?为自己梦里还在饱受英语六级的折磨。
他痛苦地睁开?眼，定睛一看。
“？”
这两个人疯了？
第37章 蝉鸣之夏
第三十?七章
这个在路上的?夜晚, 姜栗是在听纪录片中度过的?，尤其是有一个认真听她说话的?听众，她过得很愉快。
凌晨三点, 她们?到达了?歇脚点。
夜里温度低，风又大，姜栗下车时裹上了?羽绒服，童扬和师兄睡了?一路，哆哆嗦嗦地立起衣领。
姜栗戴上帽子?，往宋澹奚身上看了?眼。
冷风里，他仍旧穿着黑色冲锋衣，身形挺拔, 似乎完全感受不到低温带来?的?寒冷。他取出备用的?大衣，披在韩榧身上, 没过多停留, 便?返回?她们?身边，等着教授们?的?指示。
师兄从兜里摸出包烟来?, 倒出一根递给宋澹奚：“晚上辛苦了?，来?一根？”
宋澹奚的?眉眼间有很淡的?疏离感，嗓音却温和：“我?不抽, 谈不上辛苦。”
姜栗怔愣地看着师兄拿出烟, 这些天她没撞见过师兄抽烟, 学校里更没有，她从来?不知道他会抽烟。
童扬看见她的?表情, 凑过去小声道：“吓了?一跳吧？师兄平时看起来?完全是乖学生的?模样，这里大部分男的?都会抽烟, 你几个师姐也会。你们?见面的?时候韩老师基本都在，你哪有机会看到。”
姜栗睁大了?眼睛, 惊愕地看着童扬。
童扬却用欣慰的?眼神看过来?：“前几天你在车上，蒋哥和师兄都忍着烟瘾，其实都憋坏了?。我?们?栗子?还是小姑娘呢，真好啊。”
姜栗：“你也抽吗？”
童扬摸摸后脑勺：“现在不抽了?，莹莹管着我?不让我?抽，戒了?有两年了?。宋师兄不愧是韩老师的?儿子?，品德兼优，和我?们?吃饭的?时候酒也一点儿不碰，现在看来?是烟酒都不沾。”
他不仅感叹：“这样的?好男人?居然也会被?甩。”
姜栗小声说：“我?不喜欢烟味。”
童扬笑道：“以后找个听你话的?男朋友。不对，我?给忘了?，栗子?说过不找男朋友，是吧？”
“嗯，不找。”
她点头。
童扬眼里的?欣慰慢慢变成了?慈爱：“好，就跟着韩老师好好读书?吧。”
姜栗：“……”
好古怪的?眼神，她去找师姐了?。
师兄瞧着姜栗一溜小跑走了?，忍不住对童扬说：“你破坏几个师兄师姐在她心里的?形象做什么？”
俩小孩儿以为自己说话声音小，嘀嘀咕咕的?，他们?离得又不远，不是聋子?都听见了?。
童扬：“我?这是让她早点看清男人?，省得以后上当受骗。我?们?这儿不是还有宋师兄吗，男人?的?楷模。”
师兄下意识回?嘴：“楷模不也被?甩了?吗？咳……我?不是这个意思。”
宋澹奚倒是不介意他们?这么说，神色轻松，玩笑道：“从结果上来?看，我?也算不上楷模。”
童扬和师兄都笑了?。
姜栗在车上没睡，晚上和师姐们?挤在一张床上，蜷缩着身体，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隔天醒来?，时间不过八点，天已经亮了?。
师姐还在睡，她轻手轻脚地起床，准备出去看看能?不能?帮忙做早餐。
歇脚点不是酒店，更像是一个服务站点。
低矮的?平房外便?是辽阔的?土地，山几乎是由岩石组成的?，植被?很少，大多是耐干旱的?油松和青杨等品种。
姜栗站在门口?吐出气?息，看惯了?城市里有水泥铸就的?钢铁森林，再来?到寥无人?烟的?高原，属于生活和学习上的?琐碎烦恼似乎都远去了?，她的?思绪和心都变得很纯净。
有点冷，她关上了?门。
这个站点不大，姜栗很容易就找到了?厨房。
出乎意料，厨房里已经有人?了?，韩榧正在炉灶前，宋澹奚坐在一把小板凳上洗菜。
蒸腾的?热气?里，两人?低声说着话，默契又自然。
听到动静，宋澹奚抬起头，见到是她是眼里没有意外，反而笑了?，对韩榧道：“来?了?。”
韩榧没回?头，对姜栗道：“早上吃面，还想吃点什么？”
姜栗探头瞧了?眼：“有鸡蛋吗？”
“有牛肉，醒发好的?面团。”
“我?可以做些牛肉饼。”
韩榧笑道：“也好，他们?胃口?大，这点儿面恐怕不够他们?吃。”
姜栗动作很利索，剁起牛肉的?架势也熟练的?很，饶是这样也让宋澹奚感到心惊肉跳。
实在是她和手上那把大菜刀不匹配。
女孩子?脸小小的?，个子?虽然不矮，但因为身形纤细，在他看来?算得上娇小，更不说丁点儿细的?手腕，同样小的?手握着菜刀，卯足了?劲儿在砧板上剁牛肉，一声声巨响听得人?心慌。
韩榧也不由看了她几眼。
宋澹奚微微蹙眉，在边上克制地看了?一阵，没忍住上前道：“我来吧，脸都憋红了?。”
姜栗起来?时还觉得冷，现在身体都热了?起来?。
她摇摇头：“我?可以的?。”
宋澹奚注视着女孩子亮晶晶的?眼睛，确认她是真的?不想他帮忙，没有坚持，也没有离开，仍站在一旁。
