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家总有些私房话要讲,虞令淮很能理解,再者说,刚刚顺利完成敦伦之礼,他就眼巴巴凑过去,倒显得他是那种贪图一时之愉的俗人。


    是以,次日晚上宋衔月再次留宿碧梧宫之时,虞令淮听闻后只是笑笑,还吩咐御膳房为她二人添几道菜,用温盒装了送去。


    入了夜,更是遣人炖煮补气养颜的羹汤,搭了些酸甜有滋味的小零嘴,正方便边聊边吃,不可谓不周到。


    如此这般,虞令淮认为自己不日便可取代小玉狐狸的地位,成为沛沛真真正正的大房,毕竟他的气度摆在这儿,不容置喙。


    事情正如他预料那般发展,白日里埋头于案牍间,正觉疲累时,吴在福进来通禀:“皇后娘娘在外求见。”


    这间御书房容绪还没来过呢。


    虞令淮精神抖擞地站起身,“快请”两个字都在嘴边了,骤然一滞,他很快收回,清了清嗓,很是自矜身份地坐下,颇有威严地缓缓道:“请皇后入内。”


    “是,奴遵旨。”


    虞令淮没有漏掉吴在福的神情——恭敬中带着一丝笑意,并几分欣慰——那么容绪此次前来多半是给他送慰问汤食的。


    –


    窗明几净,竹榻茶垆。


    容绪没有想到御书房布置得这般雅致。


    虞令淮没有用熏香,倒是临窗摆了一溜儿花木,散着幽幽清香,聊以提神。


    走近细看,其中最引人注目的竟是乡野之间随处可见的菖蒲。自溪头涧畔移入盆盎之中,配以奇石、青苔、木座,菖蒲非但没有失了生机,反而十分清新。


    再将目光投向书案,虞令淮全神贯注,似是没有留意到此间进人了。


    直到容绪出声行礼,他才如梦初醒,放下手中纸笔。


    “何时来的,怎不知会一声。”虞令淮目光落在两日未见的妻子脸上,唇角不知不觉扬起愉悦的弧度。


    容绪顺着回:“来了有一会儿,何时开始养蒲的?我看这几株菖蒲长得极好。”


    虞令淮乔张做致地说:“修心养性嘛。”


    这下容绪彻底忍不住,轻笑出声。


    “笑什么。”虞令淮不满地看过来,一边接过她手里的食盒,一边嘟囔:“演得不好么?那得怪你,你一笑我就破功。”


    食盒里盛了一碗羹汤,虞令淮也不管这是不是容绪亲手炖煮,拿了调羹就要喝。


    “烫——”


    容绪赶紧拦了,“一直在小火上煨着,听说你下朝了我才盛了端来,烫着呢。”


    “没事,猪舌头不怕烫。”虞令淮笑。


    这是在说小时候她娇气,喝个汤吃筷菜都要侍女扇凉了才肯继续用,虞令淮笑她是猫舌头,而他正是长身体拔个头的时候,又很少挑食,来者不拒,容绪便讽他是猪猡,大舌头一卷全都进胃里。


    现下看他主动拣了这话来调侃,容绪也不由莞尔。


    见他喝汤,容绪转头欲坐,腰身却猛的一紧,被虞令淮牢牢箍着,人也相当于坐在他怀里。


    “做什么。”


    “陪我一会儿。”


    容绪推他,“这不就是在陪你?快些放开,像什么样子。”


    虞令淮不依,脸皮忒厚:“好喝。”


    容绪泼冷水:“膳房大师傅熬的,自然好喝。”


    又冷着一张脸,宛若那断情绝爱的神妃仙子,叫人多看一眼都觉是亵渎。


    幸而虞令淮早已习以为常,嘴上也跟抹了蜜似的,“原来是膳房大师傅熬的,那可太好了,我舍不得你操劳。”


    不仅要讲情话,还要诉苦,讲起那些菖蒲虞令淮更是喋喋不休:“这些个文房清供我哪里懂啊,你知道的,我是个大老粗,书房里放些兵书了不得了,哪里会有现在这副光景。”


    “还不是要跟那些文官打交道,书房议事请他们坐坐,藤床香簟,石榻竹几是必要的吧?瓶中也要供上清莲,墙上悬张古琴,雅,太雅了!”


