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前一天的补眠, 第二天雷渊醒得很早，打开手机一看才早上五点，却又收到了三十条工作信息。
有人催他发文件, 有人催他看文件, 有人在问某个讨论二十次还没定论的问题。
虽然这种情况已经持续几年，但总是让人烦躁。
雷渊正准备下床工作, 突然被什么撞了一下，侧头一看是顾斯翻身抱住了他。
睡梦里的顾斯没有白日的尖锐，野草般繁茂的睫毛随呼吸轻颤，整张脸轮廓清晰英俊如塑像。
雷渊感受着顾斯平缓的呼吸，试图压抑心里的烦躁。
但对方的手却慢慢向下滑，引起蜻蜓点水般的瘙痒，让雷渊出现了无法控制的反应。
“小混蛋，”雷渊暗骂, 觉得自己更烦躁了。
为了助力Polite大神赛前禁欲, 雷渊还是毅然离开温柔乡，独自坐在书桌边打开电脑。
今天顾斯要赶往五环外的拍摄基地，雷渊让前台准备了一份早饭送上来，然后掐着表在六点半摇醒了顾斯。
“这么早, 为什么不和我一起睡？”顾斯迷迷糊糊地抓住雷渊的胳膊。
他习惯了电竞选手半夜睡中午起的作息，虽然昨天睡得挺早, 但六点半起床还是强人所难。
“大神, 您今早要去拍宣传片, 过一会队友该找您了。”雷渊试图抽走胳膊。
顾斯不依不饶：“姓雷的, 你为什么不睡我！”
“”雷渊开始怀疑他是不是装睡。
但过了一会, 顾斯没再说话，似乎真的又睡回去了。
如此折腾了几个来回, 顾斯终于从床上站起来了，只是三魂七魄还游离，路过书桌时差点撞了上去。
雷渊连忙伸手垫在书桌尖角，另一只手揽过顾斯的腰。
“还没睡够吗，Polite大神？”雷渊拍了拍他的头。
“睡不够。”顾斯靠在雷渊肩上，出现继续耍赖的征兆。
“我看了日期，开赛后三周打完分组赛，”雷渊贴在顾斯耳边道：
“到时候我睡死你。”
虽然雷渊语气轻柔，但听到后半句顾斯还是如同被雷劈了，突然清醒。
他一下子从雷渊怀里的烂泥，变成顶天立地的Polite大神，在十五分钟内完成了洗漱更衣和早饭。
时间不到七点，顾斯收到老周的消息：
老周：[经理他们危机公关一宿没睡，今天我陪你去，你有什么要带的东西吗？]
顾斯：[没有，但我不在宿舍。]
老周预感不祥：[出这么大事，你去哪里了？]
顾斯笑：[来旁边酒店楼下等我吧。]
过了一会，老周才从震惊中恢复：[你不会是又和姓雷的搞上了？]
顾斯笑：[没搞，普通睡觉。]
老周怒：[我说的“搞”是这个意思吗？？？]
顾斯没回。
看雷渊也收拾得差不多，顾斯问：“和我一起下楼吗，战队的人等会就来。”
雷渊困惑：“我们可以大张旗鼓公开吗？就算你不担心违约条款，我还是很在乎。”
顾斯摇头：“你以为我傻是吗？”
雷渊淡定道：“我只是觉得你法盲。”
顾斯解释：“只有老周和新来的小孩过来，老周就是我们S8时候的医疗兵。我们关系不错，都不是会打小报告的人。”
“那新来的小孩呢，你们难道不是水火不容吗？”雷渊不理解顾斯给对手递刀子的行为。
顾斯歪头道：“其实我觉得他还不错，虽然打法怂，但是操作很强，人也勤奋，挺懂事的。”
“更何况，”顾斯狡黠一笑，“最近几周，热望可不敢把我怎么样，我们可以试试这小孩的脾性？”
雷渊叹气，他算是明白了，顾斯的心思不能以常人目光揣度。
别人都以为，他和新人无论场上场下都要你死我活，他却只会真心欣赏对方的操作。
因为对方训练勤奋、追求进步，他就不为自己委屈，反而把新人当朋友和队友。
“也不知道，是谁之前气得直播都说不出话？”雷渊一边无奈，一边打上领带。
顾斯知道雷渊答应了，兴奋地站起来：
“一起训练了两周，我想通了。这最多算热望和沈俊风的问题，新人是无辜的。”
雷渊叹气，瞬间觉得顾斯和七年前没什么区别，还是个一腔热血的小屁孩。
然而顾斯目光灼灼，雷渊也明白，他是急于把甜蜜的秘密分享给朋友。
想到这里，雷渊心里泛起一丝暖意。
“算了走吧，”雷渊屈服，“反正这官司早晚要打，不过是时机罢了。”
两人一起下楼，在北城清晨的阳光里站了一会，就看见老周和梁登云从热望方向走来。
老周显然没想到，顾斯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和雷渊站在一起，整个人突然说不出话了。
“顾队早上好，”倒是梁登云淡定地先打了招呼，“请问这位是？”
老周刚想阻拦，顾斯却抢先一步开口：“我前男友，姓雷。”
雷渊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顾斯又连忙补充道：“以及现男友。”
梁登云也震惊于顾斯的坦诚，但毕竟他在欧洲长大，接受的教育开放多了，很快就缓过神来。
“啊，雷哥好那个，我在欧洲的时候，也了解过LGBTQ+平权来着，我还支持过同性结婚的相关法案。”梁登云一本正经道。
雷渊被逗笑了，语气和蔼几分：“不好意思正好遇上了，还麻烦小梁帮忙保密啊。”
梁登云立刻站直：“好的好的，顾队和雷哥放心，我一定保密。”
雷渊难辨真假，只觉得这小孩态度不错，也无意继续试探什么：“那我上班去了，祝你们拍摄顺利。”
雷渊朝顾斯额头轻吻了一下。
看着雷渊风度翩翩的背影，老周黑脸瞪向顾斯，话里有话：“这还有小孩在呢，你别教坏人家！”
顾斯装作没听懂，对梁登云一笑：“Cloud快把眼睛捂上。”
梁登云听话地把眼睛捂上了。
老周彻底无语。
*
“先说一下今天的拍摄计划，上午是化妆加拍宣传照，下午拍宣传视频，晚上配合直播平台打全明星比赛。”
三人坐在改装过的奔驰商务车上，老周拿着日程表照本宣科。
他平时主要负责管理青训队，上次参加拍摄任务还是作为选手，因此对流程也不算熟悉。
见顾斯看着窗外发呆，完全没认真听讲，老周拿纸卷抽他：
“经理特意嘱咐我跟你说，拍垃圾话的时候不要人身攻击，上个赛季你劝齐麟买养老保险就肯定不行。”
顾斯不知悔改：“齐麟那狙得像老花眼一样，还总仗着资历使唤年轻队员，我这不是善意的劝告？”
老周：“那你也不能拍宣传片时候说啊！你要气死山海战队的粉丝吗？”
顾斯笑：“要不你问问我家雷律师，买养老保险是不是法律要求？”
“你秀个屁恩爱呢，有完没完！”
老周不想理顾斯了，转头去教育梁登云。
“小梁啊，你的垃圾话有没有想好啊？千万别学你顾队。”
梁登云第一次参加拍摄，态度极其端正，立刻把准备的垃圾话朗诵给老周听，声情并茂。
“不错不错，虽然像高考作文，但新人谦虚严谨点好。”梁登云是个正常人，老周很欣慰。
顾斯却接话道：“说人家像高考作文，你考过高考吗？”
老周皱眉：“我可是有高中文凭的人，敢问您有吗？”
顾斯得瑟：“我家雷律师可是T大毕业的。”
老周彻底暴走：“雷雷雷，你今天是怎么了，不提姓雷的不会聊天！”
他像是看怪物一样看着顾斯：“Polite大神，您是不是被什么脏东西附体了，以前没看出你是恋爱脑啊。”
顾斯：“以前我没谈恋爱啊。”
老周：“要不等打完第一轮，带你去庙里拜拜？”
顾斯猛拍大腿：“我听说寺庙只保佑正缘，要是不是正缘，拜过就要分手了要不要去试一试呢？”
老周很想拉开车门，现在就把这厮推下去。
顾斯看着老周的黑脸，扬唇一笑。
他自认为面对这段关系，自己还是足够清醒的。
准确地说，在昨天的风波之前，他并不能承认雷渊从“前男友”变回“现男友”。
虽然不知道他到底如何操作，但顾斯很清楚，如果不是雷渊殚精竭虑，自己恐怕已经替热望背了黑锅，要对着镜头忏悔自己实力下滑了。
他不仅屡次毫无保留地出手相助，还对他们共同的未来满怀期待。
一直在泥淖中徘徊的顾斯，不能否认自己的感动。
在漫长的暗夜里，他看见一点光，就想拼命抓住，就像九年前那样——即使遍体鳞伤，但这就是顾斯的生存法则。
方才吵闹的车厢突然安静下来，三人很有默契地闭目养神。一个小时之后，抵达联盟的拍摄基地。
三人刚一下车，就看见不远处一辆大红色的法拉利风驰电掣而来。
“说曹操，曹操到，”老周一脸嫌弃，“这么得瑟一看就是山海。”
梁登云惊讶：“国内俱乐部都用法拉利当保姆车了？”
老周不屑道：“也就他们煤老板俱乐部这么得瑟，而且你懂什么，我们这辆车算上改装费，不比他们便宜！这叫低调奢华。”
三人议论间，法拉利已经停妥。
“Cloud，诚邀你见识一下我们国内特产的土鳖。”老周提醒梁登云。
梁登云立刻认真打量起来。
首先下车的男人堪称logo里长了个人，从爱马仕到纪梵希到迪奥，可谓金光闪闪。
这就是山海战队队长齐麟。
然后下车的是战队经理，同样是大金链子小手表，见到顾斯等人就皱起眉头。
最后下车的是个生面孔，想来是山海战队本赛季新签约的青训状元。年轻人穿得还算朴素，但是面相十分嚣张乖戾，让人很难喜欢。
“老周，怎么是你？你们经理怕上街挨打，不敢出门啊？”山海经理见面就戳热望的伤疤。
“万年老二都敢在街上得瑟，我们世界冠军怕什么？”老周回击。
不得不说，老周这一招更狠——
《绝地枪王》职业联赛分为国内联赛和国际联赛，国内联赛一共12支战队，只有前四名能进入国际联赛的角逐。
在S8和S9赛季，热望都以国内冠军身份进入国际联赛，而山海也连续拿了两次国内亚军。
更憋屈的是，在两次国际联赛中，山海屡屡折戟四强——一次输美国，一次输韩国。
而在全球总决赛，他们又都败在顾斯枪下。
对于山海而言，当国内万年老二已经足够郁闷，却还要背上“内战内行，外战外行”的骂名。
更可恶的是，偏偏同为华国战队的热望，就打得如此出彩！
两家可谓是积怨已久，山海战队的众人都认为，他们一直以来背负的嘲讽，50%是源于热望的成功。
更何况顾斯还公然劝齐麟买养老保险。
不过，电竞宅男也有电竞宅男的好处，无论热望还是山海，虽然一见面就火药味很足，但都不是爱好线下动手的人。
两方人马互相斗嘴，也就一路走到了化妆间。
“队长，我是不是起猛了，看见顾斯和齐麟有说有笑？”醉歌战队的狙击手询问队长李柏。
李柏摆出见过大风大浪的样子：“这你就不懂了，咱们电竞圈的老一辈，都是场上对手、场下朋友，这就是竞技精神的写照。”
李柏所言的“老一辈”，当然也包括他自己。