姜栗做好馅料，便准备开始做饼子。
她仔细确认好人?数，问宋澹奚：“你吃几个饼？”
宋澹奚看了?眼面碗的?大小：“两个。”
姜栗：“那每人?两个，吃不完的?带到路上吃。”
韩榧瞧着两人?沟通自然的?模样，姜栗已经没有了?当初的?生涩和回?避，笑了?笑，看来?在三江源她不必那么担心了?。
不多时，师姐师兄们?也陆续起床了?。
姜栗的?牛肉饼很受欢迎，师姐们?十?分喜欢，师兄们?连吃了?两个还在舔嘴巴，眼巴巴地看着别人?碗里的?。
韩榧无奈道：“锅里还有点儿面汤。”
师兄们?一哄而起，去锅里抢仅剩的?一点儿汤，几个男生差点儿没打起来?，看得人?叹为观止。
姜栗只吃了?一个牛肉饼，另一个没动。
她悄悄抬眼，宋澹奚和童扬都吃完了?，两人?的?面碗也空了?，不由感叹男生胃口?真大。
要分给他们?吗？
她犹豫片刻，小声问：“童扬，宋澹奚，你们?吃饱了?吗？我?还有一个饼没动。”
童扬眼睛放光：“你不吃了?？”
宋澹奚按住童扬已经伸过去的?手，宽大的?手掌指骨凸起，蕴含不容挣脱的?力量。
在室内他的?瞳仁更显的?黑。
狭长的?眼，纯黑色的?瞳孔盯着你，让人?有点儿心慌。
童扬一本正经道：“我?饱了?，宋哥吃。”
宋澹奚却道：“今天一天都在路上，没个正经吃饭地方，你自己留着。”
姜栗乖觉地“哦”了?一声，依言把剩下的?牛肉饼收了?起来?，只是遗憾面粉不够，不然多做点儿给他们?带着。
出发后，上午换成了?童扬开车，师兄坐在副驾驶。
没了?蒋哥，后座就只剩下姜栗和宋澹奚，两人?中间留了?个空位，空荡荡的?，没放东西。
姜栗第一次从这个角度看宋澹奚。
他多数时间看着窗外，懒洋洋地用手支着下巴，侧脸轮廓清晰，高挺的?鼻梁外是虚化的?山川。
冷色的?肤调让他看起来?和这里格格不入。
他看起来?是洛京的?贵公子?，而不是自然考察者。
她收回?视线，把书?包垫在腿上，拿出水彩本和水笔，准备补这两天的?自然笔记。
“你换了?新本子?。”
宋澹奚忽然出声。
姜栗抬起头，他变换了?姿势，身体倾向从朝着窗外变成了?朝向她这边，宽松的?冲锋衣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陷在座椅里，状态也更慵懒，车内的?环境让他很放松。
他指了?指她的?水彩本，态度自然地像在问今天的?天气?。
“旧的?可以借我?看吗？学习一下姜老师的?自然观察法。”
姜栗迟疑了?几秒，她清楚地记得小熊送给宋澹奚一本《熊小姐的?食谱》，上面不但有她的?画，还有她的?字。
为了?区别姜栗和小熊，她特?意更改过字迹。
字体因为过窄的?纸张页面，她也压缩得很圆很扁，是像小学生一般稚嫩、可爱的?字体。
他应该看不出来?。
可对方是宋澹奚，他有着区别于他人?的?智慧和敏锐，她有些忐忑，但此时拒绝更显欲盖弥彰。
更重?要的?是，自然笔记上记录了?她的?心情。
幸而她不会在上面详细写，只是概括。
她在把本子?交出去的?那一刻，是希望他发现，还是希望他不会发现。
姜栗自己也不得而知。
宋澹奚翻开了?姜栗的?自然笔记，扉页上是她的?名字。
他垂眼，视线静静地落在她的?字上，漂亮、不拖泥带水的?字体，如她的?人?一般秀雅，并不狂放飘逸，大概是所有批卷老师都会喜欢的?字。
——和熊小姐的?字相似度不高。
宋澹奚诧异于自己脑中浮出的?第一个念头。
她的?自然笔记比起青州湿地公园的?宣传手册，更为私人?，也更为灵动活泼，能?从中窥见属于姜栗的?性格。
黑白色的?线条勾勒出机场的?整片玻璃，停机坪上是波音737，她连飞机型号都画得准确。
白云、蓝天、飞鸟。
【出发的?第一天，今天很好。遇见了?意料之外的?人?。】
沿路森林般的?景象像是在微缩相机里，虽然小，但一切都清晰可见。
【到达乌鲁木齐，可惜这次没走独库公路。】
赛里木湖平静的?湖面上，栖息着几只水鸟。
【一只天鹅正望着我?，姿态优雅，雪白的?羽毛上没有任何杂色。他在上车前和我?换了?座位，我?因而见到了?日出下的?赛湖。】
夜晚十?点的?伊犁地区，天空依然明亮。
【晚上给他上课，我?有点紧张。】
大西沟的?野苹果树在纸上了?变成了?很小的?点，天空与山脉之间没有了?界限，云朵在往下沉。
边上是许多动物昆虫。
【一只屎壳郎，獾的?脚印，步甲，小红蛱蝶，芜菁。希望童扬明天不要再问我?关于他的?事。】
一只小狸花，是他的?头像。
文字空白。
天山下的?边陲小镇，夜市喧嚣热闹，桌上坐着一个个身影，或清晰或模糊，他们?之间的?距离却很近。
