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51
51
梵天一半的资产也没能令森鸥外回心转意, 他执意要拿Mikey祭天。
中也虽然心中不忍,但作为Mafia的干部,却也必须服从首领的命令。
他最大的让步, 便是提前打电话通知, 给Mikey留个心理准备的时间。
我还没想出安慰的话, Mikey凑了过来,对着手机大言不惭:“小个子, 你做得到吗?”
中也:“小个子???”
中也:“你以为你在挑衅谁?!你TM身材很高大?”
Mikey继续挑衅:“至少比你高, 喂, 我们来打个赌。”
“混账, 我要宰了你!”
“如果你做不到,就请你帮樱溪酱把这个月的信用卡账单还清,她快逾期了。”
我老脸一红,怒斥道:“你在胡说什么!”
“就这么说定了, 小个子干部~”
不等中也答应, Mikey挂断了电话, 冲我挥了挥手, “走,我们去解决津岛家的鬼怪问题。”
“我先解决你!”
我左右手各扯住他的一边头发, 用力拉扯。
“住手!”他痛苦地皱起了脸,“我的头发本来就不多,再拽下去发际线的高度要超越灰谷兰了。”
听到他的自嘲,我乐了, 放开了手。
离开梵天来到津轻之后,他的精神状态有所好转。
吃了就睡, 睡醒就吃,和阿知能聊, 和米婆婆也能聊。
假如能住上一段时间,.多感受普通人的生活,他肯定会慢慢放弃自杀的念头……都怪该死的森鸥外!
我满脑子都是中也要来杀Mikey的事,已经没有心情去后山扫墓了。倒是Mikey与我截然相反,变得兴致勃勃。
他带了米婆婆给他的鲷鱼烧和苹果,背着一壶茶,心情好到像是去郊游。
“你喜欢这里吗?”我问他,“津岛家。”
“嗯。”Mikey回答,“很安逸。”
人与人的悲欢果然不相通,令太宰感到压抑的地方,却令Mikey感到舒服。
“我没见过自己的祖母,如果下辈子有机会见到,我希望她是米婆婆这样的。”
青年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了淡淡的笑容,他的黑眼圈在阳光下淡化了不少。
“一定是这样的。”我很肯定地说。
踏入后山的那一刻,我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上一次站在这片土地上,是十四年前。
后山的一年四季都很美,现在是最有生命力的夏季,遍地野花野草,生机勃勃。
由于闹鬼的传闻,似乎很久没人来过了,原本的一条平整的石头路已经被藤蔓植物基本覆盖了。
我在藤蔓生长的尽头停下了脚步。
脚下站着的地方,正是当年被我填平的那条河。
……樱子婆婆,我来看你了,我在心里说道。
“有大蘑菇!”
Mikey发现了一只红色的花斑蘑菇,弯腰揪了下来。
“《完全自杀手册》里说吃毒蘑菇也很容易死亡。”他自言自语道。
我心想,那也得是毒蘑菇,而他摘的只是看上去鲜艳实际上无毒的老实蘑菇。
当然了,我是看太宰吃过,才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Mikey举着老实蘑菇,偷偷瞥了我一眼。
我与他对上视线。
四目相对,两人谁也没先开口说话。他哼了一声,张嘴咬住蘑菇。
卧槽,生…生吃?
太宰起码还会煮一下。
“好难吃!”Mikey呸一下将嘴里的蘑菇吐掉了,然后疯狂用茶水漱口。
我真诚地建议:“要不回去找米婆婆加点味噌煮煮再吃?……嗯,烧烤蘑菇味道也不错。”
闻言,Mikey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你不阻止我自杀了吗?”
好家伙,他刚才生吃一口居然是在跟我赌气。
“不阻止了。”我扯了扯嘴角,感觉自己现在的笑容多半是皮笑肉不笑的,“反正你马上要被中也杀死了。”
“谁说死的一定是我?”Mikey皱眉,“有没有可能,死的会是他?”
“没有可能。”我回答地毫不犹豫。
“……”
Mikey生气了,举起没吃完的蘑菇,朝我丢了过来。
然而蘑菇并没有砸中我。
它被从旁边伸出的一根藤蔓接住了。看第一眼时我以为是蛇,直到藤蔓盘根错节地拔地而起,飞速往Mikey所在的方向爬去。
这应该就是津岛家说的闹鬼元凶了。
Mikey敏捷地避开,跳到了树上。
一根粗壮的藤蔓紧随其后,不管他跳到哪里,它都能一秒跟上,上演了一出“他逃,它追,他们插翅难飞”的戏码。
不过藤蔓对我没兴趣,完全没有要攻击我的样子。
“鲷鱼烧!”混乱中,Mikey的零食掉了下去,立刻被地上的藤蔓吞没了。
“我生气了!”他抬脚一个飞踢,大力地踹在了藤蔓上。
……毫无用处。
藤蔓以柔克刚,缠住了Mikey的核弹腿。
他伸手拉扯藤蔓,手也被绑住了,整个人被高高地举在了空中,臀部翘起。
我站在底下,津津有味地看着。
这不就是本子里的剧情吗?
期待藤蔓的下一步动作。
“你就只会看戏吗?”Mikey无法挣脱,气愤地说道,“为什么它们只攻击我不攻击你?”
“大概因为我是好人吧。”
下一秒,我就啪啪打脸了。
两只脚分别被不同的藤蔓缠住,并往两边分开,姿势比Mikey的更加羞耻,这藤蔓还是个双性恋。
“不好意思,你们玩弄万次郎一个人就可以了,不能玩弄我哦。”
我使用异能隐身,藤蔓的束缚立刻对我失去了作用。
“笨蛋樱溪!”
Mikey显然也不想被藤蔓玩弄,开始剧烈挣扎。
他越是挣扎,藤蔓收得越紧。
“放弃吧,万次郎。”我试图刺激他,“比起被中也打死,被藤蔓杀死反而体面很多。”
“反正你也打不过中也,再过一百年也打不过。”
“大家不会怪你的,毕竟知道你是个胆小鬼嘛。”
“闭嘴!”青年厉声道。
他的身上爆发出了一股强烈的杀气,这股杀气令占据上风的藤蔓都忍不住轻轻颤抖。
——黑色冲动。
Mikey强大的根源,就是这股力量。
他直接徒手撕开藤蔓,又将缠在腿上的藤蔓一根根扯断,扔到地上。
“死吧。”最后他拿出打火机,对着藤蔓点火。
植物很难被燃烧,而诅咒又具有灵性,见没被烧着,竟然手舞足蹈地挑衅起Mikey。
“那这样呢?”他喝了一口茶,凑近藤蔓,然后对着嘴摁下打火机。
火焰从他的嘴里喷出,烧向了藤蔓。
藤蔓接触到火光,吓得节节后退。
“这不是茶,是酒,可惜带少了。”
藤蔓被烧掉的部分又重新生长了出来,Mikey舔了舔嘴唇,目光阴狠。
“既然是植物,必然要依赖土地的养分,那我就放火烧山,让这里变成坟场。”
这一刻,我从他身上看到了当年疯狂的自己。
一个填河,一个烧山。
同样不顾后果,漠视生命。
“冷静点,万次郎,它是诅咒。”
“让开。”Mikey目光沉了下去,“否则我连你一块杀了。”
没办法了,我率先出拳,被他轻松躲过。
黑色冲动状态下的他比平时更强,体术完全碾压我,但我的本意也不是为了战胜他。
触碰到打火机和酒壶的时候,我赶紧将它们隐身了。
没了作案工具,Mikey再头铁,也不可能钻木取火。
藤蔓诅咒感受到这位爷的疯狂,干脆退居二线,围观我和Mikey打架。
体术不够,异能来凑。我总在他即将踢到我的瞬间隐身,然后再解除异能。
并且手也没闲着,每次都会触碰到Mikey身上的衣物,故意将其一件件隐身。
到最后,他只剩一条平角内裤,终于冷静下来了。
“中原中也到底看上你哪点了?”他一个字一个字地问。
“万次郎,你现在想做的事,我以前也想过。”
我没回答他的问题,抱着他的衣服,视线落在了脚下的路上。
“疯狂想毁灭一切。然后我这么做了,结果就是十四年后,从这里诞生出了诅咒,而我本人也感到后悔了。”
“十分后悔。”
因为只剩一条内裤,Mikey的气焰短了不少,但仍然嚣张:“你后悔关我什么事?”
“毁灭任何事物都很容易,你看,”我举起他的衣服,用力一拉,上衣裤子都裂开了。
Mikey的表情也裂开了。
“但重修却很难。”
我把衣服扔给了藤蔓,被它们张口吃下。
Mikey:“……”
“我们不是咒术师,无法祓除藤蔓诅咒,但你放火烧山的话,这里的动植物一个都活不了。”
当初填河的时候,我也没有考虑过河流和水生动植物的生存。
“你在这里清醒清醒,我先上山了。”我扭过头说,“如果中也追杀过来,建议你跪地求饶,他看在我的面子上,应该能给你留一条全尸。”
再一次,将Mikey的自尊心践踏了。
求着他、哄着他,让他不要死,他偏偏一心求死。
现在让他去死,他反而不乐意了:“你会为你的这句话付出代价!”
“是么。”
我迅速往山上追去,因为我发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微卷的头发,细瘦的胳膊,以及时不时回头看我一下的鸢色眼睛。
不会错,是幼年时期的太宰。
“太宰!”
“太宰治!”
叫太宰,他没有停下。
“修治!”
叫修治,他才停下,晃晃悠悠地回过神。
“樱溪酱,好久不见。”他歪了歪头,“……我一直在这里等你。”
第52章 52
52
我很清楚眼前的津岛修治不是人, 而是诅咒。
但他暂时不具备攻击性,况且我也不知道祓除诅咒的方法,两人便相安无事。
他把我带到了山顶的一棵树下。
“樱溪酱要不要吃点心?”他献宝似的拿出了一盒和果子, “是你最喜欢的葡萄卷。”
幼年的太宰最常拿给我的点心就是葡萄卷, 因为它具有葡萄的清香, 又不会甜得发腻。
但真正的太宰绝不可能这么大张旗鼓的示好。
“不用了,我不饿。”我不敢吃诅咒给的点心, 摆摆手拒绝了。
再看一眼, 无力吐槽。
葡萄卷已经发霉了, 上面长着厚厚的绿毛, 在诅咒眼里全当看不到。
“樱溪酱,那我们来玩牌吧,这次我一定不会输给你!”他拿出一迭脏兮兮的扑克牌。
以前太宰每次都会这么说。
然后每次又都会输给我。
直到上次被他搞输十亿,才知道前面都是在骗我。
“不玩。”我摇摇头, “你总打假牌, 没意思。”
他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 但很快眼睛又亮了。
“那樱溪酱, 你要不要睡觉?”他屁颠屁颠地从树后面拖出了一条被子,骄傲地宣布, “是羽绒被,不是黑心棉!”
