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子如沙,瀚海倒挂天空。


    方小葳睡不着,头顶夜幕、换上紧身的夜行衣,利索轻巧地沿着院墙翻出去,走过几段路后爬到北国银行最上面的阁楼边撸猫。


    原本的游戏中,此处便是一间小小的顶层,窗外常趴着只橘猫,每次她都爱飞来这后再下线。


    现在北国银行虽变大许多,但小阁楼和小猫依然在。


    橘猫仰起肚皮倚靠着琉璃瓦慵懒斜躺,听到声响也不睁眼,毫无防备心,依旧呼呼大睡。


    它成天在北国银行附近转悠,和愚人众已经非常熟络了,自然也认得方小葳。


    方小葳坐在窗台上,把猫猫抱在怀中,沉浸在柔软的手感中。


    “呼...呼......”橘猫的嗓子里发出咕噜咕噜声,舒服得变成一长条,扭来扭去。


    阁楼高耸又位于绯云坡的中心位置,俯视下去,能将万千街道尽收眼底。


    一条条的小巷如彩带交织,一笼笼的灯烛似红霞凝聚。


    如果彻底留在璃月,确实是很好的选择。


    方小葳想。


    她还是喜欢热闹且有烟火气的地方。


    然而至冬完全是另一番景象——


    尖顶的教堂和宫殿肃穆庄严,冬都的愚人众纪律严明,若遇上什么事,定是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还有永远也抹不掉的层层叠叠的白。


    晚空灰白、月光银白、大地雪白、桦树枯白,多种白色映到身上,是一道幽幽的光与冷,冷到极致时,连睫毛上也要结霜,浮出霜白的影子堵在眼前。


    “吱呀——”


    木窗嘎嘎叫,被人推开。


    方小葳警惕地向后望去,却看见叶卡捷琳娜与冰萤。


    “我就知道,又是你来偷偷撸猫。”叶卡捷琳娜今日值班,睡在阁楼里。


    “嗨,队长。”冰萤脸颊红扑扑,显然是喝酒了。


    方小葳不和她俩客气,翻进阁楼里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呦冰萤,你今晚不是要去巡逻吗,怎么从山上巡逻到这来了?”


    “卡佳说...嗝......卡佳说有‘火水’,至冬的酒是极好的。”冰萤眼神迷离,酒劲已上头,“来队长,吃...吃锅巴。”


    冰萤指向桌上的下酒小吃。


    阁楼虽小,家具俱全。


    楼梯栏杆边是书桌和矮柜,柜子和单人床中间是一个床头桌,桌上摆着托盘,盘中有三个碟子,分别装了锅巴、中原杂碎与至冬红肠。


    锅巴是璃月港里很常见的零嘴,万民堂就有卖,花五百摩拉能称好几斤。


    “你们喝了多少?”方小葳去翻叶卡捷琳娜的床底,想寻出藏匿的酒瓶。


    但冰萤一把搂住她的脖子,举起手中的“火水”,嘟囔着说了句至冬方言,才稀里糊涂地回话:“没有多少,一点点。”


    “就是就是。”叶卡捷琳娜要值班,不至于像冰萤那般神志不清,却也双颊酡红,捧住酒杯傻笑。


    “真的吗,我不信。”方小葳面无表情道。


    “不骗你呀,大概只有这么点。”冰萤掐起手指给她比划,言语间又是仰头喝下一大口,“队长,你来干嘛。”


    方小葳不想沾染上酒味,使劲把八爪鱼似的冰萤按在床边:“睡不着,思考问题。”


    “我猜猜,你想...怎么说来着,逃避任务。”叶卡捷琳娜早看出她对于任务的敷衍,“但是方,你和别人不一样,你是公子大人的亲信,想偷懒可没那么容易。”


    “你说得对,可是如果不是公子,我现在还在档案室里围着温暖的壁炉吃烤土豆呢。”在方小葳看来,达达利亚是执行官里唯一一个颇具人情味的人,且他自有道理和坚持,无视派别争斗,只按照实力用人。


    对于想晋升的士官而言,达达利亚是很好的上司。


    但方小葳明显不是。


    她只是条被卷王上司硬生生拽起来的咸鱼。


    现在,咸鱼该躺回去了。


    “卡佳,我留在璃月多好啊,不仅能帮你们传消息,还可以做工作餐,难道你们想继续吃北国银行的小食堂吗?”方小葳开始忽悠人。


    “不想。”叶卡捷琳娜飞快回答,脸色肉眼可见地麻木下来。


    北国银行的小食堂位于密道外,是个凸出来的小隔间,能给密道打掩护,做饭风格与至冬愚人众总部的食堂相同,只提供有烤小排、红菜汤、土豆泥的套餐,饮品是商人跨海送来的格瓦斯和桦树汁。