“哦哦，好厉害啊。”狙击手敷衍道。
结果，随着二人走进化妆间，众人才听见“有说有笑”的内容：
“顾队，恭喜你这么快就被新人取代了啊。”
“哪里哪里，还是齐队厉害，新人都被挤去看饮水机了。”
“祝Polite大神早日功成身退！”
“齐队，咱之前说的养老保险买好了吗？”
惨遭打脸的李柏：“你们两个老东西，不能给年轻队员做个表率？”
“这不就是表率吗，”顾斯放肆一笑，顺势坐在李柏旁边的座位上，“给我们Cloud同学做垃圾话教学呢。”
顾斯扭头看向梁登云：“来Cloud，以养老保险为主题发挥一段听听。”
梁登云没回话，齐麟则轻蔑地切了一声，转身去了离顾斯最远的座位。
因为换位风波，李柏不太想搭理梁登云。落座后和顾斯又贫了几句，就被化妆师勒令闭嘴。
给职业选手化妆是高难度工作，因为选手之间颜值方差比较大。
顾斯底子好，化妆师其实没太大发挥空间。一番琢磨后，也只是打上发蜡，把他的狼尾打理得更加立体。
顾斯英俊的脸把发型的野性彰显得淋漓尽致，化妆师对这个作品特别满意，举着手机前后左右一通狂拍。
等到化妆师拍完，也不过刚过去十分钟，老李脸上的腻子还没涂匀呢，顾斯就光彩夺目地出门了。
他出来得太早，摄影棚还没布置好。
等待中顾斯百无聊赖，掏出手机学着化妆师的样子自拍了两张。
他基本不自拍，对照片也没什么品鉴能力，拍完直接就发给了雷渊。
雷渊正在开会，点开顾斯的消息就看见两张照片：
晦暗的走廊里，顾斯垂眸看着镜头，整个人轮廓立体流畅，苍白的墙面把他的黑发和双眼衬得更加深邃。
一缕刻意打磨的碎发落在眉上，看着慵懒又野性。
雷渊抿了抿嘴唇，表情却还是一贯的平静疏冷，回复道：[叼着队服拍。]
顾斯能想象，雷渊此刻又是那副西装革履风度翩翩的模样，气得咬牙：[衣冠禽兽。]
话虽如此，趁着走廊里没人，顾斯倒真是微微撩起队服，举着手机思考要怎么拍。
就在这时，老周正好和梁登云一起走出化妆间，梁登云年轻底子也不错，化妆花不了太多时间。
老周一看顾斯这副样子，两眼一黑：“我的大神哎，你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哈哈，”顾斯欲盖弥彰地放下队服，“我在学习自拍。”
老周狐疑地盯着顾斯，虽然直觉告诉他，这事肯定又和雷渊相关，但也不能排除大魔王终于良心发现开始积极营业的可能。
顾斯虽然人气在联盟一骑绝尘，但本人其实不太关注粉丝运营。
这么些年光想着训练，连发自拍媚粉都没学会，让热望操碎了心。
老周终究已经跻身管理层，虽然级别不高，但对运营也有几分了解，点头道：“那你继续拍，拍完发个微博吧。”
顾斯：“这就不太好意思了。”
老周：“你还有不好意思的时候？”
“老周你这就不懂了，咱Polite大神是担心老婆粉们跟新人跑了。”
冤家路窄，紧随热望走出来的几队人里，又有山海战队。齐麟恰好听见二人对话，顺着老周的话嘲讽道。
老周虽然吐槽顾斯不留情面，但外人面前颇为护短，冷笑道：
“你是觉得Polite靠脸吃饭？上赛季国内决赛爆你头那枪，难道是用脸扣得扳机？”
提起上赛季，那无疑是往齐麟伤口上撒盐——
国内总决赛倒数第二局，他和顾斯的狙击点在地图中几乎对称，准确地说他的视野略好于顾斯。
两人一起开枪，他的子弹堪堪擦过顾斯肩膀，只造成一点伤害；然而，他却被顾斯不留情面地一击爆头。
孰强孰弱，没有争辩的空间。
“不过就是一局比赛，还要得瑟到什么时候？”齐麟非常不爽。
在过去的半年时间里，他输给顾斯的这一狙，被热望当作重要素材剪辑进了无数宣传视频，在各大平台反反复复播出。
每播一次，齐麟就觉得自己被爆了次头。
“那可不只，去年小组赛山海也输了热望两次呢。”
这时候走出来的是李柏，他本就和顾斯同病相怜，得到雷渊帮助之后彻底把顾斯当亲兄弟。
“我说老李你多少年没上过赛场了，山海和热望的事，你嘚嘚什么呢？”山海的经理帮腔道。
“柏神说得很对嘛，技不如人就躺平任嘲。Polite大神轮换又不是技术问题，分明是战术问题，你们有什么好多说的？”
栖梧战队的选手这时候也站了出来，他们的老板兼队长缪梧新忙着业务剥离，没时间参加拍摄。
深深明白老板的迷弟属性，他们毫不犹豫地站队，然后立刻向缪梧新汇报了战况。
随着从化妆间走出来的选手越来越多，摄影棚外叽叽喳喳愈发热闹，一群人有的看不惯顾斯傲慢，有的讨厌齐麟高调，有的觉得两边都是傻叉。
“Polite作为世一狙的时代都过去了，接下来会如何，谁又说得准呢？”
这时一道陌生的声音响起，众人顿时沉默下来，好奇到底是谁这么狂，敢当着Polite的面“改朝换代”，纷纷投去打量的目光。
正是方才和齐麟一起下车的少年——
这人叫应龙，ID：Dragon，是山海这赛季刚拿下的青训状元，位置是自由人。
虽然长相凶狠不讨喜，但他从青训营崭露头角时，就吸引了不少关注。
因为《绝地枪王》职业联盟建立以来，青训联赛一共七届，这是第一个状元自由人。
青训状元的评选方式，和职业联赛的赛制颇像——各俱乐部的青训队角逐出冠军，冠军队的FMVP就是状元。
FMVP的评选，不仅要考察KPI等纸面指标，也要考虑选手在关键对局中的表现。
作为自由人，数据很难像有攻击加点的角色那样出色，所以青训状元基本被突击手和狙击手垄断。
只有S7赛季时，有医疗兵因为对血线的精准控制，得到过一次青训状元。
除此之外，就是本赛季的应龙了。
之前热望也考虑过签下他，顾斯看过他的比赛视频——应龙本来是辅助流突击手，作用和医疗兵类似，加血和加盾的时机掌握不错。
不过若只是如此，显然不足以让他成为状元。
真正让他一战成名的，是青训联赛决赛。
他在狙击手队友被击杀后，临时从辅助流打法转为进攻流打法，光子盾摇身一变成了突击步/枪，杀得本以为胜券在握的对手措手不及。
一般情况下，自由人选手都只擅长一种打法，应龙表现出的全面实力，以及临场反应能力，让他最终摘下了青训状元的桂冠。
然而，顾斯看完视频后，第一句话却是：
“不行，这个人不能要。”
那时候梁登云还没来，热望赛训组对应龙相当满意，不解顾斯的决定。
顾斯切换出比赛视频的上帝视角，开到0.5倍速，提示众人注意这一局应龙的走位。
反复看了几遍，教练团才终于有人发现——其实击杀狙击手那一枪，应龙是能够看见，且有机会防御的。
但他非但没有保护队友，反而用一个十分精巧的走位，彻底避开了对手的射击范围，让狙击手队友完全暴露在敌方视野。
然后，队友暴毙，他捡枪一战成名。
“这种人会拖垮整支赛队，他有操作、有意识，但心术不正。”这是顾斯对应龙的点评。
最后热望才放弃了应龙的竞价。
对于应龙会加入山海，顾斯也并不奇怪。
山海战队的老板是圈内知名的暴发户，为了青训状元砸重金也不是第一次。
不过，山海战队的名声十分一般，甚至有“新人坟墓”的美誉，因为队长齐麟有话语权，却并没有容人之量，不少新人折戟成了饮水机守门员。
这也是顾斯看不上齐麟的原因之一。
因此，当应龙主动挑衅，顾斯先是错愕：他觉得应龙心思缜密，不会贸然行动。
思考片刻，顾斯随即了然，应龙此番是试图向齐麟表忠心，以在山海求得立足之地。
真可怜，顾斯想。
可怜归可怜，顾斯对应龙为人处世毫无好感，断然回击道：
“我要是成了世界第一自由人，不就是你的祖师爷了？小伙子是不是得给我磕个响头？”
“Polite大神说笑了，”应龙侧眼看向齐麟，见对方没有表示，便继续道，“电子竞技实力说话，谁当祖师爷还说不准呢。”
“你这臭小子怎么说话呢！Polite打什么位置，都是你前辈！”
老周带过不少青训队员，这么狂傲的还是第一次见，气得血压飙升。
应龙直盯着顾斯，甚至没理会老周：“我听说热望最近训练赛成绩可不太理想，看起来还真是我打得更好一点”
“咳咳，可以了。”
应龙话没说完，就被齐麟的咳嗽声打断，他立刻收起嚣张气焰，鹌鹑一样站在齐麟身边。
各大战队之间竞争激烈，难免会有彼此训练状况的小道消息，这是公开的秘密，但终究不会这么拿到台面上说。
“不好意思啊，新人不太懂事，话太多！”
齐麟厉声批评应龙，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嘴角都快压不住了——这就是在诛顾斯的心。
这种话就要新人来说，这小子表现不错！齐麟对应龙的戒备又打消几分。
顾斯却没有他期待的恼羞成怒，只是轻扬嘴角道：“哈哈，那今晚的全明星，希望能有机会切磋。”
“我不会给你机会躲在队友身后。”顾斯话里有话。
应龙闻言一愣，随即理直气壮道：“正合我意。”
一番唇枪舌剑后，工作人员终于布置好了摄影棚，通知大家按顺序拍摄宣传照。
这一拍就拍到了下午一点，众人潦草吃过午饭后，又要继续宣传视频的拍摄。
拍摄的内容，就是老周之前颇为担心的垃圾话。
“我突然觉得，你上次垃圾话说得挺好！”
被应龙激怒后，老周把经理的嘱托抛之脑后，一改上午的态度，觉得“养老保险”还不错。
顾斯倒是平静：“人家这次说得实话，我们训练赛确实稀烂，怎么嘲讽？”
梁登云怯怯开口：“对不起顾队，我会努力训练的。”
“和你没什么关系，现在队伍配合不起来呀！”顾斯叹气，“这赛季，很难。”
老周也听懂顾斯的意思，虽然大家都以为顾斯和梁登云水火难容，但实际上排挤新人的却另有其人。
在原首发自由人被强行替换后，突击手和医疗兵人心浮动，心思已经不在比赛上了。
三人一同陷入怅然，看着天花板各发各的愁，直到工作人员通知顾斯进棚拍摄。
起身时，顾斯也不知道在安慰谁，兀自说道：
“不过，不论怎么样，比赛还是要打。”
“我们还是要赢。”
*
“怎么样，到底说了什么？”看见顾斯走出摄影棚，老周颇为好奇地询问。
顾斯：“这有什么好说的，等剪出来你看呗。”
老周无语：“你和我还卖关子！知不知道微博都有人发起投票，打赌你这次喷谁了。”
顾斯好奇：“他们觉得我应该喷谁，齐麟、Horseman，还是梁登云？”
老周挠头：“你准确命中了前三。说吧，到底是谁？”
