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章 91
裴迁的身体状况到了极限, 一口气说出了隐瞒已久的秘密,他不得不躺下休息了。
看着那人不安稳的睡颜和每况愈下的病情,周悬知道自己必须要做点什么。
他与黎恪一起调查了RED的背景,查遍暗网也找不到这个人的真实信息, 唯一的突破口就是此人经常使用道上人称水哥的制毒师“H2O”研制的液体炸//药进行暗杀活动。
此前经过裴迁的深查, 他认为这个水哥就是他们在鸦寂山遇到的古董修复师戚孝, 如果能跟对方见上一面, 或许能得到一些关于RED的情报。
几番纠结,周悬借用黎恪的电话联系了江倦,询问对方戚孝现在的情况。
“鸦寂山的案子发生后,刑侦对所有涉案人员都进行了调查, 戚孝的住处虽然有被清理过的痕迹,但搜查人员确实没找到证明他牵扯犯罪行为的有力证据,只能把他放了。话是这么说,小惩却没有放松对他的警惕, 一直派人盯着他的动静,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打听他的情况。”
江倦因为被牵扯进了案子,暂时被要求避嫌, 无法参与到这起案子的调查中去, 周悬不想给他惹麻烦, 婉拒了对方的好意。
既然戚孝现在可以自由行动, 那未尝不能尝试一下反向操作。
周悬找到了H2O的暗网主页,主动联系对方购买药品的事宜。
水哥这人的化学水平很高,除了液体炸//弹“Dragon”以外, 他还研制了“云吸”和“氢铳”两种具有成瘾性的精神药品, 知名度不比市面上常见的“大肉”,但由于价格低廉, 吸食方法简单,受到了年轻瘾君子的青睐,在东南亚国家成了时尚单品,他也因此赚了不少钱。
从裴迁查到的情报来看,水哥这人有个非常致命的癖好,就是好赌,隔三差五就会去云顶一掷千金,赌运还很差,所以即使有稳定的财路,他也不是能享受富贵的命。
在鸦寂山事件发生前的半个月,水哥刚好有在马来西亚现身的情报,很可能现在的水哥也是兜里空空的状态。
如果戚孝真是水哥,在进过局子以后,他收敛行为的同时一定也需要一大笔进账提供跑路的资金,结合他一直以来都不怎么聪明的表现,周悬觉得有希望把这人骗出来见上一面。
但怎么让对方放下戒心出来见他却是个问题。
他问黎恪:“有什么安全一点的账号能用吗?我想联系这个人。”
看水哥的账号在三个小时前还有登陆,周悬觉得这人一定在盯着暗网的动静,随时准备跑路,这时候去联系对方一定会看到的。
“有是有,但你打算怎么做?”
黎恪把账号交给周悬,看着他在私聊窗口打下了一句话:“鸦寂山的事,我想跟你聊聊。”
如果只用购买药品这个借口,估计对方不会上钩,毕竟他研制的两种药品都以价格低廉著称,水哥能在江湖上立足这么久,就必然不会是能为了蝇头小利而心动的人,不会贸然出货给散户。
如果在他走投无路的时候有陌生拆家出现,按照毒贩一向谨慎的性格,他应该也不会轻信,所以周悬抛出了鸦寂山这个引子。
当时同行的人很多,他们彼此都摸不透别人的底细,一定心里也在犯嘀咕,如果戚孝有什么心愿在山上未了,他应该会抓住这次机会。
周悬算是豪赌了一次,把唯一的希望都压在了水哥就是戚孝,而且有所求这件事上。
黎恪不知道他的计划,他不说,那人也不会主动问,冲好了一杯蛋白粉放到他面前,“你不会是想丢下房里那个,独自去见这个人吧?”
“裴哥现在的身体情况不适合参与,我怕他受影响。”
话虽如此,周悬其实是抱着些私心。
他猜到水哥可能会给出一些不利于他们的情报,他这么做是想提前隔绝在裴迁和真相之间,帮他做出信息的筛选和屏蔽。
裴迁已经受了太多的苦,至少接下来这段日子,他希望那人能安安稳稳地度过难关。
“阿悬,你的关系跟我更近,我不能不侧重于你,现在的情况很危急,你这样是不行的,就算你想护着裴迁,也最好找个能帮衬你的人,你这样单枪匹马出生入死,我实在是不放心。”
水哥在此时给出了回复:“你哪位?”
周悬反问:“重要吗?”
这也让他松了口气,至少这个人在乎鸦寂山发生过的事,他押中了。
对方半晌没回消息,周悬又道:“你就当我是死者回魂了吧。”
“有意思,你想怎么办?”
“地点你定,我随意,但我时间不多,相信你也是一样。”
“今晚八点,雀兮山。”
对方没犹豫多久就给出了这个答复,看来是早就做好了准备。
黎恪提醒:“别去,可能是陷阱。”
水哥补充:“山区南部是片没有信号的无人区,那里有一座废弃的旧厂房,就在那里。”
周悬按下了一个“1”。
黎恪叹气,“真是不听话……”
周悬调出地图,定位了水哥所说的位置。
“现在距离六点还有十分钟,时间很紧,这证明从水哥当前的位置赶到这个地点可能最快需要两个小时的时间。”
他按照推算的距离,以见面地点为圆心画了个圆,将水哥可能藏身的范围框了进去。
由于山区北部基本是未开发过的山野,基本可以排除水哥藏身的可能性,那么可能的范围就大大缩小了。
“你从这里赶过去差不多也是这个时间。”黎恪忧心忡忡地望着他,“阿悬,我很担心你。”
周悬对他笑笑,“黎妈妈别担心,不会有事的,我跟这人打过交道,他应该没有暗算我的脑子。”
“你现在受了伤,很多事情力不从心,我怎么能不担心。或者,能让我跟你一起去吗?”
“不行。”周悬拒绝得很干脆,“我不能把你牵扯太深,而且裴哥也需要有人照顾。”
如果事情不巧,他真的出了什么意外,那至少裴迁是安全的。
黎恪并不赞同他的决定,但在想出更好的办法前,周悬就不得不动身了。
他将裴迁留给他的微型耳机留给了黎恪,保证会随时保持联系后就拿上车钥匙出了门。
为了不给黎恪惹上麻烦,他开的是江倦给他准备的车。
坐上驾驶位,拉上安全带,他才觉得背后火辣辣地疼,没一会儿就冒了冷汗。
他咬着牙,一脚油门开向了山区,差不多在八点抵达了目的地。
这附近都被夜幕笼罩,一点光都没有,一旦打开照明就会立刻暴露自己的位置,所以他选择适应一会儿光线,借着黯淡的月光走向夜色中阴森的厂房。
推开厂房那生锈的铁门,沉重的“吱呀——”声响彻死寂的夜。
他很想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周围实在太静了,他甚至觉得自己像擂鼓一样的心跳声会暴露他所在的位置。
他停下脚步,侧耳听着附近的动静。
连呼吸声都听不到,附近大抵是没人的。
这里实在太黑了,隐约能看到摆放在厂房内的大型铁架,适合藏身,但并不适合偷袭。
周悬不熟悉这里的情况,不想贸然惹些麻烦,便找个角落蹲了下去。
背后的伤口还在痛,好在他的精神紧绷,注意力高度集中,也就忽略了那刺激的痛感。
裴迁要是中途醒来,知道他擅自行动会是什么反应呢……
大概会和黎恪一样无奈,然后提起十二分的警惕,不再给他松懈的机会,不论如何都会看紧自己吧。
这样想着,外面一阵引擎声由远及近,停在了厂房门口。
来者看到他的车就停在外面,按下车窗扯着嗓子朝里面喊道:“我不会进去的,有话出来说!”
听这声音,就是戚孝没错了。
想来他是看到了周悬停在厂房外的车又没看见人,怕被偷袭。
周悬推开门,外面的车灯闪了闪,戚孝见他只有一个人,稍稍松了口气。
“怎么是你啊……”他这才大着胆子把一只胳膊搭在车窗上,“我还以为会是别人。”
“比如?”周悬走到自己开来的那辆车边,坐在引擎盖上,看着小心翼翼不敢冒头的戚孝,“你以为会是谁?”
“啧,多了去了,DEA和ICPO的缠人条子,想弄点‘肉’来爽爽的心碎富二代,还有帮忙造假的手艺人和不知道目的何在的律师。”
周悬脸色一沉,对方还不知道王业和詹临都已经死了。
他不动声色地告诉对方:“律师已经死了。”
“不意外,参与那件事的人,谁死了都不会让我觉得意外。”
“为什么?”
“我们现在都在局里,能不能脱身各凭本事,说吧,你这个条子找我来又想干什么,又能给我提供什么好处?”
戚孝点起了一支烟,他受过伤的左手还不是很利索,缩在袖口里不敢使力。
“王业死了。”周悬重复道,“他是被你制造的液体炸//弹炸死的。”
戚孝摆弄打火机的动作一顿,“你说什么?”
周悬拆穿了对方没能掩饰住的愕然背后的深意:“你很惊讶,但不是因为王业的死,而是因为液体炸//弹的使用,看来你一直掌握着自己产品的走向,以为能拿到东西的人是可控的,这些人却背着你做了不可控的事。”
戚孝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我真的很烦跟你们这种学过心理学的条子打交道,一点秘密都没有。”
“这么讨厌条子,你还是来找条子私下见面了,看来你的处境确实不妙。”
“放屁,来之前我也没想到会是条子来勾引我见面,毕竟我家附近就有好几个便衣在监视我,想见我根本不用这么费事。”
“满足去过鸦寂山、活着、目前能自由行动这三个条件的人不算你自己一共有十个,其中有六个条子,遇上他们的概率是60%,说你是专程来见条子的都比你这鬼话的可信度高。水哥,甩掉那些跟踪你的便衣不容易,他们找到这里只是时间问题,你再跟我装傻耽误的可是你自己的时间。”
戚孝在这大冷的天里流了满头的冷汗,咬烂了嘴里的烟屁股。
“你都猜到这份儿上了,一定也能猜到我这么干的理由吧,非得我亲自交代吗?”
周悬故作无奈,“好吧,那我来帮你说,你现在是腹背受敌进退两难,前有警察想抓你的把柄给你定罪,后有更恐怖的势力想宰了你这个碍事鬼,你如果不想死,唯一的办法就是悄无声息逃出这座城市,所以你需要一点来自DEA和ICPO的帮助,因为这些来自国际的警察组织不会严格按照中国警方的规章制度行事,说不定会愿意给你申请个污点证人之类的特批,你有侥幸活下去的机会。”
“所以看到是你,不是苏野的时候,我很失望。”
“失望,但不害怕。”
“因为你现在的情况比我还糟,我最多算是有嫌疑的关系人,而你——”戚孝咧嘴一笑,“你是逃犯。”
周悬没有被他激怒,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从容模样,“你是真傻还是假蠢啊,都这情况了还能笑出来,你是真不知道谁杀了王业吗?”
戚孝没敢反驳,他很需要周悬能提供的情报,把对方惹火了就麻烦了。
周悬继续道:“是你的老伙计RED,你应该知道他为什么杀王业,也知道就快轮到你自己了吧。”
这话就是虚张声势了,连周悬自己都不知道RED跟王业之间有什么恩怨,为什么要利用并杀害后者,但他觉得就戚孝这个智商,骗骗他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果然对方上了当,一脸惊慌地吐了嘴里的烟,“我靠!那怎么办?”
周悬上前去一脚踩灭了他丢下的烟头,“这事也好办,干你们这行的都讲究一个先下手为强,先宰了他就不用怕他对你不利了。”
戚孝满脸惶恐,“你在开玩笑吧?”
“我当然知道你杀不了他,但我可以,把你知道的关于这个人的情报都告诉我,帮我先手干掉他,对你百利无害。”
周悬一手搭在戚孝的车顶,扭转倒车镜,正对着戚孝,让他看清自己的表情。
“不然——你就等着下辈子人生重开吧。”
第092章 92
戚孝是个贪生怕死的鼠辈, 要不是真的走投无路,也不至于这种时候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见周悬,所以不需要太多纠结,短暂地斟酌了一下就同意了跟周悬的合作。
他知道自己已经上了某些人的猎杀名单, 昔日的合作伙伴RED也可能成为扫除他的猎手, 以他自己的实力很难摆脱这样强力的追杀者, 如果周悬加入其中, 不说帮他的忙,至少也能从很大程度上对RED造成干扰,到时候他就可以趁乱脱身。
权衡好利弊后,他态度相当配合:“你想知道什么?”
“先是关于RED的底细, 他是什么人,来自哪里,今年多大,有什么特征都可以告诉我。”
戚孝摇头, “我没见过他本人,就连他是男是女都不清楚。”
“那你是怎么跟他交易的?”
“他会选在闹市区人流密集的地方作为交易地点,有时候是在商场的公共储物柜, 有时候是在火车站的失物招领处, 每次都是我先把东西送到指定地点就会收到进账提示, 等我走后他才会去回收东西。”
“你就一次都没见过他本人?”
“真没见过, 有几次我想藏在人群里偷窥来拿东西的人长什么样,他就给我发了恐吓短信,说什么离我二十米外的地方有一把枪正指着我的脑袋之类的吓人话, 只有一次是有人跟我面对面交易, 当时是在几所小学的联合运动会会场附近,有个一年级的小学生从我手里接走了东西……总之这人就是很谨慎, 反侦察能力也很强,我是肯定不会想跟这种人做敌人的。”
戚孝哆哆嗦嗦地又给自己点了支烟,还给周悬递了一支,看来他是真的很害怕这个RED。
周悬没接他的烟,继续问道:“你跟他交易过几次,频率怎么样?”
“‘Dragon’是我六年前研究出来的试剂,那时候它的性质还不稳定,很容易爆炸,但因为它是无色无味的液体,性状跟水一样,能隐藏特征方便走私,所以有些在边境贩毒和走私人口的皮条客会找我买它。有次动静闹得太大,两个团伙火并时用了它,还宰了来抓人的条子,我就藏了一阵子,改善了它的药性,让它变得相对稳定,之后RED就找上我,要我每隔两三个月就给他供一次货,承诺了很多好处。”
“比如呢?”
“钱,我查过RED的底细,他是个杀手,不缺钱,还承诺一定少不了我的好处,我也就跟他保持了合作关系,直到现在。”
“你能不能提供些别的线索,或者精准一些的特征,帮我快点找到他?”
“我想想……他这人从来没发过照片,就是我跟他面对面也不见得能认出他来。嘶……”
周悬听他话锋一转,激动得差点钻进他的车窗里,“想到什么了?”
