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白在梦中看见了一双兽眼,和霍铎尔一样锐利冷静的眼睛。


    他睁眼时,火光还亮,正值后半夜。


    余白依稀还记得被那双眼睛注视的感觉,身上淌过一股燥热。


    低头一瞅,脸色微微红,眸子里闪烁着欣喜和害羞。


    虽然梦见霍铎尔的眼睛有些不好意思,但他的身体又正常的支棱了一下,是不是意味着正在好转,以后有机会恢复得和正常人一样了?


    抱着这样的心理,余白重新埋进兽褥睡觉。


    秋末最后一段尾巴消散,只一夜,寒风呼卷,天地裹肃。


    余白第二天清早开门时,小院里、屋顶上都堆满了枯黄的叶子,山野四周的树群光秃秃的。


    他搓了搓手,往面前呵出一嘴白气。


    “白。”


    霍铎尔来到他身后。


    余白“唔”的回应,风太大了,卷乱他的头发,他下意识往耳际两侧挽了挽。


    霍铎尔怔在原地。


    余白往耳边挽起了发丝,露出的额头和耳尖洁净又细腻,小巧白皙,成了初冬里的第一抹温软。


    兽人锐利沉稳的眼神捕捉着那一抹雪白色,好半晌都没挪开眼睛。


    余白抬头,撞进那双兽瞳,“唔”了声,又挠挠后脑:“怎么盯着我头顶看?”


    他忽然有些不好意思:“是头发太乱了么?”


    算算时间,来到这里以后他都没修剪过头发,平日都放下来。余白头发带了一点天然卷,估计这会儿潦草得不行。


    他绕过霍铎尔:“我用骨梳子打理一下。”


    霍铎尔等他重新进屋,这才走出门外。


    *


    冬景萧条,部落里一夜之间空落落光秃秃的。


    霍铎尔眼前还是亚雌兽柔软干净的模样,怕风再把余白吹病了,立刻掩上门隔绝了外头的凉气。


    他到院子里架锅烧热水,再把四周堆积的落叶清到角落,留着点火用。


    屋内,余白打了一碗烧暖的温水走出来洗漱,他蹲在墙角,握着小牙刷沿着口腔仔细刷漱。


    他答应给霍铎尔做一把牙刷,可惜还没有可以用的猪毛,深山里的野猪不是那么容易遇到的,想要猎到更不简单。


    霍铎尔掀开石罐,看到里面两条游动的鱼:“白,你抓的?”


    余白仰头,先呼呼几下嗓子里的水,吐干净后,擦拭着嘴唇残留着水珠,赧然道:“不是,阿力送的。”


    他一副老实乖巧的模样:“阿力和塔塔三兄弟带我去河里抓鱼,我没什么技术,阿力看我篓子里面空空的,就送了我两条。”


    霍铎尔神情如常,余白又道:“这些鱼可以养着,留到冷一点的时候吃,过几天,或者今天,我们再去河里看看,如果能多带几条鱼回来养着就更好了。”


    霍铎尔:“嗯。”


    余白还想再说几句,却见乌炎的雌兽,阿狡在墙外跳了起来,边跳边喊着:“白!”


    余白到了嘴边的话改口:“是阿狡,可能乌炎父子两的腿伤有情况,我先去问问。”


    他打开门,阿狡等在门外,手上拎了一块猪肉。


    “白,”阿狡先愣了愣,呆呆望着他的眉眼,才说道:“乌炎和乌追腿伤没前几日那么疼了,就是夜里偶尔疼一会儿。”


    余白:“这就好,”


    又问:“肿胀消了吗?”


    阿狡:“嗯!”


    余白:“恢复的速度很快,现在天气越来越冷,他们的腿部要注意保暖,别被冻着,再过几天,可以扶着他们下地慢慢走一走,稍微活动活动,尽量别让肌肉萎缩了。”


    阿狡连连点头:“好,都听你的。”


    她说完,把手里的猪肉递给余白。


    “我阿兄他们一家进了山里狩猎,今早天没亮回来了,得了一头灌猪,刚杀完给我们分了些,乌炎让我割一块给你,谢谢你帮他们治腿。”


    余白垂眸,温声温气道:“上次你们给了我三张兽皮,我再收也过意不去。”


    阿狡连忙开口:“白,这点东西不算什么,如果请祭司来看乌炎他们的伤,家里的东西不止要给去一半,可能还治不好呢。”


    她忧心道:“你还记得阿辛吗?他回来后本来恢复得好好的,前天就不行了,腿伤发疼,身上还很烫。祭司过去看他,要送他进火台。”


    余白对阿辛还有印象,外出返回途中,在风暴里被砸断腿的其中一个兽人。


    那天他明明帮对方固定了伤腿,而且阿力前些天还说那几个受伤的兽人恢复得不错,怎么会变成这样?