顾斯笑道：“我现在心怀大爱，已经不再拘泥于往日瓜葛，只想传递光荣和梦想。”
老周白眼：“不愧是和律师谈恋爱的人，你以前虽然嘴贱，但没这么贫。”
顾斯点头：“我对你这句点评很满意。”
“你别搁这恋爱脑了，”老周无奈，“晚上就要全明星了，万一真碰上应龙那小子，你有多大把握能赢？”
“要是单挑，我倒是没什么问题，”顾斯对比赛的评价从来客观，“但全明星随机组队，也得看看队友。”
老周知道这都是实情，但还是恨铁不成钢：“你一定加油啊，现在像应龙一样，等着看笑话的人可不少。”
顾斯反问：“我哪场比赛没有尽力？”
老周无话可说。
时间转眼来到七点，虽然全明星赛不是官方比赛，但直播平台还是很下了一番功夫宣传。
不仅主线路直播间人满为患，平台还给各明星选手开辟了专有直播间，粉丝可以只看该选手的视角。
雷渊暂停加班，进入顾斯的专有直播间。刚一进去，就被刷屏的弹幕震撼。
——从老婆到老公到爸爸到儿子，甚至还有妈妈和姐姐，竟然都被粉丝用来称呼顾斯。
这时候解说已经开始介绍本场规则：12支战队的24名选手全部打乱，按照所玩的位置，由系统随机组为6队，再将6队分为三组。
第一轮是三组进行BO1对决，胜者晋级，败者淘汰。
第二轮是最后三支战队循环赛，按照赛后各队的人头数决出一二三名，若有重合则加赛BO1。
考虑到《绝地枪王》游戏的随机性，这个赛制并不严谨也不公平，只不过娱乐性很强，每年都能创造出有关欧皇和非酋的大量讨论。
自这个活动存在以来，Polite大神年年未曾缺席，也年年都非酋得独树一帜。
众所周知，作为狙击手，他经常在比赛里捡不到瞄准镜，因此成就了“盲狙之神”的称号。
在全明星这种快节奏BO1中，这一属性更加明显。
根据网友统计，顾斯在全明星赛中捡到瞄准镜的场次，频率竟然低于4%。
不过，如今他已经换位自由人，这种非酋传说能否延续，还有待观察。
万众期待中，随机分队很快完成——顾斯作为自由人，组到了醉歌战队的突击手李柏，以及风雷战队的医疗兵和狙击手。
雷渊看着屏幕上熟悉的队名，不经意有些晃神——这是他曾效力两年的战队。
当年分手并退役后，雷渊心情悲痛，刻意疏远了职业圈子，和风雷众人不再联系。
恐怕现在场上和顾斯并肩的选手，也只在入队第一天，从冗长的战队介绍中听见过“Thunder”这个远古大神的ID。
雷渊叹气，竟然一瞬间有些后悔，假如自己没有退役，会不会此时就和顾斯同台竞技呢？
可惜没有如果，在雷渊离开后，风雷战队的成绩一直没什么起色，常年在季后赛外徘徊。
连和热望交手的机会都不多了。
雷渊没有注意到的是，第一局和顾斯对局的队伍中，自由人的ID叫[山海-Dragon]，是个从来没在联赛出现过的ID。
这时雷渊听解说介绍道：“除了Polite大神换位后的首秀，这场比赛还有一个看点，就是山海战队新引入的青训状元，自由人Dragon。”
另一位解说连忙补充：“根据前线的小道消息，Dragon初生牛犊不怕虎，今天当面向Polite下了战书。那么到底孰强孰弱，就看即将开始的比赛！”
两位解说一唱一和，立刻就把直播间的气氛调动起来：
[山海这土鳖战队，怎么全是这种刺头喔？]
[我们Polite就是打医疗兵也是他亲爹。]
[楼上注意点，我和我老公生不出这种儿子！！]
这是顾斯的专有直播间，除了潜伏的少量黑子，忠粉浓度很高，应龙还没上场，就已经被喷成筛子。
与粉丝的自信不同，雷渊知道顾斯换位后，训练赛成绩并不理想，此时倒颇有些揪心。
他知道胜败是兵家常事，也知道这就是纯粹的娱乐局，但他不忍心看顾斯承受任何失败。
因为他知道，顾斯想赢。
在解说扇阴风点鬼火的讲解中，比赛很快开场。
这一局的地图竟然就是殒命大厦，也就是雷渊帮缪梧新收拾侄子时的地图。
与1v1不同，正常对局的地图要大出不少。这张图既有室内也有室外部分，室内房间众多，适合突击埋伏；室外则更开阔，且有脚手架等狙击点，是一张很全面的地图。
应龙所在的一队作风大胆，落点在建筑工地，也就是全图视野最好的位置。
与之相反，顾斯在评估队友的实力之后，选择落在和他们正对角的室内。
一般情况下，系统为了弥补这类封闭建筑缺少视野的不足，会在其中刷新更多的物资，以确保游戏平衡。
然而，顾斯的非酋魔咒并非虚构，四人搜穿了安全范围，勉强搜出一把后坐力惊人但杀伤力丢人的R8左轮，一把护甲穿透只有50%的NOVA霰/弹/枪，以及一把雷渊也用过的版本之耻G3SG1。
此时弹幕已经笑疯了。
[天下非气共一石，Polite独占八斗。]
[姐妹们，我抽卡之前拜一下Polite，是不是能让他把我的非气吸走？]
[小心从高浓度往低浓度扩散。]
“Polite大神，要不您先选吧。”风雷战队的狙击手对顾斯极为客气。
“不用，你和老李分枪吧。”顾斯淡淡道。
“你打辅助流？”李柏惊讶，“那你怎么对付应龙那小子？”
顾斯笑了笑，从可怜的物资中挑出一把匕首和两枚烟雾弹：“我要这些。”
“虽然是娱乐局，你这是不是太娱乐了？”李柏皱眉。
冷兵器近战打法由于风险大、收益低，已经从职业赛场消失很久，顾斯突发奇想要玩近身搏斗，属实吓了队友一跳。
“医疗兵跟老李去A点探视野，狙击手听我指令射击，没问题吧？”顾斯自然而然接过指挥位置。
能和自己的偶像并肩作战，风雷的两名队员都答应得很痛快。
然而，接下来的比赛中，他们用实力证明，风雷从S3后再没进过季后赛是情有可原。
开局五分钟，医疗兵由于跟不上李柏的走位，被对面狙击手打成血皮。
顾斯指挥狙击手支援，然而G3SG1实在难用，加上狙击手本来实力有限，愣是来了一次精准的人体描边。
顾斯察觉对面已经派人绕背，只能和狙击手先转移，留下李柏一番死战后，和对方突击手同归于尽。
至此，顾斯这边只剩两人，而对面还有三人存活。
“你听过你们战队一个叫Thunder的狙击手吗？”转移途中，顾斯突然问。
“啊，听过的，Polite大神为什么问他？”风雷狙击手错愕，因为这个ID如今知道的人应该很少。
“你应该找他的视频研究一下，”顾斯笑道，“对提升你的实力有好处。”
“好的好的，我之前都研究您的视频来着！”狙击手诚惶诚恐。
谈笑间，二人已经退到更隐蔽的位置。
顾斯认识到狙击手水平有限后，转换思路，要求他以提供火力支援为主，不用太在意瞄准。
顾斯开始走位。
他像是富有经验的猎人，准确嗅到了野兽危险的气息，走位逐渐加快。
一位解说道：“之前我们都关注Polite强悍的射击技术，却忽略了他作为顶级选手优秀的走位能力。”
另一位接话：“是啊，如果我们从上帝视角来看，Polite正在环绕Dragon高速移动。”
应龙行至转角处，听见细碎的脚步声，立刻集中注意力，凝视着前方的黑暗。
他要用顾斯的失败，来为自己的铺平职业道路！
如今胜利就在眼前，应龙更加谨慎，也更加凶残。
然而，就在他跟随声音调转枪头的瞬间，顾斯的身影如同鬼魅，突然出现在他身后！
[热望-Polite]使用[匕首]击杀了[山海-Dragon]
系统提示弹了出来。
屏幕前的雷渊，退出游戏的李柏，以及现场观战的老周，一齐松了口气：
顾斯还是那个大魔王！
在料理掉应龙后，双方陷入2v2的局面，很快顾斯凭借丰富的经验取得了胜利。
联盟工作效率很高，第一轮比赛刚刚打完，选手们录制的宣传视频便已经剪辑完毕。
第一条放出的，赫然便是顾斯的。
画面里，顾斯面带一如既往的嚣张笑意，露出尖尖的虎牙。
“Polite新赛季有什么想跟对手说的？”主持人问。
顾斯看向镜头：
“这个赛季，由于位置变化，我将不再是世界第一狙击手。”
“这个称号至少已经属于我三年，希望有人敢来争一争。”
“但我希望拿掉的，只是狙击手三个字而已。”
他双眼明亮、语气平静：
“我要做的是世界第一。”
第025章 绝处逢生
顾斯的垃圾话视频一放出, 立刻把直播平台挤得卡了五秒。
等到雷渊重新进入直播间，弹幕山呼海啸：
[Polite大大加油！！！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世界第一！！！]
[呜呜呜老公就是最棒的，心疼老公。]
[给爷整笑了, 都25岁的人了, 嘴上还是没谱。]
[楼上你活不过25岁？]
[有一说一，作为Polite十年老粉, 我也觉得有点夸张了。]
[十年前Polite在网吧打工你帮他送可乐是吧？]
顾斯不愧是职业圈绝对的风云人物，寥寥几句垃圾话立刻引起轩然大波。
即使在他的专线直播间，也不断涌入黑粉和路人，几方人马对于“谁是世界第一”这个话题打得头破血流，不难想象主直播间内是何等光景。
《绝地枪王》联盟发展至今，关于世界第一的话题当然不乏讨论，但似乎不可能有定论——
不同位置的核心指标并不一样，譬如不能用人头数衡量医疗兵的实力, 那么全球几百名选手到底要如何比较, 难有定论。
也有人提出，谁拿世界联赛FMVP谁就是世界第一。这个说法也不能服众，因为世界第一只有一个，但世界冠军却是团队通力协作的结果。
总而言之, “世界第一”是个敏感话题，职业选手很少主动提起。
毕竟世界第一也不会多分奖金, 还会引来别家粉丝的攻击, 百害而无一利。
视频里顾斯笑得张扬, 雷渊一时也摸不到头脑, 既然训练赛成绩不佳, 他又何苦吸引这波关注呢？
信号稳定后，直播画面切回全明星, 回放的是上一场的精彩画面。
一位解说道：“这一波可以看到，Polite用匕首带走了Dragon！这个场面，我不知道多少年没有见过。”
另一位立刻接话：“没错，很多观众可能都不认识，这叫冷兵器流打法，上一次流行，可能是七八年前了。”
“真的没有想到，Polite竟然会拿出这么古早的打法。”
“可能是为了提高全明星赛的娱乐性？这个打法在职业联赛上，应该不太可能出现了，毕竟版本更迭”
解说你一言我一语，最后的结果就是顾斯在娱乐大众。
雷渊本来仍在费解顾斯的垃圾话，听到这里，眉头却缓缓舒展开了。
毕竟做过多年的宿敌和恋人，他似乎把握到了顾斯的思路——
世界第一不仅应该是顶级选手，更应该是全方位顶级的选手。