“他给我发过照片,不是正脸照片,只有一只手,我记得他这里,食指最底部的一节,靠近手掌的地方有一颗痣。”
他指着自己的手,指明了这个位置。
周悬的记忆被打开了,在RED发给裴迁的恐吓照片中对方也露出了这颗痣,当时也引起了他的注意,因为他觉得这只手很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
“还有呢?”
“嗯……接下来跟你说的都是我自己的感觉,不一定是对的,你自己分析吧,我只管说,不保真。”
戚孝抹了抹嘴唇,不安地握住方向盘,“RED这个人在江湖上扬名很久了,三十多年前就有人在用这个名字接单杀人了,怎么说呢,人都是有花期的,就算是詹姆斯·邦德也做不到五六十岁的时候还能接暗杀单吧。”
的确,就算RED成名时只有十几岁,现在也该奔着退休去了,人到了这年纪,身体素质和反应能力都跟不上了,不大可能还在高强度做这种难度系数极高的工作。
“所以你觉得?”周悬诱导对方开口。
“我觉得RED可能不是一个人,当然,这话不是骂他,我只是觉得他很可能就像小说里那些怪盗一样,是分一二代目的,他可能是从他爹娘,或者师父之类的人那儿接到衣钵的吧,总之我觉得他现在就是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不太可能是当年那个RED。”
周悬思索片刻,低头看了眼时间,“你还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现在没了。”
“那就各回各家吧,我如果有需要,会用之前那个方法联系你。”
“哎哎,等等。”
戚孝拉住了周悬的衣角,恋恋不舍地望着他。
“你那什么表情,怪恶心的。”
“我……我有点害怕,前面有警察在监视我,后面又有RED想弄死我,你……你能不能帮帮我?”
大概是觉得周悬现在的处境跟从前大不相同,坚守原则的立场不会那么坚定,而且也是真的走投无路了,戚孝才会向那人求援。
周悬本不想帮他,在他看来像戚孝这种没把他的才能用在正途,害人无数的作精是自作自受,被黑吃黑也是活该。
但他还需要这个人的帮助,至少现在戚孝还不能死。
他叹了口气,坐进自己的车,“你先跟我来吧。”
途中信号恢复,他停下车给江倦打了个电话。
对方一接电话便问:“周哥吗?你怎么样了?”
“我还好,伤都不碍事。”
“那就好。”
“但我可能……要给你添点麻烦。”
对方犹豫了一下,这让周悬心里没底,他已经给江倦添了很多麻烦,甚至让那人被要求避嫌不得参与办案,再提些不正当的需求就说不过去了。
而江倦在沉默后却说:“周哥,你可能对我们过去的事从来没有挂心,当年要不是你,可能我就没有今天了,所以你对我提出任何要求在我看来都是合理的,我会尽力帮你。”
“江倦……”
“我是个不善言辞的人,很多时候没办法清晰表达出我的心意和想法,所以我愿意用行动去证明。说吧,周哥,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一定会在,我相信天上的哥哥也是这样希望的。”
周悬鼻尖发酸,差一点就绷不住了。
他揉着发烫的双眼,尽量不让自己有太多感慨,被这情绪影响。
“我想请你去趟我家,找找我的相簿,我爸妈应该都在家,问问他们就知道东西放在哪儿了,主要是找那些大合照,什么毕业照、证件照之类的都行,我需要这些东西帮我回忆一些事。”
“好,告诉我地址吧,我会把东西送去给你。”
“除了这个,还有件事想请你帮忙。”周悬透过后视镜去看他身后不安地按着前车灯的戚孝,“我这有个麻烦,想暂时保他一命,你帮我找点借口把他送进局子蹲两天。”
他听到对方轻笑一声:“成。”
一个小时后,双方在市郊见了面。
江倦把东西交给周悬后就把戚孝拎走了,左右开弓给了人两耳光,还附赠一套银镯子。
“袭警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跟我走一趟吧。”
戚孝一脸的难以置信,还没从挨打的震惊中缓过来,“你,你们……”
周悬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唉,等你进去了就知道我们的良苦用心了,这世上最安全的地方就是警察叔叔身边,乖。”
江倦忧心地看着因为失血而显得脸色苍白的周悬,“周哥……”
“我没事,不用担心,这都是小伤。”
周悬把戚孝推进江倦的车后座,把后者拉远了些,小声说道:“我还有件事不放心,可能需要你帮忙。”
“你说。”
“李椋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耗着,隔几天开一次口,像挤牙膏一样。我也能理解他,现在警方调查遭遇瓶颈,保持沉默对他才有利,但他又不能一直装死。”
“他这么做不完全是为了吊着警方拖延时间。”
这也印证了周悬之前的猜测,李椋的确是在担心有人要害他。
他拉着江倦,在后者耳边低声道:“李椋不想被转移到看守所,他怕自己在转移这个过程中发生意外,所以精准地掐着时间,一旦快到时间就放出一点信息,延长审讯时间,保证自己能留在市局,不让外面的人接触到他。”
“既然有人想灭他的口,是不是代表他知道什么?会跟你现在想做的事有关吗?”
“可能,所以我打算……”
被关在车后排的戚孝隔着窗玻璃看到两人在外面叽叽咕咕,等不及敲了敲玻璃。
江倦笑着对他活动了一下手指关节,把他吓得直缩脑袋。
“……我知道了,那就这么办吧,你有联系我的靠谱办法吗?”
“我可以通过你黎哥跟你联系。”
“那就这么定了,我们保持联络,裴哥有什么事也可以通知我,我会尽力帮忙的。”
两人道别后,江倦带着戚孝回了市局,周悬则回了黎恪家。
此时已是深夜,裴迁依然昏睡着。
黎恪说:“他中途没醒过,这情况不太妙,身体健康的人不会突然间变得嗜睡,我觉得……”
他在隐晦地提醒周悬要做好心理准备,以裴迁现在的状况,他的病情很可能急转直下,让他们措手不及。
“目前全世界范围关于‘寒鸦’中毒的病例不多,也没有找到有效的治疗办法,我不确定我们在护理他的过程中一定会有突破,所以阿悬,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黎恪关上裴迁的卧室门,拉着周悬回到客厅,坐在他对面,帮他倒了杯水,试着压下他那些没有宣之于口的情绪。
“这是件残忍的事,如果可以,我也希望你不用面对这些……”
“我明白,其实你不用这么担心我,我都到了这个年纪,经历过很多次离别,我能承受得住。”
黎恪没有把他真正的担心说出口。
其实他们之中留在过去一直没走出来的人就是周悬,他看似豁达,却从未放下那些让他在意的人,这份执着像枷锁一样紧扣着他,如今成了心魔一样的存在。
他认识周悬这么多年,很了解那人,他看得出在对方心里,裴迁是个不同寻常的存在,出于对朋友的私心,他并不希望周悬留下遗憾。
周悬还是放心不下裴迁,悄悄推门进了那人的房间,在昏暗的夜灯下握住了那人搭在床边的手。
裴迁的骨相很好看,手指修长,骨骼匀称,但如果仔细去摸,就会发现他的手骨表面有很多凹凸不平的纹路,那是他曾经受过伤的证据。
周悬不愿去想裴迁曾经的经历,那人不愿说,他便不问。
他仔细观察着那人的手,在脑海里回忆着RED发来的照片。
可以肯定照片里那只手一定不属于裴迁,跟他相比,那只陌生的手骨节短粗,看起来孔武有力,像是做力气活的,从大小形态的特征来看,也基本可以排除是女性的可能。
“你第一次看我手的时候,说过我生命线是断的。”
裴迁醒的悄无声息,话音也很轻,没有惊扰到陷入沉思的周悬。
“抱歉,把你弄醒了。”
“我要谢谢你,刚刚做了个不是很好的梦,还好有你叫醒我。”
裴迁的眼中有血丝,是一副没有休息好的倦容。
“我好像睡得比以前沉了,质量却不怎么样,一点都不解乏。”
“正常,你的精神太紧绷了,等到这些事都解决完就会好起来的。”
裴迁自嘲:“真的还能等到那时候吗?”
“别乱说。”
“你给我看手相那会儿,我就觉得你说得很准,当时我很讨厌你这毛头小子,想反驳却又找不出合适的理由。”
“那你现在喜欢我吗?”
气氛骤然变得暧昧,裴迁下意识移开目光,被周悬捏住了下巴。
“别东看西看的,回答问题。”
裴迁被迫对上他火热的目光,无奈地承认:“现在我不讨厌你,但我也不能确定这是不是喜欢,这种感觉对我来说很陌生……可以确定的是,这种感觉以前从没有过。”
裴迁喉结滚动,说出了这一生屈指可数的实话:“……你是第一个。”
第093章 93
这种感觉对双方来说都是陌生而美好的, 令人幸福的悸动可以让他们暂时忘记当下遭遇的困境,性别,年龄,甚至是战局。
黎恪并不想偷听他们的对话, 只是经过时碰巧听到了。
作为周悬的亲友, 他不能不考虑那人的心情和处境。
如果换做是他, 在这硝烟纷飞的时候爱上了一个余生日子寥寥的人, 他可能早就陷入无法自拔的绝望了。
在这一点上,周悬的表现实在超出他的预料。
他晃然意识到,或许自己的爱情是有条件的,对方刚好相反。
以他对周悬的了解, 那人的心态也不难分析,因为周悬也曾深陷虎穴,过着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他很讲究活在当下, 直白点说就是今朝有酒今朝醉。
所以即使明知这段感情可能无望,可能会以其中一方过早的离世而告终,他也愿意付出真情, 陪伴对方度过最后一段时光。
这样的爱情太无私了, 是没有经历过的人难以想像的。
周悬翻开江倦帮他取来的相簿, 见裴迁想坐起来便扶起了他, 还在他背后垫了个软枕。
“RED的手形我感觉很眼熟,想不起来是在哪儿见过,我有种预感, 虽然很不愿意这么去想, 但恐怕RED真的是曾经在我身边出现过的人。”
这几本相簿记录了周悬迄今为止的人生,他飞快地翻过了自己童年时期的部分, 觉得目标肯定不会是那个时候见过的人。
“我这过目不忘的记忆力是后来才开发出来的能力,不是天生的,所以小学之前的都可以忽略了。且不说RED能不能活这么久,如果当时他还是个跟我一样的小屁孩,手形还没发育完全可能也看不出什么。”
裴迁倒是对那几张他小时候的照片很感兴趣,拿起他婴儿时期的大头照,看了好一会儿都不舍得移开目光,在他和照片之间反复端详,找着他两个不同时期的相同特征。
“你小时候还真可爱,肉嘟嘟的小脸,看着真讨人喜欢。”
周悬脸上挂不住,“你别看了,怪让人不好意思的……你再这样我也要去看你的百天照了。”
裴迁平静地说:“我没有。”
周悬一哽。
“跟我有关的东西都在三十年前那场火灾里被烧尽了,连我对自己从前的样子都没什么印象。”
裴迁就像在聊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毫无畏惧地揭开了自己的伤疤,这让周悬心里难受的紧。
他拉住那人,却不知该怎么安慰。
“你继续吧。”
周悬心里很不是滋味,却也知道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对他们都没什么好处,便继续往下翻看相簿。
看到自己儿时插科打诨的照片,周悬对那人介绍:“你看,这是我四岁的时候,那时候在上幼儿园,我天生性格就皮,整天闯祸,就是个小霸王,喏,你看这张,当时孙濯搬到我们家属院,刚来第一天就让我给揍了,把他打得哇哇大哭。”
他从相簿里拿出那张照片,上面是两个鼻青脸肿的幼小身影,被双双罚在墙根下做蹲起。
“我家老周因为我欺负人罚我,孙家的叔叔因为孙濯性格太懦弱也罚了他,可以说不打不相识吧,从那之后我们两个就熟络起来,他给我当起了小弟,一直周哥周哥的叫,但其实他比我还大上两岁,只是上学晚了些,我问过他,说是小时候他生过一场大病,耽误了两年的课业,才跟我分到了一届。”
周悬可能是想哄裴迁转移注意,也可能是按捺不住对孙濯的怀念和歉意,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裴迁拿起一张二人掰手腕的照片,这张拍摄角度恰好拍到了孙濯的左手侧面。
“他的手指上没有痣。”
“嗯,我没怀疑过他,毕竟他已经……现在发生的这些事跟他不可能有关系。”
周悬其实没抱太大的希望,答案不可能刚好藏在这些照片里,这只是他唤起自己记忆的一种方式。
“你们的合照还挺多的。”裴迁说。
“嗯,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一直跟我读同一所学校,毕业后才分开去了不同的单位……他要是还在,说不定也能帮我想想到底是谁手上有这颗痣。”
思来想去没有结果,周悬加快速度翻完了剩下的相簿,仰在靠背椅上思考人生。
他私心并不希望RED是曾经出现在自己身边的熟人,但现在这个时候,他真的还能心存侥幸吗?
裴迁指了指床边的电脑,他帮忙放到了那人的腿上,看着那人飞快的检索信息,页面上一张张照片飞掠而过,多是关于雁息市本地的执法新闻。
裴迁浏览着那些照片,视线最终定格在了一张模糊的偷拍图上。
这张照片的原路径是发在某个社交平台上,市区的两家商户因纠纷大吵特吵,一言不合动起了手,辖区警察到现场执法的过程中被围观市民偷拍了视频还发到了网上。
事情过去了一年多,这篇只有寥寥几个点赞的博文也没有掀起什么水花,直到今天才被裴迁翻出来。
“这是孙濯吗?”
裴迁在播放的中途按下了暂停键,这段视频画质很差,因为是偷拍,角度也很刁钻,但偏偏就是这么凑巧,拍下了执法警察胸前的警号。
截图有些模糊,裴迁稍微对图片做了下处理,提升了清晰度。
周悬看过后确认:“没错,就是孙濯。”
他们继续往下看,视频还在继续,混乱的画面里夹杂着斗殴双方的骂声和喊叫,孙濯跟同行的辅警好不容易拉开了争斗的两人,劝他们都先冷静下来再解决问题,之后发现有人偷拍的孙濯面向镜头做了个制止的手势,提醒群众不要拍摄执法现场,视频到此结束。
裴迁再次截取了一张图,可能是因为孙濯抬手的动作和偷拍者的镜头刚好形成了相对静止的关系,这一张定格截图比之前的几张都要清晰。
裴迁再次做了处理,经过修复的图片画质大大提升,随着清晰度的提升,一些原本模糊的细节也显现出来,刚好呈现出了孙濯左手的掌纹。
周悬陡然一惊,其实看到这手形的时候,他心里就有了答案,但他不愿相信这样的事实,还是迟疑了一下。
“不应……我是说……孙濯的手上没有那颗痣。”
他知道自己这番想为朋友脱罪的说法很无力,他连自己都很难说服。
如果绝大部分特征都能对上,一颗痣的细节也不能说明什么……
他调出RED发来的那张照片问裴迁:“你看看这个,有经过后期处理的痕迹吗?”