【高白鲑的?味道出乎意料，希望阿珏以后也能?尝到。】
牧民家中的?小姑娘模样可爱，洁白的?羊群在附近吃草，天山黄鼠躲在岩石后。
文字空白。
空页，空页。
连着两张空白页。
越野车离开了?北疆，朝着远处的?三江源自然保护区出发，大部分车上都睡倒了?一片。
文字空白。
宋澹奚摩挲着那两张空白页，水彩纸和普通纸的?手感不同，淡淡的?粗粝感，摩擦时发出干涩的?响声。
小狸花出现后，她再也没有提过他。
第38章 蝉鸣之夏
第三十八章
车驶入三江源自?然保护区, 像是某一种默契，车内安静下来，大家不再开口?说话。
世界仿佛也安静下来, 自?然的力量让人心生敬畏。
三江源是长江，黄河，澜沧江的源头，位于青海省西南部，昆仑山以南，唐古拉山以北，平均海拔为3500-4800米。
车窗外，巍峨群山连绵, 终年不化的雪令山峰神秘而圣洁。
湖泊如同星盘散落，分布在这片辽阔的土地上, 冰川融水源源不断地补给?着河流。
三江源地区是野生动物们的乐园, 这里有山谷、高地、草原，超过400种动物在这里生存繁衍。
雪豹是青藏高原上的旗舰物种, 被称为“雪山之?神”。
这是她们这一趟行程的最终目标，深入了?解、研究，探讨保护雪豹的各种可能性, 以及关?注人和雪豹的共存。
进入高海拔地区, 姜栗此时尚未感?受到明显的反应, 只是耳朵有点儿堵，和坐飞机的感?觉差不多。
她揉了?揉耳根, 总感?觉里面塞了?团棉花。
“耳朵不舒服？”
身侧高大的身影靠过来，跨过那条座位线。
他身上的薄荷味清凉干净, 像一个透明罩子笼罩住她，那些不适感?似乎都没有那么强烈了?。
姜栗因他的靠近有些紧张, 胡乱点了?点头。
宋澹奚眉头轻蹙：“只有耳朵吗？还有哪里不舒服，头晕恶心有吗？”
姜栗仔细感?受了?一下：“没有，只有耳朵不舒服。”
宋澹奚这样严肃、正经的表情不常见，他多数时候看起来都很平和，哪怕没什么情绪。
他深黑色的瞳孔打?量着她的脸色和神态，似乎在确定她话中真假。
姜栗孩子气地鼓了?鼓脸，有些不满：“我没有骗你。”
女孩子即便是表达不满声音也是轻轻细细的，听?到耳朵里，不像是不满，更像是撒娇。
可有韩榧的叮嘱在先，他不得不对她万分小心。
宋澹奚眼睫垂落，遮掩情绪：“耳朵不舒服可以试着吞咽口?水，或者像你刚才一样，捏住鼻子鼓脸都可以缓解不适。”
姜栗：“……”
原来她刚才还鼓脸了?。
她摸摸自?己的脸，照着宋澹奚的话吞咽口?水，至于捏鼻子鼓脸她不太想当?着他的面尝试，总感?觉有点儿傻。
途径山脚的村落，她们一行人短暂地停留了?半小时。
高原氧气稀薄，姜栗不敢大口?呼吸，忍着想小跳的雀跃步伐，稍稍加快步子跟上师姐们。
男生们跟着教?授们去拿未来一周的食材和基础工具。
姜栗对这个小村落充满了?好奇，往左右两边看个不停，这里的居民以伐木为生，妇女们制作陶器，她们脖子上挂着样式各不相同的串珠，颜色艳丽，很漂亮。
待走到韩榧老师所在的居民家里，一个婆婆热情地招呼她们进去，屋内有牛奶的香气，甜味和奶味唤醒味蕾，女孩儿们都觉得饿了?。
“这是什么？”师姐指着桌上的盆盆罐罐，难掩好奇，“是酥油茶吗？”
韩榧扫了?眼：“是糌粑，藏族牧民的主食，吃起来很香，好奇可以试试，让婆婆教?你们。”
婆婆笑眯眯地演示给?她们看，取了?一个空碗，倒上小半碗酥油茶，再往里面加入青稞粉、奶渣和糖，用手搅拌均匀，再用四指沿着碗壁用力，动作又稳又快，一点儿青稞粉都没洒出来。
瞧着是个有难度的活。
女孩儿们伸出手对比了?一下，最后选中了?手指最为纤长的姜栗。
师姐道：“我们栗子就没有不擅长的事儿，做什么都很厉害。栗子，你跟着婆婆试试？”
姜栗眼睛亮晶晶的，有些好奇。
她洗过手，捧着空碗，婆婆依次给?她倒上所需的食材，又给?了?她一把?小板凳，让她慢慢捏。
婆婆把?捏好的糌粑分给?师姐们，糌粑口?感?干燥，配着奶茶吃正好。
姜栗端着小板凳坐到门口?，外头光线好，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转着碗捏糌粑，生怕青稞粉洒到地上浪费了?。
“栗子，你怎么到人家里干起活来了?？”童扬看见姜栗坐人家门口?就乐了?，“你在捏什么？糌粑？”
姜栗正专心，没抬头，随口?“嗯”了?声。
她也没注意童扬身后跟了?个人，懒洋洋的，插着兜没说话，和童扬一块儿瞧着她忙活。
童扬刚和宋澹奚搬完东西回来，正好在门前的长凳上休息会儿，屋里都是女孩子，他们便没进去。
