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不当老婆71


    七十一章


    谢柏峥被蛊惑, 本能地要去摘霍靖川指间的花。可他还没碰到花,整个人就被捞在怀里。


    霍靖川提前交代过,没有人会来打扰。飘起的梨花随风去, 只剩下彼此。谢柏峥仰面被人抱着,这个姿势不方便说话,他下意识地抬起头。


    他一动, 霍靖川也跟着压过来。


    随之落下的吻来的一点都不温柔缱绻,而是惊心动魄, 带着少年人的热情与急切。气息交缠在一起,也不知是试探,还是紧张得忘记了呼吸,总之青涩也别有风味。


    谢柏峥在唇齿相交间笑了笑,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 轻啄一下。他像是故意引诱似的, 而庆王殿下明显定力不怎么好, 总之很快又吻到了一处。


    疾疾徐徐。


    直到两人的衣衫和气息一样乱。


    霍靖川的下巴在谢柏峥的脖颈间蹭了蹭, 祈求:“你今晚不要走了。”


    谢柏峥想了想自己的伤,有些记不清有没有好全。近来实在忙碌, 没有按时去看大夫。


    “好不好?”


    “那你还是要小心我的伤口。”-


    谢柏峥的衣袖还是很大,可以偷偷牵手却不被发现。霍靖川牵着人从梨花树下, 到床榻上。


    谢柏峥理智回笼了一刻:“我们都还没有洗漱。”


    霍靖川把人压回来,很霸道地撒娇:“一会再去,先让我抱一会。你好多日都不肯见我, 就不能陪我躺一会?”


    “好吧。”


    那先躺一会也可以。


    床帐落下来, 谢柏峥的视线跟随片刻, 回过头发现自己被人手脚并用的抱住。这个姿势,恨不得每一寸都要相贴。


    谢柏峥觉得有点喘不过气。


    “你等等……”


    “不行, 我不放手。”


    “……”谢柏峥没见过这么霸道的撒娇方式,还没琢磨过味来,就听霍靖川问他:“你把屋里的熏香换成跟我府中一样的好不好?”


    ——霍靖川用的香是特制的,只供给他的庆王府。


    谢柏峥尚且对他这一份黏糊劲还有新鲜感,十分没有原则地:“好好好,换成你的香。”


    霍靖川又亲了亲他,不重情|欲,只是太想亲近了,只能时不时蹭一下。亲了脸颊,又来亲额头,顿了顿觉得还不够,又在嘴角亲了一下。


    亲完又开始在腰间揉搓。


    谢柏峥还穿着国子监的襕衫,原本就宽松得很,一扯就从正人君子变成了风流才子。谢柏峥赶紧拦住他,在腰间扣住他的手。


    不能再动了,好好的校服可不能被他一扯,变成一些心猿意马的联想。


    霍靖川听话得不再动了,只是眼神却不错开地盯着人。


    他问:“你真的愿意吗?”


    谢柏峥不知道他这个突如其来的一本正经是为何,却也没深想:“愿意什么,你在想什么?”


    霍靖川没说话,只是又亲了亲他。


    ——霍靖川不知道该怎么说。可只是很想要,永远拥有这个人。他到底年纪轻,喜欢什么,就想要一直据为己有。


    明明权势与地位一样都不缺,可他却不知道自己还能用什么来留住人。比起亲王的权势,或许美人计还更有用一些。


    因为谢柏峥说过梨花衬他,想看他舞剑。


    可这一招也不能总是用,现在还能找来梨花,可将来入了秋又该怎么办?


    霍靖川想了想,抱着人的姿势又收紧了一些。


    谢柏峥再次呼吸困难。


    这样的姿势里是没有多少欲念的,只是在汲取安全感而已。谢柏峥等人松开一些,在霍靖川的耳畔问:“我这几天忙着,冷落你,所以不高兴了?”


    “我可以不高兴吗?”霍靖川看着他问:“那我不高兴,你就会来哄我吗?”


    “我这不是正在哄你。”谢柏峥无奈地,却又很耐心地让霍靖川抱着他。抱多久都可以,顺便还可以在他怀里小憩一下。


    谢柏峥闭眼,一副任人施为的模样。


    霍靖川看着他,这些日子以来缺失的某种东西,好像忽然就尘埃落定了。只是还有一些不满足,他自言自语地说:“再多抱一会。”


    谢柏峥似乎轻轻动了一下,像是某种回应。


    谢柏峥一大早便去吏部当值,实在是很累了,但是又觉得被这样抱着还睡着是不是不太好,于是就只歇息了很短的时间,便睁开眼。


    一睁眼,就撞见霍靖川的眼神。


    风雨欲来的样子。


    谢柏峥心中惊了一下,好刺激,一惊一乍的。


    于是又闭上眼,压压惊。


    霍靖川知道他醒着,又低着声音说:“不止是香,你的寝衣也要换成我府里的。我要吩咐绣娘,在你的寝衣绣上我的名字。”


    “你是我的。”


    “好好好。”谢柏峥倦怠地应声,心想他这撒娇怎么还断断续续没完没了,于是逗哄似的问:“是么,那你要绣在什么位置?”


    “你说给我听听。”


    “……”霍靖川似乎顿了一下,“绣哪里都可以吗?”


    只是一件寝衣,自然是哪里都可以。


    谢柏峥也不知道霍靖川又想了什么,总之又是一顿猛烈地抱着他亲,恨不得要把他捏扁搓圆,总之是非常磨人。


    谢柏峥没忍住问,“你怎么还没亲够。”


    “怎么能够呢。”


    霍靖川抓起他的手亲了一下,忽然鼓起勇气承认:“我第一次偷亲你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大概永远也亲不够。”


    霍靖川望着他,那一句平日里插科打诨的“王妃”,在此刻却不敢说出口。他不知道谢柏峥是看待他们之间的关系,这样耳鬓厮磨的日子又愿意陪他过多久。


    他总觉得自己只是谢柏峥闲来无事的消遣。


    谢柏峥忙的时候,就不太会理会他,只有空闲时才舍得来陪他。谢柏峥对他的那点心思,仿佛随时可以抽回去。


    有时他觉得谢柏峥或许当真是“神女”,不为世俗所累。谢柏峥和他从前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世人或许贪财或许贪恋权势,可那些东西却似乎从未被谢柏峥放在眼里。


    即便他把世间难得的珍宝捧到谢柏峥面前,却从未见谢柏峥有多欢喜。价值千金的珍品,与随手递来的一杯茶,在谢柏峥眼中仿佛没有什么差别。


    原先霍靖川只以为谢柏峥是有一些读书人的清高,可长久接触下来却发现并非如此,读书人再清高也总会有财帛可动心。


    可谢柏峥却不一样,他似乎只是单纯地不在意。


    如果是别的书生为朝廷立下功劳,又被皇帝格外关照送进国子监,只等完成学业便可授官。若是有野心一些,将来封侯拜相亦不在话下。


    那么即便再张狂,也是有的。少年得意,哪有不肆意而为的。


    可谢柏峥却也没有当回事,甚至都没有特意问起过。至于皇帝为什么对他这样关照,甚至于会不会一直关照他,仿佛也并不在意。


    他从一开始,就好像没有想过要因此得到什么。


    谢柏峥唯一的烦恼竟还是国子监对他太关照了,直接将他分到了率性堂,可天下读书人,无不是为了科举取士,有了吏部观政的机会,少背几篇圣人文章谁又会在意?


    青云路就在眼前,可对于谢柏峥来讲似乎也只是路到脚边,才去走一走。若是没有,那么只在国子监读书,他也不会生出什么得失心。


    即便是在吏部文选司这样的要职观政,他也只是踏踏实实做事而已。


    那感觉就像是……


    他生于世间,身在,心却不在。


    谢柏峥不晓得霍靖川说的偷亲是什么时候的事,不过料想应当是他从京城赶回长安县见他的那一晚。


    那时候,他甚至没分清眼前这个人的真假。他还以为是在病中生出的某种妄念,他把望鹤楼的爆炸归咎于他的轻敌,因而对那天发生的一切都心怀负疚感。


    那一时的妄念,恐怕也只是希望至少霍靖川没有被他害死。


    “怎么亲的?”谢柏峥听到自己的声音,很轻也很飘,像是没落到实处那样。他主动亲了亲霍靖川的唇角,“这样吗?”


    又亲了亲他的下巴,“还是这里?”


    霍靖川意动,在谢柏峥的耳畔落下一个吻。即便谢柏峥给他的情意还没有他想要的那么多,但是丝丝缕缕,却已经将他的手脚皆捆住,将他永远绑在这个人身边。


    或许将来会有许多风雨,可他一点也不怕。


    他要谢柏峥,他俯身在心上人的咽喉处,亲吻啃噬,像是要故意留下什么印记一样。他们的衣物还穿得很整齐,轻轻一动就听听到摩挲声。


    谢柏峥的敏感处被他这样缠人的亲法纠缠得难受,轻轻推了他一下。


    霍靖川捕捉到他这一点点抗拒,停顿下来,仔细看着谢柏峥的表情。谢柏峥问他:“你今日到底怎么了?到底在闹什么?”


    “王妃。”霍靖川叫出了这个在他心里藏了一整晚的称呼,他伸手卡在谢柏峥的指缝间,十指紧紧缠绕着说:“我听说有些人不爱生死相许,他们来去随意,来也欢喜,去也欢喜。可是我不喜欢那样。”


    “你喜欢我一日,就要一生都与我厮守。”


    第72章 不当老婆72


    七十二章


    “原来是在想这些。”谢柏峥望着霍靖川紧绷的神色, 有些好笑地问:“你才多大点年纪,就知道一生了?”


    “知道,我就要你。”霍靖川低哑着说。


    霍靖川说完又担心谢柏峥要笑话他, 就埋头趴在谢柏峥肩上,不说话了。谢柏峥无措地伸手,在霍靖川背上轻轻拍了拍。


    他在心里叹气, 这人一会撒娇,一会耍无赖, 但谁叫他就吃这一套。


    “你这样我有点痒。”谢柏峥好声好气地跟人商量,“先起来,好不好?”


    霍靖川更紧地扒着他。


    那感觉像是二人之间的天地,都化在这方寸之间,都在床帐里。谢柏峥只好就这么任他抱着, 这种默许令霍靖川很安心, 可是又忍不住想要更多。


    “若是你以后要对我始乱终弃, 我就把你关在王府里, 哪也不准去。”霍靖川说着这话,又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觑着谢柏峥, 想看看他是要生气,还是继续纵容他。


    谢柏峥眼神平静地跟他对视。


    他总算意识到今晚的霍靖川不对劲, 又是撒娇,又是耍赖委屈,最后怎么还憋了一个大的。


    霍靖川被他看得心惊, 又舍不得伸手去捂住谢柏峥的眼睛, 只能讨好地, 在谢柏峥下颌处亲了亲。


    谢柏峥叹息,无奈地问:“除了把我关起来, 你还想过什么?你要把我关在什么地方,要把我手脚都捆住,要蒙住眼睛?”


    霍靖川没想些,他只是本能地对某个人有占有欲,又不是真变态。他光是这样听谢柏峥说,就觉得心疼得不得了。


    谢柏峥应当有宽广地天地,不该被那样对待。


    可这个人的天地间,不能永远都有他吗?


    “……我才不会那样对你。”霍靖川磨磨叽叽地说:“我就是想照顾你,只想过要教你写字,抱着写。”


    “写得不好就不许从我怀里逃走。”


    谢柏峥心头莫名一松,轻笑起来。


    “好,明日修沐,让你教我写字。”谢柏峥低下一点点头,“这样好了吗?除了写字,没想过别的?”


    霍靖川:“……”


    红袖添香,这还不够吗。


    谢柏峥地手顺着腰际摸过来,几乎没有费什么力就解开了霍靖川的腰带。他语气很轻地说:“那这个呢,你想过吗?”


    霍靖川瞬间愣住。


    “小王爷,有些话不能乱说。”谢柏峥用力一抽,霍靖川的腰封就到了他手上,“爱欲人伦都是常理,可你若要将人捆住,却不能用那种方式。你用这一截腰封将我捆在床上又如何,将我变成一个疯子,让你我成为一对怨侣?”