被子破烂不堪,像是在下水道里泡过,甚至不如黑心棉。
“大白天的睡什么觉?”我再次拒绝了, “修治,你知道樱子婆婆的墓在哪里吗?”
他不吭声了, 慢慢地垂下了头。
抓着被子一角的手也逐渐松开了,“难得回来一趟, 根本不是为了和我玩。”
我心想,我都不知道你的存在。
“樱溪酱还偷偷长大了。”他望了望自己的小短手,“我却没怎么长。”
……那当然了,因为你只是诅咒啊。
“女孩子发育的早一些。”我胡乱安慰道,“修治总有一天会长大的,好了,告诉我,樱子婆婆的坟墓在哪里?”
他依然不答,我不确定他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
正在这时,从不远处的空中传来了直升机的轰鸣声。
机身上印有港口Mafia的标志,我暗叫不好,中也雷厉风行的速度真叫人吃不消。
舱门打开,他犹如一道黑色的闪电,从空中跳下,精准地落在了我面前。
因他形成的气流将地上的扑克牌吹的到处乱飞,津岛修治慌忙地去捡拾:“我的牌——”
我低头看了一眼他的脚。他没穿鞋子,两只脚上都是血和泥渍。
但,诅咒应该不会疼吧……?
“Mikey在哪里?”中也脸色不善,“追踪到这里,他的气息就消失了。”
“巧了,我也在找他。”按理说,Mikey的脚程不慢,早应该追上来了,这时候却迟迟不见人影。
“你在看什么?”中也顺着我的目光看向了津岛修治,“那个小鬼是——”
“生活在这里的诅咒。”我故意说道,“他是太宰的怨念产生的,因此和小时候的太宰长得一模一样。”
一听这话,中也磨了磨牙,“那不得好好教育一把?”
任何事都得排在欺负太宰之后。
他把名为津岛修治的诅咒抓了回来,拎着对方的后颈,看着他两只脚在空中乱蹬,得意地哼了一声:“你也有今天。”
“放我下来!”小诅咒气呼呼地说道。
“虽然长得一样,不过看上去比真正的青花鱼要顺眼一点。”
中也只是恶作剧,并不想真的伤害他,很快将他放了下来。
小诅咒得到自由,立刻又蹦跶着去捡他的扑克牌了。
“他在捡什么?”中也问。
“他的宝贝。”我指了指地上发霉的葡萄卷和被子,“那些也都是。”
“脑子不好。”中也颇为嫌弃,“果然和青花鱼一个德性。”
“性格不像。”
我俯身想帮忙捡牌,但实在太脏了,下不了手。
“他看上去也没什么攻击性,没必要联系咒术师来祓除了。”中也状似不经意地说。
他果然心地善良,还会为诅咒说话。
由于扑克牌被吹得很零散,津岛修治捡的异常辛苦,但他每捡回一张,都会笑一下。
我和中也在树后发现了更令人震惊的东西。
这里有各种旧餐具,上面附着勉强能看出曾是食物的残渣,肮脏的和服和女儿节的娃娃……
听阿知说,每年到这个时间,津岛家都会有怪事发生,而且会丢失一些不值钱的对象,看来就是被这只诅咒偷走的。
而我也终于意识到,这个时间发生过什么事了。
今天是我十多年前和太宰告别,坐火车离开津轻的那天。
诅咒无法离开原产地,只能孤独地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山脚的津岛家。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他想把最好的东西送给我,用的还是小孩子的思维,因此积攒的垃圾也越来越多。
“够了。”我捏住了他的手腕,迫使他将手里扑克牌松开,“不要再捡了。”
他疼得脸色一片煞白,额头也冒出大滴冷汗,手却倔强的不肯松开。
没办法了。
我直接使用异能力,触碰了他手上的牌。
一瞬间,那些扑克牌全不见了。
趁着他愣神之际,我一口气将他这些年收集来的破烂全都用异能隐藏了。
“还给我!!!”山顶回荡着一个男孩痛苦的叫声。
中也于心不忍:“樱溪,他也没做什么——”
也没做什么坏事。
但被我瞥了一眼,中也又将剩下的话咽回去了。
他拍了拍津岛修治的肩膀,安慰道,“小鬼,没了这份执念,安心投胎去吧。”
男孩闭上眼睛,轻声说道:“先生,我想要你的身体。”
“哈?”中也发出一声气音。
意识到不妙,我出声提醒:“中也,快点离开他。”
下一秒,赭发青年回眸,含笑望着我:“变成真正的人类,樱溪酱愿意和我一起玩了吗?”
而黑发的男孩瞠大了眼睛:“到底发生了什么?”
显然,中也和修治的身体发生了互换。
“樱溪酱,我们要做好朋友。”
“喂,小鬼,把身体还给我!”
两人一前一后追逐起来。
从没见过这种能力的诅咒,这么看来,他确实没有坏心眼,否则早去津岛家和别人互换身体了。
“修治,很抱歉,我还是不能和你一起玩。”
赭发青年停了下来。
他愣愣地看着我,身后的中也扑在了他的背上,一阵敲打:“快点把身体还给本大爷!”
“樱溪酱不喜欢这具身体吗?”
没等我回答,他又自答:“能理解。明明是大人,却比小孩子高不了多少。”
中也鼻子都气歪了:“混账小鬼!”
“那我再换一副。”
诅咒将被我拒绝的原因归咎在了身高上。
他拍了一下手,地面裂开,绿色的藤蔓拔地而起,形成了巨大的植物漩涡。
漩涡的中心,躺着的金发青年果然是已经陷入昏迷的Mikey。
赭发青年倒了下去,而金发青年却睁开了眼睛,微笑道:“这样呢?樱溪酱,是不是高大了?”
“高大个屁!”中也更气了,“Mikey只比我高两公分而已。”
我心想,只要我说看不上,诅咒应该会把身体还回去。
“这具我也不喜欢。”
他沮丧地低下了头。
“我喜欢你原来的样子。”
他又高兴地抬起了头。
我心悦,也心酸,津岛修治的愿望和快乐如此简单。
“把身体还给Mikey和中也吧,修治是全世界最乖的孩子。”
他照做了,Mikey也顺利醒了过来。
但——
他把Mikey的身体还给了中也,导致那两人分别在对方的身体里。
“你是笨蛋吗?”中也破口大骂,“快把我们换过来。”
津岛修治不乐意了:“谁管你。”
与亢奋的中也相反,Mikey抱着手臂,情绪很平静:“费奥多尔诚不欺我。”
听到费佳的名字,中也蹙眉:“你和那个贫血烂人做了交易?”
“是。”Mikey承认了,“他说这种方式可以让我不死,而让你死。”
……原来又是费佳设的局。
我们走的每一步,他都了若指掌。到头来,一步也没走出他的手掌心。
他的确没有骗Mikey。
在体术同等水平的情况下,谁有异能谁为王。
“在这里解决你,再告诉三途我是换了身体的Mikey,他们绝对会继续拥立我,然后再讨伐Mafia——这是原本的计划。”青年顿了顿,“但是我现在改变主意了。”
他转头对我说:“樱溪酱,麻烦你让这个小鬼恢复我们的身体。”
中也诧异道:“即使你替我考虑,我也不会放了你。”
身为Mafia干部,换回身体后就得杀死梵天首领。
“中原,我们来一场纯体术的较量吧。”Mikey说,“我们从来没有尽兴地打过架,未免有些遗憾……就当做是我临死前的愿望吧。”
“好。”
中也同意了。
神仙打架,非人类围观,我和津岛修治并肩坐在树下。
我依然不肯把那堆破烂还给他。
“以后我会送给你更好的。”
“其实今天见到樱溪酱,我就很高兴了。”修治双手托腮,“你哥哥没有骗我。”
“我哥哥?”
修治告诉我,大概是在十二年前,有个和我长得很像的俄罗斯人来到山上,自称是我的哥哥,唤醒了他,并告诉他,只要等下去,我终有一天会回到这里。
这个哥哥显然就是费佳。
“他还说,只要杀掉其他人,就能和樱溪酱永远在一起。”
“别听他的。”
“没打算听。”修治仰起脸,“我不想杀人,大家活着都不容易。”
那边的Mikey和中也打得昏天黑地,两人身上都挂了彩,衣服也都扯破了,神情却十分兴奋。
最终,还是中也技高一筹。
Mikey输了,输得心服口服。
我正要走过去,中也阻止道:“樱溪,你不准插手。”
他又问地上的Mikey:“有遗言吗?”
Mikey挑挑眉:“我不想死。”
“……”中也叹气,“换一句。”
“等一下,中原,Mafia首领给你下达的指令是什么?”Mikey站了起来,“是杀掉梵天首领,还是杀掉Mikey?”
“两者有区别吗?”
中也问出这句话时,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Mikey与他对视一眼,瞬间传达了自己的意思:“一个小时前,我将首领之位传给了别人,梵天干部们都能证明,而且他们已经带了首领的手谕去接对方上任了。”
“无论你传给谁,那人都必须死。”中也提醒道,“你最好想清楚。”
“想清楚了。”Mikey深吸了一口气,“梵天的信任首领,名字叫森鸥外。”
第53章 53
53
在中也即将了结Mikey的前一刻, 被告知梵天首领的位置已经传给了森鸥外。
于是这条指令从杀Mikey变成了杀森鸥外。
“荒唐!”中也不相信。
不仅是他,我也觉得十分震惊。
Mikey下巴一昂,摆出一副大义凛然的姿态:“想杀就杀吧, 反正你的杀戮没有意义。”
中也气笑了:“怎么就没有意义了?”
“既没完成你们首领下达的任务, 又会让樱溪酱一辈子怨恨你。”
“……”
这家伙还真有脸说, 我凭什么要因为他而一辈子怨恨中也?
他以为他是谁!
不过中也确实不想杀Mikey,他本身就只喜欢打架, 不喜欢杀人。
为此, 他不得不停下求证。
森鸥外的电话很快被拨通, 那头传来了虽然惊讶但异常开心的声音:“中也君, 想必你已经得到最新消息了。”
“Boss,这是怎么回事?”
“Mafia和梵天达成一致协议,同意吸收他们了。”森鸥外笑着说,“协议生效的前提, 是停止追杀梵天前任首领的行动。”
“……这次总不会再是梵天的阴谋了吧。”中也边说边瞥了Mikey一眼。
“放心, 不会。”森鸥外笑了笑, “梵天的九井君已经是Mafia的干部候补了。”
没想到最先入职并拿到干部候补的竟然是九井一。
不过, 也在情理之中。
九井是天生的赚钱机器,梵天百分之九十以上的财产都是他赚来的, 比起内乱之后的梵天,他本人对森鸥外的吸引力可能更大。
但梵天被Mafia接手,后者的势力壮大,会给异能特务科带来不小的麻烦。
种田长官要骂我了= =
由于中也连续被Mikey和费佳坑了两次, 哪怕电话里的声音是森鸥外本人的,他也将信将疑。
森鸥外猜出了自家下属犹豫的心思, 慢慢说道:“中也君,我安排了广津先生带银之手谕去津轻找你。”
“是, Boss。”
银之手谕是Mafia的最高信物,也算是给中也吃了一颗定心丸。
挂断电话,我问Mikey:“你为什么突然不想死了?”