“哥，你吃过糌粑吗？”童扬闲聊似地问，“去年我在北疆的时候吃过，又香又甜，属于越嚼越上头那种，就是太粗了得配着酥油茶吃。诶我记得，当?时丁……咳咳咳，没什么。”
童扬心虚地闭上了?嘴，差点儿忘了宋澹奚和丁惜仪分手了?。
宋澹奚似有所觉：“没吃过，怎么了?？”
童扬讪笑道：“没什么。”
姜栗耐心地捏完糌粑，确认手感?和刚才婆婆那碗差不多了?，小脸上洋溢着笑容，捧着碗向前：“童扬，我成?功了?！”
女孩子明亮澄净的眼睛猝不及防地撞进那双狭长的、凌厉的，看人总是有点儿冷淡的眼睛里。
她一怔，捧着碗的动作僵在空中。
他注视她两秒，出乎意料地伸出手，在阳光下漂亮、干净的指节离碗的距离只有几厘米。
“我可以尝尝吗？”宋澹奚饶有兴致地问?，“闻着很香。”
当?然可以。
这是姜栗想脱口?而出的话。
“是我用手捏的。”她有几分迟疑，“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宋澹奚摊开掌心：“我不介意。”
姜栗仔细看着打?量着碗里的糌粑，理智上告诉她其中味道都相同，但她仍然认真挑选了?一块她认为味道最好的那块糌粑，放到他的掌心。
指尖触到男生微凉的肌肤，两人皆是一顿。
时间像是停住，一时间没有人动作。
空气中有隐秘的、潮湿的气氛流动。
但这氛围尚未蔓延，就被打?破了?。
“我也来尝尝。”童扬凑过脑袋，自?力更生地从碗里捏了?一团，“这玩意儿饱腹，还有营养，吃一碗一天都不会饿。”
姜栗倏地缩回手，指尖像是被烫到，起身道：“让韩老师也尝尝。”
宋澹奚收拢掌心，眉头轻皱。
童扬瞥见宋澹奚的表情，笑道：“哥，吃不惯？吃不惯也正常，没有茶确实?很难咽下去。”
宋澹奚没否认，将?那块糌粑放进了?嘴里。
短暂的停留后，姜栗一行人继续出发，前往夏季牧场。
夏季牧场位于高海拔地区，人迹罕至，半道上连越野车都有些吃力，最后停在了?离牧场有段距离的地方。
她们尽量只带重要的行李前往夏牧场。
姜栗本?就没有带太多行李，她背着轻便的背包，落在人群靠后的位置，步伐平稳。
离她不远的后方，宋澹奚在那里。
她不合时宜地想，在这趟几乎过半的旅程中，宋澹奚多数时间都没有和韩榧待在一起，反而总是落在她身后。
她回头就能看到他。
这样的场景常常出现?在小熊和宋澹奚之?间。
那时的她全身心地投入在角色中，无所顾忌地蹦蹦跳跳，甚至不恐惧靠近过于强壮、高大的男性。
因为他总是在她左右。
换成?姜栗，她只在某几个瞬间有些许不自?在。
事实?告诉她习惯的可怕之?处，她竟习惯了?他在身后，身体的反应告诉她此刻自?己很放松、这里很安全。
她没有回头，但她知道他在。
今天的路程中，他问?的最多的就是她有没有觉得不舒服，和韩老师一样，总担心她会忍着不说。
“姜栗。”身后的人终于舍得迈开他的两条长腿，几步走到她身旁，“还好吗？有没有不舒服？”
又来了?。
姜栗和之?前几次一样，告诉他：“没有，暂时还没有反应。”
宋澹奚：“别走太快。”
她沉默片刻，忍不住小声说：“我真的没事，师姐师兄们都很照顾我，让韩老师尽管放心，不要因为我分心。”
姜栗虽然在某些方面迟钝，但她清楚地知晓、了?解自?己喜欢的人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待人绅士细心，却更懂得怎么保持距离。
她也曾被他拒绝过。
这一次，迟钝如她也能感?知到行程中他对她的诸多照顾，已?经超过了?对同伴的关?心。
这不是他的性格，只能是韩榧老师的叮嘱。
他因母亲的话而对她有了?更多的关?注。
姜栗认为自?己很矛盾，她一方面希望他对她有所关?注，一方面又害怕他的过多关?注。
喜欢一个人是这样吗？
远在天边时想念他，近在咫尺时却退缩。
她注意到宋澹奚在听?到她的话之?后，眼神中情绪有细微的变化，他似乎想和她说什么，但最终没有开口?。
那双黑色的、清冷的，映着翠绿群山的眼睛在她面庞上停留两秒之?后，轻轻地移开了?。
他望着辽阔的高原，脸上看不出情绪。
直到两人无声地走出一段路，姜栗听?到他平静的、却有力量的声音：“她把?你的安全交给?了?我。姜栗，不是她会为你分心，是我会为你分心。”
第39章 蝉鸣之夏
第三十九章
高原上温度低, 一群人躲在黑帐篷避寒。
黑帐篷是牦牛编织做成的，抗寒保暖，比一般帐篷结实很多。
师姐师兄们凑在前面?, 围着尚有余温的火炉烤红薯，听韩榧老师和自然保护中心的一位教授聊天。
红薯的甜香味让这个夜晚变得温暖了一些。
姜栗穿着羽绒服缩在角落里，和童扬一块儿看当?地保护中心发来的照片。