    谢柏峥从霍靖川怀中坐起来,将那一截腰封往床帐外一丢。他笑起来:“那是什么感觉,不如小王爷今晚试一试。”


    他说完,起身撩开床幔。


    霍靖川察觉他要走,急切地拦腰将人抱住。


    谢柏峥转身,霍靖川跪在床上,一只手圈着他的腰。谢柏峥低头,无声地看他。


    霍靖川慢腾腾地抬起头,懊恼道:“我只是一时情急,以后再也不想了。你别生我气,说好了今晚不走的。”


    “我不走。”谢柏峥握住缠在腰间的手,拿开:“你也不许走,今晚就在这帐中,如何?”


    “那你陪着我吗?”霍靖川小声地问。


    “小王爷,你监禁别人的宵想里,是自己也无时无刻作陪吗?”谢柏峥道:“你乖点,在房中等着我吧。”


    “对了,你的霄想里,我被关起来之后还能洗漱吗?”谢柏峥问。


    霍靖川:“……”


    他是真的错了-


    谢柏峥洗漱完,换下了那件好险没被捏得有些皱巴巴的襕衫。他一手擦着头发,另一头青竹来告诉他晚膳准备好了,问他要不要和霍靖川一起吃。


    谢柏峥点点头,应了声。


    谢柏峥推开门,一阵好大的香味扑鼻而来。霍靖川看样子也是刚洗漱完,只不过恐怕在浴桶里倒了满满一瓶香油。


    谢柏峥憋着气:“……”


    霍靖川往自己身上又盖了一件长衫,十分恼羞成怒:“我听人说这个香味很讨人喜欢,但是倒多了。”


    谢柏峥哭笑不得地开了窗,这才坐下来和霍靖川一起吃饭。


    香油没能造成什么旖旎的氛围,反倒让他们不得不依靠偶尔从窗外吹进来的风,才能从花田香气里缓过来一点。


    谢柏峥拿起筷子的手,抖了抖,还是没忍住笑。


    霍靖川故技重施的美人计宣告失败,于是已经收起了所有的旖旎心思。他一本正经地给人盛汤,并且特意叮嘱谢柏峥要喝完,这是特意熬的汤,专门给他养身体。


    谢柏峥端起汤闻了闻,确实有一些馥郁花香。


    因为房间里实在过于馥郁,所以吃完饭也只好去外间散步,否则恐怕要被熏出毛病来。谢柏峥狐疑地问:“你该不会是因为不想被关在房中,才故意想出这个主意吧?”


    霍靖川:“……”


    真的不是-


    庆王府作为亲王府邸,自然是雕梁画栋,一步一景,很有看头。他们牵着手,漫无目的地走着,反正是自家,也不用怕迷路。


    没有花香袭人,鼻尖都轻松不少。


    谢柏峥任由霍靖川牵着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这话。路过一处亭台时,霍靖川有些怀念道:“那小石块上是父皇提的字,刻的却是母后的章。”


    谢柏峥低头看过去,一块平平无奇的石头上,刻着“顺颂时宜”四字,落款处有一道极娟秀的小字。


    谢柏峥蹲下来,仔细瞧着。


    原来做皇帝大权在握也会享天伦之乐,霍靖川即便是身在皇家,也得到了如寻常人家一样的父母关爱。


    否则怎么会在这样不起眼的地方刻下这一行字。


    既然走到了这里,就顺路在亭中坐下。谢柏峥才一抬眼,便觉得整个王府的风景都尽收眼底。霍靖川解释:“我府邸的建造图纸是父皇亲自画的,工部尚书亲自督造,每一处都费了心思的,从这亭子虽不起眼,但是站在其中刚好能看见整个王府。从前父皇便是带我在这里,看这王府何时能建成。”


    谢柏峥道:“你与先帝感情很深。”


    霍靖川笑笑,不置可否地说:“谢教谕对你,父皇对我与皇兄,都是一样的。”


    他的语气似有些叹息,有谢柏峥一时不明白的未尽之意。


    谢柏峥没在史料上读到过相关的内容,只知道霍靖川是整个庸朝最得宠的小王爷,证据有很多,比如他的年节礼物单子拉出来能建好几个博物馆,又比如有许多历史上留下的只言片语,让史学家承认康元帝对他的偏爱。


    连同永寿皇帝似乎也对这个弟弟格外优待。


    可历史上的霍靖川却死在了这一年。永寿三年,如今已经快要入夏。谢柏峥忽然问:“你先前惊马,真的只是因为意外吗?”


    霍靖川一愣,又笑起来。


    “你这样想我皇兄,他可是要生气的。”霍靖川谈笑间,将那些历史上不曾书写的刀光剑影消弭于无形,“可你担心我,却又让我很高兴。”


    谢柏峥看他神情不似作伪,也就暂且放心。谢柏峥慢慢趴在阑干上,有些困倦。


    霍靖川:“累了?”


    谢柏峥:“明日还要去公主府赴宴。”


    因为困倦,声音有些懒懒的。


    “公主府也给你送帖子了?”霍靖川道:“叶文彬他娘亲,在获封公主之前,曾经是我母后身边的女使。”


    “那为何封了公主?”谢柏峥问。


    “因为当时我皇祖父欲择宗室女送往北蛮和亲。”霍靖川顿了顿,轻扯嘴角,苦笑:“可谁都知道和亲公主不好过,谁也不愿意去。”


    “当时母后还只是东宫太子妃,她身旁的女使急社稷之所急,挺身而出,主动要求前往北蛮和亲。”霍靖川有些难以启齿:“……皇祖父感佩女子德行,将她封为了宛承郡主,送她出嫁。”


    谢柏峥:“……”


    霍靖川道:“此事一直横亘在父皇心头,耿耿于怀。母后也为此十分痛心,时常想念,故而我父皇登基的第二年便出兵,荡平北蛮各部,令他们俯首称臣。宛承郡主也被接了回来,得封宛承公主。”


    “当时被派往北蛮的正是叶家军,回京城后叶家军统帅替独子求娶宛承公主,料想是归来这一路历经波折,暗生情愫,这才成了这一段姻缘。”


    “母后与宛承公主感情甚笃,因此叶文彬虽然比皇兄还小几岁,却也成了我皇兄的伴读。”霍靖川道:“其实说起来,他们二人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就格外亲近。我年幼时不知事,还以为原本就该这样亲近,所以我也总去公主府叨扰。”


    “后来才发现,原来是因为皇兄对叶文彬格外另眼相待,关系好的是他们,跟我没什么关系。只是我总跟着他们,才不得不带着我。”


    谢柏峥:“……”


    所以这才是你跟叶文彬不对付的原因。


    霍靖川话音一转:“……所以,我有了自己的伴读之后,就不再去公主府了,可皇兄却还是与叶文彬很亲厚。”


    第73章 不当老婆73


    七十三章


    霍靖川身上还带着馥郁花香的余韵, 别有用心地靠近:“夜里起风,回去吧。”


    “那你是不是该先放开我?”谢柏峥问。


    霍靖川说着要回去,动作却把人禁锢在怀里, 下巴抵在人脖颈间。“不想放。”他不讲道理地要求:“你今晚跟我一起睡。”


    谢柏峥即便吃他这一套,也有些难以消受:“你这撒娇怎么没完没了。”


    霍靖川:“好不好?”


    谢柏峥:“那你不能被人发现。”-


    暮春时节,气候格外舒适。谢柏峥在连轴转了近一个月之后, 终于能放下忙碌,在柔软蓬松的被窝里好好睡一觉。


    翌日清晨。


    他在被子里磨蹭许久, 才终于舍得睁开眼。一看,眼前好雪白的一团,霍靖川正靠在床头,雪白的寝衣半敞开,用一种慵懒又好刻意的潇洒姿势看着他。


    谢柏峥:“!”


    谢柏峥小心地撩开床帐看了看紧闭的门, 回过头:“你怎么还在我床上?”


    霍靖川抓起他的手, 亲了亲。


    意思是, 他为何不能在?


    谢柏峥对他这种理直气壮耍无赖的行径好无奈的, 昨晚不是商量好了不能被人发现吗?既然不能发现,难道不应该趁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离开, 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霍靖川把滑下去的被子往上一拉,“你看, 我要帮你盖被子。”


    所以走不开。


    谢柏峥:“……”


    他说话真是好有凭据。


    谢柏峥从被子里坐起来,他要起床了,根本不需要盖被子。谢柏峥指了指窗户, 跟霍靖川商量, 要不你跳窗出去呢。


    霍靖川过来捏他的脸, “不要担心,祝禧会解决的。”


    谢柏峥问:“怎么解决, 掩耳盗铃吗?”


    霍靖川笑起来,笑得群魔乱舞的。他掀开被子邀请,“我们再睡一会?”


    谢柏峥从善如流地躺了回去,休沐的日子多睡一会也是很合理。两个人互相抱着睡,被衾间热度升腾得很快,血气方刚的,真的很容易出问题。


    于是两个人都睡不着了,人在被子里,但是不想睡。庆王殿下绞尽脑汁地提议:“你这几日累了,不如我给你按一按?”


    说着话,手已经搭到了腰际。


    谢柏峥于是也十分从容地随他去,只是霍靖川也没有按,而是捏来捏去,不仅不解乏,还痒。


    谢柏峥轻轻踢了他一下,不要拿手指在腰上画圈!霍靖川假装没听见地,凑近了一些,“那这样呢?”


    从捏,变成揉,并没有好到哪里去,可这位半吊子按摩师还提要求:“你也要帮我按。”


    谢柏峥纠正,你没有按,只是把我寝衣揉皱了。霍靖川闻言,解释:“我怕太用力你会痛。”


    谢柏峥:“……”


    霍靖川深情款款:“我不舍得用力。”


    谢柏峥很无语,如果你现在没有顶到我,这话说不定还能信。谢柏峥要求:“你不要一直顶着我。”


    霍靖川俯身压过来,继续商议:“那你帮我。”


    谢柏峥:“……”


    真是好直白的诡计-


    于是在互相帮助中,两个人磨蹭到日上三竿才起。谢柏峥多睡一场回笼觉,不仅没有多休息,反而更困乏了。


    他懒洋洋地起身,任由霍靖川给他穿衣服。因为庆王殿下真的事情很多,连里衣都要求穿一样的,谢柏峥也分不清哪件跟哪件有什么区别,就随意让人安排好了。


    霍靖川替他穿好衣服,又挑了发带。这种全然新鲜的掌控欲令霍靖川着迷,他忍不住抱着人说,“要是以后都能这样就好了,每天醒来就能见你。”


    谢柏峥很困很累的,“嗯嗯嗯。”


    霍靖川将两人收拾妥当,又拿出两个吊坠,用红绳串着,替谢柏峥戴上。他说:“好不容易才寻到一对成色相近的红玉,你不许自己摘下来。”


    谢柏峥点点头。


    红玉的吊坠握在手里有些温良,霍靖川一脸期待地,看着谢柏峥替他也戴上,然后塞进衣领里。


    他充满迷恋地低头亲了亲,“怎么办,我好喜欢你。”


    谢柏峥任他亲,没一会又躺到床上。正在兴头上的庆王殿下是霸道不讲道理的,亲一下是不够的,要很多次,要把才穿好的衣服揉搓得皱皱巴巴。


    霍靖川挨着嘴唇问:“衣服皱了,我替你脱掉。”


    谢柏峥实在有些佩服他的精力,可既然不用自己动手,那就随他去好了。于是他很快又变成了只穿着里衣的样子,霍靖川又忍不住要抱,要亲。


    “你穿的是我给你挑的里衣。”


    “吊坠也是我送的。”


    谢柏峥被抱得再次呼吸困难,他实在很不理解这种乐此不疲的劲头,他双手捧住霍靖川的脸,“行了,别再腻歪了。”


    “你再继续这么下去,何时能出门?”


    霍靖川笑起来,硬是要再亲一亲才能下床。再亲一下,才给穿衣服。最后再亲一下,才能牵着手出门。


    谢柏峥:疲惫不堪。


    这样折腾下来,谢柏峥还没有出门,就已经累了。他坚决:“咱们分开走,我带着青竹去赴宴就好。”


    霍靖川恋恋不舍:“可是我的车架更舒服。”


    更方便你又来腻歪。


    谢柏峥坚定地拒绝,麻利地坐上马车。青竹煞有其事地说:“少爷择席好生厉害,怎么在国公府睡得好,在王府却总睡不好?”