裴迁把照片导入电脑进行了检测,摇了摇头,“看着也不像画上去的,如果这真是孙濯的手,我想不出他暴露了自己手形的同时又增加了自己不具备的虚假特征是什么动机,他明明有更保险的出镜方式。”
周悬长叹一口气,“真的是他吗……不可能吧,他明明已经……”
孙濯被詹临绑架后不久,那辆后者曾使用过的车子就连同一具烧焦的尸体一起被发现了,经过检测,死者的DNA与孙濯体检时留下的血样一致,虽然这件事还存在一些疑点,但对周悬来说,不愿怀疑朋友的他宁可相信孙濯真的在绑架事件中丧了命。
事已至此,他知道自己应该更理智一些,在当前的处境下,即使是同样身在公安系统内部的人也不能完全相信,他必须放下私心才能做出相对准确的判断。
裴迁也是一样。
他们不得不一起面对一个尖锐的问题。
周悬深吸一口气,试着让自己的态度尽可能地柔和,“裴哥,你愿意跟我说说詹临的事吗?”
在此之前,裴迁提到过他杀了詹临,不管是一时气话还是真的有这么回事,周悬都没有深问,是因为他知道那人在不相信自己时可能不会说实话,他在等对方冷静下来,在愿意相信自己的前提下主动说出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现在应该是时候了。
裴迁是不想说话的,他休息不足,精神不振,光是倚在这里听周悬说话都要用上八分的精力。
换作往常,他可能就这样闭口不谈,只顾自己舒适,但现在他却想尽可能地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告诉那人——趁着他还说得出话。
“詹临是‘坤瓦’的清洁工。”他声音发虚,还伴着轻咳,“组织里有高层知道我在钓鱼,出于‘保护’的目的命令詹临把我带回去。”
“还真是冠冕堂皇的借口。”
“这么多年来,渡鸦分走了他们太多权利,现在‘坤瓦’日渐没落,高层的内斗掏空了原有的根基,他们都想打压异己趁机上位,也就需要渡鸦的助力,恰好赶上这一身份换代,他们都想扶持自己的亲信上位,就算不成也得让这个身份彻底消失,总之不能再便宜了别人。但手持硬币的竞争者一定不会蠢到跑出来自报家门,所以他们想从我下手,只要我被控制起来,其他竞争者就迟早得找上门。”
“除了这个之外,应该还有别的原因吧。”
“我听说……夫人想见我。”
裴迁的神情有些难以形容,像是爱恨交织又无可奈何。
周悬知道这位传说中的夫人,她是“坤瓦”上代首脑扎贡的爱女珙真,从小受到父兄的宠爱,年轻时刁蛮任性,由着特殊的出身一直被认为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
据说扎贡觉得生养了一群不中用的儿子是他人生的一大败笔,所以他对这唯一的女儿疼爱有加,将他所有的宠爱和纵容都给了她,才养成了她蛮横无理的性格。
珙真十八岁时,一个年轻的亚裔男子加入“坤瓦”,在地下角斗场上与她一见钟情,之后两人进入了热恋期。
当时“坤瓦”的实权已尽数移交到软禁了父亲扎贡的次子亚示手中,起初他并不同意妹妹跟这个底层马仔恋爱,更希望她能嫁入其他帮派联姻,珙真宁死不从,而这个年轻人也表现出了不同寻常的经商才能,得到了亚示的重视和重用,之后两人走进了婚姻的殿堂,并育有一子。
几年后,年轻人卧底的身份曝光,在即将被处决的前夜,他带着年幼的儿子逃离“坤瓦”,回到了国境线内,怒不可遏的亚示下了追杀令,承诺取得此人人头的人能领到大笔赏金,但被中国警方保护起来的年轻人混进人海,多年来一直不曾被找到。
这段失败的婚姻让珙真对男人彻底失望,她认为前夫带走儿子的行为只是为了掌握一个可以讨价还价的筹码,为了与儿子相见,她一步步夺权,成为了“坤瓦”的高层之一。
在得知裴迁的过往后,不难想到珙真的前夫就是裴迁的父亲,她的儿子也就是裴迁的哥哥裴逢。
如今她一心想见的裴逢已经不在人世,她对裴迁的感情无非两个极端,周悬不得不设想最糟糕的情况。
一旦裴迁落到“坤瓦”手里,这些人会怎么处置他?
裴迁自然也清楚自己的处境,所以他面对想带他回组织的詹临,会有这种自保的举动简直再正常不过。
“所以,早在‘鸦杀’任务之前,詹临就已经盯上你了,所以他才会参与到鸦寂山的这次任务当中?”
裴迁迟疑着摇摇头,“不……我觉得事情可能更复杂,詹临第一次去鸦寂山是在几年前,那个时候他就在调查无名女尸案了,这几件事之间恐怕是有联系的,不能用巧合来解释。”
“最大的可能就是詹临是当初无名女尸送到境外的婴儿,他对自己的身世有所察觉,于是重回故地进行调查,但显然老石匠给他透露的信息不足以让他查清全貌,不然他也不会再回来调查一次。”
话虽如此,周悬却能感觉到事情远比他这个推测要复杂得多,而且基于某些他还没有发现的线索,裴迁已经有了更完善一些的推测。
但他还不想告诉自己,至少现在还不想。
裴迁沉思着,忽然抬眼,望向周悬,“如果置换主体,你愿意做出一个大胆的假设吗?”
“嗯?有多大胆。”
“如果被詹临撕票的人质不是孙濯,你愿意假设RED就是孙濯的可能吗?”
第094章 94
平心而论, 裴迁并不能设身处地地考虑周悬的心情。
他和周悬不同,自小他身边几乎没有可以信任,能被称为“朋友”的人,除了至亲, 他对任何人都抱着时刻怀疑的态度, 不能打从心底理解周悬现在的心情。
但他明白那人现在一定是痛苦而折磨的, 现在的他不能不顾虑对方的感受, 所以他咽下了那些尖锐的话,静等周悬自己醒悟。
周悬长出一口气,就像是心里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断了,最后那点感性也被理智撕裂了。
“其实, 我是怀疑过的。”他嗓音沙哑,像是喉间哽了团咽不下的棉花,“……在知道他出事的时候就怀疑过,我觉得事情太巧合了, 那具烧得看不出模样的尸体怎么偏偏在那个时候出现了,孙濯他怎么就在出事的前几天去做了体检,刚好留了血样做DNA对比呢?但我那个时候的心态和现在不一样。”
他翻着相册, 看到了儿时他和孙濯闹成一团的旧照片。
那时他们脸上都带着孩子的稚气, 什么都要攀比, 谁也不肯承认比谁差, 常常说不到一起就扭打在一块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孙濯变得不在乎输赢,心甘情愿地跟在身后做他的小弟了?
“初二那年……”周悬连叹几声, 差点说不下去, “小时候我们两个关系很差,动不动就要打起来, 整个家属院都知道我们两个刺头撞在一起就出事。初二那年他父亲出车祸去世了,之后他就像变了个人,再也不会因为一点小事跟我吵起来,事事依赖我,我们的关系也是从那时候破了冰,老周觉得他可怜,让我做什么都带着他点,后来的每一天他都会来我家吃饭,我去卧底的那段日子也是他在帮我照顾我爸妈,这样的关系……我很难去怀疑他。”
裴迁轻轻摸着他的头,就像在安抚一只淋了雨后颤颤发抖的小动物。
“知道孙濯出事的时候,我希望的是医院留存的血样有问题,那具被烧焦的尸体不是他……但我理智上清楚,替换血样,金蝉脱壳的套路跟詹临如出一辙,我很怕这两人之间有什么说不清的关系,根本不敢多想。”
他用掌根抵着额心,不甘心地承认:“我现在的心态很卑鄙,但我宁可孙濯死去,也不希望他站在我的对立面,成为一个陌生的……敌人。”
“周悬……”
看他这样子,裴迁心里也难受的紧。
“痣是黑色素沉淀在皮肤表面形成的,后天也可能形成,单凭这一点不能排除孙濯作案的可能,但暂时我还想不出他和RED会有什么关系。”
周悬抬起头,含怯望向裴迁,“他从小到大都没离开过我身边,不算我去卧底的那段日子,他离开我视线最多也不过几天时间,做不到像RED那样出现在东亚各地留下犯案痕迹,所以我觉得他不是RED,不知道你……能不能相信。”
“我信你,我也不希望孙濯被牵扯到这些事里。”
周悬不情愿地承认:“但有些事确实在假设孙濯是RED的基础上才能说通。”
裴迁眼底的光一闪而过。
“有件事我一直没有想通,忽然RED派王业作为人肉炸弹去刺杀你,都弄了这么大的动静,费了这么大的力气,他为什么不赶尽杀绝?”
他相信在事发时RED一定就藏在现场附近的某个地方,随时可以出来补刀,干掉裴迁,拿走他的渡鸦硬币,但对方并没有这样做。
“的确很矛盾,之前我猜他可能是想借王业的手把有关我家旧案的情报传达给我,但这说不通,他既然想杀我,又何必大费周章把这些东西给我,但要说他不想杀我,我也实在想不出会有什么理由。”
“我能想到的合理解释是,把旧案情报传达给你的并不是RED,而是王业,他是当年惨案的亲历者,用他自己的方式陪了你很多年,也是真心希望你能找出真相,放下那段过去,但他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告诉你这些,直到他即将丧命,他在生命的最后把东西转交给了你,这是王业的个人行为,而不是RED的。”
“你觉得……RED确实是一心杀我的?”
周悬点头,“他都用上了液体炸//弹,可见他没想给你留活路的,你能活下来是因为王业在尽他所能保护你。”
裴迁抬手伸向周悬,似乎是想摸摸他的脸,但由着矜持和拘束,他没有放纵自己做出这样大胆的行为,只是停驻在那人耳边,轻轻捏了捏他的耳垂。
“还有你。”他说,“是你的保护,让我活了下来。”
周悬握住他的手,送到唇边轻轻一蹭,是个柔软的亲吻。
“我觉得RED既然决心杀你,就不会把希望全部寄托在王业一个人身上,他一定还留了后手,保证你一定会死去,这也是一个杀手的职业习惯。我想……如果你没有抬着受伤的我出去,或许RED真的会现身。”
裴迁自然明白他想表达的意思,RED是因为看到周悬在他身边才没下杀手,让对方停手的不是自己,而是周悬。
如果RED是孙濯,一切就说得通了。
但这件事还有很多的疑点,比如周悬刚刚提到的,如果孙濯真是RED,他要怎么在周悬的眼皮子底下执行暗杀任务?而且过去这么多年,他是怎么做到一次都没有让周悬起疑的?
怀疑朋友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何况孙濯还是周悬从小玩到大的朋友。
裴迁选择闭口不言,他不想逼周悬做出什么抉择,他想把决定权交给周悬。
周悬犹豫不决,气氛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许久之后,他拿起手机,拍下了自己的警察证,发给了那个曾向裴迁发出过死亡威胁的暗网账号,并附言:“我想跟你谈谈。”
聊天框断断续续地显示对方正在输入,消息却迟迟没有发过来。
好一会儿,对方简短地发问:“地址。”
这下周悬悬着的心算是彻底死了。
对方能被他牵绊,必然是在乎他的人,就算不是孙濯,也可能是他身边的什么人。
他将脸埋入掌中,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
事已至此,他必须会会这个人了,为了保护裴迁,也为了……让对方浪子回头。
他想到了一个绝佳的地点,刚想输入进聊天框,却被裴迁抓住了。
那人的手很凉,紧握着他,阻止着他。
“周悬……”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语气平静,望向那人的目光柔和,带着暖意。
“放心交给我吧,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他轻吻那人的手背,拭去他掌心的薄汗,拿着电脑起身走出了房间。
他不想让裴迁为他担心,这是他和孙濯之间的事,不管怎样都必须有个结果。
黎恪端着杯咖啡,不放心地看着他背后的伤,“你后腰伤得挺深的,也需要好好休息。”
“现在还不是休息的时候。”
周悬焦虑地咬着拇指尖,黎恪毫不留情地拍掉了他的手,“别咬指甲,这习惯不好。”
“黎妈妈,假如,我们兄弟六个里出现了一个叛徒,一个可能对国家和人民造成威胁的叛徒,你会怎么做?”