童扬用手反复搓着耳朵，搓热乎点了，才有劲儿说话：“高原上比我想的还要冷，冻死我了，没生炉子之前腿都是僵的。栗子，你?冷不冷？”
姜栗抿唇笑道?：“还好?, 我的袜子和鞋子都很厚，是我妹妹帮我买的, 很暖和。”
宋澹奚掀开帘子进来, 看到女孩子软乎乎的笑。
她脸本来就小，瞳仁乌黑, 这会儿缩在雪白的毛茸茸的帽子里，像一只灵活生动的雪兔。
姜栗正?和童扬提起家中的小妹妹，身侧扬起一阵轻微的风, 鼻间嗅到浓厚的奶味。
余光里, 是他高大的身影。
宋澹奚递过去?两杯热奶茶：“喝点儿, 热得快。”
童扬像见到救命稻草，忙不迭接过来, 也?顾不得烫，胡乱吹两口便把?冒着热气的奶茶往嘴里送。
姜栗小声道?谢, 两只手一起捧过奶茶。
宋澹奚瞥了眼放在姜栗腿上的平板，这里没有网络和信号, 她们只能在本地看照片。
平板上是一只年幼的小雪豹。
“在聊什么？”他随口问。
童扬：“栗子在说她妹妹，我没有兄弟姐妹，还挺好?奇的。哥，你?也?没有吧？没听韩老师提起过。”
宋澹奚：“我没有亲的兄弟姐妹。是你?亲妹妹？”
在温暖的帐篷里，他深黑色的瞳孔直直地看过来，姜栗不太适应此刻大家挤在一起不到十厘米的距离。在车上，她和他之间始终隔着童扬或者是空座，可帐篷拥挤，他们只能挤在一块儿。
“嗯，我亲妹妹，还有个弟弟，是龙凤胎。”
童扬瞪眼：“龙凤胎？上回只听你?说有个妹妹，我还以为?就你?们俩，那你?过年回去?不得烦死？那个年纪的小孩儿，皮得很。”
宋澹奚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
虽然在家里韩榧总是和他提起姜栗，但说得大多数是她学习上的事儿，没有提及过她的家事。
他所?了解的最越界的事就是她经济上有困难。
她因此放弃了去?北疆的机会，选择留在洛京做兼职。
姜栗捧着奶茶，热意从手上一直传到身体里，因为?教授们在说话，她的声音放得很轻。
“妹妹和弟弟都很调皮，脾气很大，但相比之下妹妹更早熟，也?更聪明。我更喜欢妹妹。”
她坦然地说。
童扬：“这个年纪两个人还打架吗？”
姜栗迟疑道?：“不确定，我和她们生活在一起的时间很少。但以我对妹妹的了解，她更擅长智取。”
童扬：“……”
听着像是敌人呢，不像是龙凤胎。
宋澹奚没怎么说话，调整了姿势，懒洋洋地倚靠在行李堆上，这样他的两条腿才不至于伸展不开。
他用手撑着脸，以低于姜栗两人视角的位置听她们说话。
她有个妹妹，小熊也?有个妹妹。
他不合时宜地想。
童扬是独生子，对姜栗这样的家庭组合充满了好?奇，一句接着一句，问了不少问题。
过分?的热情却令姜栗有些为?难。
她并不是不想回答童扬，只是有些问题她不知道?怎么回答，也?不想说太多家里的事。
她还没有无?畏到和他人提起自己的伤痛。
“我从小是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的。”姜栗抿着唇，浓密的睫毛在温暖的室内洒下一片阴影，“妹妹和弟弟出生的时候，我们没有住在一起。”
她低着头，指尖因为?捧着奶茶微微发红。
不想说更多了，再说下去?一定会提到长大之后她也?一直住宿，从来没有和爸爸妈妈一起生活过。
宋澹奚似有所?觉，抬眼看去?。
女孩子语气没有太大变化，可那垂落的睫毛看着不太高兴。
童扬还想再问两句，忽然听到宋澹奚说：“我小时候和我妈相处的时间也?不多，她那会儿正?满世界跑。”
提起韩榧，童扬立即来劲儿了，没有什么比恩师的往事更能吸引他的注意力了。
他追问的对象换成了宋澹奚。
童道?：“哥，我们听说韩老师从来没有缺席过你?的家长会、运动会，还有比赛演讲什么的，是真的吗？”
宋澹奚：“真的，她再忙也?会抽时间回来。”
他对上两双写满了羡慕的眼睛，姜栗和童扬显然都没有过这样的体验，像两个吃不到糖的小孩儿眼巴巴的望着他。
宋澹奚弯唇：“但也?只有这些时刻我才能见到她。”
童扬这下才算平衡了：“哥，韩老师没培养你?对野外的兴趣吗？你怎么会想学计算机？”
姜栗努力把?自己往后缩了一点儿，留出空间来，方便童扬和宋澹奚聊天。只是这次，她的好?奇并不比童扬少，但目前童扬问的问题她都知道?答案，他和童 扬说的她知道?，他没和童扬说的，她也?知道?。
宋澹奚点到即止，随手指向?姜栗腿上的平板：“我们这次来是找这个小家伙的？”
平板上，小雪豹藏在灰白色的岩石后，只露出半只毛茸茸的脑袋，圆溜溜的眼睛盯着镜头，新奇又警惕。
童扬：“对，这是我们去?年发现的一只小雪豹，刚好?13个月。保护中心有一阵没拍到它的照片了，韩老师带我们来装新的红外相机，顺便给?旧的相机换电池和储存卡。”