    谢柏峥哑口无言地认下了这个择席的毛病,差点被憋出内伤。


    长公主府的宴会热闹得很,谢柏峥拿出请帖后,便有丫鬟替他引路。一路走来,曲水流觞,池塘中的锦鲤的确跳动得很活跃。


    宴会的席面在花园中,花团锦簇得很。


    谢柏峥才坐下,便有两位穿金戴银的公子入座,看起来有些眼熟。来人自我介绍:“在下刘循义,家父户部尚书刘邴。这位是李成,他父亲是御林军统领李鸿飞。”


    谢柏峥与二人问好。


    刘循义道:“不必这么客气,咱们在瑛国公府见过。你与沈大儒辩经一事,我已同认识的人都说了一遍,大家都很仰慕你。”


    谢柏峥:“?”


    刘循义:“不必客气,主要是实在太解气了,实在忍不住多讲几遍。宁远侯府那几位,见你得了沈大儒青眼,脸色一个比一个臭,真是令人开怀。”


    李成解释:“他说的是宁远侯府的四位公子。”


    刘循义纯恨,“啧”一声道:“说来是你家堂兄弟,可你从前不在京中,想来与他们也没什么情分。他们仗着人多,总在京中横行无忌地抱团欺负人,大家都看不惯很多年了。从前在国子学,也是他们几个一起缠着先生卖弄学问,自从那日你在族学中得了沈大儒的赞许,这一个月来他们也是消停了一阵。”


    谢柏峥:“我没在国子学中见过你们。”


    刘循义:“上月刚好轮到我们学骑射,故而不得见。下个月,咱们就能一同在东讲堂听课了,你一定要狠狠灭他们的风头。”


    ——国子监不仅会教授文学经义,还会教骑射。国子监的校场不够大,寻常监生也没什么意见,武将家出身的学子却觉得不够畅快,借了京郊北大营的校场来用。不过也是因为北大营统领的小儿子同在国子监求学,这才行了个方便。


    谢柏峥低声提醒:“你说的人好像进来了。”


    刘循义道抬头,看了一眼又皱着眉移开。谢柏峥对永安侯府这几位少爷也有印象,因为他们疑似“因不再是国公府唯四的外孙”而对他抱有敌意。


    不确定,再看看。


    今日这几位侯府少爷一个个都穿着华贵,年纪不大,却个个都看起来分外膀大腰圆,强壮得很。


    他们身后跟着一位妇人打扮的女子,低眉顺目的。这女子看起来比几位侯府少爷都要年长几岁,她伺候着四位少爷入席,交代丫鬟给他们备茶。


    谢柏峥离得近,见她从自带的匣子里取出四包不同的茶叶,递给丫鬟,再三吩咐千万不能搞错,这才离开。


    公主府的宴会,是男女分席,只是互相离得并不远。谢柏峥见她脚步匆匆,在一位盛装打扮的女眷身旁坐下。


    依旧是低眉顺眼的。


    谢柏峥收回视线,发现自己眼前丢过来一颗珍珠。


    他捡起来一看,果然是珍珠。


    刘循义取笑道:“谢贤弟生得貌美,才这么一会便佳人有约了?”


    “不是佳人,没有佳人,是自家堂妹。”谢柏峥无奈:“我去去就来,失陪。”


    谢柏峥离席,去到廊中。


    苏璟妙正在廊中等她。


    谢柏峥疑惑地看她,苏璟妙拉起他就走。直到无人处,才放开。


    “江湖救急!”苏璟妙道:“堂兄,不知你可否帮妹妹一个忙?一点小事,绝不会给你惹麻烦的!”


    苏璟妙拿出一个荷包放到他手里。苏璟妙面带请求:“祖母今日带我来赴宴,恐怕是存了将我嫁给叶世子的心思。我听闻堂弟与叶世子私交甚笃,还请给叶世子带句话,叫他千万不要选我。”


    “荷包中是我这个月的月例银子,给堂兄添点笔墨钱。”


    苏璟妙有些不好意思:“原本该多给你一些银子,可是我太会花钱了,所以没有积蓄。这些银子还是我特意叫丫鬟提前从账上支取的。”


    谢柏峥哭笑不得,将荷包还回去:“带一句话而已,堂妹不必如此。堂妹是有了旁的心上人,还是因为叶世子哪里不合心意,故而不喜?”


    “心上人自是没有的,叶世子光明磊落、风姿绰约,若能觅得如此佳婿,自然也无可挑剔。只是……”苏璟妙放低声音:“我瞧堂弟是正人君子,与你说也无妨——只是我怀疑叶世子是断袖。”


    谢柏峥震惊,“……?”


    苏璟妙:“而且他的心上人是皇帝陛下。”


    谢柏峥:“…………”


    什么东西?


    第74章 不当老婆74


    七十四章


    一时寂静。


    这个说法简直比野史上那一段“神女”还要离谱。


    谢柏峥虚心请教:“堂妹何出此言啊?”


    苏璟妙一脸“既然你这样诚心诚意地问了那我就勉为其难告诉你”的表情, 实际上很迫不及待地说:“你可知,叶世子这些年也是议过亲的,可前前后后加起来已经黄了三回眼看就要成的婚事了。”


    “不是这议亲的姑娘父亲被查出贪墨, 就是族中有子弟犯了事被锦衣卫查到闹得满城风雨,姑娘家里没脸面在京师继续呆下去,举家迁离。”


    “要不然就是这姑娘的父亲忽然被皇帝陛下重用, 擢升。升官了,但不在京城, 婚事自然也是成不了。”


    “一而再再而三,你觉得这是巧合吗?”


    “……”


    听她这意思,这竟然还是两情相悦?再想一想霍靖川前一晚说的那句“不知何时起这两人就格外亲近”,但是这可能吗?


    谢柏峥毕竟是学历史的,这样那样的奇闻逸事也见过不少。毕竟正史之外, 野史总是格外狂野的, 他也的确听说过一些相似的传闻, 可是总归都是好说不好听。


    皇帝特别喜爱某个大臣, 甚至把君臣间的奏对写得格外肉麻的都不少见,可是这些传闻中并不包括当今这位永寿帝啊!


    等等, 难道说他让人刻意销毁了相关的记载?


    这倒也不是不可能……


    谢柏峥最终回归冷静,提醒:“可是陛下有纳妃。”


    “那又如何?”苏璟妙更冷静:“陛下至今没有子嗣, 焉知这不是他对叶世子用情至深的缘故?”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固然是常理,但是这种秘而不宣的感情实在精彩!”


    谢柏峥:“。”


    后世的史学家可不是这样说的。


    “而且据我观察,这两位目前倒还没有到互许终身的地步。”苏璟妙唏嘘道:“要不然也不会有这一场宴会。”


    苏璟妙拍了拍他的肩:“总之今日多谢堂兄替我带话了。妹妹我, 也是没有办法啊!”


    谢柏峥正在消化前面她说的那些话, 可苏璟妙这番话压在心头好些日子, 这几天就更是胆战心惊,要不然也不会贸然求助。


    苏璟妙这话匣子打开, 就有些收不住:“再说这世道,男子间的情意比起寻常的男欢女爱,恐怕不大相似。男女之间自然是要共结连理,可男子间却并非如此。”


    “堂弟的家乡或许民风淳朴,安居乐业。可是天下多得是既要里子又要面子的男人,府中小倌养了一堆也还是要娶一位夫人来延续香火,实在可恨。”


    “叶世子那位疑似的心上人还是皇帝陛下,那就更加难了。我是说,嫁给他的女子会很难。”


    “皇帝陛下要纳妃自然无人敢说什么,可若是我嫁给了叶世子,那——”苏璟妙害怕:“我岂不是得罪了皇帝?”


    “……”等等,你说的这份感情是不是还要商榷一下真假?


    “为报答堂兄这份恩情,我再同堂兄说一件事。”苏璟妙放下心头大患,语气轻松不少:“祖母,似乎想将二妹妹许配给你。”


    谢柏峥:“…………”


    怎么吃瓜还吃到了自己身上。


    谢柏峥艰难地发出声音:“……苏璟兰?”


    苏璟妙:“不错,正是二妹妹。”


    谢柏峥:“……可她跟我是堂兄妹。”


    苏璟妙:“亲上加亲。”


    谢柏峥:“会生智障。”


    苏璟妙怪道:“你不会是不知道今日这是什么宴会就来了吧?今天京中各家的公子小姐们都来齐了,你猜是为什么?”


    谢柏峥:“相亲?”


    苏璟妙:“听说是宛承公主要给叶世子相看,只是为掩人耳目才将京中适龄的各家公子小姐们都请来。堂兄不也是因此才被请来了的吗?”


    谢柏峥:“……”


    他不知道啊。


    “堂兄才来京城故而不知,几月前才热闹呢!那时太后娘娘要给庆王殿下选妃,京中几乎每月都有宴会,太后还有赏赐!”


    “我得了一套成色极好的珍珠头面,正是堂兄手上这颗!我方才情急之下从钗环中抠出来的!”


    谢柏峥把那颗珍珠递了回去。


    干巴巴道:“那还你。”-


    京中的达官贵人之间,宴会总是很多。各种各样的名目都有,赏花、逗鸟都是一样名目,主要是为了大家有个名头一起联络感情。


    ——更重要的是,若是私下有意要结亲的人家,能在这种场合互相见一见。若是能成,自然皆大欢喜,要是不能成也不尴尬,总归人多并不惹眼。


    宛承公主府上近年常有这样的宴会,尤其是今年已经办了好几次。达官贵人们之间也都知晓理由,是太后欲为小王爷选妃。


    宛承公主从前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女使,深得太后信任,做这件事实在最合适不过。更何况,他家叶文彬也正是该娶妻的年纪,都不必另寻由头。


    宛承公主也的确在为此事忧心。她叫人把名册收起来,实在是已经挑花了眼,她瞧着各个都好,却各个都不合适。


    宛承身边伺候的婆子凑趣道:“太后娘娘叫您替庆王殿下掌眼,是信重您呢。”


    宛承面带疲倦:“姐姐也是心急了。”


    ——此事说起来涉及皇家秘辛,圣上登基已经第四年,却仍没有子嗣。在这个节骨眼,庆王妃的人选就显得格外要紧。


    身份太高不合适,太低了也不像话。


    总之是一笔糊涂账,结果还被国师搅和了一通。这么一来,即便太后想要旧事重提,这庆王妃的人选恐怕更不好办了。


    “公主娘娘不必忧心,太后娘娘想必知道您的苦心。”婆子提议道:“不如趁此机会,当真为自家好好挑一挑,咱家世子爷比庆王殿下还年长两岁呢。”


    宛承闻言,深思片刻,又撂下了。她无奈道:“你看着文彬是个好性子,京中也是人人都夸。可实际上跟他父亲一样,犟得很。”


    “前头我替他找的好姑娘,哪一个成了?”


    “我是管不了他。”宛承公主摇摇头,“若是他有了心上人,自然会求陛下赐婚。若是没有,非要压着他成亲,又有什么意思。”


    “公主娘娘就不怕京中的闲言碎语?”那婆子问。


    “我家的闲言碎语何时少过?”宛承收敛神色:“我当初和亲北蛮,并非是为了一己私利,回京城后有多少人笑我残破之身?又有多少人觉得我配不上嫁给驸马?”


    “可那又如何,如今我与驸马依旧琴瑟和鸣。”


    “自那时起我便下了决心,将来我的孩子定不能受媒妁之苦,他定要与自己的意中人厮守终身。”


    “不管对方是何种身份,只要文彬喜欢就好。”


    婆子闻言感叹:“公主未免也太豁达了,听着真是……”


    “大逆不道?”


    宛承不以为意地笑笑,“我的儿子,即便大逆不道一些,何人又敢说什么?即便要说也不过是背后嚼舌根,敢叫我听见吗?”


    婆子:“……”哑口无言。


    宛承公主心情舒畅:“出去吧,该准备开席了。”-


    另一头,谢柏峥与苏璟妙回到花园中。他们才走近,便发现席面上似有争吵,出自宁远侯府的四位公子。


    一位吵嚷着:“这不是我惯喝的茶!”


