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至清离去的三日,穆谦觉得度日如年,这日子不似那人在时有趣了!


    每日跟着仲城练完固定的套路,穆谦立马躲进书房,干坐着,对什么事也提不起兴致,发现那些野史杂记不好看了。


    又一日,穆谦例行公事般坐在书桌后,把桌上的杂记扫了一圈,翻了翻正初刚买回来的话本子,随后又都放回了原处。猛然间瞥到桌上黎至清留下的信封,立马拆开。


    穆谦将信从头至尾看了两遍,信里除了三个大成众人耳熟能详的故事,并无其他。一时之间,穆谦有些摸不着头脑,黎至清留下这三个故事,到底想说些什么?


    第一个故事,讲黎氏的起家。北境的胡旗与大成之间相互纠葛长达百年之久,约百年前,胡旗第一次举兵南侵,北境毫无防备,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一日之内,大成紧急调兵增援北境,对将士来说一声军令即可拔营赴北境,可时值饥荒之年,粮草和辎重难以为继,急调去北境的将士们一时之间陷入缺衣少粮的窘境。眼见着北境即将破防,正当京畿和诸州束手无策之际,以经商起家的登州黎氏,将自己即将发卖往南境的一万石大米通过水路运达辽州,又从辽州借道,两日之内运抵北境,全数捐给了北境的将士。北境的二十万将士靠着这一万石大米足足撑了十天,撑到了朝廷从各地调配来的粮食,也守住了国门。当时的皇帝大赞黎氏高义,封了黎氏家主为安国候,爵位和荣耀一直世袭至今,即便黎氏如今已无人在京畿为官,登州的刺史、知州在当地也要给这个世家三分薄面。


    第二个故事,讲上一任宰执郁弘毅。郁弘毅于祯盈二年任同平章事,祯盈三年加封太子太傅兼为东宫师。祯盈五年,因推行新政遭御史台多番弹劾,丢了相位,被贬至国子监做了祭酒。祯盈七年,因行事狂悖,且常于学生面前口出悖逆之言,被免国子监祭酒一职,圣上惜才,同年擢升他为登州知州。祯盈八年,郁弘毅因仕途不顺,有志难伸,郁郁寡欢,于登州任上溺水而亡。


    第三个故事,讲祯盈十四年胡旗南侵之战。当时在北境防线全面溃败的情况下,只有在西面由肖珏率领的左路军获得大捷,胡旗中路和东路大军势如破竹,但西路被肖珏打得节节败退。肖珏在左路军与胡旗西路对抗前放出风声,西路的将领阿克登为了保存自己的实力,以便南侵之战后回部落争夺汗位,与肖珏私下达成盟约,双方一个佯装进攻,一个假意防守,待东路和中路打得两败俱伤,双方言和,坐收渔翁之利。胡旗当时的大汗听闻后大怒,不顾部下劝阻,杀了猛将阿克登,导致西路大军无将可用。肖珏趁机进攻,取得了那场战争唯一的胜利。


    若放在平时,和黎至清一起借着棋局互打哑谜,穆谦头脑活络,心思敏捷,肯定能立马想明白黎至清借着这三个故事要提点他什么。如今他一心沉浸在黎至清离开的愤懑里,脑中混沌一片,完全不明白这三个众人皆知的故事有什么深意。


    穆谦越想脑袋越疼,胸中也越来越愤懑,一时不忿,直接将信纸团成一团,发泄似的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正初本来手里拿着帖子站在书房门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禀报,见穆谦生气扔了东西,赶忙进屋收拾,捡起纸团方才那纸团就要往外拿。


    “放下!”穆谦赶忙阻止,然后朝正初勾勾手,示意他把纸团拿过来。


    正初瞧见他们家王爷这般心口不一,撇撇嘴,走上前去把纸团放进了穆谦手里,想了想,劝道:“要不然,咱们再请个好西席,这京畿哪里还找不到个会下棋的先生了?有了新西席陪您玩,您自然就不会老惦记着黎先生了。”


    前些日子,穆谦与黎至清相处时,刻意对外宣称,为了见紫鸢姑娘,才跟着黎至清学下棋。落在府里众人眼里,这黎先生除了下棋,还能陪着晋王玩闹,晋王才礼待他。如今黎先生又因着一手好棋弈还颇通音律,被肖相看中请了去,晋王是个不受宠又无权势的,只能任人“欺凌”,不痛快也就能理解了。


    “好啊,你去寻摸寻摸,有好的报来。”穆谦明显心不在焉随口说到,接过纸团后,把纸团展开,又小心翼翼地压平褶皱,仔仔细细折起来,装回信封塞到前襟里。做完这一切,发现正初还立着不走,才后知后觉道:“你还有事?”


