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国严胜睁开了眼睛。
他发现自己正在阳光里。
微微抬高头,继国严胜看到高悬于天空的太阳。皮肤有灼烧的感觉,但却并不是真实的伤害,只是因为自己惯性的潜意识,才感到的痛苦。
这是就是缘一的精神世界。
环顾四周,继国严胜很轻易就认出来这是哪里:
继国家。
他们从出生开始,每一日每一夜,都一起度过的地方。
继国严胜曾经得到过最多痛苦的地方。
缘一美好的梦……是发生在这里吗?继国严胜哂笑一声。他用拟态改变了一下自己的样貌,又扭曲光影来掩饰自己的行踪,虽然瞒不过缘一,但应付普通人,肯定是足够的。
就让我来看看缘一到底是在做什么梦吧。
幼小的鬼轻巧地踏过石路和木板铺就的房间,循着人声,走到一处熟悉的地方。
一个看上去六七岁的孩子,正背对着严胜,在这烈日下,独自举着剑。他非常认真,即使日轮高悬,也没有一丝分心,白皙的皮肤上流下细密的汗水,一双幼嫩的手也被磨得伤口累累。
这里是剑术场。
而这个人是……
“兄长大人!”
一道声音从对面方向的房间传来,伴随声音,一个身影从里面蹿出来。他有着一头披散下来的毛茸茸的卷发,一张脸平日里没有表情,只有在面对严胜时,才会闪起亮光的眼睛——
“兄长大人!”那孩子又喊一声,喊正在训练的孩子,“您还在练习吗?”
道场上的孩子停了下来。
放下了剑。
他转过头,继国严胜看见那个“严胜”身上的衣襟,并认出这是继承人才能穿着的衣物。严胜在心里冷笑一声,一股怨毒忽然从内心深处蔓延上来。
这就是你的美梦?
我成为继国家的继承人,而你辅佐我身边……这就是你心里所谓的“幸福”?
“今日的训练已经结束了。”幼时的、继国缘一梦中的“严胜”,对梦中的“缘一”微笑。这笑容让真正的继国严胜想吐,“我现在在加练。”
“兄长大人好厉害,以后一定能成为这个国家第一的武士。”
“那缘一你要成为这个国家第二的武士。”
“严胜”对着“缘一”招招手,将快乐的弟弟抱进怀里,揉了揉他毛茸茸的头发,继国严胜冷眼旁观着这一切,然后看见四周忽变:
春去秋来,大雪落了五年。
两个孩子倏忽长大了。
这一年……严胜记起来:是父亲死亡的日子。他看着父亲的那些下属纷纷跪下哀悼,在奢侈隆重的葬礼后,梦里十岁的“严胜”,披上了代表家主的羽织。
“从今日开始,我会带领继国家,而我的弟弟缘一则会辅佐我。”
“严胜”对着下属和佣人们宣告,“我会成为超越父亲的武士。”
手掐入手心。
继国严胜已经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站在一旁、一脸开心的“缘一”。他知道这个就是真正的缘一。
正在为这种拙劣得令人恶心的梦而感到无比快乐的继国缘一。
那种对神之子的弟弟,经年累月的憎恨,强行压抑下去的嫉妒,在这一刻忽然又烈焰燃烧般升腾起来。继国严胜倏然转过身去:他不能再看下去了。
再看下去……
他就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维持平日里微笑纵容的模样,强忍着恶心。摸着弟弟的手。告诉他。
“我永远留在你身边。”
这种话了。
居然为了这种梦不肯醒来,缘一,你终归还是这么懦弱。严胜无视身后的一切,走到梦境的边缘,变长指甲,毫不犹豫地划开!
丝毫不意外地看见污黑翻卷的,黑色污浊的世界。
看来内心生病的人也不止我一个。严胜笑了笑,慢慢走了进去。他首先看到被吓到瘫软在地的女孩,将人吓晕后就随手丢到一边,自己独自走到那颗太阳身边。
他冷漠地看着那颗绝望的太阳。缘一的精神核心。
然后伸出手。
一手捏住那颗灼烧的太阳!
这个行径一看就极其疼痛,严胜的手几乎立刻开始灼伤,溢出浓重的血液,而他只是冷笑一声,继续往下捏,不顾那颗太阳的颤抖和自己流血的手,加重力气,狠狠地攥下去:
兄长大人。
严胜的手指颤抖了一下。
兄长大人。兄长大人兄长大人兄长大人——
闭嘴!