    另外几位纷纷低头喝茶,纷纷摔茶盏。


    二郎:“我的茶也错了!”


    三郎:“咱们兄弟四人,竟没有一杯茶上对!”


    四郎:“你今日做事怎的这样粗陋?”


    四郎指责的是那位妇人打扮的女子。宁远侯府的公子们都长得人高马大,那女子本就低着头,此时更是闷声不吭气。


    她动作麻利地重新打开匣子取出茶叶,看起来是要亲自去泡了送来。


    苏璟妙一旁道:“怎地又是这几个,见天丢人现眼!堂兄你也在学堂见过的,他们都是姑母——我是说二姑母所出,全都是宁远侯府的嫡子。这四位分别是顾知文、顾知韬、顾知武、顾知略。”


    谢柏峥:“……真是好记的名字。”


    苏璟妙: “还有他们旁边那个穿黄衣服的,是宁远侯府的庶长女顾静瑶。”


    苏璟妙解释:“姑母嫁去侯府时,宁远侯为她遣散府中姬妾。唯有这一个庶出的女儿,因为当时还年幼,被留了下来。”


    “姑母身为侯夫人,自然也要贤名,不愿被人说她苛待庶女,甚至带这位姐姐来家中认了亲。”


    苏璟妙恨铁不成钢:“可这位姐姐实在不像是侯府独女,虽说礼仪女德学得样样都好,甚至连太后都夸过她的女工。可你看她的性子,在弟弟们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出。”


    说话间,顾静瑶又一阵小跑回来。她将重新泡好的茶一一奉上,又轻声慢语地将文韬武略一个个哄好。


    谢柏峥奇怪:“看装束,她应当嫁人了?”


    “的确嫁人了。”苏璟妙点头,又叹气:“按说侯府独女嫁进宫里做贵妃都使得,可你知道她嫁给了何人?”


    谢柏峥:“?”


    苏璟妙:“嫁给了一个寒门进士——其实连寒门也算不上,是宁远侯府放良出去的一户人家,连他家住的宅子都是顾静瑶的陪嫁!”


    第75章 不当老婆75【修】


    七十五章


    “那户人家的老婆子, 从前还伺候过顾静瑶那个被赶出侯府的亲娘。自此以后,这一家人就这么不主不仆地生活在一起,也不知道谁能高兴。”苏璟妙见顾静瑶要回到席面上, 依旧是一副鹌鹑样子,在宁远侯夫人一旁坐下。


    苏璟妙看到这场景就不忍再说下去了。


    她年幼时原本是讨厌顾静瑶,那样真的把女德与女训读进骨子里的大家闺秀, 跟她实在是没话说,偏偏长辈们又很喜欢拿她来教育人。


    顾静瑶样样都好, 那她这样的自然是样样都不好。可是长辈们若是真觉得好,怎么也不见人人都是顾静瑶。


    在家时恭敬谦顺地伺候嫡母,谦和温顺地照顾弟弟们又有什么用?到头来却成了整个华京城的笑话。


    从前人人都夸,现在人人都笑。


    可是很奇怪,苏璟妙从前很讨厌顾静瑶, 现在却不忍心真的去笑话她。她自己虽然婚事未定, 但想也知道她嫁得一定会比顾静瑶好千倍百倍, 可那不过因为她是国公府嫡孙女, 哪怕祖母严苛,却至少还有亲娘疼。


    并不是因为她比顾静瑶好。


    顾静瑶现在这样, 只是因为没有亲娘,又不被父亲看重, 就随意地被嫡母打发嫁出去。可怜她要把从前在侯府伺候她的婆子当成婆母来敬重,一个孝字压下来,她此生都不会舒坦。


    而她的丈夫, 却连去地方上任都不愿意带她。也不知, 在地方任上花了多少顾静瑶的嫁妆, 又纳了几房娇娘美妾。


    这一切都不是因为顾静瑶本身有什么不好。


    她只是个苦命人。


    所以苏璟妙并不会因为年幼时曾经被拿来与顾静瑶比较过,就因此心生爽快, 或是觉得顾静瑶活该。


    她只知道若是易地而处,她会发疯。


    苏璟妙深吸一口气,慢慢压下心中的不平。


    毕竟婚事都是长辈们定下的,她不好妄议长辈,只能暂且先去入席。


    宛承公主已经出现在人前,要开席了。


    谢柏峥也回到席面上,刘循义总算等到他,挤眉弄眼地过来说:“你方才看见了吗?”


    谢柏峥好笑地点头。


    “那你可也算是知晓这一家子奇葩事了。”刘循义轻轻拍了一下大腿:“不瞒你说啊,国子学读书的日子无趣,我就指着他们的笑话活了。文韬武略随便一点动静,就够我多活半天,现在大概已经有七八百岁了。”


    谢柏峥:“延年益寿啊。”


    刘循义低声大笑,又不好搞出动静来,只能打开扇子捂嘴。谢柏峥抬眼朝那一桌望去,见那女子似乎挨了一两句训斥,便一直低着头。


    而近前的文韬武略四位侯府少爷,却都心满意足地喝着茶。


    刘循义笑完了,又摇头:“这京城中的高门大户多了去了,可像他家这样把长姐当仆人使唤的,还真没见过。”


    刘循义一边说着,一边和大家一起起身见礼——宛承公主宣布开席了,他们再落座,便有各样的美酒佳肴和凑趣的表演登场。


    刘循义不耐烦看那些表演,专注讲八卦:“你可知宁远侯府的另一个流传经年的笑话?当初宁远侯求娶瑛国公府嫡女,为表诚意,他遣散了府中所有的姬妾。你猜这事,为何闹得满城皆知?”


    “因为不仅是年轻貌美的丫鬟全都被打发出去,连宁远侯府庖厨的那一只老母鸡都被丢了出去,煲汤喝了多好,白白叫人看这几十年的笑话。”


    “……”所以这个侯府还有正常人吗?


    “还听说,宁远侯夫人对此十分得意,不过更得意的却是生了文韬武略四位公子,这样说你能明白这是何等嫡母心肠了吧?”刘循义道:“宁远侯是个老糊涂,他家夫人说什么便是什么,他家的文韬武略哪怕破了一点皮,轻则被这夫妻二人找上门,重则就要被宁远侯一道折子告到陛下面前。”


    “总之这些年,咱们也都对他们敬而远之。”刘循义提醒道:“你初到京城,也小心别招惹了他们。虽说我们也都不怕,但总归是麻烦。”


    谢柏峥受教:“多谢提点。”


    刘循义大大咧咧:“不必客气,不必客气,大家都是同窗。我听说你近来在吏部观政,是为清查土地那事?”


    “我一猜便知,为这事啊,我父亲愁得在家天天揪胡子……”


    二人闲话一阵,席面上已经换了好几轮菜肴。李成在一旁自语道:“奇怪,你们不觉得少点什么吗?”


    刘循义:“?”


    谢柏峥:“叶世子没在席间。”


    霍靖川也没在。


    席间的三人一道停下来,刚好就看见一位小厮进来回话,中间没经过人,直接到了宛承公主面前。


    这架势……


    另一桌上的一位公子,悄悄对他们说:“是陛下在开席前把叶文彬叫进宫里去了。”


    谢柏峥:“……”


    他脑子好像出现了一些不该有的东西。


    苏璟妙说的那些话不会是真的吧?


    霍靖川若是知道了,会不会找块豆腐试图和叶文彬同归于尽。


    ……


    霍靖川原本是要赴宴的,只是才出发没多久就被顾子俨拦了下来。霍靖川正奇怪,这人当街拦他的马车做什么?


    顾子俨神色严肃:“出事了。”


    霍靖川当即收起了插科打诨的心思,顾子俨在锦衣卫多年,能让他当街拦亲王车架的事情,定然不是什么小事。


    果然,霍靖川听他道:“甘州照溪县,一位县令被流民活活打死了。”


    顾子俨说着,在马车里坐下来。


    霍靖川看着他,等待他的下文,心中有不太好的预感。


    顾子俨继续道:“……那位县令姓董,名叫董继荣,永寿初年恩科三甲二十六名,两个月前被吏部指派去做县令。实际上,是陛下要清查土地。”


    霍靖川收敛神色:“他的死因有问题?”


    顾子俨道:“流民哪来的力气和本事打死一县主官?他死得干净,却又不干净。”


    顾子俨丢下一本账册,娓娓道来:“这个姓董的倒是个实在人,一到任上就开始风风火火地着手清丈土地。老百姓那里倒还好说,没有被凭空多记出三分田,或是荒地被记成良田都算好的,所以只要是实实在在做这事,粮田赋税簿上的数字只会少不会多。”


    “可你也晓得,你皇兄又不是嫌朝廷赋税收的太多才做这事的,所以这姓董的也反应过来了,光从老百姓那里使劲是不行的,所以他盯上了当地的富户。”


    “姓董的倒也不是个迂腐的读书人,他将富户们召集起来,想商量出一个大家都满意的结果,既能给朝廷一个交代,富户那里也不至于得罪太过。可这主意,也就是嘴上没毛的书生能说出来,在富户们听来根本就不是这回事。”


    “姓董的新官上任,正是要做些成绩出来的时候,可是富户们却都不愿意配合。他便设法找到了富户豪强们隐匿田地,少交赋税的证据。”


    “民自然不与官斗,富户们老老实实地给他送上了银子,以此来平事。”顾子俨话音一转:“可这姓董的却是个人物,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富户们得罪了他,他收了钱却不愿意平事,反而大肆加派人手清丈土地,稽查赋税黄册。”


    “正巧这时候吏部派下的另一批官员也到了,这姓董的更加如虎添翼。他一边勒索当地豪强,一边毫不留情地严查田亩,只要有人反抗,就往大牢里一丢。要放人,得先交钱,没有钱,女人也来者不拒。”


    顾子俨简直不忍赘述:“可县衙三班六房那些人,都是上行下效的。姓董的搞出这么大阵仗,底下人胆子也大了,富户豪强们不敢去勒索,百姓们却手无缚鸡之力。”


    “姓董的做事尚且还知道留一线,不敢闹得太过。衙役们却没那么多讲究,不给钱就打到给钱为止,搞得是鸡飞狗跳。”


    “流民就是这么来的?”霍靖川问。


    “可不是。”顾子俨道:“短短两月闹出这么大的乱子,百姓们哪有好日子过?为了丈量土地,结果地里却都撂了荒,要给衙役们上贡才能继续耕种,逼得百姓们和豪强联手找县衙要说法。眼见场面控制不住,姓董的那龟孙子缩了,从县衙后逃出街,刚好被人发现……”


    “现在这消息已经传到大内,听说陛下震怒。”


    “朝中原本就有许多人不赞成此事,如今闹出这么大的乱子,也不知该怎么收场。百官们正打算大闹一场,你皇兄却只见了叶文彬一人。”


    霍靖川:“……”


    有毛病吧-


    另一头。


    宛承公主府的宴席匆匆结束。


    谢柏峥直觉有事发生,便也不多逗留,去找他的马车回庆王府。他用的还是那辆低调的青布马车,旁边却停了一辆更低调的。


    谢柏峥一看,发现竟是顾静瑶。


    他们并不相识,可顾静瑶却主动来找他说话:“听闻谢郎君在长安县时为一女子立了女户,可女子婚嫁当由父母之命,郎君此举实在有违礼法。”


    第76章 不当老婆76


    七十六章


    长公主府的宾客多, 车马也多。顾静瑶说话的声音很轻,似乎也并不想得到什么回应,只是想要发出一点点自己的声音。


    与其说是一种指责, 其实倒不如是她的疑惑。


    顾静瑶说完这一句就又恢复到了那个低眉顺眼的状态,被催着上了马车。


    谢柏峥:“……”


    她搞什么。


    青竹凑过来,不解地问:“她在说什么啊?”


    谢柏峥表情古怪地看了一眼顾静瑶的那顶破烂轿子, 而眼前刚好经过的却是宁远侯府的奢华车架。


    谢柏峥似想通了什么,轻声笑了一下。


    “少爷, 你又在笑什么?”青竹完全不懂为何那位夫人说话那么没礼貌,谢郎君却一点也不生气。


    谢柏峥上马车,问:“青竹,京中有许多长安县那案子的传言?”