“会做这种假设让我帮你出主意,你现在一定走投无路了吧。”
黎恪把咖啡杯放在桌上,坐在了周悬身边,“在原则和立场上,不需要我多说你也清楚该做出什么样的决定,你无非是割舍不掉情分,对这个人还抱着一丝希望,一旦希望破灭,你的侥幸自然也就没了。”
“……你说的对。”
黎恪一拍他的肩膀,“我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去做你认为对的事吧。”
周悬迟疑着,终于下定决心,向RED发出了地址。
如果对方真是孙濯,也就注定他们之间要做个了结了。
裴迁推门从房里出来,扶着墙说:“我跟你去。”
周悬望向黎恪,本意是希望那人能劝说裴迁留下,替他好好照顾那人,不想对方却对他点点头。
这是默许了他应该让裴迁陪同的意思。
时间是现在的他们最稀缺的东西,做好决定后,周悬便将裴迁扶上车,驶向了他和RED约定的地点。
临走前,黎恪还将暂时保管的手铐交还给他,这是一种无声的暗示,他在提醒周悬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和立场,不要做出会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去往目的地的路上,周悬对裴迁说:“我们要去的是平湖区荒废的烂尾楼,那里曾经是我们住过的家属院,动迁到一半开发商就破产了,一直没有开始新工程,土地荒废很久,成了十里八村有名的鬼楼,平时没什么人会去那边,挺适合作为见面地点的。”
比起向裴迁透底,他更像是在自我催眠。
“如果RED真是孙濯,他一定明白这个地点对我们来说意味着什么。”
裴迁没有多说什么,他没有参与到周悬过去的人生中,自认没有资格左右那人的想法,当前的形势下,他唯一该做的就是保持沉默,尽他所能护住周悬。
周悬把车停到了烂尾楼群中的空场,车灯在夜幕下显得格外惹眼。
不管怎样,裴迁和RED之间的事都该有个了结,而他也必须去验证那个让人难以接受的真相。
他嘱咐裴迁下车,自己坐到了车子的引擎盖上,等着RED出现。
他知道RED一定已经到了,也是时候现身了。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在这死寂空旷的场地上,话音会被聚拢扩大,即使他的音量不高,也能传到周遭的角落。
周悬指着空场前方的花坛废墟,在脑海里重建当初的熟悉景象。
记忆被镀上了一层昏黄的滤镜,犹响在耳畔的欢声笑语逐渐离他而去……
“你就站在那儿,边上是一株比你人还高的向日葵,你拼了命地垫起脚尖向上伸手,想摘下一颗种子,那时的你仰起头,阳光洒在你身上,你和所有小朋友一样,拥有一段美好的童年。”
“美好……”
黑暗中传来一声哂笑。
“现在回想起来,可能勉强算得上美好吧,可你从来都不知道这份美好跟任何东西都没有关系,只和你有关。”
周悬望向声音的来处,一个模糊的人影一步步向他走来,停在了距他几步之遥的位置。
短短数米,将一段完整的友情撕裂,多年来的情谊毁于一旦。
他遥控打开车灯,冷白的光自下而上映明了那人的面庞,描摹了他脸颊的轮廓,连日来没有休息好而产生的眼袋使他整个人的气质都阴鸷了几分,瘦削的下颌也在诉说他这些日子过得并不好。
看到对方的瞬间,周悬的心就死透了。
果然,是孙濯。
“你……”
“嘘……先什么都别说。”
孙濯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即大步走上前来,用手指抵住了周悬的嘴唇。
后者下意识想躲,硬是凭着他对那人的最后一丝信任强迫自己顿住了逃离的动作。
凑近后他看得更清楚了,孙濯那陌生的表情,那泫然欲泣的眼神,都在一刀刀凌迟着他。
“来都来了,说说过去那些值得回忆的事吧,你记性好,我想听你说。”
孙濯的手指恋恋不舍地停驻在周悬嘴唇上,直到后者扭头避开才放手,转身坐在周悬身边,仰躺在引擎盖上,看着清澈的夜空繁星点点。
“就快日出了,我能听你说话的时间不多了。”
“孙濯……”
“我想听。”
周悬偷偷看向裴迁的方向,确认那人藏在不容易被发现的地方,才说:“小时候你是个品学兼优的尖子生,性子很软,常常会因为年纪比同级生大上两岁受欺负。”
“是啊,他们都说我是低智商的残障,要留级两年才能有好成绩,我受了一段时间的霸凌,他们会把我的头按在装满水的池子里,看我被呛得面红耳赤哈哈大笑,会扒去我的裤子藏起来让我在全校人面前丢脸。”
孙濯双手交扣在胸前,像是打算入睡的安详姿态,“通常针对受害者的霸凌会持续很多年,但我不一样,只被欺负了一个月,那些人就再也不敢来找我的麻烦了,因为,我被‘大魔王’罩了。”
第095章 95
周悬小时候算是典型的熊孩子, 喜欢惹是生非,战斗力还很强,附近好几个家属院都没人打得过他,所以小时候他有个绰号, 叫“大魔王”。
孙濯笑说:“有一次, 大魔王撞见我被欺负, 当场揍得几个欺负人的小孩哭着回家找妈妈, 我以为终于有人来拯救我了,没想到……哈哈,没想到大魔王反手也给了我一拳,埋怨我太懦弱, 到处被人欺负。”
周悬的表情一言难尽,回想自己儿时做的事,还真是够浑的,要是让现在的他碰上像自己那样的熊孩子, 他高低得把人揍老实了才行。
“那时候我做的是很过分,对不……”
“后来我就跟上了大魔王,跟他形影不离, 别人都说我是狐假虎威, 不要脸地抱魔王的大腿, 非常鄙视我, 但我一点都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只要能跟着那个给我安全感的人就让我很开心。大魔王本性不坏,但他也爱欺负人, 他说他讨厌我任人欺凌的软弱样子, 以后只有他能欺负我。”
“原来我还说过这种话……”
当年只是随口一说,周悬并没有挂心, 转头就忘了,孙濯却是直到今天都记忆深刻。
“后来,我爸走了,家里只剩下一个年迈的奶奶带我,我对大魔王的依恋越来越深,离开他的我几乎不敢做任何事,只想把自己关在封闭的房间里,我知道不管怎样他都会找到我,同时也害怕着可能有哪天他厌倦了我这个麻烦,就不再来找我了……”
“依恋”这个词像是一把尖锐的钢针,戳中了周悬的心。
他忽然觉得身边这个从小跟他一起长大的朋友是前所未有的陌生,甚至让他感到有一丝害怕。
“我们在一起度过了好几个春秋,是他让我的人生有了意义,他是支撑我活下去的曙光,让我黯淡的生活有了色彩。”
如果周悬愿意去直视孙濯,就会发现那人眼中尽是光彩。
“我追随着他的脚步走过了很多个年头,从未将这份藏在心底的心意传达给他,我设想过我们未来的人生,他大概会爱上什么人,和这世上大多数人一样按部就班地结婚生子成家立业,我会默默关注他,祝福他的一切,然后也学着他的样子,像个正常人一样活下去……但事情没有我想的那么简单,因为一个人的出现,我所有的人生规划都被打破了,他让我有了不切实际的幻想,还想把这种非分的念头付诸实践。”
“谁?”
孙濯吐出了一个令人意外至极的名字:“江住!”
周悬难以置信地瞪着孙濯,他觉得曾经和自己亲密无间的朋友突然间变得很陌生,让他觉得有些可怕。
“……他从我身边抢走了你。”
周悬竟从对方话中听出了哽咽。
“我费劲心思跟你考进同一所大学,和从前一样,靠近你的同时也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所以我没有跟你考进同一个系,就是这个选择让我后悔了一辈子,是我自己给了别人靠近你的机会,让江住进入你的人生,取代了我的位置,我注定要后悔一辈子!”
孙濯对周悬的独占欲太强了,比这更可怕的是,在此之前周悬竟然毫无察觉,完全不知道身边最亲近的人还对他存有这样的念头。
“所以。”孙濯咽了口唾沫下定决心说出了那个会伤害周悬,却能让他自己稍得解脱的真相,“所以,我让江住永远离开了你,只有这样,你才是我的,只属于我!”
周悬终于忍不住了,猛地扑上前去将孙濯死死按在引擎盖上,“你对他做了什么!!”
对方哈哈大笑。
愤怒之余,周悬还是听出了那人笑中的绝望与悲伤,这让他意识到他们关系的崩裂并不是一朝一夕间的变故,苗头早就藏在了他们共处的所有细节里,是他自己没有发现。
“……为什么做这种事?孙濯!!”
周悬心中悲愤交加,他不知道自己是在为江住的遗憾而难过,还是为了早已堕落深渊,自己却没能尽早意识到,没能及时止损的孙濯。
内心的自责将他吞没殆尽,如果他能早些发现……是不是两人都不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
“阿悬,你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好,多耀眼……”
孙濯拼着一口气挣脱出一只手,周悬以为他会死死扼住自己的脖子,尽全力反抗自己的压制,没想到那人也就只是抓住了他的领口,紧紧抓着,像对待一根救命的稻草,不是不能放手,是不舍……
正如他过去三十多年的人生所经历的那样。
“你离开的那段日子,大概就是我这一辈子心路的缩影。”
孙濯放松了手上的力道,他仍用掌心抵着周悬的心口,掌纹滚烫,刺痛着那人。
“最初你去卧底的时候,我每天都为你担惊受怕,向各方确认你是不是安好,整天吃不下睡不着,能收到有关你的一点消息我都会开心很久,我帮你照顾父母,替你安抚身边的亲友,以最亲近的身份,做着……妻子的份内工作,可我乐在其中。”
“妻子”一词像是块巨石,彻底压塌了周悬最后的侥幸。
“等待的日子太漫长,我的心态也一点点发生了变化,对你的独占欲让我开始希望你能在战争中死去,这样就不会有任何人从我身边抢走你,你就永远属于我……”
“那你为什么不杀了我!”周悬声嘶力竭地质问。
如果孙濯能对他下手,可能江住也不会……
他的朋友害死了另一个朋友这种事,只要回想起来就会像一把尖刀剖开胸膛,撕裂所有的伤疤,让他痛不欲生。
孙濯在黑暗中与他静静对视着。
他们看不清彼此的脸,但凭着多年来积攒的了解,他们都能猜到对方此刻会是怎样的表情。
这也是周悬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痛恨自己对孙濯了解至深。
了解,却没能尽早发现那人的危险想法,及时将那些伤人害己的举动扼杀在摇篮里……
这算什么了解?他又算什么朋友?
孙濯缓缓抬起手,轻轻落在周悬脸上,被他强硬地推开了。
如果他能看清那人的脸,就会发现孙濯眼中的光彩黯淡下去,在一瞬间就被黑暗完全吞噬。
他开始机械性地说着刺痛人心的话:“江住他太碍事了,他跟你走得太近,占用了你太多的空间和时间,从你跟他交友,跟他形影不离的时候开始,我就在嫉妒他,这种激烈的感情在你离开后他向我打听你爸妈的近况时变成了痛恨,所以在听说有人给他弟弟设局的时候,我把他也拉进了局里,在他有生命危险的时候,我怂恿凶手给了他最致命的那一刀。”
他一把推开压在他身上的周悬,跳下引擎盖,快步走远,拉开了跟那人之间的距离。
他的声音似乎在发颤:“知道这个,你对我大概……就不会再有任何不切实际的期待和幻想了吧?”
“你说的是真的吗?”周悬仿佛失去了辨别真假的能力,一时之间没有勇气往下深究,指望着对方能收回这番令他绝望的话。
可惜,孙濯让他失望了。
“时间紧急,我没有编造谎言的时间,瞒了你这么多年,也是时候让你认识真正的我了。”孙濯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算起来,我是杀江住的凶手之一,你现在一定在好奇我的成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质的,曾经要好到跟你穿同一条裤子的我是怎么背叛了自己的信仰,成了你不认识的样子。实话是,从一开始,我跟你就是背对远行的陌路人,我只是强行跟随你走了一段本不属于我的路,但我永远也融不进这个正常的社会,进不去你的圈子你的生活,我们走到今天这步只是时间问题。”
孙濯跌坐在地上,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
他的打火机没气了,点了几次都没打着火,索性向周悬伸了手。
那人较着劲,不肯理他,他便打趣着求道:“这可能是你最后一次顺着我了,就当是让让我不行吗?”
周悬妥协了,他把自己的打火机丢给那人,看着那人点着了烟,黑暗中星点微光闪烁,映射着那人呼吸的频率。
“从一开始,我们的相遇就是被安排好的,我爸是受‘坤瓦’雇佣的杀手RED,会带着我住进家属院是因为你父亲和高局走得很近,那时高局负责指挥金三角的卧底警察,收集整理各方情报,只要能打通他这个关节,‘坤瓦’就能在雁息立足,进而打通到俄罗斯的黑市商路,知道你父亲有你这么个跟我年纪相仿的儿子,他让我接近你,趁机动些手脚,但在我能成事之前,他就被组织的其他人杀了,那时我是有些庆幸的。”
“庆幸?”
“嗯,庆幸我终于能做真实的自己了,不用再遵照他的指示做我不喜欢的事,但这不代表我就是什么好人,我的骨子里流着他的脏血,我跟他一样,天生就是个罪犯,还记得我们初中时发生在学校里的那起命案吗?”
周悬的心陡然沉了下去,“你是说一名初三男生溺死在厕所的案子吗?”
孙濯突然提起这个让他心感不妙。
“警察调查后认为死者是突发心梗,倒在便槽里被溺死,是场不幸的意外,那件事可以说是天衣无缝,连学校和他的家人都相信了这个说法,但实际上,是我做的……”
“……什么?!”
孙濯的语气依然平静:“那个人长期霸凌我,我早就对他不满了,但这不是我决定杀死他的原因,如果他没有拿我对你的感情来伤害我,我也不会一时冲动,把他摁死在便池里。”
他咬着牙,话中透着狠戾:“我不能允许任何人拿我的感情开玩笑,也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那之后我藏得更好了,没人知道我对你抱着怎样的感情,也不会以此伤害我……我以为我的人生可以就这样风平浪静下去,但他们没有放过我,在我宣誓成为人民警察的那年,‘坤瓦’的人到底还是找上了我,要我子承父业,也成为替他们做事的RED。”
说到这里,他又苦笑道:“阿悬,你看,我天生就是个做罪犯的坏种,哪怕是一时冲动杀了人,也能掩盖事实,让所有人都觉得那是场意外,我在这方面好像是有天赋的……”
“你为什么没有拒绝!”周悬愤恨地质问,“你改变不了天生的血缘,但至少‘坤瓦’招揽你的时候,你是可以抗拒他们,也抗拒你父亲给你安排好的命运的!”
“我当然想拒绝,可你觉得我有选择的余地吗?”孙濯反问,字字诛心:“我的身份是他们造的假,否则作为职业杀手儿子的我怎么可能通过政审?只要一纸资料送到纪委,我就完了!”
“那你也不能……”
“阿悬,我没得选……没得选啊。”
孙濯吐掉嘴里的烟,两手抱头,像是要藏起自己的泪水。
“如果只是被剥夺公职,我也无所谓,做个正常人,普普通通地活下去也没什么不好,可是他们偏偏拿你作为筹码,那时你的身份已经暴露了,随时可能有危险,我想保住身在前线的你就只能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
孙濯声嘶力竭地呐喊着,每一声哀嚎都擂在周悬心上,让他感到深深的无力。
“看到你安全回来,我觉得什么都是值的,别说要我做清洁工,就是要我的命也值啊……”
周悬向孙濯迈步,每一步都沉重而痛苦,最终在距那人一步之遥时瘫跪在地上,想朝那人伸出手,却有心无力。
明明对方就在眼前,却让他感觉那么遥远……
“我杀了很多人,早就恶贯满盈,死不足惜,可我又贪生怕死,怕自己合了眼,就再也见不到你了……我只能咬着牙,继续做违心的事,每天都在痛苦,也想给自己求个解脱……”
周悬再忍不住汹涌的情绪,他死死拉住孙濯,不想让他再离开自己,堕入无底的深渊。
“当年我没能及时察觉到这些,没能阻止你,是我不好,至少现在,给我一个劝你回头的机会吧,孙濯!”
第096章 96
周悬的低吼回荡在空场上。
伴着他的话音, 黎明的第一束光划破黑夜,映明了长空。
他们都能看清彼此的脸了,依然是熟悉的眉眼,但眉宇间的神态却完全陌生, 让他们面目全非。
孙濯压抑着颤声问:“阿悬, 你会把我交给警察, 看着我走上刑场吗?”