“不为什么。”金发青年双手枕在脑后,舒舒服服地躺在了草地上,“……累了吧,突然觉得变成这样,死了没脸去见大哥他们。”
阳光晴好,铺了一地的金光灿烂。
出了个犯罪组织首领,的确让佐野家脸上无光。
“另外,”他把脸偏向一边,留给我一个后脑勺,“……我想要看到樱溪酱的未来。”
——我的未来。
心被一触,瞬间变得柔软。
连我自己都不抱期待的未来,第一次有人说想要看到。
还没等我感动十秒钟,他又揶揄地补了一句:“看看未来的樱溪酱还有没有在欠信用卡了。”
“……”这个混蛋!
“别忘了我们的赌约,中原。”
Mikey与中也的赌约无关胜负,而在于后者能不能杀得了前者,赌注是帮我还信用卡。
中也哼了一声:“知道了。”
“中原,你说,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呢?”Mikey轻声呢喃,闭上了眼睛。
“脑子有坑。”中也一向不屑于回答此类哲学问题,他属于实干家,有任务就干,没任务就喝酒打游戏。
很快,与广津柳浪差不多同时到达金木町的,还有异能特务科的坂口安吾。
当然,他们不是搭乘同一辆直升机过来的,毕竟处在敌对阵营。
坂口安吾是来捡我的。
广津带来的银之手谕令中也终于信服,放弃了对Mikey的追杀,但广津本人却仍忧心忡忡。
“首领让我带句话给你。”
不等他说,Mikey看向他:“我不会离开津轻一步,属于Mikey的黑色时代已经落幕了。”
广津闻言微怔,随即郑重地点了点头。
……
津岛家。
二楼尽头的小房间外。
津岛修治光着两只脚,脚上的血已经凝固了。
我摸了摸他的头:“我去拿点东西,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他小手攥着我的裙角,要跟我一起去。
于是我只好带他去米婆婆那里借了药箱和热水,又向阿知要一双儿童皮鞋。
普通人看不到诅咒,因此阿知不理解我为什么要小孩子穿的鞋子。
“不好意思,家里没有小孩子,所以没有童鞋。”
我琢磨着用毛巾给他包一下,却听到了英治的声音。
“东房的柜子里有我弟弟小时候的衣物。”
英治在我们面前停下脚步,站定,缓缓地扫过一眼。
我不确定他是在看津岛修治,还是在看我。
“阿知,你带她去拿吧。”
“是,英治先生。”
“谢谢津岛家主。”
擦肩而过时,我听到英治发出了一声叹息。
是那种很疲惫的、了无生气的叹息。
明明他才三十多岁。
津岛家曾经是金木町有名的地主富豪,人口众多,兄弟姐妹有十多个,但现在只剩下了英治孤单一人。
我很难想象这种从热闹到孤独的心理落差。
为了哥哥文治的议员前途,英治不得不把与Mafia有所牵连的太宰从家族中除名,从此不再与这个弟弟来往。
却又收养了太宰幼年救助的野猫,让它繁衍,并保留着他穿过的所有衣服。
我从柜子里找出太宰以前最喜欢的衣服和鞋子,叫津岛修治过来试穿。
他穿戴整齐的那一刻,时光似乎拉回到了我们刚遇见的那一年。
“修治,我们来玩牌吧。”我主动提出了邀请。
他受宠若惊地答应了,随即又变得失望起来:“可是扑克牌都被吹跑了。”
“不用担心,我们让坂口先生去买新的扑克牌。”
被点名的坂口安吾不想跑腿,立刻安排自己的助手去跑腿了。
“樱溪小姐,你不该与Mikey君定下那种束缚。”他开口指责,“津轻之旅一旦结束,你们都会死。”
我心说我原本打算留在津轻,让这趟旅行永不结束,但现在Mikey打算替我留在这里。
说替也不太准确,他在梵天里感受不到阳光和平静,反而是在津岛家得到了心灵上的安宁。
英治也同意让他留下。
我和修治打牌时,问Mikey今后有何打算,他说准备在附近开一家机车店。
我又问,然后呢?
他回答,等。
等一个人拯救他命运的人。
“我见过武小道了。”Mikey说,“他回到过去拯救我和大家了。樱溪酱,我跟他说了,他也会拯救你这个赌鬼。”
完全听不懂。
但Mikey不愿意死了,必然有武小道的功劳。
“这算不算向死而生?”
“我又输了,樱溪酱好厉害。”修治输了牌,郁闷地揪着头发。
这是他第十次输了,不像是装的。
与其说他像太宰,倒不如说是像小时候的我。
头脑简单,情绪外露,生气就皱眉噘嘴,开心就笑眯眯。
我心里忽然涌起一阵难过,对他道歉:“请你原谅我这个没用的家伙,所有的灾难都是我带来的。”
修治摇了摇头:“不怪樱溪酱。”
“我填了那条河,破坏了生态环境,害死了很多生命。”当年犯下的滔天大罪,直到多年后才被自己真正审视。
故土拒绝我的踏入,诞生出诅咒。
修治的眼神愈发温柔。
“不怪樱溪酱。”
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我会让它结束的。”
在吃了一块米婆婆送来的葡萄卷后,他露出了心满意足的表情,然后从窗户跳了出去。
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也追了出去。
一路又来到后山。
他在藤蔓生长最茂盛的地方停下了。
“今天和樱溪酱玩的很开心。”他大声说道,“你变成了很靠谱的大人了!”
“……我哪里靠谱了?”我有些哭笑不得,“你的滤镜太重了。”
“哪里都很靠谱。”男孩微笑,“樱溪酱,我最喜欢你了。”
说完他纵身一跳,跳进了藤蔓里。
剎那间,地动山摇。
从藤蔓里爆发出了金色的光芒,接着一股强烈的水流冲了出来,将原先覆盖在这里的藤蔓全部冲开了。
河水中津岛修治的身影越来越淡。
他面色苍白,变得十分虚弱。
“修治,你快上来。”
我对诅咒的能力并不了解,但看他的样子恐怕是快要消失了。
“樱溪酱,真的好想和你一起去看这个世界啊。”
“那你快点上来!”
我想冲过去拉他,却被藤蔓捆住了脚。
他手指一动,我顿时动弹不得。
异能力也失效了。
“樱溪酱,带着我的祝福,活下去。”
“你要活下去!”
这是津岛修治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他耗尽最后的力量,消失在了湍急的河水中,捆住我脚的藤蔓也缓缓松开。
一条在此处消失的河在此处重新诞生。
“修治!”
“津岛修治!!!”
我站在河边,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
“到头来,我还是什么都没能保护的了。”
“不是这样的,樱溪小姐。”
背后传来了太宰……兄长的声音。
“津岛家主。”
英治是一个人来的。
他看着我,又看看河,温和地说道:“诅咒的命运最终都是被咒术师祓除,没有例外。”
“原来您一直看得到他。”
“家里有人请过咒术师,但我舍不得,因为他和我弟弟修治长得一模一样。”英治顿了顿,“但我时日无多,保护不了他多久了。”
“……请您保重身体,还是去大医院接受治疗吧。”
“樱溪小姐,你让他变成河流,得到了永生。”英治朝我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你。”
咒术师会祓除诅咒,却不会来填河。
听到他的安慰,我心中的郁闷渐渐释然。
正在这时,一条黑色的小鱼游了过来,仔细一看,它竟也有红褐色的眼睛,小鱼摇摇尾巴,像是在告别,然后又迅速游远了。
我朝它挥了挥手,“再见了,修治。”
再看一眼吧,这里的山。
再看一眼吧,这里的河。
这里山清水秀,鸟语花香,不会再有诅咒的气息。
我惊讶地发现,河流的对面,竟然就是樱子婆婆的墓。
之前我和Mikey在这边找了很久都没看到,估计是被诅咒藏起来了。
樱子婆婆的墓碑被冲洗得很干净,根本无需扫墓。
我摘了一些野花,扎成一束花,放在了她的墓前。
“婆婆,我还没有变成厉害的人。”我抚摸墓碑,微笑,“但我知道您不会怪我的,您最喜欢我了,是不是?”
“我认识了很不错的朋友,经历了很多有趣的事,现在我讲给您听吧……”
第54章 54
54
回到横滨后, 我大病一场。
起初只是有点低烧,后来越来越严重,在爬起来倒水喝时直接昏倒在了厨房。
再次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时, 映入眼帘的是白色的墙壁, 床边还坐着一个人。
……中也?绫辻?安吾?还是太宰?
都不是。
“你醒了, 樱溪小姐。”
——是我的租客条野采菊。
他握着一把水果刀,正在削苹果。
“这里是医院吗?”
“是我的房间。”
他的房间?
我一下子坐了起来。
“你怎么把我搞到你房间了?”
我心里嘀咕道, 他不知道男女有别吗?下次昏倒的前一刻, 得用异能力让自己先隐身。
“注意用词, 不是搞, 是救。”条野不悦地纠正道,“你昏倒在厨房里,高烧不退,我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你两天。”
衣不解带……槽多无口。
“打个救护车很难?”
“你又没有缴纳健康保险。”
我哽了一下说:“那也应该把我救到我自己的房间里吧。”
“未经允许, 我可不会踏足女性的房间。”
所以他把我带到了他自己的房间, 也就是我和太宰离婚以前住的地方。
我环顾四周, 屋子里的布局改动过, 画在墙上的抽象画也被一张风景海报遮住了。
太宰身上总是充斥着很淡的消毒水和血的气息,连带着房间里也会留下, 而此刻被条野住着,只剩下清新的橙花味。
“吃苹果。”银发青年眉眼弯弯,将削好的苹果递过来。
“谢谢,我先刷个牙。”我接过苹果, 从床上摇摇晃晃地下来,不经意地瞥见床头摆放着拆开的几张退热贴和体温计。
……原来条野在我发烧时真的有照顾我。
但我忍不住要吐槽了, 他一个盲人,要怎么读取体温计上的度数?
“不是其他人在, 而是我,你失望吗?”他忽然问道。
我想了想,中也和安吾工作都很忙,一个任务结束就要开始下一个任务,Mikey又决定留在津轻,不再离开津岛家,至于太宰,他不可能关心我的死活,肯定是野到哪里去找人殉情了……
这才是人生常态。
“我没有失望。”我停顿了一下,再次郑重地道谢,“谢谢你,条野君。”
“既然你已经退烧了,明天也该去警察学校上课了。”
“是。”差点忘了这茬,毕竟还要靠着警察学校的兼职来还信用卡。
说到信用卡,糟糕,我昨天好像就逾期了!