    青竹点头:“是啊!说什么的都有,还有人说您爱吃窝窝头呢!可我看少爷一点也不爱吃, 根本吃不下八个窝窝头。”


    “……”谢柏峥拿这事举例:“你看这便是了, 你常吃窝窝头, 所以在那么多传言中挑出这一句来说。那日在苏氏族学, 苏容誉问的则是铜矿与农学的联系,因为他爱好研究风水玄学, 比起铜钱草,他更相信铜矿与龙脉之说有关。”


    “所以青竹, 你发现了吗?”


    青竹摇头:“少爷想说什么?”


    谢柏峥道:“只有刚才那位夫人注意到长安县的案件的苦主中有一位女子被立了女户。”


    ——一般人都会更关注宴容殊,因为她从官家小姐沦落为乐坊贱籍,又被牵涉进大案之中, 世人或怜悯她, 或好奇她。可是很少人会注意到李妹儿, 更没有几个人会从只言片语中注意到无奈之下为李妹儿立下的女户。


    换句话说,只有顾静瑶看到了所受的李妹儿的苦难。


    青竹听得糊涂:“所以呢?”


    谢柏峥想了想, 同他解释:“农户们关心粮食,书生们关心科举,心中有丘壑,便会更关心天下大事。”


    青竹恍然:“我爱吃,所以关心您能不能吃下八个窝窝头!”


    谢柏峥:“……”


    不要再提。


    马车驶过最后一条青石长街,便停在了庆王府门前。霍靖川的车架也刚好停在门前,祝公公往两边张望,最终选择问青竹:“宛承公主府上的宴会竟这样快就结束了?”


    青竹去答祝公公的话。


    谢柏峥下马车,视线霍靖川相遇。霍靖川连忙来扶他,解释:“走了半道,顾子俨来找我,就没去成。”


    谢柏峥问他:“朝中出事了?关于什么,清丈田亩?”


    霍靖川正要问他怎么知道出事,转念一想谢柏峥就在公主府的宴会,自然听说了叶文彬被皇兄传召的事。


    霍靖川神色收敛地点了点头。


    书房中,霍靖川把顾子俨带来的卷宗递给谢柏峥。谢柏峥从头到尾翻阅一遍,卷宗内的案情写得很详尽,甚至连这位董县令贪墨几何都一一列出来。


    写这份卷宗的人,每一笔都仿佛在说董继荣这县令做得残害乡里,侵扰百姓。


    谢柏峥默然,“你皇兄很生气?”


    霍靖川无奈,“这一份卷宗呈到御前,令圣上震怒。”


    谢柏峥:“……”


    也难怪他生气。


    永寿帝选择董继荣、原嘉谟这样的寒门士子,为的就是防止县令与当地豪强联手欺压百姓。


    可结果却是董继荣被活活打死在任上——这不是一耳光扇在了天子的脸上?皇帝陛下的脸面还要不要?


    可偏偏审理案件的官员并不给皇帝面子,天下进士都是圣人门生,可这一份案件卷宗写得据实详尽,将恩科进士的无能与贪婪写得淋漓尽致。


    书生的笔,胜过口诛笔伐。


    可偏偏写得又是事实,天子也无从驳斥,只能震怒。生完这一场气,估计还得要召集大臣收拾这个烂摊子,这就是大臣们齐聚的原因,虽然天子目前只见了叶文彬一个人,也不知是作何想法。


    庆王府的书房内,一时寂静。霍靖川蔫巴巴道:“皇兄这一步走得还是太急了。”


    谢柏峥想起史书评价,心中默默点头。谢柏峥问:“自长安县北上时,我就隐约感觉你在调查什么,也与此事有关吗?各地方究竟都是怎么执行的,都这样乱吗?”


    霍靖川闻言,一言难尽道:“我们身在京城,并不知道究竟乱到何种地步,料想都差不多。”


    凡要改制,必得先找一个地方做试点。可永寿帝却指望一步到位,直接在大庸朝全境开始丈量土地,户部没个统一的章程。


    唯有一点,要求各州清查隐田四万亩良田。


    这四万亩良田又被均摊到各府、各县,成了硬性指标。


    ——此处还涉及到大庸朝的田亩制度,田亩与百姓赋税相关。田亩分为良田与薄田两种类型,其中良田又分为一二三等。例如水田,就是一等良田。


    赋税的计算以此为依据,越是上等的良田,交的赋税就多。至于薄田,则只需要缴纳少量粮税即可。


    此次朝廷要丈量土地,为的就是清查隐藏田亩一事,不仅仅是指虚报数量,比如记成无主田或是少报数量,更要查是否将良田记为薄田。


    县令们有了清查田亩的政绩指标,只能往各县的富户、百姓们下手。


    这一下手,就捅了马蜂窝了。


    原本是户部向基层施压,却成了各方势力角逐的手段。今日是这一家告那一家不按朝廷规定丈量土地,明日又是那一家告这一家借丈量土地为由,侵扰百姓。


    一闹起来,都是没完没了。


    各地都是如此,恩科进士们学问都是好的,但是做官、平衡各方势力却都是新手。偏偏朝廷派下去的都是一些寒门士子,家中并无父兄师长提点该如何做官,这一开局就是地狱难度,能勉强维持不闹出大事已经算很有本事了。


    归根究底,还是永寿帝将这件事想得太简单。他指望依靠一届的寒门士子来撬动世家大族这一盘踞庸朝全境的庞然大物,还要一举成功,哪会这样简单呢。


    即便要做也得缓而图之,不能急功近利。


    谢柏峥听霍靖川说完,也忍不住皱眉,问道:“所以这一次清丈田亩是由谁而起,由哪位官员主导,就任由这样乱下去?”


    “或许是……由我而起吧?”霍靖川停顿一瞬说,“皇兄在朝堂上说是我清查慈恩寺,才查出数千亩隐田。当时陵安县令奉命兼任长安县令一职清查慈恩寺的寺产,这你应当知道,清查结果上报朝廷时,刚好派了我去做钦差。”


    “皇兄深感此事为祸一方,鱼肉百姓,不忍万民因此受苦,故而着令户部准备清丈全国土地,还天地清明。”


    “照你这么说,当初叶世子忽然回京,其实并非有什么要事,而是皇帝陛下当时就有计划要清查田亩,而刚好叶文彬受伤让他意识到了豪强的凶恶,所以把叶文彬叫回京城是为了保护他。可是皇帝又把钦差换成了你……”谢柏峥无语:“所以是你皇兄摆了你一道?”


    霍靖川老实巴交地解释:“其实皇兄未必能料到今日之乱。”


    “……”


    “至于由谁主导?”霍靖川继续道:“我皇兄派下去的那些恩科进士们你也知道,京城的衙门都没认全,哪个能担得起这样的大用?所以,皇兄将这事交给了户部,他亲自过问。”


    “至于为何把这件事交给户部,而不是另选一人做主导,则是因为皇兄不信任他们。”霍靖川道:“朝中大臣们多多少少也都与世家有关联,皇兄自然也知道,所以大概是选谁都觉得不合适吧。”


    一个皇帝,要做这么大的事,竟然连一个信任的人都没有。


    这不是胡闹吗?


    户部远在京城,官员们恐怕都没下过地,而且这事又不是在京城下发文书就能解决的。哦,他还下发了一大批寒门进士。


    虽然也没多大用处就是了。


    “朝中大臣们都不劝一劝吗?”谢柏峥才问出口,他自己就有了答案:“此事恐怕并非一时兴起,劝说又有什么用。”


    “所以你皇兄现在这个节骨眼上见叶文彬,是要再派他做钦差解决这件事?”谢柏峥问:“去照溪县?”


    “怎么可能。”霍靖川道:“我皇兄那个性子,但凡入他眼的人,都恨不得像老母鸡护小鸡崽一样保护起来。”


    “当初叶文彬受伤,人还没怎么样,他就把自己的御医派出去了,哪会派叶文彬去淌这趟浑水。”


    谢柏峥表情微冷:“也是,他把淌浑水的人变成了你。”


    谢柏峥看向霍靖川。


    “这个……”霍靖川心虚地解释:“其实当初也是我太想去见你了才出此下策,否则这事未必真能算计到我头上。”


    谢柏峥:“所以他真的算计过你?”


    霍靖川:“……”


    霍靖川放下卷宗,回过头来才发现原来两个人坐在同一把椅子上,身体挨得很紧,只要挪过去一点点就能碰到。


    霍靖川拿脚尖碰了碰谢柏峥的脚尖。


    他问:“心疼我了?”


    第77章 不当老婆77


    七十七章


    “小王爷哪里用得着我心疼?”谢柏峥和风细雨道:“您高风亮节, 主动送上去被人利用,到头来说不定还要落天下人的埋怨。”


    “不过高风亮节如您这般的,恐怕也不在意是不是?”


    谢柏峥脸上的笑容跟画上去似的, 说完就一整个收了回去。霍靖川哑口无言地:“我……”


    霍靖川不由自主地看向过来,谢柏峥身上那一分兵临城下都能端出来唬人的冷静似乎消失了,连话音里都残留着火气。


    虽然仍有克制, 但很明显。


    这个发现令霍靖川心花怒放,仿佛是谢柏峥的这一股火气蹿到他胸口炸起烟花一样——他原本也并非对他亲哥这种做事顾头不顾尾的行径毫不在意, 可现在那一点不高兴完全被抚平了,他试探着伸手,搂住了谢柏峥的腰。


    谢柏峥瞥他一眼,没有躲开,任由霍靖川悄悄靠在他身上, 在他耳畔道:“你是因为心疼我才生气的, 我知道。”


    “不, 我只是不明白。”谢柏峥问:“你就没想过, 陛下推行的这事根本做不成吗?”


    霍靖川心中叹息,倒是一本正经地坐起来, 不作伪地说:“想过。”


    谢柏峥都无奈了:“那你为什么……”


    “其实父皇在时,也想过要清田。康元十六年, 父皇也曾下令在江南试行田土清查,只是收效甚微。”


    “朝廷要在当地豪强口中挖出隐田,需得仰赖地方吏治。可当时的县令们不像现在, 都是些和地主豪强们打惯了交道的老油条, 他们之间自有默契在, 朝廷要建造土地册籍,县衙府衙自然要照做, 可是这报上来的账目却未经核查。”


    “当时的各地也是乱象频出,严厉一些则民怨沸腾,宽松些就报上来一笔狗屁不通的烂账,白费功夫。”


    “父皇很快意识到此事急不得,于是便退了一步,暂且先不查田土,改查人丁户口与粮食产量,以夏税、秋粮数目来倒推田亩数量。”


    “既然朝廷不清田,百姓们就配合多了,户部的大臣们也在三年间逐步完善了户帖之法,各地依样照做即可。”


    “若是长此以往,户帖法制再多施行几年,地方官员们做事也有了章法,再重新核实天下田土未必不能将隐匿的田亩算清,只是……”


    霍靖川说着收了声,谢柏峥知道他的未尽之意——只是先帝在康元十九年撒手人寰,将江山社稷尽数交给了他的长子。


    书房自然是没有酒的,霍靖川说到这里有些口干舌燥,却也懒得去喝茶,就干巴巴道:“我皇兄登基以后,急父皇之所急,估计也早就想着要干一波大的,好不容易逮到查处慈恩寺隐田的机会,自然不肯放过。”


    “皇兄吸取了父皇当时的教训,为避免地方官员与豪强联手欺上瞒下,他自继位起就开始做打算。康元十九年的秋闱依照的是父皇的旧例,永寿元年的恩科春闱却足足取录了三百八十九人,差不多是我父皇两次春闱取录的进士人数了。”


    “且这一科进士中,寒门士子的数量也是令朝野震惊。自永寿元年伊始,皇兄便陆续着手将这些寒门进士派去做地方官。两月前,户部又再派下去一批,为的就只希望寒门进士以民生福祉为重,不与地方豪强勾结。”


    “这也太……”谢柏峥原本想说着三不着两,但是最终还是换了个说辞:“太理想化了。进士们即便寒门出身,必然也是有些家底才能供出一个读书人,指望他们和寻常百姓们穿一条裤子,未免天方夜谭。”


    霍靖川笑笑。


    他知道谢柏峥说得对,只是他的皇兄等不及了。


    事实上,问题还不止于此。——就拿当务之急的人手问题来说,大庸朝地大物博,田亩数以百万计。吏部官员们忙得团团转也只多派下去几百人,杯水车薪。再说吏部此次选拔也只筛选算学一科,可懂算学也不等于懂田亩,技术人储备也还不够。


    霍靖川的判断没错,的确是太着急了。


    “陛下这算不算新官上任三把火?”谢柏峥气笑了:“一把烧在豪强地主头上,另一把烧在你庆王头上。”


    “第三把呢?”