宋澹奚：“能找到它吗？”
他问的时候目光注视着姜栗，姜栗悄悄抬眼，和他的眼睛对上，按捺住自己立即移开视线的冲动。
她点头：“能，每一只雪豹的花纹都不一样。”
宋澹奚：“听说我妈还会给?它们取名字？”
童扬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尤其是是看着宋澹奚和小雪豹的模样，他说不出口。
宋澹奚眉梢轻挑，看向?姜栗。
姜栗有些难以启齿，原本在私底下她就不习惯叫这只小雪豹的名字，更何况当?着宋澹奚的面?。
太亲昵了。
对她来说太过界了。
“阿奚”两个字含在嘴里，慢慢在舌尖融化，被她吞入腹中，和着所?有酸涩和欣喜。
她别开眼，小声说：“它和你?一个名字。”
宋澹奚：“？”
“和我一个名字？”他饶有兴致地侧过身体，更贴近姜栗，“哪个字？她从来没和我提过。”
完全温暖起来的帐篷里，比起甜薯和奶茶的香味，她对他身上的薄荷味道?更为?敏感。
说是薄荷味并不完全，里面?似乎还夹杂着别的香味。
干净的，又带着点儿木料焚烧之后淡淡的杜松味。
姜栗没有往后躲，因为?无?处可躲，角落就这么点儿地方。
她郁闷地想，这时候她是小熊就好?了，就能用手指在他掌心写字，不必将那个字说出口。
她求助般地看向?童扬，童扬用手挡住眼睛回避视线，他真叫不出口。
姜栗：“……”
“你?名字的最后一个字。”她想了半天，只憋出这么一句，“当?时韩老师看到雪豹幼崽的时候应该想到了你?。”
宋澹奚挑眉：“所?以你?们研究它的时候，都是喊阿奚？”
姜栗：“……嗯。”
童扬：“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宋哥，你?说的我们栗子都脸红了。别为?难她了，她当?时就喊不出口。”
宋澹奚轻轻扫过女孩子泛红的面?颊，她似乎是觉得热了，把?头上的绒帽摘了下来，露出有一点儿乱的脑袋。
他轻笑道?：“以后可能会有新的小雪豹。”
童扬大笑：“还能叫阿澹。”
姜栗苦闷地皱起眉头，心想以后一定要匿名向?韩老师建议，不许再拿宋澹奚的名字给?小雪豹取名。
童扬：“哥，你?不介意啊？等?明天我们开始工作，会有一群人都叫你?小名，我想到就觉得好?社死。”
宋澹奚懒懒道?：“无?所?谓，喊我也?不会应。”
童扬朝他比了个大拇指，夸他心态稳定，不愧是能当?着一车人的面?说出“我被甩了”的坚强男人。
他不由?问：“栗子，你?为?什么不想找男朋友？那天晚上你?不是说有个喜欢的男生吗？”
姜栗没想到这件事是一把?回旋镖，最终问题还会回到她身上。
她别扭道?：“我没说我有喜欢的男生，是师姐问我喜欢什么样的男生。”
童扬挠头，她当?时虽然没明说，在场的人几乎都听出来了。但其中并没有太明显的指向?性特征，他们猜不到是谁。
“那你?不找男朋友的原因是什么？”
姜栗能感受到左侧的那道?视线，若有似无?地落在她面?颊上，似乎也?对这个问题觉得好?奇。
她垂着眼，小声说：“谈恋爱不是只有开心，还会伤心难过。”
童扬闻言，忽然蔫吧了，沮丧道?：“这话倒是真的，每次莹莹和我吵架我都像死了一遍，但等?她理我了，我感觉立马又活过来了。哥，你?也?是这样吗？”
他巴巴地盯着宋澹奚。
宋澹奚微顿：“我没有这种?感受。”
实话是，他或许都不知道?该怎么喜欢一个人。
童扬满脸纳闷：“哥，你?这不像是被甩啊，倒是像甩人的？这话听着怎么这么无?情！”
姜栗：“……”
在某种?意义上，童扬已经无?限地贴近了真相。
宋澹奚瞥他一眼，用一句话就结束了童扬今晚的快乐时光，可以算得上是绝杀，且适用于帐篷里除教授外的所?有人。
他说：“我妈在看你?。”
童扬：“…………”
第40章 蝉鸣之夏
第四十章
高原上?冷得出奇, 尤其是清晨，太阳尚未出来。
从温暖的帐篷里出来，姜栗被?冻得一哆嗦, 忍着过低的气温瞧了会儿暗灰色的山脉，连忙小跑到边上?的厨房里。
说是厨房，不过是个用白布搭的简易帐篷，里面放了些厨房用具。
姜栗掀开帘子，里面没有人，土灶自然还没烧起来，比起外面暖和不了多少。
她呵了口热气，搓搓手, 开始忙活。
第一步是先把灶子烧起来。
在高原上?牛粪是宝贵的物资，是天然的、没有污染的燃料, 也?可?以?用于搭建围墙等。
厨房使用的牛粪是晒干后的, 没有臭味，甚至有一股淡淡的清香。
姜栗从前只在书上?、纪录片里看到, 自己用还是第一次，小心翼翼地捧起两把，鼻翼轻动。
她新奇地睁大眼, 真的有青草香。
趁着灶子还没热, 姜栗掀开帘子出去, 准备洗脸刷牙。