周悬哽着一口气, “……我不知道。”
他的确不知道,真相来得太突然,他还没能完全消化,他还没有足够的时间斟酌抉择。
“你会的。”孙濯笃定道, “你就是这样的性格,嫉恶如仇,光明之子,你有你的信仰, 就算是挚爱触犯了你的底线,你也会毫不犹豫地正义处决。可是阿悬,我不想……”
“孙濯!”
“我不想被你亲手送进监狱, 让别人一桩桩一件件审判我的罪行, 我不想成为被万众唾弃的众矢之的, 我也不想被一颗冰冷的子弹结束我这一辈子, 我还有好多的事还没有做,我还想……想再多看看你。”
“孙濯!!”
在周悬的怒吼声中,孙濯以迅雷之势拔出了枪, 抵在了周悬的头上。
“阿悬, 我有些后悔,如果当年我杀死的不是霸凌我的凶手, 而是你的话,会不会后来的这么多年,我就不会因为有致命的软肋而被人牵着鼻子走?”
孙濯说这话时,周悬相信他是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他那认真的神情并不是在开玩笑或者单纯的感慨。
“我其实有很多次机会的,在被人戳穿,我也被迫直面这段禁忌的感情时,在我对江住起了仇心滥杀无辜时,在我还有退路可言却自断生机时……如果我早早杀了你,我的人生可能不至于堕落至此,假死脱身获得自由之后的每一天,我都在设想做出另一种选择的可能,也曾无数次在梦里惊醒,发现自己绞紧被子,在梦里扼杀了你一次又一次。”
孙濯终于情绪崩溃,泪如雨下,“可是我……在看到你用身体保护裴迁,用自己的命换别人的命时,还是觉得你活着真好……我喜欢,我爱的那个阿悬永远积极乐观,永远像炽热的太阳,散发光与热,照耀我这只早就死在怨念里的厉鬼。”
周悬用手握住了冰冷的枪管,却没有移动枪口的位置。
常理下,这是一种不至于让凶手应激的自保方式,而他这样做,却是想握住孙濯持枪那只僵硬的手。
他还有机会拉那人一把的,这大概也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孙濯!回头吧,还有机会的!”
面对未知的一切,周悬也有忐忑与不安,他不敢保证孙濯此时回头一定会有相对好的结局,但他知道,如果对方一意孤行,结果一定是他们无法控制的。
“阿悬,那些对我来说都不重要了,我只想知道一件事,你愿意跟我说实话吗?”
“什么事?”
“你有爱过江住吗?”
说话时,孙濯的嘴唇都在颤抖,那因恐惧和痛苦而双眼通红,满面泪痕的样子,让周悬感到揪心。
知道彼此时间不多的他强调:“你知道我说的是哪种感情,别避重就轻,我只想要句实话!”
“江住是我兄弟!”周悬低声吼道,“他跟我一起出生入死,是过命的交情,我怎么可能会对他……”
“就像你对我,也是一样坚不可摧的兄弟情,但绝不可能有任何非分之想……对吗?”
周悬吞咽着喉中的苦涩,对方的话让他没法作答。
或许骗骗孙濯就能让他放下手里的枪,把他从生死线上拖回来,可就算给对方一个改邪归正的机会,周悬真能违心地说出离谱的假话吗?
他的理智不知道。
他情愿把选择权交给情感。
最后,他说的是:“对,我对你从来没有过那种感情,对江住也是一样。”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孙濯在听完这番话后的表情,是绝望?还是释然?
不管对方心态如何,最终他的手指扣紧了扳机是事实。
那拨动枪械的轻响声就在耳畔,对方下定了跟他同归于尽的决心。
孙濯似乎早已在心里默想了无数次这样的场面,他的声音都是颤抖的:“如果可以,真希望这件事能藏到我们都合眼的那天,藏不住也没关系,至少,我们可以都合眼。”
眼看着他就要扣下扳机,周悬却有些无措。
眼前这个孙濯太陌生了,过去这些年里,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看透过这个人,对方的一举一动都让他感到迷茫,他甚至不知道那人是不是真的对他动了杀心。
他只是凭着潜意识里的直觉,还愿意相信跟他一起长大的好友,就算是要赌,他也愿意再给孙濯一次机会。
所以在孙濯即将扣下扳机那一刻,他没有反抗。
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枪响划破了黎明。
震耳欲聋的响声撕扯着死寂,震动着周悬的耳膜。
滚烫的鲜血溅在他脸上,灼痛得很。
滴答,滴答……
鲜血滴落在地,一声声那么清晰,那么真实。
周悬知道自己没死,孙濯的子弹没有贯穿他的太阳穴,否则他也不会再有这么清楚的感官。
但是……
随着一声脆响,孙濯手中的枪应声落地,被击中的是他鲜血淋漓的右手。
藏在暗处的裴迁终于现身,还保持着开枪的动作,腰背挺得笔直,即使是在敌人显露出弱势时,他也不肯暴露自己的虚弱。
他双手持枪才能保证方才那一枪的后坐力不至于把他掀翻在地,就算孙濯已经被打掉了手里的枪,他仍然不敢松懈,压抑着发颤的声音对周悬道:“离他远点!”
这个人太危险了,面对一个已经起了杀心的人,他很怕对方再有任何对周悬不利的举动。
“不,不……别走!”
孙濯哀求着,用他那血淋淋的手拉扯着周悬,感受不到疼似的,“阿悬,你别走,别……”
周悬这会儿也冷静了下来,没有再为孙濯刚刚那些乱他心绪的话而恍惚,他立刻捡起掉在地上的枪,后撤几步跟孙濯拉开距离。
三角形的站位使得他们之间保持着微妙的稳定性,周悬抬起沉重的手,将枪口指向了孙濯。
他还没有下定伤害朋友的决心,过去的事暂且不论,这个人是职业杀手RED已是板上钉钉的真相,在明知孙濯可能对裴迁不利的情况下,他不能给对方留下任何可乘之机。
“孙濯,我们的事先放在一边,等你冷静下来,我会找个合适的时间跟你好好聊聊,现在我想谈谈RED这个身份,你愿意……”
孙濯激烈的咳嗽打断了周悬,他捂着受伤的右手,怨愤地看向裴迁,“阿悬,为什么你会站在他那一边?他跟我明明是半斤八两,你能纵容他的恶行,却不能容忍我的过错吗?”
孙濯扶着残垣断壁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踉跄着朝他们的方向走了几步,“曾经我根本不敢奢求渡鸦这个身份,这辈子能留个全尸我都要谢天谢地,可是那枚出现在我家信箱里的硬币给了我希望,让我看到了我人生的另一种可能。”
他翻着外套的里怀,这举动让两人都绷紧了神经,然而他并没有拿出他一向喜欢使用的液体炸//弹,攥紧的手犹豫了许久,向裴迁抛出了一枚沾了血的硬币。
硬币在空中翻滚着,打着旋落在地上,转了好一会儿才停下。
血染的鸦雀映着朝阳,这场面实在讽刺。
“这一枚来自齐格手下的毒贩樊铎,杀死他的那天,他在奥斯卡酒吧的后场跟我碰了头,在不知道我也是竞争者的情况下雇佣我除掉他一个麻烦的老主顾,我先是偷到他的硬币,制造混乱暗杀了他,可就在我想弄点动静趁乱逃走的时候,我却看到了你,阿悬。”
孙濯转头看向周悬,受伤的手无力地垂下,声音微弱:“你不该被牵扯进这些事的……”
“那个时候的你已经借着烧焦在弃车里的男尸脱身了,能不能告诉我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计划这件事的?”周悬不敢回想那时自己的绝望,他只想知道真相。
“在你们从鸦寂山回来的时候,詹临主动联系了我。”
孙濯向后退了半步,佝偻的脊背尽显老态,“我参与了对他的审讯,他借机把消息传给了我,透露了他‘坤瓦’清洁工的身份,要求我协助他执行任务,他说他已经知道你就是当年曾经卧底的警察,威胁我如果不配合,他就把你的情报传回组织。”
孙濯总是在被周悬牵绊,这让后者觉得如果不是自己的存在影响了他,那人明明可以不被牵扯进这暗潮,可以让这份虚假的平静再持续些日子——即使他并不知道那样是对是错。
“我需要一个相对自由的身份帮他做事,所以我们演了那出绑架的好戏,我提前找了个替死鬼在医院留下血样,事后用他的尸体脱身,在詹临去十安县的几天里一边做着他交代的事,一边收集着渡鸦硬币……我还是很需要这份能帮我逆天改命的特权,但是在事情完成之前,詹临就死了,被他杀了!”
孙濯狠狠指向裴迁,激烈的动作牵动伤口,他却像感觉不到疼似的。
裴迁不为所动地望着歇斯底里的孙濯,用枪指着对方的动作丝毫不敢松懈。
“詹临死后,他用詹临的口吻跟我保持着联系,让我做了好些日子的蠢事,要是我能早点发现对面的人不是詹临,也就不用被牵着鼻子走这么久了。”
他甩掉手上粘腻的血,又掏出一枚硬币,抛向裴迁。
“这是那个雇佣兵的东西,我花了大价钱从情报贩子那儿买到了他的行踪,循着他的脚步到了一家酒馆,却没见到他的人影,只找到了这枚泡在伏特加里的硬币,还有压在酒杯下的字条,他留言说他对渡鸦这身份一点都不感兴趣,不介意把竞争资格拱手让人,但他同时也有个请求,希望拿到硬币的我能善待自己的对手。”
孙濯像是陷入了蓄力后疲软的状态,声音发虚,动作也再提不起劲。
他将自己持有的最后一枚硬币扔给裴迁,余下的话音甚至不比硬币坠地的音量:“还有,我的……”
他好像带着哭腔:“现在,它们都是你的了,你拿走你想要的,能把阿悬留给我吗?算我求你。”
裴迁没有俯身去捡硬币,他甚至没有低头去看它们一眼。
RED这个人诡计多端,他不相信对方会有这样的情感爆发,暴露出全部弱势,以如此意外的方式示弱,所以时刻做着应付的准备,不敢放松戒备。
对他来说,孙濯只是一个善于把自己藏在人海的职业杀手,但对周悬来说,那人却是他从小到大的玩伴,是他理应了解的挚友。
“孙濯,我有话想问你。”周悬握紧拳头,逼着自己开口:“你知道……知道是谁害死了裴逢吗?”
孙濯闻言嗤笑一声,跌坐在地上,嘲讽地笑着,“你过来,过来我就告诉你。”
“别去!”裴迁阻止道,“那个答案不值得你冒着生命危险去换。”
孙濯完全不理会他,继续向周悬招手。
片刻的犹豫后,周悬向他迈出了第一步。
“周悬!回来!”裴迁喝道。
事后回想起当时的心态,周悬觉得他可能并没有想太多,他只是觉得孙濯不会杀他,也想替裴迁深挖那个困扰了他很多遍的真相。
一步,一步。
他走到了孙濯面前,单膝跪地。
“再靠近些……”孙濯主动向他靠近,贴上了他的耳朵,声音压得极低:“杀死裴逢的凶手是……”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忽然暴起,以令人难以反应的速度飞快地将周悬压在身下,制住了他的双手。
他一只手受了伤,力气远远比不上周悬,后者若想反抗是易如反掌。
但周悬没有急于将他推开,两人就那样保持着暧昧的姿势被迫僵持着。
——因为他看到了,推搡间孙濯那敞开的外套里闪烁着诡异的红光!
是液体炸//弹!
远处的车子里,注视着监视器里众人一举一动的男人嘴角浮出一丝冷笑。
“时间到了,3,2,1……Bang!”
第097章 97
“阿悬, 不要相信任何人。”
背对着裴迁的孙濯在周悬耳边轻声说道。
打斗的动作间,他的嘴唇擦过了周悬的耳垂,那人滚烫的体温似乎有着让尸体回温的神效,让他释然了在过去许多年里曾无数次把他逼到绝路的执念。
“抱歉啊, 刚刚用枪指着你, 我没想对你开枪的, 只是想再给自己争取几句话的时间, 别怪我。”
刺耳的倒计时飞快响着,孙濯看向周悬的最后一眼无比柔和缱绻。
周悬与这双眼眸对视着,一瞬间仿佛穿越了漫长的岁月,回到了多年前他们也是这样望着彼此的某个时刻。
只不过那时, 打倒并压制住对方,占据着主导权的人是他。
“推开我,站起来!”
熟悉而稚嫩的童音仍回荡在耳边。
“孙濯!站起来!以后要像推开我一样推开所有欺负你的人!”
“可是我……不想推开你。”
模糊的视线一晃,当年那张沾着灰土显得狼狈的小脸与面前棱角分明, 遍满血污与泪痕的脸重合了。
当年那个被揍的鼻青脸肿的小鬼,也变成了一个胡子拉碴的颓废大叔。
孙濯苦笑着问他:“阿悬,你是个念旧重情的人, 总是陷在回忆里走不出来, 现在认识了真正的我, 是不是在未来就能放下跟我有关的过去了?”
周悬听到裴迁朝他们的方向开了枪, 子弹打在地上,溅起一片尘土,没有人受伤, 这一枪只是为了震慑。
“从他身上起来。”
从裴迁的角度看不到孙濯身上的炸//弹, 只是凭着直觉认为孙濯可能会对周悬造成伤害,他要阻止那种事情发生。
“不!裴哥, 别开枪!”周悬制止道。
他想将孙濯身上的炸//弹解开,可扯掉那人的外套,他就被对方身上混乱缠绕的彩线震住了。
那些线密密麻麻,什么颜色都有,并不存在电影里需要抉择剪红线还是蓝线的桥段,因为他们根本找不到正确的线。
周悬陡然意识到,他跟孙濯在这种情况下的重逢并不是对方自愿而为的,那人是被逼无奈,在这背后还有真凶存在!
他尽力安抚着孙濯:“你别怕,我会想办法救你,先保持冷静,你知道要怎么解除这个炸弹吗?有没有什么办法……”
周悬知道这话是徒劳的,孙濯如果知道解法,又怎么会拖延到现在?
可令他意外的是,对方的回答竟是:“知道……但没必要。毫不夸张地说,阿悬,我这前半生都是在为你而活,每一天都盼望着你能活下去,所以在自己和你之间做个选择的时候,我甚至不需要犹豫。”
孙濯扯着嘴角,勉强对他笑笑:“阿悬,这一次轮到你推开我了。”
说罢他猛地站起身,怒目看向身后用枪指着他,时刻防备他有可疑举动的裴迁,也向对方举起了枪。
后者的注意力全在他身上的炸弹,一时也有些不知所措。
“不!”