我打开手机,最新邮件提示里有关于信用卡已经还完的消息。我松了一口气,这才想起来Mikey与中也的赌约——输了的人帮我还清本月的信用卡账单。
中也还掉的金额远超我的负债,我知道他是在变相扶贫。
……哎,谢了,挚友。我在心里默默地说。
头有些昏沉,我撑着脸收拾床头的退热贴和体温计,却在退热贴上发现了一根黑发。
条野是银发,我是直发,而这根头发不长,微卷,显然不属于我们。
难道是卖退热贴的药店小哥的吗?
算了,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我收拾完毕,洗脸刷牙,叼着已经氧化生锈的苹果,边啃边走出了客厅。
横滨也出了雨季,今天天气很好,阳光格外晴朗。
我的笑容在下一秒就凝固了。
“费佳,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某个饭团头坐在门口的摇椅上晒太阳,居然无辜地朝我挥了挥手。
“你还敢来?!”我用力啃了一口苹果,仿佛那是他的血肉。
“主人想在哪里是他的自由。”忠犬伊万迎面端来了一杯咖啡,鄙视地看着我说,“退下,残次品。”
“你再这么叫我一声试试。”
伊万还想嘴贱,被费佳叫住了:“伊万,你和樱溪酱要好好相处。”
伊万:“是!”
我:“呕。”
互瞪一眼,仍是满满的嫌弃。
费佳是直发,伊万是银发,那根微卷的黑发也不是他们的。
……呃,我怎么还在纠结头发的问题?
正在这时,条野也从屋子里出来了,跟我解释道:“伊万应聘了这里的厨师,并且免费做饭,我就让他们住进来了。”
“先不说他做的东西能不能吃,一楼还有房间住吗?”
“主人住二楼,我住院子里。”顺着伊万手指的方向,我看到那里有一顶崭新的帐篷。
总觉得家里快变成一个魔窟了。
“把你的帐篷移开一点。”我对伊万说,“快压到葡萄叶子了。”
伊万翻了个白眼:“据我所知,葡萄并不是你的所有物。”
“……”
“樱溪小姐这样替太宰君出头,人家会领情吗?”
“你——”
我正要暴力移动帐篷,忽然从二楼甩来的一根钓竿。
钓钩从我和伊万中间穿过,精准地勾住了帐篷的顶部。
“领不领情也不关你的事。”甩钓竿的正是太宰本人,他笑眯眯地一扯,帐篷随即被扯出了一个窟窿,“再说了,樱溪酱维护我,我当然会领情。”
咳咳,难得太宰也会说人话。
“阿治,今天我大发慈悲,破例允许你下来走动两步。”我提出了邀请。
太宰甩甩钓竿,慢悠悠地拒绝了:“不要,一楼太乌烟瘴气了,不适合我这种纯洁之身。”
此话一出,底下顿时呕吐声一片。
伊万骂得最厉害:“脑子有病就赶快去医院治!”
太宰反击道:“这里最需要治脑子的人是你自己。”
条野吐槽:“难怪名字叫治,缺什么叫什么呗。”
太宰冷笑:“你名字叫采菊又是因为缺什么?”
没有人能说得过太宰。
最后他歪了歪头,轻声道:“看来已经病愈了。”
一瞬间,我理解了他的意思。
这句话是对我说的。
黑发俊美的青年收回视线,慢条斯理地整理着手里的钓竿。我看着他的头发,终于明白了那根卷发的来历。
帮我贴退热贴和测体温的人,恐怕是太宰才对。
他在用这种方式表达对我的感谢。
……也可能是我自己过度解读了。
但津岛英治默默地在意自家弟弟,想必这位弟弟也在意着自家的兄长,只是津岛家的人向来不擅长表达,也害怕别人打出的直球,像一群脆弱的胆小鬼。
太宰小时候极度渴求当时的津岛家主别在胸口的一支钢笔,目光总在那上面流连,可直到津岛家主离世,他也没有开口。
——他总是错过自己想要的东西。
“津轻的一切都很好。”我望着他的背影说道,“会继续好下去的!”
青年停下脚步,背对着我,手腕处的绷带在阳光下白得晃人眼睛,然后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我将那根头发夹进书中,放进了抽屉里。
今天不用去警察学校兼职,不用去异能特务科上班,身体也恢复了元气,我吃完苹果喝了一杯自制咖啡,打算去港口Mafia转转,勘察一下他们接收梵天后的现状。
直接隐身,进入Mafia,目标:扫楼。
我跟在别人身后坐电梯上楼,来到了中也的办公室。
办公室里,尾崎红叶和他正在喝红茶,茶几上摆着精致的点心。
……我好像又饿了。
“中也还是没有表明心意吗?”红叶微笑。
“大姐!”中也很不好意思地扭过了头,“不是说不提这个话题了吗?”
“事实上我也不相信爱和希望。”红叶放下茶杯,垂眸,“再相爱的恋人,最后也是会分开的。”
她的神情中有着挥之不去的哀伤。
传闻红叶年轻时曾与一名男人私奔,后来那个男人被前任Mafia首领下令杀死了,痛失所爱的她从此不再相信爱情。
中也似乎想安慰,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但我希望中也能得到我没有抓住的东西。”红叶轻声说道。
“大姐。”中也有所触动,叹气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做,就保持原状吧。”
哼哼。
保持原状,你就一辈子保持原状吧!
趁着两人背对着茶几,我偷了一块点心,小口地吃着。
“如果她喜欢上别人呢?”红叶发出了灵魂质问,“你打算在她再婚时送上一份贺礼?”
“不会这么快。”中也闷声道,“她答应我今年不找男人的。”
……这家伙,看到他的怂样我就想给他砰砰两拳。
“真正的缘分降临时,可不是敷衍的承诺能抵挡得了的。比起最后失去,更遗憾的是从未拥有。”
中也默然。
“我总觉得太宰那小子对她还没死心,中也你可不能输。”
我一下子噎住了。
红叶的话锋转的太快,什么叫太宰对我还没死心?
太宰对我有过心吗?不,这不可能。
“谁会输给混蛋青花鱼啊!”
出现了,本周不服输的中也!
由于怕被发现,我没敢再吃第二块点心,又去了其他楼层。
森鸥外在首领办公室里与九井一、灰谷兄弟讨论他们的工作安排。
“要是鹤蝶在就好了。”灰谷兰以一副怀念的口吻说,“那小子是我们里面最有担当的。”
“很遗憾他选择了投诚异能科。”森鸥外叹气,“这或许是Mikey君留给心上人的礼物。”
Mikey的心上人……难道是指我么?
从他们的对话里,我还知道了一件事,三途春千夜疯了。
狠心的Mikey为了防止梵天的人再去找他,打破他平静的生活,委托Mafia的异能力者做出了一模一样的尸体,交给三途。
三途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在核对DNA发现确实是他家的王之后,彻底癫了。
目前被囚.禁在Mafia的地下室。
我对三途的结局有些唏嘘,他虽然又坏又狠还自以为是,狂妄自大又令人讨厌,除了长得好看几乎一无是处,但他……始终是一条生命。
我决定去看看他。
我记得三途喜欢小蛋糕,特意给他买了一份,也算是在为自己积德了。
Mafia的地下室里住着我最不想遇到的人,如果不是想见三途一面,我是打死也不会来的。
地下室弯弯绕绕,甚至比上面更复杂,我很少踏足,原本以为找起来会很困难。
但我很快就听到了三途的叫声。
“王,我知道是你!我的王!”
他的王在津轻,他在鬼叫什么?
我凑过去一看,差点昏过去。披头散发的三途对着一名金发男子的身影嚷嚷:“我绝对不会认错王的发色!我是你的左膀右臂啊!”
三途果然疯了,他竟然能把人高马大的魏尔伦当成Mikey,更疯的是,魏尔伦居然没杀他,反而很平静地翻过一页书:“所以左膀右臂,你有什么事吗?”
第55章 55
55
三途哽咽道:“都是我的错!没有守护好我们的王国, Mikey,对不起!”
泪水从他美丽的眼睛里涌出来,不仅没有激起我的保护欲, 反而令我想看到他哭得更凄惨的样子。
……我是被什么变态附身了吗?
不, 因为对方是三途我才这样的, 换成其他人哭,我都掏手帕了。
不知道是谁给三途洗了脑, 他现在的认知里, 是他害死了Mikey, 所以对着个金发男人就鬼哭狼嚎。
魏尔伦脾气很差, 体术又强,我已经可以预见三途挨打了。
金发青年合上书本,“行了,不怪你。”
见鬼了!暗杀王居然也有温柔的一面!
“您原谅我了吗?”三途愣愣地问。
魏尔伦视线落在窗户上的一盆兰花上, 轻声道, “本来就没怪过你。”
“王真的不怪我?”
“同样的问题, 我不想回答第二遍。”
三途终于喜极而泣, 露出了孩童般天真的笑容:“那我去给您做鲷鱼烧!”
不愧是Mikey的忠犬,时刻记得自家王的喜好, 但这里是Mafia的地下室,哪来的地方给他做鲷鱼烧。
我拎着小蛋糕跟了过去。
然后便看到了极为心酸的一幕。
三途在用纸折鲷鱼烧。
现在虽然是电力发达的时代,但因为森鸥外热爱装逼的性格,Mafia从上到下都是用蜡烛居多。
烛光在三途身上拢了一层朦胧的光圈, 他就在那层光圈下,神情近乎虔诚地折纸。
“Mikey……”
他笑了又哭, 哭了又笑。
眼泪在他美艳的脸上纠结成斑斓的美景,接着又被烛光割裂。
“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他在说着一个不能实现的美梦。
远在津轻的金木町, 已经生活在阳光下的Mikey,此刻必然是一边吃着米婆婆做的点心,一边在与津岛英治下棋。
不知道他有没有哪怕一秒钟,会想起跟随他进入黑暗却没有走出黑暗的三途。
不知道他在想起他时,又是什么样的心情。
我在三途面前伸出手,一滴眼泪滴落在我的手指上。
……说到底也是一条生命。
我看了看自己右手上拎着的小蛋糕,心里有了个主意。
在魏尔伦眼皮子底下现身之前,我做足了思想准备。
他现在性格似乎变好了,都会哄三途了,对我这种柔弱的女孩子,一定更会手下留情。
没想到我刚解开异能,两根飞镖就毫不留情地朝我镖了过来。
我急忙避开,回头的瞬间,脖子上就多了一把匕首。
刀尖划过我的脖颈,他只要稍一用力,我的喉管就会被切开。
金发青年用看死人一样的眼神看着我。
“你想怎么死?”他问道。
其实现在立刻隐身,也能逃开。
但我并不服气。
“你为什么对三途那么温柔,对我这么凶?这不公平。”
魏尔伦冷冷道:“规则是我定的,要求公平之前请先了解自己的处境。”
我忍不住吐槽道:“果然反派就是会维护反派。”
见他眼眸危险地眯起,我赶紧提醒道:“中也是你的弟弟吧。”
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却有着其他方面的联系。我从阿光那里听说过,中也在Mafia的挚友全部死在了魏尔伦的手中。
“然后呢?”