帐篷里大家还睡着，她轻手轻脚地拿着小脸盆出去, 钻进小厨房里，把脸盆放在一边, 去拿放在地上?的水桶。
高原上?水源稀少，水桶容量也?大。
姜栗卯足了劲想提起来, 半天没提来，松开手在原地喘息了一会儿，正想把水桶倾斜过来，厨房门前一暗。
“我来。”
高大的身影挤进狭窄的厨房。
来人弯下身，轻松地举起对姜栗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重量。
宋澹奚抬眼看她：“倒多少？”
许是因为?刚睡醒，他的声音有点儿哑，低沉沉地砸进耳廓里，令人头晕目眩。
姜栗不像是在小帐篷里，更像是在盘丝洞。
洞里有精怪企图迷惑她的神智。
她回过神，用手指比了个“一点点”的姿势：“我洗脸刷牙，一点点就够了，不用太多。”
宋澹奚看见?她比划的姿势，眸光微暗。
“洗脸？”他用手去摸水桶的温度，冰冷的触感，“等会儿再洗，先烧水，用热水洗。”
姜栗连忙道：“我用冷水就好，烧水浪费燃料。”
宋澹奚在这个时刻能理?解韩榧了，为?什么她会反复叮嘱让他多看着点儿她，这个女?孩子实在是让人疼惜。
“姜栗，水烧开了大家一起用。”宋澹奚眉眼微沉，“就算你不用，等她们醒了还是要烧水。况且燃料是足够的，不够我们再去牧民那儿买，最重要的，牛粪天然又?环保，不会污染环境。”
许是意识到自己语气太强势，他放缓语调：“没关系姜栗，别担心。”
姜栗眼睫扑闪，小声应了，老老实实地坐在一边看宋澹奚忙活。
高原上?温度低，他在冲锋衣外面披了一件灰白色的羽绒服，没拉拉链，就这么敞开。
因为?在炉子前忙活，动作施展不开，他脱下了羽绒服。
左右环视一圈，没地方放衣服。
姜栗欲言又?止，直到他的视线落在她脸上?。
“我来拿吧。”
她小声说，默默地伸出手，接过男生的羽绒服，入手柔软轻薄，和她的羽绒服感觉很不一样。
他的衣服摸起来就很暖和，有淡淡的香味。
宋澹奚把水倒入锅里，盖上?锅盖，俯身添了些燃料，便并排和姜栗坐在一起等水烧开。
两人并肩坐在帐篷口，抬眼便能看到清晨中?的夏牧场。
他没衣服要回去，这件暖和的衣服正盖在她腿上?。
这个很安静，世界很安静。
安静到姜栗只能听到水在封闭的环境中?小声冒泡的声音，还有她的心跳声，咚、咚、咚，吵得有些过分。
“你冷不冷？”她出声打?断自己的心跳声，“门口有风。”
宋澹奚：“不冷，炉子烧开很暖和，衣服你盖着。”
话说不到两句又?静下来。
姜栗一个人的时候是享受这样的安静的。
作为?小熊和宋澹奚在一起的时候，他们也?无比默契，总是在安静中?望着夕阳下的青水湖。
此时，她和宋澹奚一起坐在三江源群山深处的一个小帐篷里。
这里人迹罕至，没有城市由?钢筋水泥铸就的钢铁森林，没有繁华的霓虹灯，没有车鸣，没有二十四小时连续不间断的信息涌入，只有自然，牧草、动物，一切都不像是在尘世间。
可?惜在这里，没有青水湖边的落日?。
就在姜栗低着头，心里冒出这个想法的瞬间，她听到他说——
“姜栗，太阳出来了。”
姜栗懵然抬头，望进一片淡橙色的云层中?，属于自然的光辉和绝对力量迎面而来，群山、草原、帐篷，一切都远去了。
只剩下眼前恢宏、神秘又?寂静的日?出。
还有宋澹奚。
又?一次。
他们一起看了日出。
今天的早饭是牛肉包子和骨头汤，姜栗和宋澹奚一起做了不少馅饼，一会儿路上?带着车。
师姐师兄们起来的时候，早饭已经做好了。
姜栗和宋澹奚分别把早饭端进了帐篷里，几个做学长?学姐的看到他们这么勤快，还有点儿不好意思，说今天的晚饭他们来做。
韩榧今天起的比平时晚，姜栗有点儿在意。
她凑到正在洗脸的韩榧身边，悄声问：“老师，昨晚没睡好吗？”
韩榧感叹道：“还是上?年纪了，去年来这会儿还不觉得累。这次行程太紧张，又?上?了高原，身体还没习惯。”
“有没有不舒服？”
她忧心忡忡地问。
韩榧温声道：“不要紧，我今天睡得久。”
直到出发前，韩榧都没和别人提起这件事?，似乎只有姜栗注意到了，而她有些犹豫该不该告诉宋澹奚。但她没有犹豫太久，以?宋澹奚对韩榧的在意程度，若是出了意外，他一定会自责。
今天她们的工作是追踪雪豹的足迹，因为?高原面积广阔，没有再分成多个小组，只分了两个队伍。一个队伍跟着韩榧去寻找雪豹，另一个队伍跟着自然保护中?心的老师去当地的保护中?心，以?及询问牧民和志愿者们。
姜栗被?分在了韩榧的队伍，童扬也?是第一次参加追寻雪豹的活动，理?所当然地留了下来，一些来过多次的师姐师兄便跟着保护中?心的老师下山了。
一行人走走停停，太阳出来的时候便没那么冷了。