    “……”霍靖川现在根本生不出一点气,他一想到谢柏峥为他生气为他打抱不平就差当场咧嘴傻笑,实在是费了好大的忍功才没笑出来,客观冷静地说:“你要这么数来,应当是世家吧。我皇兄继位后不许勋爵子弟轻易袭爵,要于朝廷有功才可请封,现在满朝勋贵只叶文彬一人得了世子的封号。”


    谢柏峥默然片刻,“所以他的于朝廷有功,不会是查清了长安县那个县试舞弊案吧?”


    “不错。”霍靖川点头,煞有介事地说:“说来这份功劳也有你一半,我皇兄和叶文彬都应当感谢你。”


    谢柏峥:“……”


    真行。


    等等,为什么是他们一起感谢?谢柏峥恍惚片刻,才把苏璟妙的高谈阔论咽回去,“所以你皇兄跟你关系到底如何,从前不还写诗哄你玩,怎么现在……?他烧到你头上那把火,你一点都不介意?”


    “我皇兄那个人,其实生不出什么坏心。”霍靖川似笑非笑,颇有些无奈:“从前在宫里时,连宫人们都夸他宽厚。他宫里的人犯了事,他向来不打不骂,只会再三劝导,若是劝不听也只不过将人远远打发走。”


    “皇兄自开蒙起,用的便是皇祖父替他挑的老师,个个都是仁义之师。若你是大臣,你想要什么样的君主?”霍靖川苦笑:“那自然是尊师重道听得进谏言,不要锋芒太过平添杀戮,所以皇兄便是照着‘忠厚仁义之储君’被教导出来的,可做储君的可以听话,做人君却不能没有主见,所以父皇花了几年时间慢慢将皇兄身边的那些教导他的夫子们都换掉,可这却令皇兄起了疑心。”


    “父皇动作还是太慢了,那时皇兄已经长成了,打发走那些老夫子又费了好几年功夫,怎么能不叫皇兄多想?”


    霍靖川摇头:“实在是父皇最初登基那几年,北蛮战事吃紧,朝中又多弊端,才没早将那群老匹夫打发走。”


    “所以先帝才把你带在身边亲自教导?”谢柏峥问。


    “是也不是。”霍靖川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不自然道:“主要是我实在太能闯祸了,夫子们根本管不住我。”


    “……”


    “那以后,父皇又压着皇兄继续在宫里念了好几年书,有心叫他多受一些教导。”霍靖川叹道:“只是后来父皇去得太突然,皇兄骤然登基,在朝中却没几个他愿意信的人。”


    “所以他就只信叶文彬?”谢柏峥问。


    “叶文彬是他的伴读,也是父皇唯一给他留下的旧人。”霍靖川道:“其实当时我与皇兄都没看明白一些事,皇兄不知道父皇对他并非猜忌,我却是没想到皇兄对父皇会有疑心。”


    “若是我,不愿意身边的人被打发走定是要原原本本告诉父皇的,没个叫我信服的理由,绝不肯放人。”霍靖川道:“父皇要是来硬的,我就离家出走。”


    叶文彬笑:“你能走去哪?”


    霍靖川道:“我常在养心殿,大臣们和勋贵们我哪一个不熟?随便是谁,悄悄跟着人到宫门口,缠着人非把我带回家,人家还能少我一口饭吃吗?”


    谢柏峥:“……”


    史书倒也不完全胡编乱造。


    这一番话,霍靖川原本是无处去说的。顾子俨他们那些人多多少少都能看明白,所以不必说,只是压在心里也实在难受。


    霍靖川打完岔,又说回来:“皇兄对自己要求又很高,想多做出一些大事来,叫人对他刮目相看。”


    “丈量天下田亩,就是他要做的第一件事。”霍靖川道:“所以你说,我怎么跟他生气?”


    “皇兄只是想借我的手落第一刀,叫朝野上下知晓他的决心。武断专行,却并非没有为国为民之心。”


    “……所以你是因为知道自己得了先帝的偏爱,所以愿意忍受那位在你头上也落一刀?”谢柏峥还是生气:“朝中大臣们都看不出他武断、一意孤行么,言官们也都哑巴了?”


    霍靖川伸手在他唇上轻轻一点,告饶道:“好了祖宗,别骂了。皇兄不信任,纵使满朝文武也就是个摆设,还是先看眼前的事怎么收场。”


    谢柏峥强笑道:“自然是叫他的心肝宝贝叶世子来擦屁股。”


    霍靖川:“……”


    看把人逼急的。


    “你为何不说话,我说得不对吗?”谢柏峥盯着他:“总不能只让你一个人担天下骂名,好处都给他们……”


    谢柏峥还未说完,就被抬起了下巴。


    “你——”


    你之后便没有了下文。霍靖川的手不知何时又在谢柏峥腰间,用手臂挡着把人压在座椅上,低头将剩下的话都吞了下去。


    这个吻的讨好之意来得很明显。


    既温柔,又缱绻,轻轻点点的。唇齿间,霍靖川道:“不生气了。”


    谢柏峥不说话。


    “即便不论从前的旧事,我也还有你。生死关头走过两回才能留你在身边,哪里舍得浪费时间来生气。”


    “……”


    “你留着力气,都用来偏爱我吧。”


    断断续续的,亲一下说一句,谢柏峥被磨得态度有所软化,没注意到霍靖川故技重施地问:


    “好不好?”


    “这个姿势不舒服,换一个。”


    第78章 不当老婆78


    七十八章


    好半响, 谢柏峥才回过神来,照着霍靖川的嘴唇咬了下去。这人可真有出息,怎么竟还跟他耍这种心眼。


    霍靖川茫然:“怎么了?”


    一边说, 一边还要凑过来继续亲。


    谢柏峥伸手推开他,“你等等。”


    霍靖川清醒过来,觉得似乎不太能轻易敷衍过去。“有一件事你说得不对, 世人皆知论迹不论心,你皇兄再是为国为民之心, 如今地方乱象也是他一手造成的。”谢柏峥把扒在他腰间的手挪开,“今日这份案卷到你手上,就说明有人希望你做些什么。我明日也要去吏部观政,先回国公府了。”


    他说完转身就走,连一片衣角也没留下。


    霍靖川怀中骤然一空:“……”


    他哥是真坑啊-


    宣室宫是皇帝的起居住所, 联通内廷, 原本并不用于会见大臣。只是叶文彬却是个例外, 皇帝许他进入。


    叶文彬一露面, 便有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迎上来。太监常礼早已急得不行,甚至都顾不上行礼, “叶世子,您可算来了!”


    “陛下今日看过折子就动了怒, 回到内廷便晕了过去,陈院判替陛下请了脉,扎了针。人倒是醒了, 只是不吃不喝, 陈院判开的药都已经放凉了三回了。”


    “奴婢们瞧着也是忧心得紧, 烦请叶世子快进去劝一劝陛下吧!”


    叶文彬闻言,蹙眉道:“宣室宫这多人伺候着, 怎么就等我来劝?要你们有何用?”


    “奴婢无能。”常礼认错倒快,只是他也确实没有办法:“只是陛下就等着要见世子,奴婢们也不能大变活人。”


    叶文彬:“……”


    叶文彬不再理会他,一个跨步进了宫殿。


    常礼长出一口气,宫里的内侍们都当他这大太监做得有滋有味,其实各中苦楚只有他自己知道。


    这位新帝看着是仁厚的,宫中的内侍几乎都还是延用先帝在时的老人。可是这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这些做内侍的其实也一样。


    如今这个局面,他们事无巨细地小心伺候,皇帝陛下事无巨细地防备,也不知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常礼恭谨地送了叶文彬进去,又转身出来吩咐侍药的小太监赶紧再去端一碗药来。里头的那一碗,又该凉了。


    叶文彬对宣室宫也是熟门熟路,脚底生风地就找到在屋内枯坐的霍平祯。霍平祯年纪也不大,只比叶文彬年长七岁,可一个还是朝气蓬勃的少年人,另一个却看着死气沉沉。


    叶文彬见他这模样,吃了一惊:“陛下。”


    霍平祯看清了来人是叶文彬。其实除了叶文彬,也没人敢在这时候进来。他朝叶文彬招手:“文彬来了,坐啊。”


    叶文彬听话地坐下,伸手探了探桌上摆的药碗。药凉了,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叫宫人进来换一碗。


    霍平祯却先开口:“文彬,朕登基不足两年,就便觉得成了孤家寡人。从前这宣室宫中那样热闹,现在却连一个听朕说话的人都没有。”


    “你看到那个花瓶了吗?”霍平祯指了指西南角落里的博古架,“那原是一个白釉暗花纹梅瓶,父皇冬日里钟爱腊梅,这是他的心爱之物。有一年冬天,父皇为了叫靖川修身养性,别总在外头跟宫人们打雪仗,便叫他去摘梅花来做景。”


    “我当时不知内情,以为他又在胡闹,便出声阻止他。结果却反倒吓着他,令他不慎失手打碎了花瓶。他还没怎么样,我却吓得不行,很担心父皇要怪罪。”


    “他那时虽然也惊慌,却反过来安慰朕。他连连说没关系的,他有法子,定然不会让父皇生气。”霍平祯问:“你猜他做了什么?”


    “我不知。”叶文彬道。


    霍平祯似笑了一声,道:“他带人从母后的库房里找到了一只模样相仿的白釉瓷梅瓶,又哄母后亲自在御花园剪下一支梅花插了进去。”


    “可你知道么,他找来的那支梅瓶并没有暗纹,父皇一看便知。我替他捏了一把汗,可父皇却只是笑骂一句说他偷懒,叫他以后不许拿这些小事去烦母后,至于梅瓶的事则一字都没提。”


    “当时我不明白,还在心里琢磨了许久父皇为何不生气。”霍平祯道:“不敢去问父皇,便去问了靖川。”


    “你道他说什么?”


    霍平祯的笑容淡了一些,“他对我的忧心全然不理解,在他眼中就只是打碎一个花瓶而已,或许在他那里,连找母后剪梅花,也不过是不愿我内疚,才想的花招来哄我。若是他自己一人打碎花瓶,估计连这一步就省了。”


    “听我那样问他,就只反问了我一句‘若是皇兄与我想要那梅瓶,难不成父皇还会吝啬不给么?’”


    叶文彬:“……”


    这倒的确是霍靖川会说的话。


    叶文彬想起从前在宫里伴读的日子,啼笑皆非道:“小王爷从前犯了错,倒的确都很痛快承认,连伸手给夫子打板子的动作都格外娴熟。”


    霍靖川摇头笑:“谁敢真打他?板子还没落下来,他身边的小内侍已经跑到母后宫门前了,真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如今想想,从前宫中热闹都是因为他。现在……也只有你愿意陪着朕了,其实一直以来我身边也都只有你。”


    “你从四岁就在朕身边,说是伴读,可你连开蒙都是我教的。一开始还没知觉,可这些年回过味来,却只有你从头到尾只属于朕。”


    霍平祯目视他:“你不会背叛朕的,是吗?”


    叶文彬被他的目光看得心脏狠狠一跳,像是有千言万语要说,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倒是霍平祯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朕都知道。”


    叶文彬平复了心绪,他看出霍平祯今日心中不痛快——要不然也不能说起那些多年前的往事,因此也不忍心同他饶那些文邹邹的圈子,便直言不讳地问:“陛下今日是为何心情不好?”