“你也知道的,你弟弟喜……”自己来讲总有种像骗人的感觉,“他喜欢我。”
“哦?”魏尔伦冷笑,“看不出来他这么没眼光。”
“是很有眼光才对!”
“那为什么你们到现在也没出结果?”
“因为太宰横刀夺爱。”
“……”
我给魏尔伦编了一出三角虐恋大戏,对我一见钟情的中也,对我从小情深根种的太宰,结了又离,离了又藕断丝连,拉拉扯扯,三人到现在也没定下CP。
魏尔伦完全没有被感动到痛哭流涕的迹象,反而越听越恼火。
“你还是死吧。”他突然决定掐死我。
“王!”
三途的一声高喝,令魏尔伦停下了手。
我有点感动,没想到三途也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魏尔伦收起匕首,瞥了三途一眼:“你还有事?”
“我做了鲷鱼烧。”
他举着几只纸折的鲷鱼烧,一副献宝似的模样。
“有红豆口味,巧克力口味,红豆香肠味。”
“最后一种口味太逆天了。”我插嘴道,“鲷鱼烧当然吃甜口的。”
“你是——”三途惊喜地望着我,“你是王妃!”
一瞬间,我和魏尔伦都尴尬了。
我率先嫌弃道:“你还不如说我是你的老婆,我才不要和这个老男人组CP!”
砰——
魏尔伦用手在我的头上狠狠地打了一下。
可恶!
我总是打乱步的头、太宰的头、费佳的头,终于轮到我被人打头了。
好想报仇,但我又打不过暗杀王QAQ
“王妃,您也要吃吗?”三途这个毒唯在疯了之后倒开始大度起来了,还私自给Mikey纳妃。
我摆摆手:“都给你的王吃吧,他都瘦得只剩一把老骨头了。”
话音刚落,头上又挨了一下打。
魏尔伦下手不轻,我已经有些晕头转向了。
“再说我老,我就打爆你的头。”他冷漠地警告道。
我在心里冷笑,老黄瓜在这里刷绿漆装嫩呢。
面上却不敢不恭维:“您一点也不老,您年轻得跟森鸥外旗鼓相当。”
在他的第三巴掌落下时,我机智地蹦到了旁边。
小蛋糕也被我举到了三途的面前。
——果然是他最喜欢的点心。
他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像看见了坚果的松鼠。
“是你的王特意给你买的,他……为了奖励最忠诚的三途君。”
我把蛋糕递了过去。
“三途君在Mikey大人心里永远是最好的。”
“谢谢王!”
三途捧着蛋糕,翘起的唇里含着满足的笑。
“我以后也会继续追随王!王妃,您也一起来吃吧。”
很奇怪,以前三途清醒的时候,经常疯笑,疯骂,活得像个疯子。
现在他正式疯了,反而变得温柔乖巧,依然忠心耿耿,却不再是毒唯,还学会了微笑和分享。
……这样,也好。
Mikey需要清醒的活着,但三途不需要。
我将蛋糕切成了三份,我和三途的是大份,魏尔伦的是最小份的。
为了防止他和我抢,我在切开时就赶紧吃了一口。
魏尔伦扫了我一眼,连骂都懒得骂。
三途伸手要将自己的那份和魏尔伦面前的交换:“我吃小份的就好。”
魏尔伦用叉柄按住了他的手:“不用了。”
三途不解地歪头。
“这是买给你的,你自己多吃一点。”
……这下不止三途感动,连我也感动了。
魏尔伦也会说人话了。
我吸了吸鼻子,鼓励道:“会说话你就多说点。”
“胖死你。”魏尔伦鼓励我。
三途吃完蛋糕便开始打哈欠,倒头就睡,团成了一个球。
在他身上隐约有了Mikey的影子。
魏尔伦压低了声音命令我:“把桌子收拾干净。”
“我是王妃,不是女仆。”
“你还想挨揍吗?”
“……知道了。”
我也不想收拾,便直接将桌上的东西全部隐身了。
魏尔伦见过我的异能力,他曾对此不屑一顾,评价为偷鸡摸狗的能力,如今却看得出神。
哦,原来他不是在看我。
他是在看三途。
昏暗的地下室里,三途粉色的长发看上去也比在地上时暗很多。
“伦子。”我试探地出声。
后颈被魏尔伦捏住了。
“再叫一遍试试。”
试试就逝世。
我立刻给嘴巴自动抹糖,“魏尔伦大人,三途君也是个苦命人,他已经失去了一切,无处可去了。”
“……那个Mikey呢?”魏尔伦问。
他对世事向来不会过问,听森鸥外说是死了挚友。
像是一个轮回的诅咒。
杀了中也的挚友,自己也失去了挚友。
我对Mafia的那些往事不熟,无法评价。
“死了。”我不想让任何人去打扰Mikey的生活,他和津岛英治都需要平静。“魏尔伦大人,你的脾气一向很差——”
接收到他的死亡视线,我赶紧改口:“你的脾气一向很有自己的想法,为什么能忍受三途君呢?”
换成我这么干,早就被切成碎片了。
魏尔伦轻缓地眨了一下眼睛,这次很认真地回答道:“因为很像。”
“很像?”我咋舌,“您还真以为自己和Mikey君很像?Mikey君就一米六二,和你的中也弟弟像还差不多。”
“我不是说这个像——”魏尔伦似乎是想解释,犹豫一秒就放弃了,“真不知道我弟弟看上你哪点了。”
“当然是内在和外在都看上了!”
完了,手又甩过来了,就在我以为又要挨一下打的时候,他的手掌落在了我的头顶。
轻轻地抚摸了一下。
“是么。”他勾起唇角,朝我笑了笑,尽管这份笑意转瞬即逝,“那你珍惜他。”
——他叫我珍惜中也。
离开的时候,我想了想,拿起了魏尔伦挂在墙上的外套。
他朝我投来“慈爱”的视线。
我将外套盖在了三途的身上,仔仔细细地掖好,然后对魏尔伦解释道:“被王盖衣服,他醒来时会很开心,小孩子最好哄了。”
现在的三途,彻底是小孩子了。
魏尔伦挑挑眉,继续低头看书。
他手里的书是——《本周不服输的中也》。
……也不是什么正经读物嘛。
话说这种刊物竟然没能被全部销毁,被中也看到又要爆炸了。
“魏尔伦大人,我有一个问题想问您,这个问题也只有老骥伏枥的您能回答了。”
他给我三分颜色,我又有了开染坊的勇气。
“在问之前最好考虑清楚,惹怒我的下场。”他头也不抬地警告道。
片刻后,我双拳紧握:“我考虑清楚了。”
魏尔伦:“问。”
“你不是人吧?”
他手里的书瞬间被揉烂了,指甲摩擦过书页,发出了收割生命的声音。
“我也不是人。”
“听说是个非生命体,但具体是什么,我也不知道,问了很多人,大家都知道一点,又说不出个完整的答案。”
“我现在很迷茫,我到底是应该听创造我的人的话,还是听异能科的话?”
“我不能和中也绫辻他们说,因为我不是人所以我难过,大家肯定会担心,我只能装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
“……其实怎么可能不在意呢?”
魏尔伦没有攻击我。
“原来是不是人不重要了。”他抬起眼眸,平静地看着我,“重要的是,你现在已经是人了。”
第56章 56
56
——重要的是, 你现在已经是人了。
以上,来自一个同样不是传统胎生的同胞魏尔伦给我的答案。
“而且是个有些愚笨,废话太多, 脑子不聪明, 令人讨厌的女人。”同胞毒舌地补充道。
这句我全当没听到。
我抬头看着他, 问:“伦子,你以前迷茫过吗?”
“你再叫这个名字, 我就杀了你。”
雷声大雨点小, 我都已经叫了三次了, 他也没真的杀了我。
传闻暗杀王在失去挚友之后, 也失去了杀意。
我又问了一遍:“你为自己的非人身份感到迷茫过吗?”
地下室没有风,蜡烛也不会晃动。
我在近乎静止的烛光中凝视着青年美丽的眼眸,渴求从里面找到答案。
肯定的答案,或是, 否定的答案。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房间里安静得只有三途轻浅的呼吸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 我才听到魏尔伦淡声说道:“哪怕原本就是人类, 也不可能有人能做到从来不迷茫。”
他移开目光,视线重新落回窗台上的那盆兰花上。
光线幽暗的地下室, 一切都缺乏生命力,唯有这盆兰花叶片修长柔韧,充满生机,顶端还鼓着一个小小的紫色花苞。
“感到迷茫也不要紧, 等到风暴过去自会看清前方的路。”
“那我应该服从于创造我的人,还是服从异能特务科的命令?”
魏尔伦瞥了我一眼, 不语。
我自己分析道:“我觉得人家辛辛苦苦把我创造出来,也算是我的家人, 毕竟我以前的愿望就是见到自己的家人,家人的命令总该要听吧,但我担心他们是反派,我不想做坏事。”
“异能特务科也未必正派。”金发青年提醒道,“他们手上的肮脏事不比港口Mafia少。”
“这个我知道,所以才感到矛盾。”我半开玩笑地说,“魏尔伦大人,要不我以后就留在地下室和你作伴吧。”
“想清楚了?”他挑挑眉,“这里可没有赌场给你玩。”
“没有赌场玩,可以玩你嘛。我的要求也不高,你的工资全部上交给我,每天给我捶背捏肩,睡前给我哼歌讲故事,我叫你向东,你不准往西,我让你爬你就得爬——”
砰。
头上结结实实挨了一下。
“你又揍我,以后就算我和你弟弟修成正果,也不会请你去参加二婚典礼!”
“没人想去。”
他懒得再和我吵架,移步到椅子前坐下。
桌上放着一本法国诗集。
封面很旧,边缘处磨损得有些发白,看上去没少被拿在指尖摩挲。
红砖,白墙,微光。美男子魏尔伦的侧影在此刻显得格外忧郁。
他翻开一页诗集,轻声说道:“这个世上充满未知,也没有绝对的正确与错误,所以很遗憾,我不知道如何回答你的问题。”
“好吧。”我摊了摊手,“还以为你是过来人有经验呢。”
“我的经验不具备参考价值。”魏尔伦直视着我的眼睛说,“樱溪,跟随内心的方向,虽然你大概率会选错。”
“呸!”看不起谁呢?!