这种全面性不仅体现在操作和意识，也体现在对不同位置的驾驭能力：无论是准确的狙击，还是凶悍的火拼，抑或兼顾大局的治疗。
那么，只有自由人，能在这些位置间切换自如。
世界第一应该是一个自由人。雷渊明白了顾斯的意思。
“混蛋，”雷渊不自觉握紧双拳，“有必要让自己这么辛苦吗？”
*
接下来全明星赛第一轮进展顺利，毕竟除了顾斯大魔王，其他选手都把这看作娱乐活动，一路打出不少笑料。
在顾斯的指挥下，风雷的两名选手勉强跟上了节奏，李柏也能稍微控制住脱缰野狗一般的走位。
很快，就到了决出全明星赛冠军队伍的时候。
第二轮的循环BO1打完，顾斯所在的战队拿到两场胜利，人头数自然是8。
只不过，由于两场都是在队友全部阵亡，顾斯一人顶住的情况下取胜，最后积分是8-6=2。
而另一支战队，虽然输了一局，却凭借着胜局的人头优势，也拿到了2分。
这支战队由栖梧的突击手和狙击手，加上怒涛战队的医疗兵和重锤战队的自由人组成。
这些选手都不算是联盟一线明星，但稳扎稳打最后成绩不错。
[Polite大神手下留情！]
[请世界第一的Polite大神尽情抽打人家吧！]
游戏刚加载完毕，栖梧的两名队员就在公屏掉了一地节操。受老板缪梧新熏陶，他们都是顾斯忠粉预备役。
[哈哈，好说。]
顾斯的回复言简意赅。
这一局比赛前期中规中矩，十分钟过去，风雷二人组不负众望被提前淘汰，剩下顾斯和李柏以二打四。
在对手的包围之下，二人的角色此时躲在一道残墙之后，各持冲/锋/枪观察战况，等待最后拼命的时机。
“不是我说，风雷这俩小伙子也太菜了。”李柏忍无可忍在队内频道吐槽。
顾斯苦笑：“和现在热望水平差不多。”
李柏震惊：“我听说过你们训练赛的消息，真有这么严重？”
“风雷虽然是最后一名，但好歹上赛季还进了季后赛，”顾斯摇头，“我们，不一定。”
“我靠，那你还说什么世界第一？找骂呢！”李柏不惜分散注意力，转过头看向顾斯。
“老李，专心点。”
顾斯话音刚落，一颗子弹就和李柏擦面而过，两人不得不再次缩小防守范围。
“要不我们冲出去拼命吧？再不拼就来不及了。”
李柏点开操作界面，发现二人的血线都在20%上下，再不出击，对手就是靠描边也能把他们击败。
“不，”顾斯语气平静，“我们现在打不过。”
李柏费解：“之后也打不过呀！现在医疗兵都挂了，你又打得进攻流，这血还能自己涨回去？”
顾斯冷笑一声，竟然真的操纵角色掏出绷带道具，选定作用于李柏。
“你怎么还能带着绷带？你是捡到什么无限空间背包了？”
看着顾斯的角色熟练地给自己缠绷带，与此同时血量缓慢回升，李柏彻底震惊了。
要知道，将自由人限定为辅助流和进攻流两种打法的，可不只是选手的操作，更有系统为了提升可玩性的精妙设置。
《绝地枪王》中角色背包能携带的武器和装备都有定数，如果自由人试图既捡枪又捡绷带，那么在游戏后期，大概率会陷入两者数量都不够用的僵局。
所有俱乐部都对这个问题做过数据分析，但最后的结论，依然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而李柏刚刚和顾斯靠火力压制冲出重围，他知道顾斯一定是进攻流的！
顾斯闻言笑道：“你要不要回忆一下我刚才开了几枪？”
作为职业选手，李柏对游戏的复盘能力一流，他快速回忆了开局至今顾斯的操作。
“我靠，你原来在甩狙！”略作思索后，李柏瞪大眼睛。
顾斯点头：“甩狙说不上，只是用类似狙击的手法，来减少子弹的损耗，留出空间给其他道具。”
李柏顿时觉得自尊心被打击：“我看你每次开枪对面血线下来一截，还以为你和我一样火力压制，结果你只是打得准？！”
顾斯笑：“我打得准不是理所应当吗？”
李柏不想理他了，他自诩也算有天赋的选手，但每次在顾斯面前都要自惭形秽。
刚才他们可是玩命狂奔，为了躲避狙击还要战术走位，这种情况下，这人还能用狙击的手法？
货真价实的大魔王，李柏感慨。
几句话的功夫，李柏的血线回复到了35%，两人隐隐听到墙那头的脚步声。
“准备拼命了，”李柏握紧冲/锋/枪，准备化悲愤为动力。
顾斯没回复李柏，却公屏发了条消息：[对面四位再等一等。]
“你干什么？”李柏不解。
“我自己还没治疗呢，”顾斯理直气壮，“等我把绷带缠完。”
李柏气不打一处来：“你指望对手等你，做梦呢？”
没想到，顾斯还没说话，对面的消息倒是弹出来了：
[好呀，Polite大神在忙什么呢QAQ？]
[刚才被打得好爽啊！Polite大神名不虚传！]
又是那俩没节操的。老李气得直翻白眼。
顾斯也不客气：[给自己缠绷带呢，缠完和你们打。]
消息一出，对手的队内语音立刻炸锅。
观众粉丝看顾斯缠绷带，最多感慨一句脸皮真厚；然而，在对面的职业选手眼中，他们的震惊不亚于刚才的李柏！
“Polite怎么会有绷带？”怒涛的医疗兵问重锤的自由人。
“这怎么可能？背包空间不够啊。”纵然是专业的自由人，此刻也陷入困惑。
“不对哦，”一直在掉节操的栖梧突击手开口，“刚才Polite大神只打了我三枪就突围了。”
都是高手，四人简单一合计，就知道这莫名其妙出现的绷带，背后是巨大的战术创新。
“诶呀，我不想打了，我想和我们教练聊聊。”重锤的自由人感慨。
其他几人也没有反驳。
一个娱乐赛，怎么比得上研究最强劲的对手的新打法？
于是，等到顾斯和李柏冲出断墙准备拼命，却发现对面的攻势不堪一击，和之前截然不同。
“所以，你研究出了自由人的新打法？”
深夜的酒店房间，雷渊只留了一盏台灯，奔波了一天的顾斯躺在床上，已经懒得动弹。
“不算研究，”他懒懒道，“我只是看了青训联赛的视频，想试试自由人能不能这么打。”
“他那恰好在比赛末尾，背包已经打空了，和你不是一回事。”雷渊看得分明。
顾斯实在是疲惫，只哼了一声表示同意。
见顾斯无意聊天，雷渊侧过头来，看向那张昏黄灯光下出奇好看的脸。
“想不到，Polite大神还会奶人。”雷渊俯下身，在顾斯耳边叹道。
顾斯慵懒地睁开眼，正对那双漂亮的桃花眼。
“什么时候让我尝一尝？”雷渊轻声问。
第026章 步步相逼
顾斯瘫在酒店的大床上, 大脑累得无法思考，只能断断续续地闪过赛场上的种种。
听见雷渊的问题，他不假思索答道：“等休赛期陪你打游戏。”
“上次不是说好三周后吗？”雷渊莞尔, “Polite大神真是天赋超群, 禁欲神功练得卓有成效。”
顾斯这才听懂他要“尝一尝”的是什么，耳朵一下子红了。
“滚啊。”顾斯把头埋进枕头里。
雷渊看出顾斯的疲惫, 没有再说什么，帮他盖好被子之后关上了台灯。
听着顾斯呼吸渐渐平稳，雷渊放轻步伐走向书桌，本想要再加一会班，但却怎么也静不下来。
书桌上摆着一个精致的玩偶，上面黑体字写着“热望-Polite”，这是顾斯在全明星赛上获得的FMVP奖杯。
凝视着玩偶，雷渊不断回想起顾斯在全明星赛上的表现——
即使在万分紧急的突围之中, 也要每一颗子弹都计算精细, 追求伤害最大化，以便能在后期兼顾攻击与治疗。
雷渊也曾是顶级选手，可以想象这种打法对操作者的体力和精力损耗颇大，因此愈发心疼。
明知在职业生涯的末年, 为什么还要为屡次背叛他的俱乐部如此卖命，不断透支自己呢？
雷渊知道答案, 却无法理解。他想这就是顾斯能攀登到荣耀的顶点, 而自己只能在山下注视的原因。
但无论如何, 他知道自己应该加快速度, 兑现对顾斯的承诺。
想到这里, 雷渊平静了几分，打开电脑关注起栖梧剥离业务的进展。
缪氏兄弟虽是商人世家, 但在这件事的处理上颇为仗义。
雷渊知道，按照他们本来的计划，上市公司会通过将栖梧母公司的部分股权出售，来达到剥离的效果。
然而，在雷渊横插一手后，缪肃十分守约，集团将通过关联交易的方式，将栖梧的资产和负债转让给上市公司的控股股东。
这意味着栖梧剥离后，依然处于缪家的绝对控制，随时等着雷渊来取。
在商言商，缪氏此举所带来的机会成本，恐怕数额就大到雷渊无法承受。
雷渊略作思索，还是给缪梧新发去：[谢谢。]
虽然是夜半三更，但缪梧新的消息回得很快：
[雷哥不客气，都是咱说好的。我侄子终于回去上学了，这都是我们应该滴。]
过了一会，他又补充一句：[我们开会研究Polite大神的打法呢。]
顾斯随意的突发奇想，就要让其他十一家俱乐部的赛训组此夜无眠。
雷渊回复：[研究出什么了？如果是机密就算了。]
缪梧新并不忌讳：[我们觉得职业赛场上用不了。]
这是雷渊期盼的答案，他并不希望顾斯成为什么世界第一，他只希望顾斯能顺利离开热望，走向新生而已。
但是，缪梧新很快补充道：
[我们的数据分析师说，如果模拟Polite大神的极限手速和操作，说不定也是有可能的！]
雷渊刚浮出水面的心，又沉了下去。
即使知道缪梧新可能只是客套，他也不希望这种微弱的概率存在。
因为顾斯，一定会竭尽全力去抓住求胜的机会，不管概率多么微小。
借着电脑屏幕苍白的光，雷渊侧过身，回头看见顾斯蜷缩成一团，睡姿如婴儿。
七年前他就是这样的睡姿，雷渊查阅心理学书籍，发现这睡姿意味着内心敏感、缺少安全感。
于是那时候，两人难得有机会相见时，雷渊会在顾斯入睡后轻抚他的后背，直到紧张蜷缩的肌肉逐渐舒展。
只可惜还没来得及给他什么安全感，两人的关系便戛然而止了。
雷渊感恩命运安排的重逢，也下定决心要握紧这条风雨飘摇的红线，以任何代价。
想到这里，雷渊心思微动，查阅起尽调访谈清单。
他没有记错，“沈俊风”这个名字，赫然出现在明天的受访人清单里。
热望的创始人，在所有关于集团历史以及重大股权变更的讨论中，都无法避开的名字。
雷渊记得，他们不仅曾见过彼此，而且还在赛场上屡次交手。
那时候沈俊风意气风发，每场比赛之前都要领着队员们大喊口号，他们在隔壁房间备赛，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事隔经年，雷渊有不少问题想要问清，有和上市相关的，也有关于顾斯的。
他打开访谈问卷，把熟稔到几乎可以背诵的问题，读了一遍又一遍。