继国严胜深吸一口气。他缓缓放开了那颗太阳,拖着流血的手,他转身,沿着来时的路,准备回去,慢慢毁掉弟弟这恶心至极的梦境……
“铮”
继国严胜睁大了眼睛。他猝然抬起头,感应到外面世界的突变。一股极其熟悉的、曾经他只在缘一身上感受到的东西,惊雷一样贯彻了他的身体。
这是……日之呼吸?
缘一在沉睡,谁用出来的?!这明明是他也学不会的东西,难道……
不能再玩下去了。继国严胜站起身,几步跨越少女跑了很久才跑过的距离,离开精神核心所在的世界,重新进入梦境,此时“严胜”和“缘一”的样子已经将近二十岁了,而继国严胜无动于衷。
他面不改色地落到“缘一”面前,不顾身后“严胜”愕然的脸,倏忽伸出手:
狠狠捅穿了继国缘一的心脏!
“缘一,”继国严胜冷冷说:“给我醒过来。”
-
继国缘一猛然睁开眼睛。
面前的一切和他睡着前都截然不同,恶臭的血肉,倾斜倒塌的列车,他茫然地往自己身下看去,看到自己的哥哥正伏在自己膝盖上,手腕系着绳子,和自己连在一起。
兄长大人……?
他注意到那些血肉似乎都不敢靠近自己,不知道是因为兄长,还是因为自己身上的气势,继国缘一伸手解开绳子,看到兄长慢慢睁开的眼睛。
“兄长大人,”继国缘一对上严胜的视线。他喃喃出声:“缘一做梦了……”
继国严胜看着他。
“我做了一个很好的梦,梦里,缘一不是继承人,兄长才是,兄长带领着我,我们一起成为了国家最好的武士……”
“我很开心,但是,又觉得哪里不对。忽然之间,看到了变成鬼的兄长大人,出现在缘一面前……然后。”
“捅穿了缘一的心脏。”
继国严胜的神经微微绷紧。
而继国缘一仍然用梦游一样的声音说话:“您还喊了缘一的名字,对缘一说,让我醒过来……”
“果然,”
缘一要说什么?继国严胜攥紧自己的手。他不顾倒塌的列车和周围尖叫的人群,只是死死盯着自己的弟弟:要对我说什么,太狠心?太过分?心里根本没有继国缘一这个弟弟——
“原来,就算是梦里的兄长大人,也果然还是……”
“最爱我的。”
继国缘一露出一个如梦似幻的,飘渺的微笑。就这样,宛若正午日光一样温暖到足以烫伤人的目光,看着继国严胜。
让继国严胜狠狠咬紧自己的牙关。
让他从齿间勉强露出一丝笑音。“嗯,”他说:“我最喜欢缘一。”
我一点都不喜欢你……
继国缘一。
-
操纵人梦境的恶鬼,似乎在严胜进入缘一梦境时被斩杀了。
继国严胜并不在乎那鬼如何,或者列车上的人有没有幸存,这些人在他看来,根本不如炭治郎使用出来的日之呼吸重要。
不过看起来炭治郎这小子,仅仅用了一招,就在地上动弹不得了。继国严胜挑剔地看着远处趴在地上,被炼狱杏寿郎指导呼吸的炭治郎,他此时正坐在列车的阴影下,和祢豆子一起,听着善逸嗷嗷的尖叫声。
“好可怕,好吓人!里面恶心死了啊啊啊,听起来好恐怖呜呜呜呜呜幸好有炼狱先生啊啊啊啊!”
好吵。继国严胜冷漠地扭过脸去。忽然他眯起眼睛。
“缘一。”
“我在,兄长大人。”继国缘一低声说,“有新的鬼来了。”
他们坐在人群聚集的地方,继国缘一抱着严胜,为他遮掩人类的目光。而两人此时都望着远处:
“实力不算弱的鬼。”继国严胜开始感到有趣。他饶有兴致地扯了扯弟弟的袖子,“我们到前面点去。”
“要帮忙吗,兄长大人?”
