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干燥的秋阳晒得周围不显真实,余白在这阵梦幻寂声下掀开眼帘。
人还有点呆呆的,纤长浓密的睫毛颤动,直直迎接霍铎尔落下的目光。
他半眯眼眸,模样恍惚,迷糊不清地问:“怎么这样看我?”
说完,忽然睁大双眼,懒散的身子几乎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余白仰头,不可思议地盯着霍铎尔的眼睛,绕着他来回转了几圈。
“你能看见了?!”
霍铎尔很轻地点头,银灰色的兽瞳几乎不动,显得有些愣的注视着余白。
围绕自己转的亚雌兽比想象中的还有瘦弱,个子那样小,脸也是极小的,苍白的脸蛋被太阳晒出薄薄的汗,晕出少许血色,让他看起来生动几分,没那么憔悴。
“霍铎尔?”
余白迎着光,黑漉漉的眼睛睁大了。
他胳膊一抬,五指朝霍铎尔晃了晃,“你没事么?”
霍铎尔喉结滚了滚:“……没事。”
他收起目光,眼前浮动着虚晃的光影,视野还里残留着亚雌兽的模样。
余白往霍铎尔麻袍扯了一下,十分怀疑地开口:“先进屋,给你检查眼睛。”
霍铎尔静静垂下兽目,瞳孔映出了亚雌兽柔软浓密的后脑,默不作声地跟在余白身后。
*
屋内,余白指着石床,叫霍铎尔坐下。
兽人坐好,腿稍微岔开,方便余白站得更近。
余白:“低头让我看看。”
霍铎尔配合地低头,余白捧起面前这张锋利却沉稳的面孔,指腹贴在眼皮周围轻抚,又翻了翻。
“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异常,比如刺痛,或者异物感。”
霍铎尔微抬眼皮,眼部的疼痛已经消失了,于是摇头。
余白曲起三根细白的手指,最近活儿干得多,指腹周围被刮出些许口子。
“几根手指头?”
霍铎尔:“……”
他捕捉着面前这几道指腹上的刮痕,伸出三根手指。
和余白细长白皙的手指不同,兽人的手掌宽大,骨节分明,也很粗糙,蕴藏力量。
余白抿唇,发自真心的笑了:“看来恢复得还不错。”
说完,不忘暗暗感慨。
霍铎尔的体质实在强悍。
他春天来到这里,那时候靠着源源不断的药草吊命,卧着养了大半年才勉强把小命捡回来。
霍铎尔在兽潮里被撕咬到那种程度,不到一个月居然就恢复完整了。
“多亏白的照顾。”
霍铎尔望进他的眼睛,目光沉静,没什么情绪,可就是这一眼,让余白感受到话里的真诚。
“没、没什么……”
余白含糊了一下,不习惯和别人过度接触,率先移开眸光,接着把挽到耳朵旁边的发丝放下来遮好脸颊。
他垂低脑袋,眼睛看着泥地:“今晚多炒块肉,庆祝你能看见了。”
霍铎尔:“等我。”
余白:“欸?”
他还是盯着泥地说话,没抬头看人。
霍铎尔想用手揉一揉眼前这个柔软毛绒的后脑袋。
他沉声解释:“我出去一阵。”
余白:“不需要跟着你吗?”
霍铎尔走到门外,看向了阳光照射的那把椅子。
“白,你留在这里。”
又道:“很快回来。”
余白目送高大的背影走远,距离傍晚还有段时间,他慢吞吞走回椅子坐下,想起刚才的事,心情忽然变得愉快起来。
他眯了眯眼,唇边扬起浅浅的笑意,将碎发重新抚上头顶后,露出一张脸,轻笑着感受阳光的拂晒。
短暂的静谧还没享受多久,墙外传来阿力的呼喊。
“白——”
余白连忙把头发放下:“有事吗?”
阿力来到门外,哆哆嗦嗦地指了指他,又指向门外。
一旁的两个年轻兽人满眼诧异,开口问道:“那个巨人族能看见了?”