    阿狡叹气道:“阿辛很可怜,自己好不容易把阿一带大了点,如今又发生这事。听祭司说那条腿可能坏了,热病传到全身才一直发烫,要割掉腿才能保命。阿一还没长大,也不会狩猎,阿辛没了腿,不能打猎了,以后父子两怎么办?”


    余白:“……”


    阿狡:“这也是我不敢请祭司的原因,我怕乌炎和乌追撑不过火台的考验,怕他们的腿被割掉。”


    余白皱眉:“阿辛的伤治疗得早,再怎么恶化,也不至于要锯腿。”


    霍铎尔走到门后:“白,来吃东西。”


    余白摸了摸肚子,是有点饿了。


    他看着阿狡带来的猪肉,忽然问:“阿狡,我不要这块猪肉,但是你们能给我一点猪脖子上的毛吗?”


    阿狡诧异:“当然可以。”


    还是第一次看见有兽人不要猪肉只要猪毛的。


    余白笑眯眯地:“谢谢。”


    亚雌兽弯弯的眉眼有种朦胧的秀气美,阿狡迅速红了红脸:“没、没什么的……”


    她很快离开,余白进门后发现霍铎尔还是平常那副冷酷的脸,只是好像有点不高兴。


    他心里疑惑,却没多问,捧着碗坐在屋檐下吃早食。


    早食刚过半,门外又响了。


    霍铎尔正在处理狼皮,一听门外动静,浓眉皱起。


    余白看霍铎尔那脸色,立刻出声:“我来开门。”


    门外,出现的兽人赫然是兽潮席卷那天他医治过的阿螺。


    阿螺伤势已经好了,朝他露出感激的目光。


    余白低头,他腿上挨了个矮墩墩的兽崽,兽崽脑门顶着两个嫩尖尖的小角,眼睛悬着两泡泪花。


    阿螺道:“阿一,就是白治好了我的伤,”


    矮墩墩的兽崽抱上了余白的两条腿,泪花都蹭了过去。


    “哥哥,求你救救我兽父,阿一不想让祭司割了兽父的腿——”


    兽崽哭得抽抽噎噎,阿螺也在帮声。


    “白,这次真的求你过去看看,如果阿辛还有救就好了。”


    又道:“阿辛一家很可怜,好多年前都被野兽咬死了。”


    阿螺揉了揉兽崽的脑袋:“他叫阿一,阿辛的兽崽。阿一生下来没多久,他阿姆也病死了。这几年阿辛拉扯着阿一长大,如果祭司救不了阿辛,就要割了受伤的腿,以后父子两哪里还能活下去。”


    余白犹豫:“如果阿辛要接受祭司的救治,我也不好帮忙。”


    阿螺:“刚才阿辛看见阿一哭成这样,后悔啦,不去火台了,这会儿祭司脸色难看得很。”


    “火台?”


    余白不解。


    阿螺向他解释了火台的来由。


    兽人是很崇尚火的力量的,火可以驱逐野兽,可以烹煮食物,可以照明,许多年前,部落四季如春,也是因为有火神山的庇佑。


    但自从火神山熄灭,部落就不再四季如春,火神山的火台也成了祭司的祭台。


    如果兽人生病,向祭司寻求医治,祭司就要把兽人放进火台里,往里面源源放入烧得滚烫的石块,第二天才能出来。


    如果火神赐福,兽人在火台里不但不会死,身上的疾病也会被烈火驱逐。


    像阿辛那样的情况,假如不得火神赐福,为了活下去,只能按照祭司的意思把坏掉的腿割了。


    阿一抬着泪汪汪的大眼睛,清澈的目光里充满恳求。


    “哥哥,求你救救兽父,阿一不要兽父被割腿……”


    兽崽的泪水让余白心软,他朝阿螺轻轻点头:“我可以过去看看情况,但不保证一定能帮上这个忙,只能尽力。”


    阿螺“哎”一声应了,他怕拍手臂:“阿一,快,我们带白过去看你兽父。”


    阿一迈着矮短的腿往阿螺手臂上一爬,乖乖抱着成年兽人。


    阿一和阿螺的眼睛充满渴望地盯着余白,余白只好跟了过去。


    **


    步履匆忙,余白赶路赶得有些气喘。


    他随阿螺来到阿辛的住处,四周围了一圈看热闹的兽人,两名侍奉祭司的兽仆正准备搬走阿辛家里的东西。


    阿螺喊:“等等,阿辛不去火台,我把能治伤的白带过来了!”


    “阿螺在说什么胡话,敢忤逆祭司的意思?”


    “又是这个亚雌兽,祭司说根本没有巫医,巫医都是假的,没有医治的本事。”


    兽人们推挤着不想让阿螺带余白进屋。


    一道高大的身躯如同镇压的山石来到余白身后。


    霍铎尔目光不善:“谁敢再碰白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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