第二天，雷渊起得很早。他从服务生手里接过早餐碗碟，轻轻放在餐桌上，想给顾斯留个纸条。
雷渊提笔，清隽的字迹刚写了一半，他又把纸团揉皱扔进垃圾桶。
这些年顾斯和沈俊风由亲到疏，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并不清楚，顾斯也从未明言。
雷渊是聪明人，突然有所明悟。
他决定不告诉顾斯，自己要去见沈俊风。
“雷律师，受访人下午就要回欧洲，现场访谈机会只有一次，一定要好好把握。”
雷渊刚走进会议室，薇薇安面无表情地瞄了他一眼，厉声提醒道。
薇薇安这几天变本加厉，比以往更加严肃难缠，据说何佳怡一周被骂哭了三次。
雷渊知道，她要求公司安排顾斯访谈时过于强硬，事后胡露一定会伺机报复，她大概也受到不少上层的压力。
想到如此，雷渊对这位昔日闻之色变的女魔头分外感激，安慰道：
“放心吧，薇薇安总，一定问得明明白白。”
雷渊刚落座，就收到何佳怡的消息。
何佳怡：[雷律师这么唯唯诺诺，是不是女魔头也喷你了？]
雷渊：[作为乙方，我哪天有过骨气？]
何佳怡：[可是你刚才拿问卷手都在抖欸。顾斯昨晚还打比赛，你们这么疯狂？]
雷渊：[赛期不可能疯狂。]
何佳怡：[所以休赛期你们就会疯狂]
雷渊无语。
何佳怡自觉腐女属性过于明显，火速把消息撤回了。
雷渊不想她尴尬，解释道：[紧张是因为和受访人有点渊源。]
何佳怡：[你们认识？]
雷渊迟疑了一下，回复道：[你能理解那种，要见试图拆散你们的，男友的恶毒继父的感觉吗？]
何佳怡没回话，雷渊看见她把椅子往远处挪了一点。
血别沾我身上。
众人各自准备了一会，就听见会议室门口传来敲门声。
雷渊深呼吸，抬眼看见熟悉又陌生的中年男人——啤酒肚，地中海，背有点驼，泯然众人。
哪里是当年风风火火的热望队长呢？
沈俊风也在人群中一眼锁定雷渊，两人目光交错的片刻都愣了一下，随即佯装做互不相识。
都是成熟的人了。
雷渊清了清嗓子，有条不紊地走起尽调访谈程序：“沈总您好，感谢您抽出宝贵时间参加我们的尽调访谈”
沈俊风知道雷渊和顾斯的关系，现在看着雷渊百感交集。
虽然这些年疏远了，但他一直自诩待顾斯比亲爹都亲，现在要怎么看雷渊呢？
儿媳妇，还是女婿，还是既是儿媳又是女婿？
他打量着雷渊，只觉得他比当年更加挺拔，气质也愈发温文儒雅。不能否认雷渊的五官非常漂亮，但组合在一起却有拒人千里的观感。
脑内一番纠结后，沈俊风扭扭捏捏道：“雷律师真是一表人才。”
所以才把顾斯这小子吃得死死的，让他们现在形同宿仇。沈俊风暗自咬牙。
会议室里本来气氛严肃，沈俊风这话一下子把大家逗笑了。
何佳怡想起雷渊的话，赶紧帮腔道：“沈总好眼光，雷律师可是我们资本市场圈最有名的男神。”
“不仅个子高、人帅，而且还学历好、情绪稳定”
“无论走到哪都有好多俊男美女喜欢的，啊不对不对，雷律师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咳咳，谢谢沈总和何律师，”雷渊尴尬地打断了何佳怡。
恭维对他并不受用，他依旧是目光笃定，一副要把沈俊风问掉一层皮的样子：
“沈总，那我们开始访谈吧？今天主要是当年股权转让对价的事情，想要和您仔细聊聊。”
“啊，好的好的。”沈俊风被他犀利的眼神一盯，险些忘记了背好的答案。
还没正式交手，迫于雷渊的气势，沈俊风就产生自己已输半局的错觉。
他算是彻底明白，为什么顾斯对这个姓雷的总是念念不忘，他根本就不是对手！
在雷渊的督促下，访谈很快回到正轨。
沈俊风也很配合，前置问题推进很快，五分钟后就到了众人最关注的问题。
会议室里好不容易缓和的气氛，又一次绷紧起来。
当年沈俊风向如今热望的控股股东转让大量股权，同时让出控股股东之位时，收取的对价实在是太低了。
这种“太低”，并不是事后诸葛的评价，而是各方中介结合热望当年的运营情况，综合考虑给出的评价。
“沈总，”雷渊神色肃穆，“能否麻烦您介绍一下，五年前您转让热望股权的背景？”
“当时没想到电竞行业会发展这么好，家里又急着用钱，就卖了。”
沈俊风回答虽流利，但神色略显犹疑，被雷渊精准地捕捉到。
顺着沈俊风故意模糊细节的回答，雷渊不断从各个角度提出追问：
“请问您和热望现在的控股股东，是如何确定转让对价的呢？”
“您如何确认对价的公允性？”
“在签署转让合同之前，您开展过哪些尽调？能不能麻烦您详细说明一下尽调类别和步骤？”
“估价是否有独立第三方参与，第三方机构的名称是什么？您是否确认过第三方的资质？”
雷渊的问题连珠炮一般朝沈俊风袭来。
这些问题大多并不在问卷上，而是雷渊顺着沈俊风的回答刨根究底。
沈俊风也无从提前准备，只能生搬硬套地往和热望高管商量好的口径上靠。
他受教育程度不高，更没有接受过法律或金融知识培训，此时被雷渊追问得头晕眼花。
“雷律师，您先停一下，”沈俊风实在招架不住，率先投降。
“我没读过什么书，当年就是看价格也差不多就答应了，您问的好多问题，我从来没考虑过！”
雷渊不愿轻易放过，继续施压道：“沈总，这些都是热望最重要的股权变动，不弄清楚，会影响上市流程的。”
沈俊风都要哭了，心道顾斯你这个小兔崽子，真是好会找男人！
第027章 晓之以理
二十分钟后, 沈俊风在恒温空调房里满头大汗，额头的青筋时隐时现，看起来像是遭受了酷刑。
雷渊的问题不仅严密, 而且问得很快, 根本不给他反应时间。
太痛苦了，真是太痛苦了, 这简直堪比刑讯逼供！
沈俊风抬手擦了一把汗，就见雷渊十分优雅地递给他一包纸巾：
“沈总不要着急，我们可以慢慢聊。”
沈俊风无助地环顾会议室，只见所有人都面无表情地盯着电脑。看着那一张张白得瘆人的脸，他觉得这群精英都是非人的邪恶生物。
都说顾斯是大魔王，此刻沈俊风才深深明白，顾斯最多能算大魔王他老婆。呃，也可能是老公。
眼见雷渊又要开口, 沈俊风终于彻底崩溃：
“我不是着急雷律师, 我是答不上来！答不上来你懂吗？”
“我没读过什么书，你那些什么公司法合同法税法问题，我真的听不懂啊！”
“合同是双方一起签得，这些问题你不能去问热望吗？他们的说法我都同意！我没有任何问题！”
沈俊风几乎手舞足蹈, 这才终于引起会议室里其他中介的注意。
“雷律师，我们觉得沈总的答案已经比较清晰了, 你觉得呢？”
又过了片刻, 薇薇安终于开口, 沈俊风如蒙大赦, 投去异常感激的目光。
薇薇安也是一愣, 一直以来，她都是那个逼得受访人哑口无言的恶人, 没想到现在竟然要当起好人了。
想到这里，她对雷渊有些青睐。
无论是顾斯的负面新闻尽调，还是现在沈俊风的访谈，他对细节的关注，竟然连自己都望尘莫及。
雷渊同样没想到薇薇安会率先放过，此时也不好再忤逆，而且沈俊风装傻充愣确实是一把好手，雷渊也觉得再逼问下去，恐怕也收获寥寥。
“没问题薇薇安总，也谢谢沈总的配合，辛苦了。”
雷渊轻笑，桃花眼微微上扬，方才冷若冰霜的酷厉瞬间消失，他又变成了温文尔雅谦谦君子。
这是个可怕的家伙沈俊风看着雷渊变脸，更觉得身上冷汗多了一层。
访谈终于结束。
沈俊风夹着尾巴，一溜烟地冲出会议室，谁料刚冲进电梯，他就看见一只修长漂亮的手拦住了电梯门。
“沈总，这么多年不见，您变了。”
不待沈俊风反应，雷渊已经阔步走进了电梯厢，他西装外套揽在手臂上，看起来颇为潇洒。
沈俊风面色一变：“不过打工而已，你有必要这么较真吗？”
雷渊没回话，先按下了关门按钮，然后让电梯直升顶楼。
“你要干什么？”沈俊风退后一步，抬头看见雷渊依然表情带笑。
“沈总，”雷渊推了推金丝眼镜，“刚才问得都是公司的事情，现在有些私人的事，想跟您请教。”
电梯门缓缓打开，热望集团的顶楼是个空中花园，此时正值工作时间，并没有什么人。
雷渊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两根烟，给沈俊风和自己点上。
“你学会抽烟了？我记得那时候，还是你强迫顾斯戒烟。”
沈俊风收起刚才的装疯卖傻，看着远处的高楼和灰色的天空，举起烟吸了一口。
“只有应酬的时候抽，”雷渊淡淡道，“他那时候才十七岁，只要打游戏就叼着烟，你也不管管。”
沈俊风笑了一声，颇为怀念：“他小时候有多犟，你又不是不知道。输了比赛说要给自己加练二十小时，竟然两天两夜没睡觉。”
“我的意思是，你对他或许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好。”雷渊直言。
这句话踩中了沈俊风的软肋，让他情绪又一次激动起来：
“顾斯这么说我就算了，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这世界上谁对他能比我更用心？”
雷渊不言，沈俊风兀自喊道：
“要是没有我，他不知道在哪个网吧熬夜到猝死，或者是被他亲爹卖去窑子了！”
“姓雷的，公司的事情我说不清楚，但说起顾斯的事情，我真的完全不怕你！”
沈俊风抬起头瞪向雷渊，却只见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如同深潭，让人看不出情绪。
这让沈俊风又一次感到不安。
雷渊深吸一口烟，平静问道：“七年前强迫他跟我分手，也是为了他好？”
沈俊风闻言呆立在原地，手中的烟蒂掉在皮鞋上也浑然不觉。
这是他和顾斯共同保守的秘密，即使他们不再往来，这个秘密也是最后的绳索，锁住这段萍水相逢的亲情的余温。
他不说，是因为他自觉有愧于顾斯。
顾斯不说，是因为憎恨自己当年的软弱。
难道这个最后的秘密，在雷渊眼中早就是昭然若揭？
雷渊看着沈俊风的反应，露出苦涩的笑意：“那就是我猜对了。”
“你是猜的？”沈俊风这一刻才彻底相信雷渊的可怖。
雷渊抖落烟灰：“不完全是猜的，是一种推测。”
盯着沈俊风复杂的目光，雷渊开诚布公：“沈总，你没有自己说的那么傻，也没有自以为的那么聪明。”
“下面我来说说我的推测。”
“七年前，你用合同威胁顾斯，如果不分手，就让他再也打不了职业。他那时候就是个小屁孩，被你吓得够呛。”