“等一等。”继国严胜睁着六只冰冷的金色的瞳孔。他看着远处执刀的炼狱杏寿郎,与其说是因为担心,不如说是单纯的、看到有趣事物的兴味而已。
“等他们都使出真本事,让我看尽兴之后,”他轻飘飘地说,“我们再过去。”
缘一毫无异议地点了头。
这是一场很有看头的战斗。
即使是自幼与继国缘一这种人一同长大,对天才和强大已然不敏的继国严胜,也能够欣然承认这场战斗的价值。
身经百战的□□,磨练得当的技艺,继国严胜同时眯起六只眼睛:
好有趣……
炎之呼吸,伪劣的抄袭品,但能使出这么多种型,也着实让人改观……
而对面这只鬼,是以体术见长,言语间不惜变成鬼来换取提高武艺的时光的观点,让继国严胜也觉得很有意思。
对至高境界的追求,用这种理由来蛊惑柱的堕落。那个面上有蓝色鬼纹,表情兴奋的鬼,正在用一种看到难得的宝物般的表情,直直地看着炼狱杏寿郎,因为炼狱的实力,而诚恳地向他发出变成鬼的邀请。
他开始有点喜欢这只鬼了。继国严胜看了看对方的眼睛,上面是上弦的字样,这么多年了,那个鬼舞辻无惨还是喜欢搞什么上弦下弦么?真无聊。
“炎之呼吸·伍之型炎虎!”
“破坏式·乱式!”
烈焰色的虎状气流和蓝色的空气升起,几乎燃烧一样映亮漆黑的夜空,炼狱杏寿郎抿紧嘴唇,睁大眼睛,他眼睁睁看着那被命名为破坏式的术刺破自己的剑法,冲进剑衔接间的乱流。
躲不开了,他下意识握紧刀柄,屏住呼吸,想以最小的损害接下这几乎必死的一击——
“到此为止了。”
一道呆板的,轻盈的声音落入两人中间,宛若太阳降临,仅仅一刀,斩破了对战双方全力使出的攻击!
深红色发的男人从天而降,纯红色的羽织被气流冲得升天而起,而他毫无波动的脸上没有一丝凌乱的动容。
只是存在着,就会让人感到恐惧。
“请两位停下手吧。”用这样没有感情也没有波澜的语气,平静地说着话。继国缘一稍侧身,挡在炼狱杏寿郎身前,表明自己的立场,“不需要再打了。”
因为他来了。
炼狱杏寿郎惊愕地睁大眼睛。在这宝贵的空隙,他极尽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封闭流血的血管,他喘着气,看着身前的继国缘一。
以及对面那只突如其来的鬼猝然睁大的眼睛。
“……黑死牟?”
那只鬼喃喃道。
而炼狱杏寿郎心里一惊。
从天而降的继国缘一,当然不是一个人来的。
他怀抱里抱着一个孩子。一个看起来非常年幼的,手脚又圆又短,长相极可爱的孩子。那孩子乍看只会让人心生怜爱,可如果像此时,一起睁开六只金色眼球,同时露出恶魔般微笑的话——
“你认识我?”继国严胜露出一个施舍的笑容,“那看来不能轻易杀死你了,怎么样,你主动投降的话,我就不斩断你的手脚……”
“如何?”
对面那只鬼显然被激怒了。他双目圆睁,从里面溢出血丝,眨眼间重整架势,他从喉咙里喊出招数的名字:“破坏式·终式——”
日轮升起。
继国缘一举起了刀柄。
他神佛一样无情的脸上没有任何人类会有的情绪。继国缘一只是轻轻横过刀:
“日之呼吸·陆之型灼骨炎阳。”
然后鬼掉落下去。
表情在一瞬间凝固。
他呆呆地看着站立着的继国缘一,以及对方仿佛燃烧着太阳般血红色的刀锋。
看着对方冰冷的脸,以及如此一击后丝毫不乱的衣襟,安坐在他怀里,连发丝都没有凌乱一点的孩子。
看着那个幼小的鬼金色的眼睛。
“说了你投降的话,就不切断你的手脚的。”那幼鬼微笑着:“你看,现在就只好这样了。”
“——只好把你全部斩断了。”
掉在地上的,是只剩下身体躯干、四肢尽数被斩断,而断口处无论如何都无法再生的猗窝座:
除了在无惨和黑死牟手中,从未尝过败绩的上弦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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