    霍平祯脸上的那一点点笑容都消失殆尽了。


    “朕自承继大统以来,日日殚精竭虑,不敢松懈半刻,可为何却总不能如愿。内阁大臣是一群老狐狸,朕不敢轻易擅动,可朕一手提拔起来的寒门进士做了地方官却也是这般嘴脸。”霍平祯说着拿起一道折子递给叶文彬。


    这原本并不是叶文彬该看的,可见霍平祯现在这模样也不愿拒绝。叶文彬恭恭敬敬地拿起来,一目十行地看完,脸色一变。


    叶文彬抬眼。


    “从前我就看父皇因豪强与地方官勾结,而不得不将清查田亩之事搁置。那时我便想,世家恶行累累,那便该换些清白的寒门士子。”霍平祯说着重重地咳了一阵,叶文彬要给他递水,霍平祯却不叫他忙,颤颤巍巍地把人按了回去。


    他愧恨道:“只恨现如今这局面,还得朕设法替乱臣贼子将此事遮掩过去,否则弹压不下日后的乱象。”


    叶文彬讶然:“陛下的意思是,不打算追究董继荣?可他的罪行又该怎么算,不止是勒索当地富户,他还纵容县衙胥吏滋扰百姓,这……”


    霍平祯道:“要成大事,总要有所取舍。若治了这董继荣的罪,岂不是昭告天下是朕这天子的不是?是朕识人不清?”


    “奸贼佞臣好料理,可治了罪之后,清查天下田亩一事便就难以为继了。”霍平祯不悦道:“各地定要议论纷纷,朝堂上又要不安宁。”


    叶文彬想说“那难不成就这样将错就错下去,将来再有寒门进士行差踏错,也这么息事宁人吗?”,可是他没机会说出口就被霍平祯按了下来:“人都死了,就不必再起风波了。”


    叶文彬自幼年起就跟着霍平祯,说是被陛下一手带大的也不为过。因此,他总是会对眼前的人偏心,看着霍平祯惨白的脸色,他也只好将劝谏的话留着等霍平祯身子好一些再提。可他也知道有些事其实是劝不住的。核查田亩一事势在必行,不会因为一个寒门进士的意外就停手。


    叶文彬心里着急,便压这急躁,朝门口喊了一句:“来人,替陛下换一碗药来。”


    话音刚落,便有小侍从端着药进来。叶文彬自然是亲自盯着人把药喝了,又陪伴陛下一起用膳,唯恐宫人们照顾不精心,还细细叮嘱了一番。


    可做了这么多,心中却仍是久久静不下来。社稷磨人,他实在担心霍平祯-


    谢柏峥当真回了国公府。


    他第二日要继续去吏部实习,有些公文需要提前看看,多熟悉一些。


    翌日,他打着呵欠上马车,在路上解决了早餐。下马车之后,步行进了吏部衙门。


    谢柏峥才跨入文选司直舍,就见崔郎中一脸严肃地进来了。众人忙起身见礼,崔郎中只摆了摆手,便直接了当地说正事:“甘州照溪县县令董继荣勤国为民,全社稷之大义而敢为人先,然亡于流民之乱,既是忠臣,亦是义士,令天下感佩。陛下有旨,着令吏部议定抚恤事宜。”


    谢柏峥:“…………”


    就离谱。


    第79章 不当老婆79


    七十九章


    谢柏峥表情有瞬间空白, 回过神来便听到崔郎中叫他从旁协助,这是给谢柏峥参与实际政务的机会。


    议定文武官员的奖惩也是文选司工作的一部分,抚恤文臣则需要草拟抚恤诏书、选定谥号, 施恩惠及臣子家属。


    在此之前,通常要看看这位臣子的功过与生平。


    崔郎中命人找出了先前派遣董继荣去甘州任知县一职的记录,同时又从大理寺调来了照溪县“流民作乱”一案的卷宗。


    大理寺十分痛快地把卷宗送了来。


    崔郎中打开看过, 便明白了为何尚书大人交代要他亲自经手此事。这实在是,实在是——


    崔郎中将那卷宗递给谢柏峥, “你也看看吧。”


    谢柏峥虽已从霍靖川处了解过来龙去脉,却也重新打开了卷宗。片刻,谢柏峥不解地问:“依郎中大人所见,陛下缘何如此?”


    ——为什么明知董继荣有罪,却不问罪, 还要赏。


    崔郎中长叹一声, 似不知从何说起, 一言不发地提笔开始拟诏书。谢柏峥等他写完一看, 崔郎中替董继荣选的谥号是忠献。


    ……他骂人真的好高级。


    不过半日,吏部已经将董继荣的抚恤工作议定完成。按照规定, 各部的奏疏都要由通政使司六科收呈至内阁。


    谢柏峥做完这事,心中很不畅快。下午时, 听同在吏部实习的国子学同窗说起本月的旬考题目刚好与清丈土地有关,便趁着下午空闲提起笔与同窗们一起写文章,洋洋洒洒写了通篇, 心中的郁结之气才算是散了一些。


    赶在下值前将写好的文章交给国子学, 这才, 转过熟悉的青石板街道下值,上了马车却发现已有人在等他。


    霍靖川目不转睛地盯着人看, 可惜谢柏峥对这份含情脉脉无动于衷:“今日吏部议定了抚恤董县令一事。”


    霍靖川:“……”


    “若还想为你皇兄说好话,那还是省省吧。”马车很小,塞下两个人必定要摩肩接踵,谢柏峥浅浅靠在霍靖川肩上,语气不甚好地说:“我同陛下没有兄弟感情,更不想知道做皇帝究竟有何苦衷。”


    “董继荣至少有一个失职的罪过,死得也算不上干净,不治罪也就罢了,怎么还成了忠义之士要昭告天下地褒奖他?”


    “那受酷吏所害的百姓算什么,算他们倒霉?”


    霍靖川苦笑:“……不是说好不提了?”


    “我真是不明白你们在想什么。”谢柏峥瓮声瓮气地,一手扯着霍靖川的衣领,仰起头:“那你呢?今日去见谁了?是顾佥事那里有什么消息么?”


    霍靖川摇头,并不隐瞒道:“内廷传出消息,昨日晚,皇兄其实下了两道圣旨。第一道圣旨发给吏部,第二道则是着令大理寺重审董继荣一案,还忠臣一个清白。最迟明日,新卷宗与你们拟定的抚恤诏书便会一同发往各部,昭告天下。”


    “他为何要这样掩耳盗铃?”谢柏峥不理解。


    “皇兄这是铁了心要逼那些寒门进士与世家切割,挖出所有被豪强隐匿的田土。”霍靖川说着,逐渐收声。


    “令皇兄真是好高远的志向。”谢柏峥冷笑一声,“他就没想过放过一个董继荣,会有多少个赵继荣、钱继荣出现?”


    “……”


    谢柏峥烦躁地闭上眼,什么话也不想说了。


    霍靖川哑口无言地看着谢柏峥,他并非不知道当下的处置不妥当,可更知道他那位皇兄的决心-


    皇帝下发给吏部和大理寺的圣旨是从宫里直接传出来的,并未经过内阁商议,更没有经过六科,而是直接下发到吏部和大理寺衙门。


    从头到尾,皇帝都没有见过内阁诸位大臣。


    内阁在等待皇帝召见的同时,甚至还讨论了如何防范董继荣之祸再次发生,已准备好了下发至各巡抚衙门,要求加强防范的文书。


    可他们前一日才商议完,第二日便收到了吏部呈交诏书,甚至是谢柏峥这个国子学实习生都比内阁首辅更早知道皇帝对此事的裁决。


    实在是滑天下之大稽。


    内阁原本是机要大臣,相当于皇帝的智囊团,是要给皇帝出谋划策的。可大概是皇帝也知道自己的这个决断会被内阁劝阻,就不想与他们争辩,直接叫太监下旨。


    内阁首辅张大人与次辅吴大人面面相觑,这两位内阁话事人都不知该作何感想,这世间岂有见不到皇帝的内阁首辅。


    这历来的内阁大学士,都是两条腿走路。其一,是要能猜得准皇帝的心思,若能写得一手令皇帝满意的青词就更容易平步青云。


    这一项是锦上添花,更重要的则是能做实事。


    先帝给永寿帝留下的这两位大学士其实都是实在人,远不到退休致士的年纪,都还有折腾的劲头,没有要躺平摆烂的意思。即便没有雷霆手段,两位也能谋善断配合默契,只可惜现今这局面即便有诸葛之才,也无计可施。


    皇帝陛下故意绕开内阁给吏部下旨,内阁还真没法把吏部的奏疏拦下。只能写好票拟,再呈给皇帝御笔朱批。


    圣意如此,他们也只得遵从。


    首辅张大人亲自写好票拟放到一边,晾干墨迹。次辅吴仁衷在一旁喝着茶提神,心中也甚为忧虑,内阁总跟皇帝说不上话,长此以往可怎么得了啊。


    可他们这位陛下,倒也不是只提防内阁,他是个人都要防。谁也不受他信任,谁也劝谏不了他。


    不止是前朝,内廷也是如此。虽说陛下有纳妃,可却也没听说哪位嫔妃受宠,宠信宦官就更没有了。


    听说连秉笔太监李宾都不被皇帝待见,连朱批的特权都给收了回去,所有奏疏都是皇帝亲自朱批,从不假手于人。


    这样一来,其实相当于皇帝将自身隔绝于内廷朝堂之外。这皇帝做得,简直是六亲不认。


    吴仁衷叹着气,放下茶盏。他欲言又止,还是没忍住开口:“张大人,我听说昨日陛下将我等晾在一旁,唯独见了永安侯世子?”


    “陛下都快三十岁了,怎的还是整日与伴读厮混?”


    张南岳低头喝茶,不理他。


    吴仁衷是永寿初年才入阁的,可张南岳却是内阁老人,对于某些内情知道得也更多一些。他完全没有在这件事上去劝谏陛下的意思,宠信昔日的伴读实在不算什么,毕竟已经是唯一的旧人了。


    吴仁衷见他不搭理人,有点来气:“张大人,您就不知道着急吗?若是长此以往,陛下与朝臣离心,有害社稷啊!”


    “就说现今之事,哪怕有太监能给传句话都是好的,结果你看现在,宫里就一句话,叫我等静候召见。”


    “结果召见了吗?”


    “那你说该如何?”张南岳有几分稳坐钓鱼台的意思,看破红尘一般:“陛下不信世家,也不信清流。你以为他将新科进士们丢到地方去清算田土是信重?他那是把这些人都当成手中利刃,这三百多位进士提拔不起来,每隔三年就又有新的一茬。”


    “咱们这位陛下做太子时就以仁厚著称,可你看他做的事便知道其实是个狠心人。”


    “他真放在心上的人,便是有一丁点危险都要赶紧叫回身边来,撒出去的都是他不心疼,用完就丢的人。你当他不知道董继荣之过?他知道,可他不在意,总归人都死了不如再多利用一番。”


    “至于甘州百姓之苦,或是董继荣的家人亲族该如何面对天下的悠悠之口,比起天下社稷又算得了什么。”张南岳手中还握着茶盏,可总觉得心凉:“万民生计都在他一念之间,可咱们这位陛下……”


    张南岳摇头,像是沧桑了不少:“若是永安侯世子能从旁劝说倒也还有挽回的余地,可依我看,他二人好得穿一条裤子,言听计从还差不多。”


    “陛下除了叶世子谁都要忌惮几分,你我难不成还找得出第二个能叫陛下肯放下戒心的人不成?”


    “您这不是胡说……”吴仁衷说着,顿了顿,表情古怪地问:“还真有一个,您还记得陛下特恩准许入国子学那位长安县书生么?”


    “……”张南岳眯眼回忆。


    即便朝中需要一位能叫皇帝天然就信任的人,来打破皇帝与朝臣隔绝的状态,那这人选还真不能随便。若是选出个奸佞小人,岂不是为祸社稷。


    可谢柏峥,却被内阁关注许久了。


    自长安县县试舞弊案以来,谢柏峥这个名字就常在内阁被提起。他凭一己之身洗刷冤屈,还无辜者清白,又能从一张小小的借据牵起盘踞朝堂的大案且全身而退,足见其才智机敏。


    又能为李三等寻常百姓伸冤,即便是一个早已死在山岭之中的幼女他也愿意冒险一试,又见其心怀仁义。


    他在劫匪手中能将叶文彬安然无恙救出,又见其智勇双全。


    吴仁衷拿出两张试卷来,递给张南岳。吴仁衷解释:“这两张是国子学监生的旬考答卷,虽然文采不佳,但道理都是通的。”


    张南岳展开阅读。


    吴仁衷继续道:“国子学的旬考都是王司业亲自出题,考的都是当务之急的时政。上月考的是吏部派官,本月考的是清田。”


    “其实上月王司业便注意到了此子的文章,难得不是说些歌功颂德之溢美,而是言之有物。要不然,也不会选他去吏部历事,指望他多接触些实务,能写出更加务实的好文章。昨日新一月的旬考结束,他新写的这篇文章就递到我这里来了。”


    “一个尚未入朝的监生,都能看得明白。”吴次辅叹着,停了下来。言外之意,却很明显。


    张南岳从头至尾将谢柏峥的两篇文章阅览一遍,意犹未尽地撂开手。


    “他写文章倒是不仿古,也不仿王司业,文采也的确是没有。”张南岳话虽这样说,脸上却有笑意:“可也的确是两篇难得的策论,若是润色一番,上奏到御前都使得。”


    这样说完,却没有下文。


    吴次辅不懂他:“你今日怎的总是犹犹豫豫?”