    叶卡捷琳娜在璃月有些资历了,早对小食堂的传统套餐吃到反胃,光是在脑海中想想就腻得很。


    “所以嘛,我要是能留下来,而非哪里有空缺、就被哪里调走,对咱们都是有益的,利人利己啊。”方小葳的声音极具诱惑性,给叶卡捷琳娜描述种种美食,“我记得你很喜欢吃我做的奶油炖菜,可如果我晋升了或者是出其他任务,估计你就很难再吃到了。”


    她十分做作地唉声叹气:“唉,到时候也不知道谁会来璃月填补我的空缺,好同事百年难遇,再来的话,未必像我这样好说话。”


    凡是跟钱挂钩的人事物,就没有不麻烦的。


    每每到结算季,大部分愚人众的士官与北国银行的职员们两看相厌,前者不满经费被一卡又卡,后者抱怨前者打着各种旗号瞎花钱。


    叶卡捷琳娜想——


    诚然,公子大人最近因为任务总给璃月的钟离先生付钱,可几顿饭加几块石头而已,还能比造机甲的、造工厂的费钱吗?


    璃月俗话说得好,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冤大头最后全让富人大人当了。


    像方这种,乖乖填单子、不过度虚报经费、从不催经费下发时间还给大家做饭的同事,确实难得一遇。


    在职场上,对同事最好的评价既是,这个同事是正常人。


    方当之无愧。


    “你想怎么做,我可以帮你越过公子大人直接上报总部。”叶卡捷琳娜思前想后,决定帮方小葳一把。


    北国银行有单独和总部联系的线路,即便是执行官,也不能完全触及。


    “不着急,到时候替我送个伤病报告就行。”方小葳是出自壁炉之家的孤儿,没有完全退出愚人众这种说法,至多是养伤待命,但若操作得当,也相当于无事一身轻了。


    语罢,方小葳又望向醉酒迷糊,躺得四仰八叉、和小橘猫同样姿态的冰萤,请叶卡捷琳娜介时也把她算进去。


    “对于现在的局势来说,退几步是明智的选择。”方小葳和冰萤感情最好,愿意顺带着再救她一把。


    上报经费时,需在单子中填写小队情况,方小葳这才得知冰萤的全名。


    冰萤名叫卡塔琳娜,本该顶上方小葳的雷莹术士名额,和弟弟尼古拉被调入去往层岩巨渊的小组。


    可遇上方小葳要前来璃月带队,卡塔琳娜便继续当冰萤术士,而她的弟弟则成为小队的专线联络员,仍担任文职。


    方小葳的到来就像蝴蝶翩翩飞舞的翅膀,阴差阳错地令姐弟二人逃脱了葬身地下的命运。


    叶卡捷琳娜亦是喜欢单纯的冰萤,点点头:“方,你实在是很好的上司。”


    “我最近在采买信鸽,过段时间你等我消息,报告里的说辞我已经想好了。”方小葳今晚虽是睡不着,却并非临时起意来北国银行,早有准备,从随身的腰包里掏出个袋子,“给,报酬,亲同事也要明算账。”


    冬都总部有愚人众的进修班,方小葳在里面学过炼金和制药,做质量尚可的几瓶药水不在话下。


    “成色不错,交给商人的话,最少能卖这个数,谢谢啦。”叶卡捷琳娜比了三根手指。


    “嗯,那我先带上冰萤回去了。”方小葳单手扛起冰萤,还不忙顺走阁楼里的一袋锅巴,展开背在身上的风之翼,滑翔离开。


    为确保安全,璃月城内禁止使用未报备过的风之翼,且还有单双号限行,久而久之,风之翼在这并不流行。


    故而,远处的白驹逆旅露台间,派蒙一眼注视到方小葳的身影。


    按理说夜深人静,除了定点巡逻的千岩军,很少会有人没事瞎瞅,可派蒙和空在讨论这几日的见闻,是正宗夜猫子。


    “旅行者你快看,飞着的人好像方老板啊。”派蒙往前飘了一段距离,举起小手指向斜前方,“可方老板为什么从北国银行那边出来?”