    容绪静静听着。


    她知道,在一些小事上虞令淮是很乐意给个面子,迁就朝中老臣的,这也是他有时候太过严苛而不被人诟病的缘由之一。


    “今日我来,是想问你要件东西。”


    趁他愣怔,容绪这才得以从他膝上挣开。她迤迤然来到花梨木椅子边坐下。


    “前段时间你说从外邦番使那儿得了些宝贝——”


    虞令淮打断道:“那时我可请你来瞧,是你自己不乐意,拒了。”


    要是论这一点,容绪确实理亏。但她也知道对方只是发发小牢骚,不是真生气,于是温声说:“现在我想看了,不知陛下可否允准,可否割爱?”


    虞令淮哼一声,装模作样地点点头,“那孤便给皇后面子。”


    容绪还以为一匣子宝贝收进库房了,起身正准备出去,却发现虞令淮绕至屏风后,从一多宝格上将匣子取下。


    瞧那熟门熟路的架势,平时没少把玩。


    “从前总听人说北晟苦寒,云秦荒凉,其余小国小邦更是蛮夷之地,瘴气横行,百姓则不通文墨,愚昧无知。实则,不是这么一回事。”虞令淮边说边摇头,“去年我遣使西去、南行,记录沿途见闻。”


    说着,从另一边取下厚厚一沓书卷。


    书卷边缘泛黄微卷,还有几处沾上抹不去的灰、油。


    “这些便是特使所作记录,姑且称作游记吧。”虞令淮边翻边说:“山川地形、物产气候,这些乃最基本的。朝章律法、商贾贸易,这些则是我特意命其留意的……”


    虞令淮讲起这些来头头是道,并且看他翻阅的熟悉度,显然是书卷送回来他就翻看过不止一遍。


    容绪的目光自文字图画上扫过,渐渐停留在他侧颜。


    时至黄昏,落日余晖自窗棂洒落,皆凝在这一张面孔上。这时的他,专注自信,这时的他,眼里有臣民有河山。


    “儿时学夜郎自大的典故,同窗们哄堂大笑,未曾想到我们大鄞君臣与那夜郎国主无异。”虞令淮眉心微蹙,后打开那口匣子。


    他向容绪介绍了几个小玩意,有石头做的也有木质的,乍一看都是特别原始、粗陋的工具,要么是捕猎用,要么是防身用。


    没想到这给了他很多启发。


    先前虞令淮召了几名武将详谈,正打算根据这些小玩意对大鄞兵器进行改造。可惜他思维总是太过跳跃,也就容屿跟他较为熟识,能听懂他的意思。


    讲起这些来,虞令淮总是很兴奋,这是他擅长的领域,比起批折子,他显然更倾向于在这里发挥自己的特长。


    “抱歉,沛沛。”


    虞令淮突然的致歉令容绪一头雾水,她疑惑看向他。


    “是不是太枯燥了?你本来是要找什么物件来着,被我扯远了。”


    虞令淮把桌案上的东西统统收起来。


    他匆忙的手忽然被容绪覆住。


    “不会枯燥。”容绪轻轻松开,眼眸则认真看着他,“虽然有点听不懂,但你说的这些,书上可没有写,我挺好奇的。”


    多年来,她见过他自由散漫,言行无状,钓鱼、打猎,他看起来格外适合外面那片天地,就像他画的那头苍鹰,能飞千丈高,万里远。


    如今她也见到了他的自信神气,在他手中、在他笔下的,是大鄞的黎民苍生,他眼中的奕奕神采,是欲探求大鄞未来数十年在多国之中稳稳立足的可能性。


    总觉得今日的虞令淮……还挺让她刮目相看的。


    再定睛一瞧,容绪无奈扯唇。


    ——虞令淮这人还真是半点藏不住事,她刚对他另眼相看,他就满脸写着“不愧是我!”“魅力这种东西,简直是为小爷量身定做的!”


    容绪轻咳一声,讲出今日来意。


    “我打算挑一件礼物送给宝珠,过两天秋猎她和张小公子也去,我就不特意跑一趟了,到时给她。”


    “行啊。”虞令淮从书案前让开,“陆宝珠最喜欢研究这些奇淫巧技,真是巧了,你挑吧。”


    容绪嗯了声,垂眸细看。


    就在这时,虞令淮冷不丁想到一个月多月前的梦。他遇险,被陌生女子救下,便是在秋猎之时……


    虞令淮用力摇头,试图把杂念一股脑甩出去。


    梦境而已,何必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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