余白:“嗯。”
他解释:“刚恢复的。”
阿力和几个兽人瞠目咋舌。
“白,你、你比祭司还厉害……”
“去年我兽父被瘴气熏坏眼睛,回来就什么都看不见了。”兽人越说越小声,“给祭司送了好多供品,到今天还不见好……”
年轻的兽人们渐渐噤声,没继续说下去。
余白像没听到似的,笑眯眯问:“还有什么事吗?”
阿力挠挠头:“没别的事。”
又急忙补了一句:“我们想去山上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打几只山鸡,要来吗?”
放在平时,余白愿意跟着阿力学打猎,可他刚才答应了霍铎尔在这里等着,只好说道:“改天吧。”
阿力嘿嘿笑着:“也行,那我们先走了。”
兽人们走远,和阿力结伴同行的猎马兽人咋咋舌,好奇问道:“阿力,你想讨那个亚雌兽结契啊?”
另一个搭话:“前几天娅娅找你,你都没怎么理会她。”
“阿力,你不会真的看上一个亚雌兽吧?你兽父会同意吗?”
“你、你说什么话?”阿力差点咬到舌头,“我跟白玩得好,把他当成朋友。”
他结巴着辩解,面色愤愤道:“而且白是亚雌兽怎么了?你们几个能给族人医治吗?会做饼子吗?认识药草吗?不会吧,但这些白他都会!”
兽人皱眉。
“白确实会得很多。”
光是把重伤的巨人族救回来,还让部落里几个断了胳膊和腿脚的兽人恢复,足以让许多部落比不上了。
阿力和几个同伴一时都没吭声,默默朝着山上赶。
*
斜阳悬挂,漫天火红的余辉落满整个破旧的小院。
余白坐在灶前的石块上烧火,门外忽然吱呀一声。
他循声望去,被落日映得红彤彤的小脸对着门口,视线越过投入门内的身影,影子尽头,是霍铎尔回来了。
对方手上拎着两只野鸡和一只灰毛硕兔。
他从石块起身,迎了过去。
余白需要把头完全抬起来,才能看到霍铎尔低垂的脸。
“你去打猎了?”
霍铎尔“嗯”地应他,又道:“今晚吃肉。”
余白弯弯唇角,声音轻快了些。
“我也想学打猎,以后你教我可以吗?”
霍铎尔点头,尽管他认为过于弱小的余白并不需要学会这些,不过余白想学的话,他下次会把对方带上。
霍铎尔拿了把不趁手的石刀,准备杀鸡。
他目光往门口一扫,看见躲在角落的亚雌兽神色踟蹰。
余白没动手杀过鸡鸭,不过家里原来宰杀家禽的时候,偶尔会叫他搭把手。
余白短暂地回忆了一些往事,慢吞吞从门口走出,轻声问:“要帮忙吗?”
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有经验:“我可以抓住它们的翅膀和脚。”
霍铎尔目光微微闪烁:“烧一锅热水。”
余白“噢”一声,像是领了什么重要的使命,跑回灶边烧水了。
霍铎尔很快把猎回的野物杀完,他动作利索,弄干净两只野鸡,单独把鸡毛留下,又剥了完整的带毛的灰兔皮,另做处理。
霍铎尔打量了一下满手的血渍,侧目观察坐在灶前专注烧水的余白。他多打了盆清水,迅速把地面残留的血污冲干净。
亚雌兽看起来胆子不大,这样总该不会被吓到了。
夜风稍起,余白把清理干净的鸡下进锅里拿来熬,浮出来的油单独盛放。
他跑到干燥的地方蹲下,打量正在鞣制灰兔皮毛的兽人。
霍铎尔动作很稳,沉道:“天冷了,给你多备几张皮毛。”
余白:“……”
他咧嘴笑了笑,没想到霍铎尔眼睛刚恢复就去做这些。
眼眶浮出朦胧的水雾,他连忙抬起眼眨了眨。
余白手肘撑在膝盖上,捧着脸,继续静静看着霍铎尔。
“我以前从没有兄弟姐妹,也没有什么能说话的同龄人,如果有个大哥……可能就像你这样照顾我吧?”
霍铎尔面色如常:“兄弟?”
余白:“嗯。”
霍铎尔没吭声,却也没再开口,只是心里有点发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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