    她让空通过望远镜看看。


    白驹逆旅的另一面靠海,许多客人喜欢在房间里观海景,客房中配备望远镜。


    而这间客房是北国银行订下的,属于高等套房,三面都有阳台,否则派蒙也看不到城中景象。


    “有点像。”空从望远镜里收回眼神,不敢再偷看,面露疑惑,“有些奇怪,她似乎没走正门。”


    “是从阁楼上面下来的,那地方只有愚人众内部才能接触吧。”派蒙感觉窥探到了方小葳隐瞒的事实,圆嘟嘟的脸气得更圆更鼓了,“哼,方老板不会是愚人众吧,和公子一样。”


    空不置可否,抿抿嘴:“别随便下定论,而且方老板不是还开着食肆么,愚人众应该不教如何做饭吧。”


    “也是,但她依旧好可疑。”派蒙双手抱胸,一甩头,“等帮钟离弄完送仙典仪,我们就去搞清楚方老板的身份,我派蒙大侦探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疑点的。要是方老板骗了我,嗯哼...我就要给她起个难听的绰号。”


    翌日清晨。


    “嘶,头好疼。”宿醉的冰萤从床上爬起来,只觉得头重脚轻,太阳穴一跳一跳得不断传送着闷呼呼的痛意,胃中翻江倒海,恶心感停滞在胸中,“饿了...饿了,队长,我好饿。”


    她摇摇晃晃地走到楼下,寻找方小葳。


    “嗯嗯嗯,饿饿饿,谁让你昨天不吃晚饭直接喝酒。”方小葳拍拍冰萤炸毛的脑袋,没好气道,“去厨房里把早饭端出来吧。”


    “我是好久没喝了嘛,‘火水’是至冬的味道。”冰萤说话依旧有点颠三倒四,“谢谢队长,我爱你。”


    早饭的主食是杂粮粥,剩下的两三样早点由方小葳在街上买来,佐餐小菜是腌酸尖与绝云锅巴。


    绝云锅巴里用的锅巴自然方小葳从叶卡捷琳娜那拿来的。


    不用白不用。


    万民堂出品的锅巴里只有稻米和荻花洲产的马尾穗,配料干净,酥脆且具有醇厚的米香味,空口吃就很美味。


    而加入炒过的火腿片和绝云椒椒后,味道更佳,方小葳特意先把火腿切片下锅,炒出油脂后再以荤油干煸辣椒碎,激发出深层的辛香。


    出锅后,染上一抹辣红的油脂浸透锅巴,使其微微变软,令脆中多了点韧,像在吃米味的猪油渣。


    冰萤和方小葳相处得久了,在吃上心得独到,挑拣出几块锅巴和火腿放进杂粮粥里,配上泡椒味笋尖,五味融合,温暖伴随酸辣辛香,吃得她脑门间浮上汗珠,醉意带来不适渐渐消散。


    “队长,你不吃吗?”她问道。


    “我还有事,要去不卜庐抓药。”璃月的医药学十分全面,方小葳有了假病的心思后,便一直在翻古书给自己配药,期间还找借口问过了其他医师,整理出一份能导致高热的药方。


    里面有几味药,譬如风干清心和炮制过的琉璃袋粉末,估计只有不卜庐卖。


    冰萤惊讶:“你生病了,看着也不像啊。”


    “买点东西做伤药膏而已,你吃完饭记得刷碗,然后帮我收货,琳妮特给我邮了柠檬、发酵果汁和干汐藻。”方小葳叮嘱她。


    不过除此之外,里面还有几只愚人众机械信鸽。


    —


    旅行者空最近在忙着收集材料,筹备送仙典仪,暂且把探寻方小葳真实身份的事情抛在脑后。


    直到钟离带着他与方小葳“偶遇”。


    方小葳需要的药材昂贵且特殊,难以全部在不卜庐凑齐,于是她便想起了空。


    一件事是做,两件事也是做,本着好用就往死里用的愚人众精神,她请钟离把空带来,进行合理地接触。


    有钟离在场,属于任务中的必要见面,即便以后被查到什么,也能应付过去。


    “我记得你们从前就认识,想来应该不用我介绍。”茶室中,钟离慢慢啜饮一盏清茶,打破沉默。


    方小葳不懂茶,但她背后的北国银行有钱啊,于是她遂花重金买下好茶请钟离帮忙。


    派蒙闻言飞着绕了她一圈,指指点点:“所以看来,方老板你并非单纯的食肆老板?”


    “对,我的上司是公子大人。”方小葳干脆承认。


    “哼哼,我就知道你是愚人众,你骗人骗得好厉害,必须要给你起个难听的绰号。”派蒙灵光一闪,拍了下手,“以后你就叫愚人众骗骗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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