    “可这两篇文章,不能由内阁交上去。”张南岳一锤定音道:“待他吏部历事结束,叫他去翰林院历事。”


    “这两篇文章,得他亲自讲给陛下。”


    “你是说叫他去做筵讲?”吴次辅犹豫:“……这不合规矩吧?”翰林院里多得是状元出身,哪轮得到一个监生去侍讲。


    张南岳不以为意:“你去讲倒是合规矩,陛下愿意听吗?”


    “……”


    “总归提拔后生也是你我之职,既然要做就大度一些。”张南岳道:“陛下从前不还想直接给他封一个实职吗?这也算是顺了陛下之意,指望他日后少些一意孤行。”


    “哎。”吴次辅叹气,又叹气:“也罢也罢,就依你所言。”


    言罢,又评价道:“……做阁老怎么能做成咱们这样,这行径像极了佞幸小人。”


    “……”


    张南岳彻底不想搭理他了-


    另一头,谢柏峥还不知道首辅大人打算把他打包卖了,他正在忙着做事。董继荣的抚恤圣旨经陛下朱批,又经吏科官员审阅无误,已誊抄并发还吏部,着照旨办理。


    不过圣旨下达之前,该准备的都一应备好了,一切按部就班即可。只是谢柏峥却有新的发现——


    吏部的文书记录中,是无官员妻妾记载的。


    因此直至谢柏峥随同崔郎中宣读圣旨,才知董继荣就是顾静瑶的寒门丈夫,宁远侯府的乘龙快婿。


    第80章 不当老婆80


    第八十章


    皇帝陛下要嘉奖董继荣, 那自然是喜事一件。董家几口人一起更衣、收拾妥当,再择吉时跪拜、恭迎圣旨。


    抚恤圣旨由崔郎中亲自宣读。


    实际上的抚恤圣旨是非常长的,洋洋洒洒几百字。自“奉天承运, 皇帝昭曰”起,详细叙述董继荣为臣子的功绩,再引述一番, 最后才是嘉奖的具体内容:赐董继荣谥号“忠献”,赐董继荣之母“孺人”之诰命。另, 赐一百两官银,还要将董继荣之事迹公诸于四海。


    崔郎中的文采好,官话也说得好听。


    这一份圣旨宣读完毕,董家人听得云里雾里,完全没听出来这是哀荣。董继荣的母亲魏氏合不拢嘴地问:“圣上亲自褒奖, 我儿这是有大出息了啊?能调回京里来做官吗?”


    董家其他人不外乎也是这个作态。


    抚恤圣旨写得太文绉绉了, 肚子里没有墨水是听不懂的。唯有跪在魏氏身后的顾静瑶听懂了其中之意, 她冷静而又缓慢地看向董家人。


    很快, 又转回头。


    她把头低了下来。


    魏氏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连崔郎中递过去的圣旨也没有接。顾静瑶不敢贸然去接圣旨, 只能佯装不懂。


    好在这样的大场面,定是有耆老在的, 好歹叫魏氏先把圣旨接了下来。再往后便是点香、供奉圣旨。


    魏氏也换上了孺人的服制。


    魏氏哈哈大笑地出门来,见顾静瑶脸上喜色不显,便抖起了婆母的威风:“今日我家这样大的喜事, 怎地一副死人脸?”


    顾静瑶笑得比哭还难看。


    魏宅门外, 又是热热闹闹的一队人马赶来。一位青衣小吏上门来, 先问主人家好,再与魏氏道:“您就是魏孺人吧?”


    魏氏再次笑得合不拢嘴, “是是是!差爷既然上门来了,少不得要讨一杯酒喝,再叫我那儿媳妇送上红封,也沾沾喜气!”


    “是就行!来人,把棺材抬进来!”青衣小吏朝虚空一拱手,道:“我等奉大理寺卿之命,特意将董县令的棺椁送到府上,另还有今日才被押……接来京城的董县令在照溪县纳的十一房小妾并随从仆人等,也一并送来了。”


    青衣小吏话音刚落,进来了近二十人身穿孝衣衣的男男女女,再与吏部传旨的钦差等人,一起将堂前的院子挤得满坑满谷。


    一位年长的管事跪了下来,“老夫人,老爷在任上为国捐躯了!”


    董继荣几年前丧父,家中只有魏氏一个长辈。魏氏沉浸在喜悦中还未缓过神,她身后的二子一女似已听明白了。


    “娘!他们说大哥死了!”——一道声音划破魏氏的美梦,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从宣旨的官员到她家,再到更衣、接旨、再更衣,又上香供奉圣旨,这一桩桩件件为赶吉时几乎没有停歇,令她眼花缭乱,结果是他儿子的命换来的。


    那可是她的命根子!


    魏氏颤颤巍巍地跑过去,趴在棺材上,拍打着说:“阿荣!阿荣是你吗!你回我一声啊!阿荣!”


    她这里哭得肝肠寸断,魏宅门口早已算好时辰的小厮按时点起了炮仗。


    一时间,锣鼓喧天。


    魏氏哭喊得几乎要晕过去,又站起来,她不敢拿大官们撒气。转过头来,一把薅起顾静瑶的发髻,破口大骂:“你男人都死了,你穿金戴银给谁看啊?”


    顾静瑶默默地,一件件取下自己的钗环。


    魏氏从她身上撒不够气,又来棺材前哭。大理寺那位青衣小吏原本被支使来做此事就不乐意,他见炮仗声一停,便赶紧告辞。


    吏部的几位官员宣了旨,又将赏赐送上,自然也没有再继续留下的道理。


    顾静瑶在门口送他们,她依旧是那么平静。平静得,像是麻木一样-


    谢柏峥心情复杂地自董宅出,回到吏部便见大理寺已将新卷宗发至各部,果不其然隐去了关于董继荣敲诈勒索富户,与纵容胥吏肆意滋扰百姓、妨碍农事之过。


    新卷宗中的董继荣端是个清清白白的好官。


    谢柏峥不忍卒读地把卷宗传阅给下一位,与他同样知晓内情的崔郎中亦是面色不好看。崔郎中把他叫过去说话。


    四下无人,崔郎中犹豫道:“此事你……”


    ——崔郎中想必是担忧谢柏峥看过旧卷宗心中不平,怕他乱说话,故而才来安抚。只是“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这种话,是真难说出口啊。


    “郎中大人不必担忧,学生都知晓的。”谢柏峥主动将话接了过去,认认真真道:“如今陛下一力推行清田,乃是功在千秋的大好事,暂时不追究董县令而是大加褒赏是为激励地方官。武人们尚且敢马革裹尸还,地方官员蒙天子恩德,自当结草衔环以报。如今以董县令为榜样,自然更加知晓要以为生民为计。”


    ——至于是真的心中感怀,还是被皇帝这一道褒奖圣旨给逼的,就不好说了。这圣旨一旦传至地方,必定令地主豪强畏惧,也必定会更加进一步挑起寒门进士与当地大族之间的矛盾。


    崔郎中面色凝重地点头。片刻,他又皱眉:“等等,你说暂时?”


    谢柏峥一脸年轻书生的蓬勃朝气,满腔报国之心地说:“这是自然,陛下圣明,自然是先行褒奖董县令以稳时局。想来不过是一时的隐忍,陛下心怀万民,将来定会还照溪县一个公道,还受恶吏之害的百姓一个公道!等待各地清田有了成效,陛下必定要治董县令一个办事不致生民受苦的大罪!陛下英明,董县令那样误国欺君的罪臣,难不成还要受后世敬仰不成?”


    ——姓董的将来翻不翻案,还不是皇帝一句话的事。今日是受朝廷嘉奖的功臣,将来能不能一直都是忠臣义士就说不准了。


    崔郎中闻言深思,一时竟有些怔愣。谢柏峥说得抑扬顿挫,字字句句都在盛赞陛下英明,可他话中仔细咂摸却又有不同的意思。


    一种令他这吏部郎中都心惊肉跳的言外之意。


    可抬眼一看,谢柏峥仍是一身正气。


    崔郎中感觉自己可能是老了,搞不懂现在的年轻人了,莫非他真的是这样想的?那可实在是忠君良臣的好苗子,想来与他在乡下小县出身也有关联,还是心思单纯了些。他这样的,将来入仕可别被欺负啊。


    崔郎中心中百转千回,面上却已然慈爱了起来。崔郎中道:“……你想得不错,陛下做事自是有大道理。”


    什么道理,他却不说。


    谢柏峥忍笑:“学生谢郎中大人提点。”


    崔郎中:“……”


    谁在提点谁还不好说呢-


    这一场对话结束,已经快到下值的时辰,可文选司的官吏们却都没有要归家的意思。


    吏部衙门原是五日一休的,因前些日子忙着所以才改十五日一休,如今忙完了大事自然也要将休沐补回来。


    长官体恤他们辛苦,准许每日只留两人当值,其余人都可补假。


    谢柏峥这样的国子学实习生,就不必当值了,从明日开始休沐三日。他自从进了国子学,还没休过这么长的假。


    谢柏峥领了假,再次转过青石板街道,上马车。青竹将早已经准备好的信封递给他,“少爷,这是长安县寄来的家信。”


    转眼间,自他三月离家至今日,每月一封的家信也已经收到了第三封。谢柏峥与青竹道谢,低头拆信。


    前两次家封都是谢教谕写来的,无非是督促谢柏峥在国子学好生读书。谢柏峥只好将便将国子学的背诵篇目抄给谢教谕。


    总归谢教谕管一县文教,这些也有用。


    除此以外便是祖母与苏氏、谢若婧等人带给他的话,都是说些日常琐事。谢柏峥也极有耐心地一一回复。


    只是谢柏峥却从上一回的家信中推断出,谢教谕似乎并未将国公府之事告诉祖母与苏氏,回信时亦并未提到她们是何态度。


    这事挺奇怪的,谢教谕为何不说?


    谢柏峥见到这封信,便勾起了这个疑惑。因此拆信时没注意到信封上并不是谢教谕的字迹。因此他展开信纸,才发觉落款竟是谢若婧。


    信的内容也很简单,询问谢柏峥是否能将她丈夫也接来京城读书备考。除此以外,并无赘言。


    秋闱三年一次,通常在八月考试。


    这样算来,下一次秋闱乡试应当在永寿三年八月,距离现在还有一年多的时间。不过考虑到古代交通不便等因素,提前一年多倒也没什么。


    可问题是据他所知,他那位姐夫祖籍不在盛京,他应当在布政使司驻地的贡院参加乡试,来盛京折腾这一趟做什么?


    谢柏峥十分疑惑,决定回信问一问。可一落笔,又担心谢若婧误会他不欢迎姐夫来盛京,实在是伤脑筋。


    他在书桌前写信,霍靖川便在一旁拿着话本看。


    没过一会,霍靖川便不甘寂寞地挪了过来,探头来看他写什么。霍靖川问:“你在吏部历事这样忙,回家还要处理公务?”


    “——是家信。”谢柏峥倒没阻拦他看,只是愁。


    “你当真不晓得姐夫为何要来?”霍靖川只看了一眼,便明白发生了什么,“我记得你提过,郑文清在府试与院试中都得了案首,已被荐入国子学?”


    “没错。”谢柏峥点头,“算算时间,他应当是下月初报道。”


    “这便是了。”霍靖川一笑:“本县的神童才子与你这县教谕亲子都入了国子学,他这县教谕的东床快婿还只是个酸秀才,你叫他怎么坐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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