“但是他知道，不继续打职业，他家里的债不可能还清，所以最后他选择了和我分手。对吗？”
沈俊风低头看着地上的烟灰，不做回答。
雷渊又继续说道：“之后两年，顾斯一直放不下我，你于心有愧。所以等到要卖掉热望的时候，你做了一个决定，你想要补偿他。”
沈俊风的头猛然抬起，眼里写满不可置信。
雷渊抿了抿嘴唇：“你知道热望最值钱的人，就是顾斯；也知道新老板不会轻易放手这么大一棵摇钱树。”
“你们都是商人，于是你换位思考：如果是你，会怎么留住顾斯？”
“然后你想到，就像你当年用合同逼顾斯分手一样，新老板可以用更复杂、更恶心的合同，把他彻底锁死在热望！”
雷渊的情绪难得出现了波动，听得沈俊风不自觉后退一步。
“但是，你又自诩是全世界对顾斯最好的人，你于心有愧呀！”
“于是，你想出了一个绝妙的愚蠢点子：你决定把热望卖得便宜一些，就当是提前付了顾斯的赎身费。”
“但是你没有想到，当时那小几千万，和现在的顾斯的商业价值相比，根本上九牛之一毛！热望毁约了！”
雷渊步步紧逼，沈俊风慌张后退，直到后背贴上冰冷的栏杆，栏杆外是百米高空。
雷渊喉结哽动，他感到自己情绪要失控了，赶紧深呼吸找回一丝平静：
“所以你少赚的这几千万，除了让你感动自己，什么用也没有。”
“顾斯还是要被控制到职业生涯的最后一刻，你说对吗，沈俊风！”
沈俊风缓缓蹲下，这个油滑的中年人此刻终于彻底崩溃了，他用手捂住额头，让雷渊看不清表情。
沈俊风哽咽道：“你说得对，你太聪明了，雷渊。”
“当年我知道热望骗他签了阴阳合同的时候，我也很生气，我去找大股东理论，但是合同白纸黑字都签了，我又能怎么办？”
“我说我们约好了的，我用几千万换顾斯离开的自由，人家的法务团队张口就要起诉我造谣。”
“我说你们不该骗顾斯，他根本不知道这合同什么意思，人家说他是成年人了，要为自己的决定负责”
沈俊风越说越急，语句淹没在哽咽声里。雷渊一边听，一边难以控制地握紧拳头。
他和沈俊风，都自诩过是最爱顾斯的人，虽然爱的性质不一样，但毫无疑问的是——他们都没能保护好顾斯。
雷渊握拳太紧，手掌上出现一道血痕。他克制住自己的情绪，问沈俊风：
“如果有一天顾斯和热望撕破脸，你站在哪边？”
沈俊风断断续续道：“我就是站在顾斯那边，又能有什么用？我已经是个没用的闲人了。”
“来做证人。”雷渊言简意赅。
沈俊风沉默片刻，雷渊皱起眉头。
“我”他鼓起勇气开口，“我也和热望有一些协议安排”
没等他说完，雷渊弯下腰一把抓住沈俊风的领子，硬是把他提了起来。
沈俊风背靠栏杆，慌张地挥动双手，露出哭得涕泗横流的脸：“有话好好说！你就是学法律的，可前往别想不开。”
雷渊和他四目相对，嘴角突然上扬出嘲讽的弧度：“哈哈，想死还便宜你了。”
他握住沈俊风的衣领，在沈俊风耳边一字一句道：
“我要你看着我怎么让顾斯自由。”
“我要你一辈子都在内疚当中度过。”
“我要你每个午夜梦回，都听见我在嘲笑你。”
言尽于此，雷渊松手，转身离开。
沈俊风看着他远走的背影，再一次缓缓蹲了下来，脸色晦暗不明。
雷渊乘坐电梯回到会议室所在楼层，径直走进洗手间。
他舒展开搭在手臂上的西装外套，小心翼翼地从袖口取下来一枚精致的袖章。
袖章上嵌着一块小小的黑色宝石，和顾斯的那枚耳钉一模一样。
第028章 何来秘密
顾斯醒来的时候已近正午, 他知道这个点雷渊肯定已经离开了，但第一眼看见书桌上的碗碟，他还是觉得心情好了几分。
和雷渊重逢之前, 顾斯都不记得上次吃早饭是几年前, 毕竟电子竞技没有上午。
雷渊想必也是知道这一点的，但还是固执地每次都给他留下早饭。
虽然嘴上不说, 但顾斯一直觉得，自己这辈子遇上了这么多烂人，从一个坑跳到另一个坑，可能就是为了积攒和雷渊重逢的运气吧。
他走到桌边，看见雷渊细心地让厨房把面和汤分装在不同碗里，鸡蛋也是煎到他喜欢的溏心状态。
但是少了点什么。
顾斯微弯下腰，目光扫过桌上的碗碟和雷渊留下的文件，没有找到想找的东西。
缺了一张纸条。
顾斯记得雷渊总会留下一张纸条, 提醒他不吃早饭容易得胆结石。
虽然内容没什么特别, 但是雷渊的字非常好看，和他们这些电竞选□□爬字体截然不同，早在九年前他看见联赛签到表上雷渊的签名时，就一见难忘。
顾斯目光逡巡, 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
最终，他的目光定格在书桌旁的垃圾桶里, 是一张被揉皱的纸条。
“我去上班了, 记得吃早饭。”这是第一句。
“我今天还要见沈”
这是第二句, 沈字遒劲的最后一笔末端晕开墨水, 看来是雷渊写到一半临时改了主意。
顾斯觉得脑内炸开一道惊雷, 起身时没有站稳，手臂在书桌上磕出一道淤青。
他跟雷渊说过沈俊风回国了, 但却没想到两人竟会见面。
更重要的是，他不知道沈俊风是否会捅出当年分手的真相呢？
想到这里，顾斯觉得头晕反胃。他完全有理由相信，沈俊风会为了报复自己把这件事告诉雷渊。
而且雷渊的举动也表明，他本来就察觉了什么。
雷渊是个太聪明的人，可能沈俊风一个眼神、一次迟疑，他就什么都明白了。
一瞬间，顾斯觉得天塌了——
自己的怯懦、自私、软弱，都要尽数暴露在雷渊眼中了。
他明明可以拒绝沈俊风，明明可以欺骗沈俊风，可是为什么没有勇气？
为什么要为了前途选择放弃雷渊？还做得那么绝情？
他为什么连告诉雷渊真相的勇气也没有？
顾斯赶紧拿出手机，搜索名字找到了那个七年没发过消息的好友，手指颤抖着打字。
顾斯：[他都知道了？]
对话框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但过了足足五分钟，却什么也没发过来。
顾斯觉得自己要疯了：[沈俊风！！！]
沈俊风：[对的。]
这次对方回得很快，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沈俊风：[不是我说的，我答应你不说就不会说。]
沈俊风：[他太聪明了，自己猜到的。]
沈俊风：[和这么聪明的人相处，你要保护好自己。]
对方发出了一长串消息，顾斯却无心再看。
他点开雷渊的对话框，犹豫了一下又关上。最后捂住太阳穴趴在桌上，觉得头疼欲裂。
雷渊揉了揉太阳穴，让自己从方才过于激动的情绪中冷静下来。
他打开手机，确认窃听器已经把方才的录音上传云端，这才彻底放下心。
沈俊风不愿意作证，这在他意料之中，所以他多做了一手准备。这样的证据的证明力虽然比证人证言差了一些，但有总比没有好。
和热望的这场战争，任何细节都可能是最后一根稻草。
举着手机，他想给顾斯发条消息，但却觉得万语千言如鲠在喉——
七年前那次分手，终究是自己没有保护好他。
但如果就这样说出来，雷渊又觉得太像渣男海誓山盟的口号，他不想给顾斯流于肤浅的感觉。
还是之后加倍补偿吧，雷渊轻叹了口气。
他估计现在也到了顾斯的训练时间，就没有再多说什么。
调整好状态，雷渊又给雷母发去消息，询问自己今晚能不能回家吃饭。他是能做到四年不入家门的人，如今服软，是想托雷母介绍融资渠道。
和热望撕破脸的那天就在逼近，他要做好准备。
“联盟紧急通知，明天所有选手就要抵达沪城，大家抓紧把行李准备好！”
顾斯刚踏进训练室，就听见助教在四处张罗。
众人看见顾斯站在门口，一下子安静下来。
“顾队，您身体不舒服吗？”最后是助教开口，“您脸色好白啊，是低血糖吗？”
“没事。”顾斯顶着一身冷汗，摇头。
助教解释道：“联盟说联赛开打之前，要紧急加开选手道德风尚建设大会，所以出发日期提前了。”
“如果顾队你不舒服的话，我帮您请假，晚两天去也没事。”
顾斯叹了口气：“没关系，我一起走。”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雷渊，可能这也是个逃避的好机会吧。
顾斯摇摇晃晃地坐回自己的位置，匆忙启动游戏。
“顾队，您真没事？”助教不放心，再次问道。
顾斯摇头，没说话。
“那我就继续说了啊。”助教挥舞着手里的文件，继续道：
“分组赛的日程已经出来了啊，我现在给大家每人发一份，这个联盟还没公开，大家先保密啊。”
顾斯从助教手里接过日程，心不在焉地扫了一眼。
分组赛是12支战队分为三组，组内单循环，BO5赛制，每周五和周末两天为比赛日。
每组积分的最后一名，将无缘下一轮比赛。
也就是说，和哪些队伍分到一组，其实对晋级结果有很大影响。
顾斯过往几年根本不在乎组里有谁，反正神挡杀神佛挡杀佛，但是今年，他也不得不小心关注起组里的对手。
联盟分组很有讲究，会综合上一届各战队的成绩、赛前专家对各战队实力的预估，以及新闻舆情来进行排列。
通俗的来说，就是联盟想让谁和谁一组，就能让他们立刻开始厮杀。
这个万般玄学的分组方法，从上一届启用开始就受到热议，不少弱队粉丝都鄙视联盟故意让他们提前出局，以便给更有话题度的强队铺路。
但是骂归骂，上一届比赛确实创造了有史以来的最高收视率，也有弱队从地狱分组浴血逆袭的名场面，给联盟留下不少热度爆炸的精彩瞬间。
今年热望作为上一届冠军，毫无意外分在A组。
同在A组的，还有去年的亚军，热望的老对手山海，看来联盟是决心提前引爆冠亚争锋的热度。
第三支战队是风雷，今非昔比的亚军队，一看就是送来给强队练手的小可怜。
最后一支战队叫百辟，是今年刚从次级联赛升入联盟的战队，据说前几周在联盟各俱乐部疯狂采购，从青训甚至主力阵容里挖了不少人。
联赛冠军和次级联赛冠军的碰撞，旧王和踢馆者的对决，也是观众喜闻乐见的。
顾斯把文件翻到背面，果然四天后的揭幕战，就是热望对阵百辟。
实力飘忽的热望对战一切都是未知数的新战队。
顾斯不难想象，倘若不敌新队，将迎来怎样腥风血雨的嘲讽和质疑。
——毕竟造神和毁神，都是观众所热衷的。
经理察觉战队情绪不高，虽然明白原因，但职责所在还是开口鼓励道：
“一般情况下，新战队的实力都是比较弱的，毕竟次级联赛整体水平不高。”