周悬的阻止是面向双方的,他既不希望孙濯伤害裴迁,又希望裴迁对孙濯手下留情。
孙濯踟躇了一瞬,便放下了枪。
他看向裴迁的眼神充满不甘与无奈,但他也清楚自己在感情这件事上早就没有做出选择的余地了,而沦为罪犯的他在很多年前就注定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任何人都救不了他。
既然如此,他应该再做些最后还能自由选择的事。
他闭上眼,丢下了手里的枪。
捆绑在他身上的炸弹被远程解除了定时,已经不再叫嚣了,但他知道事情还没有结束,他应该给这些事画上一个相对完满的句点。
黑暗终将被光明驱逐——这是他爱的人最喜欢的情节。
孙濯在裴迁试探着一步上前,想用手铐制住他时,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奔向了废弃的家属楼。
他很想再回一次头,再看看让他留恋不舍的人,但……还是算了。
其实不管怎样,他都会铭记那人每一个阶段的容颜,将他的模样与羁绊烙印在记忆深处,都到最后了,就给彼此留下最后一点好的印象吧……
他大步迈上台阶,很快就爬到了楼顶。
时隔多年,即使早已物是人非,他依然记得清家属院的布局。
这栋楼,小时候他和裴迁来过,他们站在楼梯口猜拳,谁赢了就能向上走一阶,周悬赢的次数多,总是领先他一层,然后隔着栏杆向他喊:“孙濯,你快一点跟上来啊,再这样我就看不到你了。”
其实孙濯是故意的,他知道周悬猜拳的习惯是喜欢出布,第二次会下意识出剪刀,他太了解那人了,自然知道该怎么让他赢,他也想看他赢。
未来的很多年里,他都用尽全力让自己跟上那人的步伐,尽他所能在双方的生命里留下彼此的痕迹,让岁月来铭记一切。
只有现在,只有即将步入终局的此刻,他平生头一次这么想远离那人,他希望自己留在对方记忆里的形象能是完整的,至少不要支离破碎……
他终于爬上了最后一阶,从残破的窗子里,他能看到裴迁将受伤的周悬拉了起来。
是时候了……
孙濯长出一口气,拔出藏在腰间的刀,对重新叫嚣起来的炸弹刺了下去!
机械的外壳碎裂,装在里面的液体涌了出来,随即爆起一团妖艳的紫色火花,巨大的火舌将他裹挟其中,吞噬殆尽。
随着一声巨响,家属楼的顶部几层被炸飞,到处都是弥散的烟尘和碎石。
眼看着一块夹杂着钢筋的石板落了下来,裴迁猛地将周悬扑倒在安全的角落。
巨响让他们耳鸣了许久,呛进气管的尘土也让他们激咳不已。
压迫到了背后的伤,周悬压抑着疼痛的低喘。
情况很混乱,但他清楚地知道刚刚那性命攸关的一刻,是裴迁救了他。
这对裴迁来说是件稀罕事,在过去的人生里,他一直是个自私的利己主义者,从未想过为别人做什么,更不可能付出生命的代价,周悬是唯一一个让他在紧急关头做出了牺牲举动的人。
想到这是他在情急之下做出的本能反应,裴迁无比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发生了改变,是从前的他完全不敢想的改变。
“疼吗?”他问。
突如其来的关怀让周悬有些不适应,强悍如他,竟然虚虚说了声:“疼……”
疼是真的,但并不是□□承受的疼痛,皮外伤他受的多了,怎么都能忍,真正痛彻心扉,让他备受煎熬的是刺在他心上的那一刀。
这些日子积压在心头的负面情绪终于到了极点,他爆发了,看着裴迁近在咫尺的肩头,他忍不住靠了上去。
那令人心安的踏实感一瞬间就让他眼眶发烫了。
他哽咽道:“孙濯是我兄弟……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一直把他当兄弟。”
或许裴迁对其他感情不能感同身受,但听到这一声“兄弟”却被戳到了心坎。
他摸着周悬的头,柔声安抚着那人,“我明白。”
“我跟他在一起这么多年,怎么就没发现呢……”
“你没能发现,不是因为你对他的关心不足,而是因为他的刻意隐瞒。我不该对你们的关系妄加评论,但我觉得你可能需要一点局外人的分析才能走出这画地为牢的阴影,你愿意听吗?”
如果对方的回答是否定的,他愿意就此收口。
周悬缓了许久才下定听他一言的决心,埋首在他颈间,点了点头。
“孙濯这个人是有些矛盾的,他既想在你心中保持曾经的好形象,又希望你能放下他带给你的负面影响,所以他在最后交代了自己做过的所有恶事,破坏了他在你心目中原有的印象,又选择在最后离开你,不把他最不堪入目的一面留给你。”
裴迁咽下了他还没有出口的那句话:孙濯他是爱你的。
至少从他的视角来看,孙濯的爱早就超出了兄弟情谊,周悬自己也一定是清楚这一点的——即使在过去的许多年里他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那些话,都是真的吗?”
他觉得问出这个问题的自己很蠢。
裴迁没有回答,他也知道自己不该回答。
周悬的情绪稍稳定了些,他摇摇晃晃地起身,“我得去看看……”
裴迁扶着他,两人的状态都不好,在这废墟中搀扶着彼此,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
他们走上家属楼,看到溅在残墙上的血迹,周悬就走不动了,跌坐在楼梯上,恍惚地望着早已变了模样的家属院。
这一次,孙濯是真的走了。
那个陪着他走过无数春秋的玩伴永远停在了回忆里,那不舍而缠绵的眼神是他给周悬留下的最后印象。
好像有人用尖刀生生剜去了承载着儿时回忆的心瓣,他疼得浑身乱颤……
“……他是被杀的。”
不知过了多久,冷静下来的周悬才说出了这句话。
裴迁抿着嘴唇,望着他紧绷的侧颜。
“他被绑上炸弹跟我们见面,其间炸弹响了两次警报,说明炸弹是被遥控的,有人利用他跟我们见面,想达成某种目的。”
“恐怕是的,凶手中途暂停过炸弹的定时,是很明显的威胁,他一定就在附近监视着我们。”
“……孙濯有机会逃到这里,证明凶手要他做的事还没完全做完,如果凶手要引爆炸弹,完全可以把我们一起炸死,没必要等他远离我们……他是自己引爆炸弹的。”
周悬抹着脸上的擦伤,神色越发凝重。
“孙濯就是RED,这件事洗不清,但RED为什么会参与进这些事?这里面一定还有隐情,我得查清楚这些。”
他扶着被炸断的栏杆起身,一把拥住裴迁,将人抵在墙上,完全倚在了那人身上。
“抱抱我……”
他声音很轻地做出了祈求。
裴迁回抱住他,像搂住了一只淋了雨的小狗。
RED死了,裴迁又收获了一枚硬币,距离成为渡鸦更近了一步,也失去了一个想杀死他的竞争对手,处境相对乐观了一点。
这件事对周悬造成的冲击太大,他一言不发地捡起孙濯丢在院子里的三枚硬币,交给裴迁,然后坐进车里给江倦打了个电话,语气毫无波动地向对方说明了这里发生的情况,请对方来处理现场,安置好孙濯。
“……嗯,他已经没有家人了,没有可以通知的亲属,我爸妈年纪大了,别让他们知道这件事,我怕他们受不了。我会尽快解决眼下的问题,早点洗清嫌疑恢复身份,然后……带他回家。”
孙濯可能的确做过很多恶事,与周悬的信仰背道而驰,罪不容诛,周悬永远也不会原谅他,但他们共处过的时光是真实存在的,每一点每一滴他都无法忘怀,很难在短时间内走出来。
裴迁把失魂落魄的他带回了黎恪那儿,他什么都没有说,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进了浴室,浸在冷水里让自己的头脑保持清醒,把自己洗了个干净。
裴迁很担心他的状况,每隔一会儿就要来敲敲门,确认他还在里面。
有一次他息声实在太久,裴迁不放心推门进来,就看到他躺在浴缸里睁眼吐着气泡。
裴迁把他捞了出来,他恍惚地望着那人,眼圈一红,忽然就哭出了声。
裴迁轻声安慰:“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为什么啊,到底是为什么啊……”
可能连老天爷都没有想到,这一场有目的性的相遇最终会以这么极端的方式收场吧……
“他……留了一点东西给你。”裴迁哑声道,“等你情绪稳定一些再看吧,希望能让你放下一些压力。”
裴迁收到了RED的暗网账号留言,对方把他的手机藏在了周悬的衣服口袋里,将密码偷偷发给了裴迁。
他想,孙濯已经猜到了自己和周悬的关系,最后拿枪指着他的那次或许是下过杀心的。
可能是想成全周悬,也可能是想少一桩杀业,最终孙濯没有扣下扳机,选择独自面对死亡。
在生命的最后,他是怎么看待裴迁这个他追杀已久却与自己的挚爱产生了羁绊的目标呢?
他又是否考虑过周悬的未来呢?
这一切的答案,都藏在他留下的那部手机里。
第098章 98
在与周悬僵持的几分钟里, 孙濯悄悄将他的手机塞到了前者的口袋里,不动声色地传达了一些信息。
这一次不需要裴迁的破解,凭着他留下的密码就轻松解了锁。
880617。
这是周悬的生日。
“以前他就在跟我打架的时候偷偷用我的指纹解锁我的手机,抽查我有没有和女性朋友的暧昧聊天记录, 他明明知道我是恋爱绝缘体, 却还是时不时吵着要看, 当年我以为他只是怕我偷偷背叛兄弟的单身誓言……”
想到过去, 周悬又觉得双眼发烫。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对兄弟产生什么情愫,就像裴迁在怀疑他跟江住关系暧昧的时候他会觉得不可理喻一样,他也理所当然地认为兄弟不可能对他有任何非分之想。
裴迁安慰他,说这是因为孙濯的演技太好, 越是亲近的人越知道怎样的演技能够蒙骗过关,但他始终不能原谅在过去对此毫无察觉的自己。
他很后悔,自责他作为朋友的失职,后悔他没能在还来得及的时候挽回这一切。
他不了解真正的孙濯, 孙濯也未必真的了解他。
至少对方以为只要给他灌输一些自己罪有应得的信息就能让他释然一切这一点是大错特错。
见面的时间有限,孙濯将他没来得及说出口的真相都写在了备忘录里,等着周悬发现。
他讲述了自己追杀裴迁的原委, 半年前收到了渡鸦硬币的他同时接到了来自水哥的委托, 对方希望与他合作杀死上任渡鸦的弟弟, 承诺给他提供应有的帮助, 声称自己对渡鸦这个身份毫无兴趣,主动让出了裴迁手里那枚硬币。
两人在针对裴迁这件事上目的一致,就此开始了合作, 在接触的过程中, 孙濯发现水哥对目标的态度很可疑,非要形容的话可能是恨与恐惧并存, 他也曾问过原因,对方避重就轻,始终不肯说出实情,这也越发加深了他的怀疑。
曾经与上任渡鸦有过私交的孙濯开始调查水哥和裴逢的关系,却意外发现了水哥的真实身份以及私交关系。
正如他们所查到的那样,水哥就是戚孝,藏匿在市井中,还有个相当正常的编制,恐怕没人能想到一个拿着铁饭碗的事业单位员工竟会是黑市上赫赫有名的制毒师。
而更令人意外的是,孙濯提及的私交,竟然是尤琼!
他的备忘录中还附上了一张照片,似乎是在某个东南亚知名的景点拍摄的,背靠海景,两人动作亲密地依偎在一起,平凡得就像普通情侣的旅行照。
这张照片中戚孝穿着度假的衬衫和短裤,非常自然日常,而尤琼却用墨镜和遮阳帽把自己的脸挡了起来,如果不是前文提及她的名字,周悬可能都认不出这是他仅在照片上见过的人。
这样想着,他翻动外套的口袋,从里面拿出了一张被放在密封袋里的照片,正是他和裴迁在十安县招待所的尤琼死亡现场发现的,画面里尤琼跟金三角知名毒枭,“坤瓦”高管齐格的表现也很亲密。
看来这张照片很可能就是孙濯送到招待所,特意留给他们的线索。
这两张照片合在一起看,不难猜到其中酝酿着阴谋。
这么看来,戚孝必然是认识尤琼的,甚至可能跟她的关系不一般,但在鸦寂山时,他却没对尤琼是李椋伪装的这件事提出任何质疑……
难道他和李椋之间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惊觉这一点的周悬给江倦打了个电话,询问对方有没有关于李椋的线索可以告知自己。
江倦已经被下令撤出调查组避嫌,很多忙就算想帮也是有心无力,但他透露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情报:“今天下午姜队他们会押送李椋到看守所,这可能是个机会。”
周悬心里一惊,这对他而言是个机会,难保对藏在暗处的其他人来说也是。
他压低声音对江倦说:“我有个想法,可以再帮我一次吗?”
对方耐心听完了他的计划,陷入了沉默。
周悬也知道这件事未免太勉强对方,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尊重对方的选择。
江倦犹豫片刻,随后道:“可以,但我想稍微变更一下计划的细节,既然已经决定大胆去做了,我想让这件事对你更加有利,这样不管结果如何,你都不会后悔吧。”
“江倦……”
“我在。”
周悬咬着牙,忍着鼻尖的酸楚,好一会儿才说出了那句:“谢谢。”
“我也要谢谢你。”
说完这句不清不楚的话,江倦就挂断了电话。
周悬长出一口气,坐在浴缸的边缘,继续翻看孙濯的手机,完全感受不到浴汤已经变凉。
在接下来的内容里,那人自述他在过去的三年里被戚孝拿捏住弱点,受到牵制,身不由己做了很多恶事,也是打从心底里对自己所做的一切感到内疚,但他却从未后悔自己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除了字字诛心的表白外,孙濯还透露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裴家惨案的真相就掌握在游隼手里,见证了当年旧事的重要证人这些年一直在他的控制下,如今想要了解全部的真相,恐怕只有跟游隼正面对线。
至于线索的来源,孙濯没有提及。
周悬放下手机,捂着作痛的太阳穴,深呼吸调节着情绪。
以裴迁现在的状态,他根本没有余力去见什么人,一旦落到游隼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他或许做不到坦然地接受离别,但他懂得珍惜老天给他的机会,如果死别无法避免,那他情愿让这场必然终结的爱情能温柔地画上句点。
要为裴迁做些什么。
他的执念从未如此强烈。
他望着覆了层薄雾的窗子,外界的景物模糊不清,一如他看不清方向的前路。
如果说他现在的处境还有转圜的余地,那一旦铤而走险按照他现在的想法去做,恐怕就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这么做,值得吗?