姜栗终于在休息间隙找到了机会，她们坐在雪豹途径的岩石后稍作歇息，喝水或者吃个饼补充体力。
“宋澹奚。”
她越过童扬，轻声叫他的名字。
宋澹奚偏头看过来，在阴影下这张好看的脸蛋也?像是在发光，眼睛像黑宝石一样闪耀。
他的眼里有询问，见?她没出声，便换了位置。
他从童扬身边绕过来，蹲在她另一侧。
“怎么了？”
他也?低声问，似乎担心她有不便说的事?。
姜栗说了早上?的事?，说到一半他便看向韩榧，神情冷凝，但他没走，还在听她说完。
“韩老师说没事?。”她担心道，“但今天路程久，又?在高原上?，我有点不放心，你要不要去陪着她？”
宋澹奚不在想工作中?干扰韩榧的形象，他更希望韩榧在众人眼中?的形象是博学多识的韩教授，而不是他的母亲。因此在行程中?，他很少会和韩榧交流，多数时候都和他的小组队员们在一起。
今天也?是同?样，他一直在她和童扬左右。
宋澹奚低声应：“我知道了。谢谢你，姜栗。”
姜栗摇摇头，悄声补充了一句：“早饭她也?比平时吃得少，你让她多吃点。”
宋澹奚离开了，去到韩榧身边。
两人说了几句话，韩榧无奈地笑着摇摇头，又?往姜栗的方向看了一眼。
姜栗忙缩回头，躲在童扬身后。
今天的工作结束已是八点，一行人回到帐篷都累倒了，一个个瘫在气垫床上?懒得动弹。幸运的是，下山的师兄师姐们给他们带来了好吃的，不但有炒米粉，还有手抓羊肉。
他们照旧在女?生的帐篷里吃饭，围着土灶坐成一个大圈。
姜栗没急着吃，凑到宋澹奚边上?问：“韩老师怎么样？”
宋澹奚目光平和：“还好，可?能是三餐不稳定或是累到了。晚上?回来的时候我给她简单做了检查，不要紧。”
姜栗睁圆眼：“还带了仪器吗？”
宋澹奚轻“嗯”了一声：“一些简单的家庭仪器，血压和血氧都没事?，血糖有点儿低，其他都好。”
姜栗对宋澹奚的细致程度又?有了新的理?解。
他温柔细心的简直不像是个男孩子，至少在她认识的人当中?，没有见?过这样的男生。
他永远都会让她觉得特别。
短暂的交流结束，姜栗埋头吃饭，炒米粉是辣的，她一个土生土长?的南明人，不能是很能吃辣，没吃两口，她便被?辣椒呛到，怕动静太大，压着声音咳嗽了几声，眼睛和耳朵都红了。
“不能吃辣？”宋澹奚看着女?孩子被?水雾充盈的双眼，起身去拿了矿泉水和奶茶，“先喝点儿牛奶，实在吃不下就别吃了，我们还有别的东西，不要勉强自己。”
姜栗低头看着碗里红彤彤的米粉，腹中?饥饿，香辣的味道刺激着食欲，但这不是她承受的辣度。
如果是以?前，她大概会继续吃。
但现在她的心境有了不一样的变化。
韩榧和宋澹奚，这两个在路程中?对她有着诸多照顾的人，每一个人都在鼓励她表达自己。他们从来没有明着说过，但她总能感受到，宋澹奚总是对她说，姜栗，没关系，不要勉强自己。
没关系，这只是小事?。
姜栗告诉自己，她可?以?表达，也?可?以?拒绝。
“我不想吃了。”她抬起眼，略带恳求地看向宋澹奚，“但吃不完会浪费。”
宋澹奚看到女?孩子为?难的眼神，却笑了。
他温声道：“没关系，这里有这么多人，不会浪费的。”
宋澹奚站起身，望着帐篷里的众人，淡定地开口：“我吃不了太辣的，准备去煮点儿方便面，有没有人想吃？”
“嘶，我也?觉得太辣了，一直没好意思说。”
“宋师兄，我来帮你！”
“我也?想吃！”
居然有四五个人都吃不了辣，纷纷提出想吃别的，只是之前怕辜负了师姐师兄们的好意，一直没敢说出来，直到宋澹奚开口。
宋澹奚挑眉：“坐着吧，我去就行。”
姜栗敢保证，这个瞬间，宋澹奚绝对是他们眼中?的超级英雄，闪闪发光的那种。
她都看到有师姐泪眼汪汪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
师姐忍不住发问：“你们说，宋师弟哪哪儿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被?甩了？我真是想不通，看到那张脸就会觉得世事?皆可?原谅吧？”
帐篷里几乎是同?时响起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一群人给师姐打?眼色，示意她韩老师还在这里。
人群中?，韩榧淡然自若：“这是告诫你们，长?得再好看也?不见?得会谈恋爱。事?实证明，只有学习不会背叛你们。”
“…………”
懂了，好好学习才是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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