“我们热望作为连续三届的冠军战队，我相信一定能在开幕战，给新战队做好表率。”
“大家有没有信心？”
没人回答。一些青训队员本想配合地喊一声“有”，但一看首发的大神们都不说话，又硬生生憋回去了。
“哥，都搞了两年电竞了，怎么官腔还这么重啊？”首发突击手吴玄忍不住吐槽。
“我感觉自己都变成男足了，怎么赢啊！”首发医疗兵郑浩帮腔道。
顶着经理不满的目光，吴玄继续道：“欸你还真别说，咱现在也是花重金请外援啊，不知道算不算归化？”
两人一唱一和，让训练室里氛围更加尴尬。
自从梁登云空降，首发自由人下场，他们俩在队里就变得愈发嚣张。
一方面，他们作为冠军队员，热望都在协议安排上动过手脚，如果不是热望要把他们扫地出门，他们其实没有办法自由转会。
已经有了前车之鉴，两人巴不得热望能赶紧放手，让他们去弱队坐稳首发。
另一方面，以前他们可是很害怕顾斯的。顾斯在队里的地位说一不二，对于赛训又异常严格，一旦操作失误都要被毒舌洗礼，他们只能夹着尾巴做人。
然而如今，他们早就敏锐觉察到顾斯地位的动摇。连自己的位置都保不住的人，肯定也保不住他们！
所以两人原地摆烂，拿着千万收入也是不亦乐乎。
“吴玄、郑浩，你们在说什么？”顾斯的眼睛此时已找回焦距，他冷冷看向二人。
虽说他们对顾斯的敬畏已经动摇，但二人还是噤若寒蝉。
“实在不想打比赛，不如今天就退役吧，正好现在首发名单还能修改。”顾斯冷冷道。
“不至于、不至于，”二人一齐赔笑。
顾斯不再理会他们，转过身看向经理，平静道：“我有信心。”
话音刚落，坐在他身后的梁登云举手：“我也有信心。”
*
雷渊下班后，在附近的高档超市买了两篮贵得莫名其妙的水果，然后直奔北城郊区的中央别墅区。
今天雷母难得不用外出开庭，他既然要求人办事，就要拿出求人的态度。
水果肯定不足以打动雷母，雷渊甚至构思好了实在不行痛哭流泪下跪道歉，抱住雷母大腿大喊：“妈，你不帮我，我就再也不起来了！”
但是雷母不是一般的妈，别人的母爱和风细雨，雷母的母爱惊风霹雳。她确实是有可能让他跪到海枯石烂的。
难办啊！
雷渊感慨，自己蹦跶折腾了这么多年，还是逃不过向母亲大人服软求助的命运。
想到这里，他拿出手机给“罪魁祸首”顾斯发了几条消息，期待大魔王或许良心发现能说句体贴话。
从二环到郊区，司机一共开了两个小时，其中也覆盖了热望的休息时间。
但是顾斯一直没有回复。
第029章 来见父母
“您好, 您拨叫的电话，现在无人接听。”
雷渊站在凉亭里，入目皆是四季苍翠的竹柏。夜风拂过, 他却感觉不到一丝凉意。
顾斯所有消息都不回, 他连着拨了三通电话也无人接听。
虽然顾斯训练时间一向不看手机，但对雷渊的消息总是回得及时, 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出现。
雷渊心里空落落的，一时有些慌神。
是热望出了什么问题？雷渊白日里并没有听到什么风声，而且他相信热望不至于做出危害人身安全的事情。
是沈俊风跟顾斯说了什么？雷渊也觉得不太可能。
就算顾斯得知他已经弄清当年分手的真相，此时的感觉不应当是释然吗？横在两人之间的隔阂终于彻底消融了，又何必来这么一出？
雷渊在亭里来回踱步，思考是否先赶回热望一问究竟。
但是，雷母的时间同样珍贵，假如这次鸽了, 就算他是亲儿子,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这位名震华国的大律师了。
“渊渊的工作真是辛苦啊，好不容易回趟家，打了这么久电话。”透过别墅一楼的大窗，雷父看着雷渊举着手机辗转了十五分钟, 不禁感慨。
“肯定不是工作的事。”雷母的眼睛从电脑屏幕上移开，冷冷地向外瞥了一眼。
“那还有什么事情能困住他这么久？”雷父一面上菜, 一面关切道。
雷母脸上闪过不屑的表情：“港股上市那种机械化的业务, 哪里难得住你儿子？能让他这么烦躁的, 肯定是他那个小男朋友。”
“我看这个不孝子这次回来, 多半也是为了他的小男友。要不然, 他哪里记得起我们两个老东西？”
雷父从来唯夫人是从，此刻没有反驳, 反而露出欣慰的笑容：“那咱们渊渊生得真不错，工作上随你，感情上随我。”
雷母白眼。
雷父见她难得不抵触，赶紧补充道：“我上网搜过他那个小对象，长得真的很帅的！微博有上百万粉丝呢！”
两人正八卦间，门铃响了，雷父冲去开门。
“渊渊，辛苦啦！”也不知道说得是工作辛苦还是恋爱辛苦，雷父难得见儿子一面，总是十分激动。
雷母依旧表情冷淡，坐在宽大餐桌的一端，轻抬头示意雷渊坐在对面。
雷渊维持住礼貌的微笑，如同客人一般把果篮放在门口，坐下后也不忘又看了一眼手机。
“你想融多少钱？”雷母开门见山问道。
“先别急嘛，大家先吃饭。尝尝阿姨最擅长的猪肚煲鸡！”雷父殷勤地给两人盛汤。
想着顾斯的异常，雷渊也没了寒暄的心思：“一千六百万。”
雷母冷笑：“这么点钱，你不能自己接几个案子？真是非诉做傻了。”
雷渊淡淡道：“美金。而且我还要把沪城的房子卖了。”
“你爷爷送的房子，随便怎么处理我不管，”雷母不动声色，“但是能不能融到钱，要看你自己本事。”
“那是当然，就算您不帮忙，这笔钱我也一定会拿到。无论是找客户、老师、同学，还是别的什么。”
雷渊抬起头，直视母亲冷峻的眼神。
不得不说母子两人很像，都是聪明、犀利又强势的性格，难怪每次相见都是针尖对麦芒。
双方气场太强，雷父不知如何插嘴，只顾低头吃饭。
“做了这么久资本市场，你也该知道这是个亏本生意。”
雷渊其实只提过想要融资创业，并没有和雷母解释过具体方向，但这不妨碍她一猜即中。
对于母亲锐利的洞察，雷渊并不意外：“我知道。”
“要是做不出什么结果，消耗的可都是我在业内的名声。”雷母冷冷道。
雷渊不肯让步：“我一定会做出结果，帮我，是我们双赢。”
对方却不留情面：“你是说得好听，但你能找出一个成立五年内盈利的电竞俱乐部吗？”
“投资一个亿，至少五年没有任何回报；五年之后时殊事异，可能一切就打了水漂。你的承诺没有说服力。”
“除了我，我可不相信还有谁，能帮你的空中楼阁拉到一个亿融资！”
雷渊闻声低头，因为此言属实，刚才的针锋相对，不过是他的谈判策略。
他确实走投无路。如果不是看雷母的面子，恐怕不会有哪处资本愿意冒这个险。
电竞俱乐部不是科技公司，虽然投资大、回报时间长，但永远不可能带来爆炸式的收益，只可能细水长流地填补曾经的投入。
这笔钱，有大把更划算的投资选择，没有任何人，有任何理由投给他。
雷渊的喉结艰难动了下，哑声道：
“我求您。”
雷父放下碗筷，怔怔看向雷渊，他的宝贝儿子从懂事以来，可从来就没对父母服过软。
无论是十八岁被赶出家门躲在网吧吃泡面的两年，还是靠同时三份实习赚生活费的本科生涯，雷渊可从来没说过“求”这个字。
“你可真是个大情种！”雷母也难得愣了一秒，随即愤懑道：“求人办事可不是说说而已，你拿什么来求？”
“上次你已经答应我要回来做诉讼了，现在你还有什么能交换的吗？”雷母谈判一般说道：“你至少要拿出点求人的诚意！”
不需要对方提醒，雷渊自然知道手中已无筹码。
他思考片刻，又瞥了一眼桌上依旧没有回应的手机，起身推开雕花的木质餐椅，然后上身笔直地跪了下去。
“妈，我求您。”
雷父还来不及阻拦，雷渊已经跪着说：“我求您帮帮我吧。”
或许对于寻常富贵人家的败家子，给父母下跪求饶并不算什么稀罕事。但在雷家，已经没有人记得，雷渊上一次下跪是什么时候——
早在他三岁那年，春节时家里小辈们齐齐给祖辈磕头讨要红包，雷渊就已经会拒绝了。
他或许会算计人，或许会勉强自己，但从来不求人。
看着雷渊这一跪，雷母如鲠在喉：“为了你那个初恋小男友，连尊严都不要了？”
雷渊跪得很直：“可以不要。”
不待雷母继续发问，雷渊自顾自答道：“其他的东西也可以不要，名声、财富、前途”
“生命或者自由，也可以不要。”
雷母气得半晌说不出话，她从九年前雷渊和家庭决裂开始，就从未祝福过这段不合规矩的恋情。
谁知道，好不容易等来了分手，过了足足七年，这段孽缘还能续上。
从上次雷渊坦陈以来，她也努力给自己做了思想工作，这才稍微宽心了一些。但雷渊这番陈情来得太猛烈直接，她还是一时接受无能。
连命都能不要了，那父母估计也可以不要吧？
雷母没问出口，只觉得胸口发闷。对峙半晌后，她抛下一句：
“那就一直跪着，跪到我看出诚意为止吧。”
雷渊平静道：“好。”
“客厅的摄像头我打开了，谁也别耍小聪明。”
雷父刚准备张口劝阻，就被雷母冷冷一眼瞪了回来，这句话也不知是说给谁听。
看着雷母的背影，他又在餐桌边踱步几回，想对雷渊说点什么，可儿子表情坚定地像是要慷慨就义。
万般无奈，雷父从桌上拿起雷渊的手机，随手放在了他身边，扬长而去。
雷渊斜睨了一眼，看见还是没有顾斯的消息，轻叹了一口气。
由于明天一早要赶路沪城，热望今天的集训结束很早，众人散去后，顾斯就独自坐在训练室里。
他的行李简单，虽然是个大明星，但早年吃过太多苦，他对衣食住行其实都没什么要求。
顾斯照常加训，此时独自开了一局单排，依旧用的是他那独创的自由人打法。
既要进攻又要辅助，那么就两边都需要有所取舍。游戏里顾斯判断很快，枪林弹雨中毅然决定不救眼前已是血皮的突击手。
不然无论是绷带药品，还是盾牌的耐久，恐怕都撑不到后期。
看着顾斯的角色突然后撤，突击手也是第一次见到玩法如此奇怪的自由人，公屏怒骂道：
[自由人你在玩尼玛呢！]
[一会捡枪一会捡绷带，最后两个都不够用，你真特么以为自己是Polite啊？]
[真是曹丕媳妇进菜园！！！]
顾斯不理会对方的刷屏攻击，他操作角色迂回，准备趁对手围剿带走突击手之际，从腹背偷袭。
突击手玩家自觉生死已定，此时也懒得再做抵抗，他切出系统面板，想看看这个孤儿自由人的ID然后拉黑。
看着看着，他觉得这串字母加数字，怎么有点眼熟呢？
怎么看着有点像Polite的训练赛小号？
不太确定，再看一眼。