周悬连一瞬间的犹豫都不曾有过,迅速穿上黎恪给他放在门口的衣服,拉开浴室的窗子,抓着墙外的排水管跳了下去。
他悄无声息地绕到院子的后门,开门时就见铁门的栏杆上挂着一把车钥匙。
他微微一笑,望向二楼开了一丝缝隙的窗口,喃喃道:“谢了,黎哥。”
黎恪瞄着窗外他的身影溜出了院子,转过头问正在沙发上休息的裴迁:“我是周悬的亲友,会有对他的偏颇,并不反对你甩掉他一个人去做危险的事,但‘甩’的字面意思有很多,我不能不考虑你这么做可能带来的负面影响,不管怎么说,我还是会向着自己人。”
他差一点就要把“娘家人”这词说出口了。
裴迁喝了口玻璃杯里的清水,神色平静,他的喉结上下滚动,让黎恪觉得他可能咽下了什么不得了的内容,于是一把抢过他的杯子,几步退远将他所有的反应尽收眼底。
“我很后悔。”裴迁轻轻按住自己的左上臂,目光飘忽不定,“从来没这么后悔过……”
“你指什么?”
“对把周悬牵扯进我这些私事的愧疚。”
“事情已经发生了,后悔是没用的,但内疚可以鞭策你不再做错事,让未来的你后悔。”
黎恪从抽屉里拿出了那个被他小心放置的药盒,递给了裴迁,“我对阿悬也说过一样的话,去做你认为对的事,不要让未来的自己后悔。”
但在那人伸手想接住药盒时,他却缩了手。
两人就这样对视着,忽然一阵震动打断了他们的僵持。
是黎恪的手机。
他看着屏幕上那个陌生的号码,看了看裴迁,将手机凑到耳边,按下了接听键。
“让你旁边那个病秧子接电话。”
对方单刀直入说明了来意,虽然早就猜到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监视中,黎恪的心还是颤了一下。
他绷着脸把手机递给裴迁,后者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是我。”他的声音伴着无力的轻咳。
“你已经是强弩之末了,不如我给你个台阶,你就势下了吧。”
“有话直说。”
“戚孝在我手里。”
电话另一头,男人对着灯光端详着自己指甲缝里的血迹,眼神飘向正卑微求饶的男人,被那“呜呜”的讨饶声吵得心烦,干脆一脚踹在了那血淋淋的脑袋上。
呜咽声戛然而止。
他面不改色地说:“今天早上他在雁息搞了场大动静,然后就连滚带爬屁滚尿流地跑到我这儿来求庇护了,我对这个人没什么感觉,他制造的药品和炸//药也是可有可无,我对他的兴趣远不及你,所以……”
“直说吧。”
男人轻笑道:“我可以把这个杀了你情人发小的凶手交给你处置,你一直在追查的那件事也可以给你个准确的交代,你还有什么愿望都可以提出来,我一定会尽力满足你,来做个交易吧。”
“条件。”
“我要你。”
男人毫不犹豫地说道。
“对你而言,你也不过是在生命最后的几十天里失去自由罢了,反正你也无力再拖着你那药效发作的身体东奔西走,在哪儿待着不是一样?说句伤人的话,你也只有在我这儿是特别的存在,这些还不够让你动心吗?”
对方这态度真是让人不爽。
“还有呢?”
“怎么,还在惦记你的小情人?真是难缠啊,让我想想,嗯……‘坤瓦’对他的追杀还没结束,但‘坤瓦’的势力在渐渐被‘17’吞并,用不了多久他们就得滚回缅北老家,老板不会把金三角这块肥肉让给他们的,我可以通过‘17’的立场去保他这个人,至于他在中国警方那边的处境就要靠他自己争取了,你看怎么样?”
裴迁正欲开口,对方就抢先一步打断了他:“别太贪心,现在的你能得到这些已经是恩赐了,别奢求些不切实际的东西,所以你接下来的话最好想好了再说。”
“如果你的研究不成功,你死在你老板手里也只是时间问题,我凭什么相信你?”
游隼沉默片刻,阴森地笑道:“就凭,这次的实验品是你,如果不成,那我们就同归于尽。”
“你是要我把希望寄托在你这个水平一般的半吊子身上?”
对方没有被他激怒,只道:“你没有选择的机会,我也不会给你太多时间,想好了就自己过来。”
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随即黎恪的手机收到了一条短信,上面简短地写着一个地址。
“怎么样?”黎恪坐下来问。
他的听力一般,只将二人的对话听了个大概。
“我想,我应该斟酌好了那个不会让自己后悔的选择。”
“会有别人后悔吗?”问完这话,黎恪把药盒放在他手里,自问自答道:“哎,想也知道,那不在你考虑的范围里。”
裴迁轻轻点头,这看似简单的动作勾动着他的心弦,让他用尽了十分的勇气。
“有什么想留下的吗?”
那人摇头。
“连一句话也没有?”
依然是摇头。
黎恪无奈地叹了口气,“那,需要我送送你吗?”
刚问完,那人已经悄无声息地拿起衣服出了门。
黎恪念叨着:“一个两个都这么不让人省心……”
他打开窗子,对走到院里的裴迁喊道:“拿上这个!”
后者只见眼前影子一闪,他下意识接住,发现是一枚渡鸦硬币,跟其他沾了血迹的相比显得干净得格格不入。
“还有这个。”黎恪又丢下了一把车钥匙,“别让我后悔把车借给你,那是我攒了半年才提回家的新娘。”
裴迁那一声道谢散在风里,目送着他远去的黎恪忽觉他的背影与记忆中的那个人重合了。
不是很好的预感,毕竟那个人走后就音信全无,他并不希望裴迁也步上那个人的后尘。
他望着窗外阴沉的天空,想透过那厚重的云层去仰望一线天光。
就算是“娘家人”,能做的事也是有限的。
“你们要是在天有灵,一定要庇护阿悬那还没来得及轰轰烈烈的爱情啊……”
第099章 99
周悬已经在长安北街路口的报刊亭等了半个小时, 按照江倦透露给他的计划,这个时间押送李椋的警车应该已经离开市局了。
在此之前,他和裴迁搭档违规审问李椋的那次,他就察觉到对方是有意隐瞒事实的, 每次都在审问时间即将结束时交代新线索的举动很显然是在拖时间, 李椋很害怕被移交看守所, 恐怕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一旦离开市局就会遭遇危险。
本着先相信内部纯洁的态度, 周悬认为威胁很可能存在于从市局到看守所的路上,所以听到江倦提起李椋要被移交这件事时,他建议对方暗渡陈仓。
按照约定,差不多也该来了……
果然一辆白色的SUV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 车子缓缓驶向报刊亭,随后停了下来,坐在副驾驶的警察确认过周遭的情况后下了车,打开车子的引擎盖做着检查。
周悬趁机摸上驾驶位, 摆正后视镜,正对着后座那戴着手铐,满脸惊恐的嫌疑人。
“李椋, 我有话问你。”
李椋见了这场面心慌得要命, 先是看了看坐在驾驶位和车外做着检查工作的两名警察, 又看了看一左一右把他夹在中间的刑警。
众人都绷着脸, 没有一丝表情,像没看到周悬大摇大摆地上车了似的。
不明所以的李椋心里没底,挣扎着想起身, 却被身边那位刑侦支队长按住了戴着手铐的双腕。
“坐好了, 别乱动。”
姜惩也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天知道他心里现在有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 正在天人交战到底要不要把面前这个有过共事情谊的“逃犯”当场拿下。
周悬知道,现在这情况必然是有高人暗中相助,否则光凭一个江倦是摆不平刑侦这些人的,显然是高局给他创造了这次机会。
他心里虽对老高的做法怀有质疑,但现在这情况也不容他想的太多,他开门见山地问:“李椋,我有几句话想问你。”
对方大概是想赌一把他还有残存的职业操守,没有当场低头,梗着脖子道:“你们当条子的都有话问我,你排号去吧!”
他话音刚落,隔街就传来了一声爆炸的巨响,连带着地面都颤动起来。
周悬捂着右耳,头也不回道:“为了押送你,你的条子哥哥们可是兵分两路暗渡陈仓,表面负责押送你的另一辆车比你们早十分钟按照原定路线出发,就在隔壁的路口被人炸了,如果不做这层准备,现在被炸上天的就是你了。”
这话果然起到了应有的反响,李椋慌了,眼珠溜溜乱转,往窗外瞟着。
偏偏他的大部分视线都被姜惩挡住了,后者冷脸提醒他:“坐好了!少东张西望的!”
李椋看到窗外有几个不明所以的吃瓜群众四处张望,心里痒痒,一想到阴错阳差自己可能就会死在那场爆炸里,他也后怕不已。
震慑起到了作用,周悬问:“现在我能提问了吗?”
他不等李椋反应过来,继续道:“你应该有什么话想告诉我吧,事到如今再不拿出最后的保命底牌,你可就没机会了。”
“你……想知道什么?”
“嗯?”
周悬这一质疑的语气恰到好处地让李椋慌乱起来,他胡思乱想对方到底想知道什么,想着想着就着了周悬的道。
“我……是知道一点东西,但我不知道这个对你有没有用,那是我用来在‘坤瓦’那边保命的筹码。”
姜惩用膝盖顶了他一下:“你用不着想那么多,有没有用是我们来衡量的,如果你的情报特别有价值,还可以算你有立功表现。”
李椋倒不稀罕什么立功,对他这种贪生怕死的鼠辈来说,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他舔了舔嘴唇,在纠结要不要开口。
周悬提醒:“我们的时间不多,别在这绣花,再不张嘴就把你送到隔街去,到时候你就再也不用开口了。”
李椋无奈道:“我说,我说,其实……花知北,你们知道吗?”
周悬当然知道,这人就是“寒鸦”的创造者祁未的情人,也是目前为止唯一一个可以靠身体机能制毒的相当特殊的存在。
“其实他的母家亲戚,姓裴。”李椋低垂着脑袋,一脸委屈,抬起被手铐扯住的双手抹了把脸,“我本来打算把这个情报透露给渡鸦,好求他保住我这条命的,我听说渡鸦的汉姓也是裴,想着他们之间可能有什么关系……”
“这就是你用来保命的情报?”
“拜托,我这种杂鱼能知道这种事已经很不错了,放在金三角,这件事足够我多活上半年了!”
“但我怎么知道你这情报可不可靠,万一你只是随口一编驴我怎么办?”
“这种事情,我怎么敢……”李椋叹气,“你不信我也没办法,我只能说在金三角,没人敢造那两位大人的谣,至少现在还是这样。”
透过后视镜观察李椋的反应,周悬觉得他交代的应该是实话。
他追问:“情报来源。”
李椋抿了抿嘴,绷了半天,意识到自己铁定是避不开了,长出一口气道:“六年前,我参与了云南边境上的一场火并,有个警察被炸伤了,脑子不是很清醒,把一些情报告诉给了他同行的战友,被我偷听到了,我觉得这事以后可能保我的命,就想独占下来,把另一个警察……也打死了。”
姜惩听了这话,好险挥起拳头给李椋一拳,是被同事拦了下来才没动手。
后排闹了一阵子,周悬沉思着,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线索,也不耽误时间,开门就想下车。
李椋开口拦住了他:“等一下,我有件事想问你。”
他会想问自己的事,无非就是关于那个人的。
“阿棋死了。”周悬说,“就在我们去找他的那个晚上,被詹临杀了。”
李椋用饱含痛苦与无奈的眼神望着他,渴望从他的表情里看到一丝希望。
可惜他还是失望了。
“不,他是被我杀了。”李椋捂着自己的双眼,压抑着胸中激涌的痛楚,“如果我不把他牵扯进来,他还可能活的……”
周悬关上车门,在他走出几步后,他听到了密闭的车厢内隐约传出的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车子没有震动,就算情绪如此激烈,也不需要姜惩和其他警察的压制,他只是在因自己的无能而悲痛狂怒。
周悬没有回头,看到这样的李椋,他就好像看到了那个也曾因为拖他下水而自责愧疚的裴迁,那人虽然不会这样歇斯底里,但在那虚假的平静下,又隐藏了多少含着血与泪的挣扎呢?
他无法不去多想,无法不去心疼裴迁。
他赶回了黎恪家,背后的伤口好像裂开了,汗水浸得创口刺痛不已,但他此刻已经无暇去顾及这些小事了。
一旦停下来,他就会被悲痛和愤怒冲昏头脑,趁着还冷静,他必须先解决了眼下最棘手的事,才有时间咀嚼负面情绪。
他已经想好了要怎么安置裴迁,斟酌好了措辞稳住那人,让他安心养病,但当他推开大门,看到的却是空无一人的房子。
裴迁和黎恪都不知所踪,只留下了一张写着寥寥数字的字条:“山的另一边见。”
那是黎恪的字迹。
周悬有些茫然,裴迁可能丢下他一个人行动这件事虽然让他无奈,却也在意料之中,但黎恪怎么也失踪了?
要知道,黎恪当年放弃从警就是因为受过伤,身体无法恢复到最佳状态,他在这种危急关头失踪,周悬怎能不担心。
“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周悬气得冒火。
现在两个能通过技术手段进行追踪的人都失踪了,只凭这六个字来反推他们的行踪,真是让人头疼。
周悬瘫坐在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水,边喝边用手指描摹着纸条上的字形。
他觉得裴迁和黎恪肯定不会一起行动,前者不想牵扯太多的人,也不想拖着累赘做事,自然不会主动拉上黎恪,而黎恪又是怕麻烦的人,跟裴迁还不算熟,也不会主动要求跟随。
有什么事能让习惯了安逸的黎恪也纵身跳进漩涡里呢……
周悬很快就想到了一个人——一哥。
除了一哥之外,他想不到还有什么人能如此牵动黎恪的心弦。
但一哥明明已经……这一点他是可以确定的。
那么会是什么人知道一哥在黎恪心中的地位,并以此牵绊黎恪出面呢?
这个局所牵扯的事越来越多,周悬心里越发不安。
山的另一边……他能想到的只有鸦寂山,很可能裴迁和黎恪两人也在赶往十安县的途中,只要他速度够快就可能赶上他们!