    正初把帖子呈上去,“紫鸢姑娘应了湘满楼的邀约,后日开始要在湘满楼献艺三天,肖三公子得了信儿订了第一天的座,知道您想见紫鸢姑娘,邀您一同听琴去。送帖子的小厮传了话,说他们公子知道殿下念着康王,这些日子都不愿出门玩闹,这次邀得都是相熟的几个公子,没外人,只听曲子,没其他安排。”


    “不去。”穆谦想都没想,一口回绝。刚说完,突然想到从前与黎至清对弈时,黎至清以棋局作比,“这一片,看似弃之不顾,太过不闻不问,倒显得刻意”,瞬间又有些后悔,若完全不去,倒更容易叫人生疑。


    正初对穆谦的反应似是意料之中,又道:“肖三公子还说了,康王妃临盆就在这几日了,回头还有满月酒,就算别人不管,同在一起玩的几个兄弟肯定得多看顾一下未亡人的。所以,也得请殿下去商量商量这些事。”


    穆谦闻言一怔,喃喃说:“肖三倒是个有心的。”


    说着从正初手里把帖子抽过来,打开瞅了一眼才道:“去给三公子回个话,就说本王肯定去,但他要是敢请一个本王瞧着不痛快的,看本王不削他!”


    要说穆谦瞧着不痛快的,这京畿里也就赵王世子穆谚那一票纨绔了。赵王是今上的胞弟,虽不算什么修身自持之人,坊间也鲜有风流事传出来,但生了个嫡子却不成器,被骄纵得不成样子,时常于勾栏瓦肆混迹。


    要说穆谦跟穆谚的恩怨,还得从小时候说起。那时候年仅五岁的穆诀捡到了一只小野狗,白底花斑,小短尾小短腿,还爱蹭着人的裤腿撒娇。穆诀对它甚是钟爱,日日抱着玩,恰逢赶上穆谚进宫,一眼就瞧中了那狗。穆谚仗着比穆诀长了两岁,又生得人高马大,直接上去就抢,推搡间还把穆诀推了个跟头。穆诀摔破了胳膊,哭着去找穆谦告状。穆谦哪能看着自家兄弟吃亏,追着去讨小狗,穆谚被兄弟二人缠得没办法,又不甘心把狗还回去,就跑到假山上,当着兄弟二人的面把狗丢了下来。一众跟着的下人也不敢管,穆诀就眼睁睁看着小狗摔死在了自己眼前,然后受了惊,大病一场,精神恍惚了好一阵子。不过是一只小野狗,也算不上什么名贵东西,今上和赵王都没往心里去,反倒是几个小孩子就此结下了仇,一闹就是许多年。


    正初听了一喜,领命而去。穆谦见正初离去,无奈地摇了摇头,低头又摩挲起黎至清留下的玉坠子,摩挲了半晌,把自己的扇坠子拆了下来,把黎至清给得羊脂玉坠子替了上去。


    穆谦一手举着扇子,把坠子垂在自己眼前,一手轻轻地拨着它来回晃,也不知道他原主人过得怎么样。


    申时二刻,那扇坠子的主人如今正与肖府的二公子肖珏对月清谈。


    “父亲没安排至清到我大哥那里去,至清可会失望?”肖珏问得有几分忐忑。


    黎至清面上露出几分不解:“二公子何出此言?”


    “都说了咱们私下不必客气!”肖珏实在觉得黎至清有些过于多礼,“我朝重文轻武,谁都知道我大哥来日是要进东府政事堂的人,家里好的资源都是紧着他,就连府里的先生们,无论是否家父授意,也都希望在我大哥麾下效力。如今至清被安排来我这里,受委屈了!”


    黎至清听了温和笑道:“沉戟多虑了,我是真不想去大公子那边。”


    这话听得肖珏满脸诧异:“这还是第一次听人说不想为我大哥效力。”


    黎至清笑得神秘,语带三分调笑:“都说这文人啊,相轻!”


    肖珏听了这话苦笑道:“至清怕是多虑了,我大哥为人襟怀磊落,颇有容人之量,且学识渊博,于朝堂和疆场之事也颇有见解,但凡见过之人,无不被其折服,心甘情愿拜入他麾下,供他驱策。无论才能高低,我大哥从来都是一视同仁,从来没有轻视折辱过谁,至清放心便是!”


    黎至清听了这话觉得好笑,肖珏明明对自家兄长羡慕得都快嫉妒了,还忍不住话里话外地维护他,这肖瑜当真会收买人心!


    “我从来不担心大公子瞧不上我!”


    肖珏不解:“那是为何?”


    黎至清笑道:“是我瞧不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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