在最后一颗夺命的子弹到来之前，突击手玩家大爆手速，留下了最后的遗言：
[卧槽，Polite大神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呜呜呜QAQ]
一局胜了，顾斯果断无视了对方发来的好友邀请。
虽然只是单排，但对方的质疑，他看得很清楚。
从他这套新打法在表演赛问世以来，短短几十个小时，就有不少媒体专家，甚至职业选手公开将之称为“娱乐局炫技玩法”。
说是炫技，但顾斯很清楚，这评价的意思是，这种玩法在职业赛场上行不通。
之所以称之为炫技，只是大家给Polite这个ID一个面子罢了。
就和这狗腿单排队友没什么区别。
从梁登云加入热望、自己主动转位以来，他见识了不少人情世故。
如果有什么领悟，那就是绝大多数人敬的爱的，其实并不是他顾斯本人，而是Polite这个ID有过的无上荣光罢了。
自始至终爱着他这个人的，恐怕只有那个，他现在不好意思面对的名字。
想到这里，顾斯忍不住又点开雷渊的消息看了看。
二十条消息，加三通未接电话，最近的时间是两个小时之前。
他一直看在眼里，但他没有勇气向对方坦诚自己的怯懦。
难道就一直这样躲避下去，再也不见雷渊了吗？
顾斯又心理斗争了许久，最终回复道：[回来了吗？怎么样？]
雷渊的消息来得很快，像是一直在等着他：
[有兴趣来见一下我爸妈吗？]
第030章 我家过夜
收到雷渊的消息之后, 顾斯足足愣了十秒。
他本来是抱着负荆请罪的心态，想要郑重地为了当年的软弱道歉，他想过雷渊会愤怒、失望, 甚至就以牙还牙抛下自己离开。
唯独没想到, 这件事会发展成自己要去见他的父母。
九年前他就听说过雷渊的家境优越，尤其母亲似乎是个很厉害的角色。虽然不清楚具体情况, 但反正和自己是判若云泥。
虽然顾斯也带雷渊“拜访”过母亲，但他不过是向爱人露出软肋；与之相反，拜访雷渊的父母，倒有几分像是带他见识一下“铠甲”。
虽然在圈内颇有名气，但顾斯和真正的上流社会打交道的机会极少，一时间手忙脚乱。
顾斯：[你为什么这么晚才问我？]
顾斯：[我想买点礼物都来不及了。]
顾斯：[我应该带点什么？]
雷渊依旧跪得很直，他明白雷母说了会打开监控，那就一定是要看着自己跪出诚意, 因此不敢有一丝懈怠。
看着顾斯那边弹出连绵不绝的消息, 他心里的巨石轰然坠地。顾不上身体酸涩、心头苦涩，雷渊竟然还品出了一点甜蜜。
雷渊试探：[我家离得很远，都快到机场了，你确定要来？]
顾斯秒回：[叔叔阿姨喜欢什么？]
雷渊笑：[喜欢搓衣板。]
顾斯：[？]
雷渊：[什么也不用带, 就想看看你。]
顾斯回了一个ok的手势后就消失了，雷渊跪在地上, 止不住笑意。
“老婆啊, 你既然都联系好了, 为什么还要罚渊渊跪呢？”
雷母坐在二楼书房里处理工作, 投影仪在墙边投下闪动的光影, 能看见一个高大的男人跪得笔直。
雷父帮着整理案卷资料，看着一楼监控录像的投影, 分外不解。
雷母一脸冷漠：“创业哪有那么容易，连现在跪一晚上都受不了，我劝他还是安心打工。”
“而且，”雷母补充道，“多少年了，我们终于有机会收拾这个臭小子一次，好好享受吧。”
虽然觉得没有必要，但雷父也能理解她的情绪：雷渊太聪明又太固执，从小到大做事，要么滴水不漏，要么咬牙硬撑。
能让他们体验一下“为人父母”的感觉的机会，确实太少了。
就在这时候，雷父看见投影里的男人捧着手机，笑得喜不自胜。
他从来见到儿子都是礼貌又疏远的样子，不禁关切道：“他是不是受打击太大，心理出问题了？”
雷母瞥了一眼，摇头道：“小兔崽子又在算计着我们呢。”
雷父不解，但看对方已经埋下头修改书状，就十分识趣地不再说话，只是看着投影发呆。
过了一个半小时，雷渊的手机震动。
顾斯：[我到了，东西有点多，你来接我一下。]
雷渊：[别走正门，往西走有个能看见一个变电站。]
顾斯不解，还是拎着大包小包往西走去：[我到了，你人呢？]
雷渊：[宝贝，我准备给你个惊喜，暂时出不来。]
顾斯走到雷渊所说的变电站，却并没有看到侧门，一人高的围墙巍然不动，里面的翠竹透出浓绿。
顾斯给雷渊拍了张照，然后发了一个问号。
雷渊：[变电站后边有个石阶，你顺着爬上围墙，围墙这边正好是我爸的花架，走下来就可以。]
雷渊又补充道：[我十八岁那年离家出走，就是这么走的。天黑了，你小心点。]
顾斯：[您家客人都是这么进屋的吗？]
看着顾斯的称呼转变，雷渊莞尔：[别这么客气，你不是客人。]
虽然摸不着头脑，但顾斯看着雷渊这句话，还是感觉心里泛起一丝暖意。
不是客人，那就是可以成为家人吗？
顾斯红着脸，来回在围墙上穿梭两次，才把大包小包都搬进了雷家。
早年躲避父亲追打的时候，他练就一身熟练的翻墙技艺，此时循着雷渊的路线，如履平地。
如果有粉丝在现场，只怕会被此情此景吓晕过去：一向狂傲的大魔王Polite，竟然还能做出为了深夜幽会而翻墙的壮举。
然而，顾斯看着夜幕下古典华贵的花园，产生了自己真是梁上君子的惶恐。
仰头看向精致古朴的建筑，凉亭上对联题得龙飞凤舞，他突然觉得，自己虽然成了年入千万的电竞明星，但和雷渊之间原生家庭的鸿沟，相比七年前似乎并没有缩减一点。
这让他觉得有点冷。
顾斯不知道的是，雷家别墅二楼的警报器，已经嘟嘟嘟响了十分钟。
起初看见有一道人影翻墙闯入，雷父准备报警，雷母拦住他：“你见过往里搬东西的贼？”
雷父一听有理，放大监控录像一看，惊道：“这不是那个？”
雷母冷笑：“我跟你说过，他可不会老实跪一晚上。”
顾斯按照雷渊的消息，径直走向别墅的木质大门，轻轻一推，发现门果然没锁。
透过大门的缝隙，他远远看见熟悉的高大背影，只是此刻那人却笔直地跪在地上，在周遭冷清的衬托下更显孤单。
这可和顾斯想象的“见家长”不太一样。
顾斯小心翼翼侧身进门，把大包小包堆在门廊，就见雷渊回过头来，冲他挑了挑眉。
“”顾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一时不敢开口。
雷渊低声道：“惊喜吗宝贝？”
顾斯走到雷渊身边，看见他西裤下绷紧的大腿肌肉轮廓：“你这是？”
雷渊笑：“别想歪，抬头跟我爸妈打个招呼。”
抬头？
顾斯看着四下无人，竟然觉得后背有些发冷，他有些犹豫，要不要和雷渊一起跪下。
“我是说看摄像头，让他们看看你长得多好看。”雷渊看穿顾斯的心思，哭笑不得。
顾斯这才看见角落那一缕淡淡的红光，十分僵硬地挥了挥手。
别墅二楼。
雷父得意道：“是吧，小伙子长得很帅，你看那大眼睛多亮。”
还没完全接受儿子“离经叛道”，雷母冷漠不语。
听完雷渊解释自己长跪于此的原因，顾斯心里不是滋味。
他明白，如果不是和自己重逢，雷渊本来可以体面地走着精英的人生道路，一生富足无忧。
但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少不更事签下的愚蠢协议，他却也要放下骄傲、赌上前途。
虽然雷渊语气带笑，但顾斯也想陪他一起跪过这个夜晚。可是膝盖刚弯，就被雷渊扶住了。
“我妈只让我跪，你跟着跪有什么用？”雷渊使力让顾斯站直。
“你是为了帮我，我自然也要展示诚意。”顾斯答。
雷渊摇头：“你太不了解律师了，她说了要我跪，那主体就限缩在我一人，你跟着跪也没什么用。”
“我只是想看看你，”雷渊抬起头看向顾斯，“能看看你就很好了。”
顾斯的耳朵红了。
几番推脱，雷渊看着他终于在餐椅上坐下，开口问：“你带着果篮礼盒就算了，那个行李箱是怎么回事？”
顾斯答道：“联盟通知，明天一早要赶去沪城，我听你说你家离机场近”
雷渊嗤笑：“我只说见父母，你怎么就这么自觉要在我家过夜了？”
顾斯忍住趁机踢他一脚的冲动：“前几天不是一直一起睡觉？”
雷渊：“监控录像也是包括录音的。”
顾斯的脸突然红透了，他把脸埋进手掌，半晌没有回话。
雷渊边笑，边深呼吸放松愈发僵直的肌肉，抬头看了摄像头一眼。
雷父会意说道：“虽然小顾是个男孩，但咱们家也该负责吧？”
“一个亿融资不算负责？”雷母反问。
转眼间，夜已深了。
雷父本想下楼安排顾斯先住下，但又被雷母瞪了回去，她是铁了心要给两人下马威。
“你去我房间睡一会吧，”雷渊活动着肩颈说道。
顾斯能看出，虽然他坚持健身，但是连跪一宿足以折磨疯任何人：“我陪你吧，我最擅长通宵了。”
雷渊没再多说什么，他知道顾斯下定决心的事情很难改变。
长夜无声，两人就这么沉默地看着对方，听见心跳和时间流逝的声音。
*
第二天早上六点，阿姨准时来雷家做早饭，一开门就看见两个小伙子杵在客厅，吓了一跳。
这时雷母已经穿戴整齐下楼，虽然多年来每天只睡六小时，但丝毫看不出疲惫，一大早就是气势逼人。
“妈，早啊，”雷渊硬生生跪了一夜，此时说话中气不足。
顾斯闻言窜了起来，有些生涩道：“阿姨好，我叫顾斯。”
雷母目光冷峻从顾斯身上扫过，顾斯感到寒意逼人。大魔王整日在游戏里给人压迫感，这一次却被压制地不敢说话。
“妈，昨天不都见过了吗？”雷渊劝解道，“你还不如早点赶人家走，非要让他在这坐一整晚。”
雷母没有直接回答，睥睨着雷渊道：“跪了一晚上，后悔了吗？”
雷渊抬头，跪了一晚的双腿发抖，但眼神依旧寸步不让：“不后悔。”
他又看了一眼同样憔悴的顾斯：“这辈子很难后悔。”
雷母无语，仰头示意雷渊起身。
雷渊刚刚用力，浑身便如散架一般，顾斯一个箭步冲过去，把他扶住。
“谢谢阿姨。”顾斯撑着雷渊，从嘴里艰难挤出几个字。
“不用客气，你也不算客人。”雷母冷冷道。
听到和昨夜如出一辙的表达，顾斯浑身一僵。
如此一晚过去，他才明白“不是客人”的意思，原来是自己没被邀请罢了。
谁料雷渊立刻开口：“哈哈，妈，你的意思是，他是家人？”
雷母指着阿姨端上桌的白粥：“你们俩吃完就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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