想到这一点,周悬从黎恪家的药箱里翻了些处理创伤的药品带在了身上。
翻箱倒柜时,他注意到黎恪的收藏柜玻璃门是打开的,往里瞟了一眼,却见原本应该放在那里,被安置在架子上的瞄准镜不见了。
他的心顿时一沉。
曾经在公大读书时,他的狙//击水平是公认的第一,只有同宿舍的兄弟们知道他这个第一受之有愧,私下里练枪时,黎恪的分数几乎每次都高于他,但每次实绩考核黎恪都缺席了。
从前他用的借口都是“不喜欢”、“没兴趣”、“不在乎这一科的分数”,即使上了考场也只是打个堪堪够及格线的分数,被兄弟们戏称“凡尔赛”,直到后来他戴上了眼镜,他们才知道黎恪的视力下降的很快,即使能通过矫正弥补,他还是接受不了有缺陷的自己。
当年一哥还总是嘱咐他少玩点电脑,他也从不往心里去,后来干脆放弃了自己的职业生涯,转行做了IT,曾经用过的瞄准镜也被他珍藏了起来。
周悬知道,以黎恪的实力,就算这么多年不曾训练,他的水平也不至于落下太多,而现在,他就要靠着这过人的天赋去做些危险的事了。
他收拾好东西,锁好了黎恪家的门,上车后给江倦打了个电话。
那人正在收拾长安北街满地鞭炮碎屑的残局,接了电话便道:“恭喜你,计划成功了,姜队已经押着李椋到了看守所,接下来……”
“事发突然,阿倦,能帮我监控一下今天全市的持枪机构有没有狙//击枪失窃吗?”
“狙//击枪?”
江倦把手里的垃圾袋递给身边的同事,找了个安静的角落追问:“怎么回事?”
“裴哥和黎哥都失踪了,我正在追他们的路上,你黎哥这人脾气是好,但被逼急了也可能做些危险的事,我得掌握他的动态。”
江倦有些支吾:“那个……其实……”
“有话就说。”
“三年前,我给过黎哥一支缺了扳机的M24,如果他想要做什么,不需要去偷。”
周悬被他呛个半死,火气一下子顶上了脑门:“你给他那么危险的东西干什么!还有没有点规矩了!!”
那人好像丝毫不觉得自己错了:“我会帮想复仇的人实现心愿。”
“你是阿拉丁神灯吗!!”
周悬气得把手机摔在副驾驶座上,随即想到情况不对,又捡了回来,“复仇女神,你的账我回头再算!记得盯着点这两人的动静!有什么情况记得通知我!”
“好,我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高局已经解除了你的停职和协查通告,他甚至还给你特批了一张通行证,我谨代表我自己,祝你好运。”
周悬明白这张通行证的意义,也明白这个时候自己被解除停职意味着什么。
这注定是一场危险的旅途,他又要干回自己的老本行了。
冲上高速后,他的油门踩到了底,一路都不敢停歇。
即将进山时,他想到了月前裴迁对他说过的话,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了,但他还没组织好语言。
对方先开了口:“我替你去看过他们了,碑前总有鲜花和好酒,有人惦记着他们,他们在那边也一切都好。”
周家父子总是话不投机,却也是这世上最了解彼此的人。
“嗯,谢谢。老周,我……”
“去吧,别给你高叔添麻烦,也别给你老子丢脸。”
依然是一样的嘱托。
只是这一次,做父亲的多了句无奈又不舍的叮咛:“小子,要活着回来。”
第100章 100
抵达十安县后, 周悬在经过余露的舞厅时停了车。
他本不想再打扰对方的退休生活,但看到大门敞开着,他还是忍不住走了进去。
前台空无一人,厅内也安静得出奇, 但周悬并不觉得诡异, 伸手拨响了摇铃。
有人踩着高跟鞋走下了楼, 是余露。
“我就在想你会什么时候来呢。”
“没走吗?我以为你已经下决心离开这里了。”
“想走, 考虑了好几天,还是决定留下了。”
余露看了看外面,关上大门,领着周悬上了楼。
“我走还能走去哪儿呢, 我的家就在这儿,危险是危险,可我上了年纪了,有老人家那种缠人的倔劲儿, 觉得该走的另有其人,可不该是我。”
周悬有些无奈:“我还是建议你去避避风头,没有让你抛下一切的意思。”
余露一脸轻松, 一副想开的表情, “小伙子, 当年是警察救了我, 让我黑暗的人生重新遇到了曙光,所以现在我依然愿意相信你们,把命交在你们手里是我自己的选择, 我不会害怕, 也不会后悔。”
周悬见劝不动她,索性换了个问题:“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早几个小时, 那位跟你一起的小哥也来过,他也跟你一样想劝我逃走,我也是拒绝了,后来他想给你留句话,想了好半天,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周悬又是一阵头疼,“为什么都只留句话,有什么话就不能当着我本人的面说吗,看着我的脸就这么难开口吗……”
周悬这家伙,不想暴露行踪就不能把手机扔了吗?为什么要给他留点念想!
这男人的斑斑劣迹罄竹难书,抓到这人他非得在对方脸上狠揍一拳!
“除了他,还有人留了些东西让我转交给你。”
余露推开库房的门,里面光线昏暗,她摸索着拿出了一个狭长的手提箱,光看这东西的尺寸,周悬就知道是什么了。
他也能猜到是谁把东西留给了他。
他喃喃道:“还真是复仇女神啊……”
“接下来呢,你打算怎么做?”
余露倚在门边,拿出一支烟,在烟盒上敲了敲滤嘴。
“你那个动作,跟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周悬从她手中拿过了那支烟,“就连烟的牌子也一样。”
余露轻轻一笑,眼中尽是无奈与落寞,“事情我都听说了,父子相像是件很正常的事,而我只是一个努力在记忆里复原他们音容笑貌,为了不让他们的印象淡去才东施效颦的小丑。”
“……别这么说。”
“这最早是江寻警官的习惯,他很少抽烟,更少在我面前抽,每次撞上他抽烟,都会看到他用滤嘴敲一敲烟盒,他习惯在思考的时候做这个动作,所以常常拿着烟,一坐就是半天,有时候发现我在看他,就收起来不抽了。”
余露两手握着她那金属烟盒,这件旧物饱经岁月洗礼,曾经光洁的表面如今尽是划痕。
“他走了以后,我就像预感到了什么一样,染上了烟瘾,因为怀念故人就不自觉地模仿他的习惯,一学就是很多年,直到他的儿子来到我面前,对我说:‘余姨,也来做我的线人吧。’那时候我才觉得我的人生又有了盼头。”
她拉住周悬的手,郑重道:“江家这对双胞胎兄弟的事,我是最近才知道真相的,我很遗憾,但只要一想到我的身边有着这么优秀的警察,我就有了继续跟罪恶抗争的勇气,希望他们传承下来的这份精神也能对你产生正面影响。”
她将烟盒放在周悬胸前的口袋,用力拍了拍。
“去吧,你的家人也一定还在等你回去,把他一起带回去。”
周悬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点点头,提上手提箱回到车上,直奔鸦寂村。
距离那场引蛇出洞的拍卖会已经过去了个把月,鸦寂山的气温也已回暖,满山的冰雪融化,渐渐显露出了被覆盖的原貌。
山里的气温还是不够高,往北走只会越来越冷,在这一点上周悬不敢掉以轻心。
他也很难不去想那个一向怕冷,身子骨又差的人要怎么在这样的恶劣环境里熬过去。
为了赶时间,周悬开夜路上了山,抵达鸦寂村时已是深夜,一贯早休息的村民们今天反常地活跃,家家户户都亮着灯,像在谨慎地等候着什么似的。
听到车子的引擎声,村里不眠的狗都叫了起来,被这动静惊扰的人们纷纷出门,露面的都是男人,手里还拿着家伙。
看着这群村民凑上来把自己的车团团围住,周悬叹了口气,推门下车,质问站在最前的村长:“你们要干什么?”
人群发出了此起彼伏的叹气声,周悬听不懂当地的方言,大概能从语气猜出他们是松了口气。
村长抹了抹头上的冷汗:“怎……怎么是你啊……”
“你以为会是谁?”
“胡……胡子。”
这是北方一些地区对土匪、马贼一类打家劫舍的匪徒的称呼,解放后就很少有人提起了,现代社会更是不可能存在这种特殊群体,这让周悬很自然地结合当地情况想到对方指的很可能是活跃在边境的贩毒团伙。
早年因为地处与东南亚国家的交界,云南边境一直是毒贩活跃的重灾区,有无数缉毒警察前赴后继在前线抛头颅洒热血,才守住那一方净土,没让毒品大量流入境内。
近些年,雁息这座北地城市又成了东南亚犯罪集团的目标,这里是地理位置极其优越的内陆城市,北方临近蒙古与俄罗斯,西北又紧挨着地广人稀的内蒙古,非常适合作为通往东欧地区的枢纽。
同时雁息又是大力发展旅游业的新一线城市,交通相当便利,人流量大也较为集中,一旦这个要塞被打通,就能提供源源不断的利益,但同时雁息的沦陷也会导致全国各地多年来的禁毒事业功亏一篑,所以这些年来省厅、市局一直严抓禁毒,绝不会退让这条防线。
既然村长提到了这些人,那很可能意味着贩毒集团的势力已经在附近活跃了,周悬暗感不妙。
见车里只有周悬一人,村民们松了口气,各自收了家伙,往后退了退。
他们都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看看周悬,又看看村长。
周悬问:“有什么想说的吗?”
村长摆手叹气:“唉,没,没……你只有一个人,我们也不能指望什么……”
“你们是不是知道什么。”
“嗯……几个钟头前,之前跟你一起的那个小哥也来过,他让我们赶快下山,还说……”
“说什么了?”
村长支支吾吾,老石匠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说道:“他跟咱们说,山那边的胡子可能要打过来,还告诉了我们传说的真相,让我们尽快离开这儿去避难。”
“你是指圣母的传说?”
“嗯,传说也好,几十年前的案子也好,都是村子以前真实发生过的事,这两个故事里的母亲死后,村里就开始发生怪事,陆续死了不少人,裴小哥说那不是因为什么诅咒,而是有人在散播毒物,故意害人,还说要是中了这种毒,就会像传说里那些受害者一样惨死,他提醒咱们这种事是可能再次发生的,要是不想死就快些下山。”
对裴迁这种淡漠的i人来说,能提醒村民到这个份儿上已是仁至义尽了。
周悬追问:“那你们怎么还不走?”
村长跺着脚道:“这是咱全村老少爷们的家!咱们的根就在这儿,还能去哪儿啊……”
周悬从人群中穿行而过,走到空场处指着某户人家里站在窗口怯怯偷看的幼小身影:“看看你们还小的孩子,想想他们的前途和未来,你们固守的东西跟他们相比到底谁更重要?”
这话感染了为人父母的村民,有不少人本就在犹豫,被血浓于水的亲情打动,都有所动容。
周悬走到村长面前,“迈出这第一步,你们就赢了,你是整个村子的领导,你要带头做出正确的判断。”
村长的觉悟不够,还在为那些带不走的财产犹豫不决,望着两边左右为难,“可是……乡亲们家里有狗有鸡,所有家当都在村里,万一出点啥事,咱们的损失谁赔呀……”
这时,老石匠站了出来,迈着蹒跚的步伐,拉住了他那在人群里到处乱窜的儿子。
“我想,带虎子走出这座大山,我这把老骨头死不足惜,但他的路不该断在这儿,我想让他活下去,我要带他走。”
说完他就拿上准备好的包袱,带虎子朝村口走去。
其他村民看到有人动身,也跟着收拾东西追了过去。
刚好就在这时,一道明光出现在盘山路上,随着那光亮接近,人们看清了那是两辆大巴车。
车子停在村口,车门一开,从里面跳下来个扎着马尾的女人,是余露!
“想走的老乡们别犹豫,直接上车!我在县城的招待所给你们安排了住处,咱们这一趟就当出去旅游了!随身的行李用不着带太多,咱们过几天就回来了,车位有限,先到先得!”
这饥饿营销的法子很有用,村民们生怕抢不到位子,争先恐后地上了车。
余露看着村民的反应,笑着对周悬竖起了大拇指,“我在村子里住了几年,对乡亲们也都有感情,不忍心看着他们出事。这样也好,没了后顾之忧,你们在前线也能放开去做事。”
“真是帮大忙了,我不知道该怎么道谢……”
“用不着说谢谢,这是我做线人的职业操守。放心吧,后方有我守着,你们只要全力守住那条防线就好。”
周悬向她点头,伸出手来,与她郑重一握。
把家人都送上车的村长终于想起了什么,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对了,还有事还没办完!”
觉得解释起来太麻烦,他索性拉着周悬一路小跑到村子的另一头,晃了晃临时架在高处的天线。
“那小哥留下了这个,说是有信号,能打电话,你试试!”
说完他又气喘吁吁地跑了,没出几步又停下来喊道:“缆车!也可以用了!”
他生怕自己被抛下,加快速度跑走了。
看着清点过人数确认无误的大巴车离开村子,周悬拿出手机看了眼信号,只有两格,已经很不错了。
这一定是裴迁留下的,那人还真是别扭,一方面不希望自己被牵扯进这些麻烦事,另一方面又知道他一定会来,特意给他留了方便。
在周悬看来,那人就是凭理智拒绝的同时又靠本能产生了依赖的矛盾心理。
裴迁还真是……太让人心疼了。
他揉了揉发闷的胸口,拨出了高局的电话。
信号不是很稳定,他试了几次才听到成功播出的“嘀嘀”声。
对方接通电话的速度倒是很快,像是早就做好了准备。
“‘鸦杀’……”
周悬听到自己的声音微微发颤,但他只愿意承认是身体太冷,而不是别的原因。
“任务还没有结束。”
高局声音沉稳,给了周悬心安和底气。
“周悬同志,指挥部收到线报,边境线外有一伙可疑人员正尝试偷渡入境,现命令你立刻前往鸦寂山北麓,寻找先行去往前线的裴迁同志,阻止不法分子进入我国境内,更不能让他们可能持有的危险物品散播到境内。指挥部已派遣特警小队去往前线支援,在他们赶到以前,一切就拜托你们了。”
“是!保证完成任务!”
周悬挂掉电话,全力跑向缆车。
裴迁提前做好了处理,现在缆车并不需要双向开启,只要一方启动就可以操控。
显然不久前还有人上了山,这会儿山上的酒店隐约亮着明光,缆车也还是通电状态。
周悬坐缆车到了山顶,途中发现缆车厢内掉了一颗子弹,7.62mm的口径,八成是M24,黎恪应该也在山上。
他迅速组装好了江倦借余露之手转交给他的巴//雷//特,将枪背在背上,拿出手//枪防身,悄悄向酒店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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