“但有一点你要时刻记得——”他顿了顿,突然用一副十分认真的口吻说道,“哪怕是作为人造人诞生,你也不亏欠任何人。”
“希望你的运气比我好。”最后他总算说了人话,“能躲过风暴的来袭。”
……
离开地下室时,大傻子三途还在睡觉,他闭着眼睛咂着嘴,手指紧紧地捏住魏尔伦的那件外套。
“王……”他似乎梦见了他的王。
真好,那应该是个美梦。
至此,梵天事件完整落幕。
魏尔伦则在低头翻阅诗集,重复着日复一日的生活。
疯子和暗杀王,两个可怕的危险分子,两个同样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此刻竟然能和谐相处,岁月静好。
我不得不感慨起人和人之间奇妙又无解的缘分。
再比如津轻的那两位,恐怕连太宰也无法想象,他那向来不茍言笑的兄长津岛英治,如今居然会用鲷鱼烧引诱Mikey,换取悔棋一次的机会。
也许直到最后,大家都得不到所谓的救赎,但总会有丝丝缕缕的光亮,照进幽暗的生命里,让生活不再那么单调寂寞。
——跟随内心的方向。
我思考这句话,发现太空洞,暂时还不能理解。
来到楼上时,本打算直接离开,却意外遇到了中也的下属阿光。
嗯,去打个招呼吧。
“阿光。”我解除异能力,朝他挥了挥手,“你在值班还是在偷懒?”
“樱溪小姐。”阿光一见我就迎了过来,“我来和茫茫君换班,准备工作了。您要不要去中也大人那里喝杯咖啡?”
“不麻烦了,今天又不是你和中也的休息日。”
换成茫茫君,绝对不会邀请我。
“中也大人看到樱溪小姐一定会很开心的!”
一道光切来,少年的嘴角咧得很开。
我倒觉得比起让中也开心,更不想扫了阿光的兴。
“那就麻烦你了。”
然而中也并不在办公室里。
换班的茫茫告诉我们:“中也大人出门办事了,貌似军火库那边发生了失窃案。”
“怎么这么不凑巧。”阿光噘嘴,“难得樱溪小姐过来,他居然不在。”
“任务优先。”茫茫面无表情,“请不要过度替中也大人操心恋情的事。”
阿光朝他做了个鬼脸:“略略略~”
我扑哧一声笑了,中也本人不是个恋爱脑,自家下属却在替他恋爱脑。
“樱溪小姐,您要喝点什么?”茫茫礼貌地问道。
“红茶,谢谢。”其实更想喝酒,自从插手Mikey的事之后,我到现在一滴酒也没有喝。
“您要吃点什么?”
“葡萄卷。”
“好像没有这个。”茫茫说,“我出去买。”
“不用特意去买了,有什么我就吃什么。”
“那可不行。”阿光严肃地说,“中也大人吩咐过,樱溪小姐是贵客,不可以有丝毫怠慢。”
“……”这是他自己吩咐的吧。
“我知道了。”茫茫朝我鞠了一躬,“愿您度过一个愉快的下午。”
“除了葡萄卷,记得给你亲爱的搭档我带点苹果派!”阿光趁机说道。
茫茫没理他,直接从窗户跳了出去。
“真是不可爱的家伙,难怪中也大人更喜欢我。”阿光吐槽完,回头朝我狡黠地眨了眨眼睛,“樱溪小姐,您想不想喝一杯?”
“咳。”我身上的每个细胞都叫嚣着喝酒,但在中也的办公室里喝,无异于往枪口上撞,“被中也发现偷酒喝的话,你和我都要挨骂。”
“不。”阿光解释道,“不是中.也大人的酒,是我昨天抽奖抽到的礼品。”
“好,那尝尝。”我贪婪地说道。
阿光的运气真不错,竟然能抽到酒,并且是一瓶看上去很名贵的红酒。
他打开红酒,取出玻璃杯,给我倒了半杯。
“闻起来好香,是什么牌子的?”我低头喝了一口,瞥向瓶身上的字。
一行英文,Seven Deadly Sins。
【七宗罪】。
第一反应,居然有酒叫这种名字,好装逼。
第二反应,这不是之前和费佳第一次吃饭时他点的酒吗?
会是巧合吗?
所谓七宗罪——
傲慢,嫉妒,暴怒,懒惰,贪婪,暴食,欲望。
七种罪恶,七种我全占。
但仔细一想,距离上次喝这个牌子的酒时,我好像发生了变化。
不那么懒了,即使遇到与自己无关的事,也会往前冲。
也没那么容易嫉妒别人了,逐渐接受自己非人类的事实。
懒惰和嫉妒的罪行似乎已经从我身上洗去。
难道是红酒的魔力吗?
“阿光,请再给我倒一杯。”
我的酒量很一般,但架不住这瓶酒过分美味,以及它神秘的名字。
我忍不住想,如果人能完全洗去七宗罪,会成为什么样的人呢?
恍惚间,我在瓶身的反光里,看到了费佳的眼睛。
他也在用那双紫红色的眼睛回望着我。
然后,又是那场大雪,光脚走过的冰天雪地。
场地并不是在津轻的后山,而是在更遥远的地方。
这次我不仅看到了少年费佳,也看到了幼年时期的太宰。
一个站在我前面,拉住了我的手,想要我跟他走,另一个站在我后面,扯住了我的袖子,不让我走。
【她是我的东西,你为什么要偷走?】费佳问太宰。
太宰低着头,不吭声。
【你是个无耻的小偷,甚至篡改了她的命运。】
……篡改了我的命运?
我到底是什么?
【她说过她想看看有夏天的地方。】太宰抬起头,【她还想尝尝夏天的葡萄。】
【你漫长的旅程,请你以后一个人继续下去……】
“樱溪小姐,樱溪小姐,您不能再喝了。”耳边传来了阿光的声音。
我努力睁开眼睛。
……好困。
没能坚持几秒,眼皮又合上了。
于是我干脆放弃思考,闭上了眼睛,很快便睡去了。
梦里的费佳和太宰还在争执,费佳占据上风,但他们的对话内容我一句没听清。
我猛然想起英治提过,他们全家去过莫斯科旅行。那一年,太宰五岁。
而我和太宰的初次相遇,也是在他五岁的时候。
“樱溪小姐!”
“樱溪小姐,醒醒!”
我是被茫茫摇醒的。
他见我醒来,松了口气,“您没事真是万幸。”
“发生什么事了——”
我的话音戛然而止,茫茫身后的地板上,阿光安静地倒在血泊里,眼眶空空,两只眼球都被挖掉了。
现场没有打斗的痕迹。
而他的身旁,躺着那枚黑色的宝石——命运骰子。
“阿光!”我赶紧去查看他的伤势。
“他还有一口气,但伤势严重,后果不好说。”茫茫冷静地抱起了他,“我带他先去医院,您联系中也大人说明情况。”
“医院太慢了,我们去武装侦探社。”我想到了与谢野晶子的异能力,虽然说这么做完全把人家当工具人了,但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要是与谢野晶子不同意救港口Mafia的成员,我就只能……让阿光原地脱离Mafia加入侦探社做牛做马了。
在路上我给太宰打了个电话。
“太宰,帮我救个人,以后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不要,”太宰很不屑,“你每次都是给我画饼,我不会再上当了。”
“这次一定不是画饼,保证让你满意。要是阿光有个万一,我怎么和中也交代……”
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简单向太宰说了一遍。
“在Mafia的地盘出事,是他们保护不周,你应该跟他们索要精神损失费,在急什么?”太宰反问道。
“要是我没有喝那瓶酒——”
“已经喝了就不要后悔了。”太宰打断了我的话,又问道,“为什么对方要挖掉山崎的眼睛呢?”
“为了解锁保险柜,中也的保险柜需要他或者阿光的虹膜识别,敌人的目的恐怕是为了——”
我摸向了口袋。
在匆匆离开Mafia办公室的时候,我把这颗骰子也带了出来。
原先是什么点数也没有的黑色正方体,在中也手里出现了4,在森鸥外手里出现了2,此刻,又多了一面点数,三个点,是3。
可这样更说不通了。
“为什么得到了命运宝石还把它留在了现场吗?”
“也有可能不是为了它,而是为了别的东西。”太宰又问,“保险柜有其他东西失窃吗?”
前排开车的茫茫回答道:“保险柜只有中也大人和阿光能打开,所以只有他们会知道。”
“是茫茫君啊。”太宰听出了自己前部下的声音,若有所思道,“你果然到中也手底下去了,这回算是得偿所愿了。”
“都是太宰先生您的功劳,万分感谢。”茫茫冷漠地说,“以前您所有的下属都去效命中也大人了,大家都过得很好,没有人怀念您。”
颇有些赌气的意味。
“正合我意。”太宰满不在乎道,“我也不希望自己被一群男人惦记,恶心死了。”
“像太宰先生您这样的人,就算是死了,也不会有人去给您扫墓。”
这是我第一次从茫茫的嘴里听到恶毒的诅咒,我有些惊讶。
太宰依然是满不在乎的语气:“爱扫不扫,我会在意那种事吗?”
……其实,他会在意的。
虽然这只是我的个人判断。
但我总觉得太宰需要活在人声鼎沸中才能暂时放下自杀的念头。
“太宰,我会去给你扫墓的,还会给你献花。”说完我又意识到在给太宰画饼了。
“哄我玩呢?”
“不是,是真的。”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反正这种事只有在我死后才能知道了,但等到那时我也无法验证了。”
距离武装侦探社只剩下不到一公里。
再过一个红绿灯。
再过一条街。
阿光就能得救了。
“但是太宰,我总觉得我会比你先死。”
“那可不行。”太宰笑着说,“你刚才还在说帮我扫墓的。”
“与谢野小姐会同意救Mafia的成员吗?”
“可能不会,毕竟是敌人。”太宰鼓励道,“但你不是很擅长死缠烂打吗?拿出看家本事吧。”
“姑且就当你是在夸我咯。”
我笑了,太宰也笑了。像是很平常的一天。
轰——
一声巨响。
爆炸是在这时候发生的,毫无预兆。
我的电话还没来得及挂,只听到一声巨响,前排开车的茫茫,身旁昏迷的阿光,全都被冲天的火光吞噬了……
我的眼前只剩下了一片燃烧的火海。
再后来的事,再后来的声音,我全部都听不到了。
第57章 57
57
五岁那年, 津岛修治第一次跟随父母出国旅行。
目的地是莫斯科,距离津轻不远,又同样是在寒冷的冬天, 姐姐们偷偷抱怨, 他却是有些期待的。
一家人齐齐整整的旅行, 对于威严沉默的津岛家族而言,是电视剧里才会有的场景。
父母走在最前面, 他一言不发地跟在兄姐们的身后, 由于短手又短脚, 他走得颇为费劲。
可能是年纪小, 他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好奇,不断地打量着周围。
往左看,是一个戴帽子的小男孩,骑在疑似他父亲的男人脖子上, 手里举着一支棒棒糖, 正在叽叽咯咯地笑。
他想了想, 自己似乎从来没和自己的父亲这般亲密过。
看了一会儿, 他将视线转向了右边。
右边是一群结伴而行的学生,年纪看上去比他大一点, 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他没有那么多同伴。
应该说他根本没有同伴,一个都没有。
其实津岛家周围有不少小孩子,但因为他是地主家的少爷,大家都怕他, 有一次他口袋里揣着糖果想过去,小孩子们也只是怯怯地打量着他。
他们用眼神告诉他——你和我们不一样。
他停下脚步, 又慢吞吞地回家了,然后独自吃光了口袋里的糖果。
吃到牙疼, 吃到当有同龄人的笑声从窗外响起时,他不会再抬头去看。
正当这时,一阵悠扬柔和的提琴声唤回了他的思绪。
是大提琴和小提琴的合奏。
在冰天雪地的莫斯科,这支优美的旋律像是吹过大地的春风,令人心情舒畅,疲惫一扫而空。他发现连自己的父亲都在驻足聆听。
演奏者是一对黑发紫眸的少年少女。
少年拉大提琴,少女拉小提琴,他们身穿白色的绒衣,身后是有着音乐喷泉的广场,时不时有白色的野鸟飞过,场景和谐美好。
没有由来的,津岛修治一眼对上了少女的视线。
曲子的旋律在音阶的流转中逐渐趋于平缓,她也在这时朝他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他们是街头艺人,但听的人多,愿意掏钱的人却寥寥无几。但他们好像也不在意,少女放下提琴,从包里摸出了一块面包。
她掰成两块,一块递给了身旁的黑发少年,一块本来打算自己吃,但看到落在少年头顶的白鸟后,她将自己的面包让给了小动物。
津岛修治盯着这一幕,他确定自己不是贪吃鬼,但他很想知道那块面包的味道。
再次遇到少女是在当天晚上。
他在酒店里听父亲在训斥兄长们,等了许久,那些训斥都没有落到他头上。
津岛家主连训人时都忘了他这个儿子的存在。
……如果自己消失了,那么家里人会出来找吗?
他这么想着,也这么做了。
跑出酒店才意识到大事不妙,外面下着大雪,加上是比白天更冷的夜晚,他还没吃晚饭,又饿又冷,瑟瑟发抖。
即便如此,他也不想回去。
他坐在商店街的台阶下,细数着自己单薄的人生经历。
不被父亲期待。
不被母亲关心。
也得不到兄长和姐姐们的喜欢。
家里大部分佣人都不待见他。
周围的同龄小孩也不和他玩……
“小朋友,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爸爸妈妈呢?”
他听到有人在跟他说话,抬起头来。
是白天拉琴的那个少女。
五岁的津岛修治还听不懂俄语,但他天生聪明,能猜到她在说什么。
肯定是问他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爸爸妈妈呢?
他歪头打量她,她怀里抱着很大的袋子,里面装满了从商店里买的面包。
“小朋友,你是不是迷路了?”少女又问了一遍。
他没说话,肚子替他发出了咕咕的声音。
“你饿了么?”她拿出一个面包递给他,“我还有事要忙,等会儿再送你去警察局。”
津岛修治接过面包,没吃,只是举着。
他仍然望着少女,他在思考为什么她要买那么多面包?
“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我有点不放心,我带你一起去办事,等结束了再去警察局。”
少女背起了他。
她的背并不宽,反而纤细,但这是记事起他第一次被人背,也因此看到了高一些的风景。
面包是分发给孤儿的,在难民营里,白天拉大提琴的少年正在给衣服脏兮兮的小孩们讲故事。
小孩们一见少女回来,故事也不听了,闹哄哄地围过来吃饭。
面包不多不少,正好一人一个,不,还是少了一个——她自己没有。
津岛修治望了望自己手里的面包,准备将它拆开。
——晚了一步。
对面的少年已经将自己的那份分成两半,在小孩子们全都因为低头啃面包陷入视角盲区的时候,他直接用嘴衔着面包,喂给了少女。
这一刻,津岛修治明白了,他们不是兄妹,是恋人。
他也啃了一口手里的面包,白日里幻想的味道得偿所愿,但并不好,很干很硬,像木头,是他吃过最粗糙也最廉价的面包。
他实在咽不下去。
“你是日本人吗?”少年忽然问他,用很流利的日语。
津岛修治点了点头。
“和家里人走丢了?”
他又点了点头。
“知道家人住在哪个旅店吗?”
“知道。”
他把住的酒店名告诉了少年。
少年用俄语翻译给少女听。
她也点头,与少年拥抱后分开,又背起了与家人失散的可怜虫。
津岛修治心想,这场离家出走就到此为止吧。
他以为少女会直接送他去酒店,她却在商店的门口停下了。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走了进去。
在货架上挑挑拣拣,最后选了一个日本产的面包,由于是进口食品,价格昂贵,她在付钱时手都在抖,但她还是付了。
那个面包也完全不想吃,津岛修治心想。
回到酒店时,家里人果然发现他不见了,威严的津岛家主依次责骂了他的母亲、他的兄长以及随行的佣人,最后才轮到他。
一巴掌落在他脸上的时候,他心里是有点失望的。
父亲嫌丢人,在他消失后都没有选择报案。看来,对津岛家来说,他确实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然而这一巴掌却把已经离开的少女又打了回来。
她和津岛家主单方面吵了起来,津岛修治冷眼看着,她一定是在教育他不能打小孩之类的话。
太天真了,津岛家主根本听不懂俄语,即使他听得懂,也会对此嗤之以鼻。
少女很快被酒店的安保人员赶了出去。
“疯子。”津岛修治从自家父亲嘴里听到了嘲讽的评价。
他不由得庆幸少女也听不懂日语。
这件事还没完。
当晚,他躺下准备休息时,听到窗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一睁眼,少女竟然像只大蝗虫似的扒在窗外。
这里是二十楼,摔下去就会粉身碎骨。
他不敢犹豫,也不敢惊动同屋已经熟睡的兄长,踮起脚尖,轻轻地打开了窗户。
其实打开窗户又有什么用呢?
他心想,他们语言不通,无法交流。
少女朝他递来了一张纸条。
他将纸条展开。
上面写着几行日语:
【是你父亲不对,不听你解释就打人。】
……本来他也没打算解释。
【你不要在意。】
……嗯,本来也不打算在意了。
【也不要讨厌他。】
……这个,待定。
【我给你买了我们这边有名的巧克力。】
他的手掌被托起,少女往他的手心放了一块金币巧克力。
……是代可可脂做的吗?是就带回去给樱子婆婆吃吧。
【作为给小小男子汉的奖励,因为你没有当众哭出来。】
……人后也没有哭。
他好像很早就丧失了哭泣的本能。
最后一句——
【以上,均由费奥多尔·D代笔。】
第58章 58
58
“修治。”他轻声对少女说, “是我的名字。”
少女不理解,示意他写在纸上。
“修治。”
“修治。”
“修治。”他不厌其烦。
少女终于也跟着重复:“修治……?”这是她学会的第一句日语。
他点点头,又指了指自己:“修治。”
总算将自己的意思传达给了对方。
“认识修治小朋友是我今天最棒的收获, 再见啦。”她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一副很高兴的样子。
那只细白的手在他的眼前晃过, 他忽然意识到这是第一次有人抚摸他的头。
父母不会摸,兄长们不屑摸, 佣人不敢摸。
不止如此, 也是第一次有人会为了他和强势的父亲叫板, 即使被赶出酒店也会在深夜爬上高楼来看他。
“……你带我一块走吧。”津岛修治用两只小手拽住了她的衣角, 虽然内心一度纠结于干硬难吃的面包和一看就是代可可脂的廉价巧克力。
少女不明白他的意思,歪头思考了一下,竟然将身上的白色外套脱给了他:“你喜欢毛茸茸的衣服?”
津岛修治知道他被误解了,只好指了指自己的脸。
稚嫩白皙的小脸, 承受过津岛家主毫不留情的一巴掌, 红肿的半边还没有完全消肿, 弱小无助又可怜。
少女仍不理解, 他索性将小脸昂的更高。
委屈巴巴地看着她:“你看不到吗?眼睛是摆设吗?”
“我听不懂日语,你也听不懂俄语。”她叹了一口气, “我带你去找费奥多尔吧,但愿不要被你的家人发现。”
费奥多尔是写纸条的少年,他和少女住在贫民窟的一间破旧房屋里。
没有灯,他靠在床上, 点了一支蜡烛在看书。
“你怎么把那孩子带回来了?”他翻过一页书,微笑。
“我听不懂他说的话。”少女扯过少年手里的书, 将津岛修治塞进了他的怀里,让两人面对面坐着。
“费奥多尔, 你博学多才,你和他交流一下。”
费奥多尔:“……”
津岛修治:“……”
“酒店里闷,我想出来透透气。”在面对男人时,津岛修治发觉自己一瞬间丧失了说出“你带我一块走”的欲望。
他眨了眨眼睛,又问,“喂,她叫什么名字呀?”
“你为什么不问我叫什么名字?”费奥多尔反问道。
“……我对你不感兴趣。”而且纸条上写了少年的名字,他已经知道了。
“小小年纪,就只对女人感兴趣,长大了会成为对社会没什么用处的花花公子吧。”费奥多尔将他摆放到一边,对少女说道,“这个孩子睡觉经常尿床,被家里打骂,所以不敢睡觉了。”
“什么?”少女震惊,随即露出同情的表情,“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尿床很正常吧,他的父母应该多些耐心,怎么能打骂呢?”
津岛修治很确定费奥多尔对她胡乱翻译了,但语言不通,他有话说不出。
“是啊。”费奥多尔朝他挑挑眉,“真可怜。”
少女又说:“今晚你就和费奥多尔睡,如果尿床了,他也会帮你洗裤子的。”
“我不洗。”费奥多尔表示拒绝。
“你不洗我洗。”少女满不在意地说。
一张很小的床,挤了一大一小两只男人。
津岛修治睡不着,尽管少女往他的怀里塞了个热水袋,又用自己的外套包住了他的身体,但床板实在太硬了,翻来覆去都睡不着。
黑暗中,旁边的费奥多尔察觉了他的异样,淡声说道:“作为有钱人家的少爷,为什么想来垃圾堆一样的贫民窟?”
津岛修治不答,“她不用睡觉吗?”
他注意到少女又匆匆出门了。
“她还有工作。”
“很晚了,她也应该休息。”
“她不需要。”
“她不是你的女人吗?”
这个问题令费奥多尔从床上坐了起来。
“小朋友,你今年几岁?”
“……”津岛修治别过了脸,“哪有男人自己躺着睡大觉,让自己的女人半夜出门工作的?”
他更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好不要脸。”
费奥多尔气笑了:“真是没礼貌的小鬼。”
津岛修治也不想睡了,干脆也坐了起来,“她晚上做什么工作?”
“照顾病人。”
考虑到这对恋人捉襟见肘的经济状况,津岛修治提议:“你会日语,可以当翻译挣钱,让她不用那么辛苦。”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费奥多尔解释道。
男孩提出要去见一见少女工作的地方,少年想了想,同意了。
这里是莫斯科环境最糟糕的地下医院,医生和药物都很紧缺,病人们痛苦的呻.吟声令津岛修治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有人在他面前死去,有人正在死去。
一幕一幕,宛如地狱。
消毒水味混合着血腥味,令人作呕。
出身优越的津岛修治自出生以来,第一次直视人间的苦难,两手冰凉,后背却冒出了大片的冷汗。
他在最里面的手术室见到了奄奄一息的少女。
少女安静地垂着头,正在为濒临死亡的病人献血,起初津岛修治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他掏了掏口袋,摸出了先前她给他的那块金币巧克力。
他把巧克力放到了少女的手心。
少女费力地抬起脸,烛光下她的面色一片苍白。
“这是给她的奖励。”他扭过头示意费奥多尔翻译。
“收下。”费奥多尔淡淡道,“这是他给你的奖励。”
这回倒是没有胡乱翻译。
“谢谢。”少女虚弱地笑了一下,在抽血到第二袋的时候,津岛修治意识到了不对劲。
这已经超出了正常人能承受的献血范围。她也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四肢纤细,看上去还有些贫血。
“你也来抽血,不能光抽她的。”他对费奥多尔说。
少年在椅子上坐下,闭目养神,直接忽略了他的话。
抽血仍在进行,抽到第三袋的时候,津岛修治握住了医生的手。
他极少与外界的人交流,算不上性格胆怯,却也需要鼓足勇气。
“已经够多了吧。”
医生听不懂日语,示意他松手。
他固执地握着,直到少女拍了拍他的肩膀,把那枚金币巧克力又递给了他。
他不接巧克力,扭头看向费奥多尔,“你跟他们说,可以抽一点我的血,我是AB型。”
“你只是个孩子。”费奥多尔说。
“她也是。”他表示不服气。
费奥多尔不搭理他了,继续胡乱翻译:“他不吃这种巧克力,太廉价了,作为有钱人家的少爷,他只吃本国产的高级货。”
得知自己送出的巧克力被嫌弃,少女窘迫极了,尴尬地收回了手。
津岛修治知道自己被坑了,但也没办法。
谁让自己不会说俄语呢。
谁让少女不会说日语呢。
“你这个该死的魔人。”他对费奥多尔说。
费奥多尔深深地望了他一眼:“你说什么?”
“……”
五岁的津岛修治打不过谁,也骂不过谁,只能木然地看着。
这不是献血,是献祭。
不知道过了多久,针才从少女的胳膊上拔下来。
医生给了她一袋钱,她抽出一张,将剩下的交给了费奥多尔。
“送小鬼回家吧。”费奥多尔的视线落在那张卢布上,“很少见你拿钱,你有什么想买的东西吗?”
“我想给修治买块巧克力。”少女笑了笑,“总觉得他不是很开心的样子。”
费奥多尔低头,在她的眉心轻轻地吻了一下,“我在家里等你。”
“好。”
当津岛修治再次被少女背起时,第一件事就是伸手用力擦了擦她的眉心。
“修治?”
“……”没法沟通,也不想沟通,他赌气地将脸埋进她的衣服里。
她抽了不少血,脚步不稳,但一路都在哼着歌。
是一首俄罗斯的童谣。
旋律轻快,极富有生命力,是积极向上的,不像日本的童谣,总是透着有气无力的丧。
儿童听的东西为什么会丧呢?
大概是生而为人的那一刻,就注定要面对太多沮丧的事了。
多年以后,当津岛修治早已变成太宰治,每当他在雪后初晴的时候路过寂寞的长街,总会忍不住想起那首童谣,以及那段神奇的异国之旅。
少女又带他先去了商店,挑了售价最高的巧克力。那一张卢布不够付,她想了想,摘下了自己脖子上的项链,用它抵押。
津岛修治受不了这个,“你对一个陌生人需要这么付出吗?请多为自己想想吧!”
他气呼呼地扔回巧克力,从商店老板手里抢回了那条项链。
“早点离开那个需要你卖血来养活的男人吧!”
天空开始下雪。
莹白的雪花使得整个天空都阴阴的,他这才意识到天亮了。
他和少女不欢而散,迈着小短腿走开了。其实他知道回去的路,他只是想看看她能做出多离谱的事。
走出很远了,一扭头,发现少女跟在后面,用更慢的速度跟着,直到他进去酒店大堂,才在外面停下。
雪花在她黑色的头发上拢了一层细密的白雪,使得她看上去像一尊静美的雕塑,津岛修治最后看了她一眼,回头上了楼。
很好,家里人没发现他消失一晚的事。
他装出刚睡醒的样子,不动声色的洗漱、刷牙、换衣服,跟随在家人身后来到餐厅。
酒店提供的早餐精致可口,光是开胃小菜就摆了好几种,有日式的,也有西式的。
整个津岛家族都奉行食不言的戒律,吃饭的坐姿都十分整齐。津岛修治想起了昨晚在贫民窟里的场景,大家只有最劣质的面包吃,也没人有吃相,还很吵。
他想起了地下医院的场景,嘴里的蟹肉瞬间不香了。
父亲是大地主,也是议员,津岛修治在电视上见过他的发言,声音铿锵有力,眼神坚定无悔,他说会给大家带来幸福。
……幸福?
高高在上的津岛议员,真的理解幸福的含义吗?
摸了摸口袋,津岛修治惊愕的发现,他竟然摸到了那块已经被他退回的巧克力。
巧克力上附了一张纸条,是几行歪歪扭扭的俄语,不是费奥多尔的字迹,应该是她本人写的。
他一下子站了起来,无视了父亲投来的不满的目光,平生第一次在没吃完饭时就匆匆离开了位置。
他找到酒店的经理,要来了一位会两国语言的人,付了小费,让对方替他翻译了纸条上的内容——
【好像让你生气了,但我很想看到修治笑起来的样子。对了,以后睡前一小时不喝水,去上一下厕所,你就不会再尿床了。——你的俄罗斯朋友一千零一。】
第59章 59
59
“请您教我俄语。”津岛修治对帮他翻译纸条的人说道。
“看不出来你还在尿床的年纪, 就知道好学了。”男人没把他的话当一回事,笑眯眯地说,“这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学会的, 需要很长时间的积累, 去享受你的假期吧。”
“请教我!”
“等你再长大一点, 让你的爸爸妈妈给你报个俄语学习班,从头开始学。”
男人说完便去忙自己的事了, 然而津岛修治却毫不气馁地跟在他的身后, 礼貌且坚定。
见小家伙赖着不肯走, 他无奈极了, 忽然一拍脑袋:“我有一本入门的词典,你拿去看吧,不过你能看懂吗?”
事实证明,能看懂。
津岛修治虽然年仅五岁, 但天生聪慧过人, 且因为自幼缺少玩伴, 只能看书认字来消磨时间, 因而不仅认识很多字,有时还能作出一两首令大人都刮目相看的俳句。
他捧着字典研究了半天, 摸索着写出的第一句话是——
【我没尿床,你和费奥多尔才尿床!】
字迹歪歪扭扭像虫子在爬,他觉得不好看,怕她看不懂, 写了三遍才勉强满意,放下笔, 鼓起腮帮子小心翼翼地吹干墨迹。
“修治,你在写什么?”姐姐拿起了他写废的两张信纸, 又看了看摊开的俄语字典,“是俄文吗?”
他轻轻地嗯了一声。
“写给朋友的?”
“……不算吧。”
他和她不算是朋友,他只是想告诉她,他没有尿床。
仅此而已。
麻烦的是怎么把信送给她。
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记得去贫民窟的路线,但津岛家下午全家要去参观瓦西里教堂,他没有宗教信仰,对此不感兴趣,又不能不去。
他心想,要是自己现在不是五岁,而是十五岁,是不是就能光明正大去找她了?
他看了一眼紧跟在父亲身后的大哥津岛文治,作为长子,他已经十八岁了,仍然不像得到了自由的样子。
参观教堂是件悲哀无趣的事,他看不懂那些十六世纪的壁画,出于好奇很想问,但大家都默不作声,整个教堂都沉浸在庄严肃穆的氛围里,于是他也没开口。
……好无聊。
什么时候能结束?
大家真的都能看得懂那些东西吗?是怎么做到看不懂又深受熏陶的样子?
他这么想着,终于忍受不了,偷偷脱离了大部队,一个人穿过警戒线,穿过重重障碍,爬到了塔楼的顶部。
这里没有人,只有自由的风,以及自由的鸟。
伸出手,仿佛就能够着天空。
五岁的津岛修治还没来得及多呼吸几口自由的风,就被自由的鸟啄到了手。
“走开!”他挥手驱赶,“不要欺负我!”
“去啄我爸爸!”
战斗民族的鸟都比津轻的鸟凶神恶煞,他有些招架不住了,视线往下一瞥,几十米的高楼,他一阵眩晕,险些一头栽下去。
——后衣领被人拉住了。
救下他的不是别人,正是这两天撞见率极高的那名少女。
“我看到你上来了,也跟过来了,这里的秃鹫攻击性很强,它们会杀人。”少女托起他的手背查看伤势,流了血,但万幸没被啄到骨头。
她将他带下楼去,借了教堂的医药箱帮他包扎伤口。
“修治。”出人意料的是,她用日语叫了他的名字,并用日语继续说道,“很高兴认识你。”
——修治,很高兴认识你。
他仰着脸等她说下一句,半天都没等到,才意识到她只学会了这一句。
好神奇。
一瞬间他感觉到人和人之间注定有着某种奇妙的联系。
他在学习写俄文,而她在学习说日语。
他们都想和对方沟通。
对了,他写的那封信!那封信应该给她看的,虽然只有一行字,但那是证明自己清白的东西,他才没有尿床!
但是掏了掏口袋,沮丧地发现信没有带出来,被他放在酒店了。
“修治是不是有东西要给我?”少女问道。
一句话里只有自己的名字是日语发音,但津岛修治能理解她的意思。
他点了点头。
“那以后有机会再给我看吧。”少女牵起他的手,“现在去找你的爸爸妈妈。”
估计被父亲知道自己擅自离开,又要挨打了,津岛修治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昨天挨了一巴掌的左脸。
希望这次是右边脸挨打,多少能匀称些。
少女见状也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作出承诺:“放心,我不会再让你爸爸打你了。”
津岛修治以为少女要和津岛家主互殴,还忍不住脑补出了两人打架的场景。
新旧思想,真实虚伪,刀光剑影,互相碰撞。
他想象中的场景并没有发生。
少女胡编乱造了一个故事,对教堂的人解释他是为了保护她,才被突然袭击过来的秃鹫啄伤了手背,儿子一下子被拔高成了英雄,津岛家主脸上也有了光彩。
听到自家父亲嘴里说出的武士精神,津岛修治只觉得好笑,他才五岁,能有什么武士精神?
他小小的脑袋里浮想联翩,就算自杀,也不会像武士那样切腹,他会选择上吊或是跳河……
其实,他宁愿挨一巴掌,也不想听这些假惺惺的发言。
全是谎言粉饰出的和谐。
于是他再一次趁人不注意,偷偷溜掉了。他人很小,头脑也很灵活,没有人发现他又消失了。
他离开了教堂,这次他连少女也不想见了,信也不会给她了!
“大人都一样。”他嘀咕道,“原本还以为你……”
还以为什么呢?
他没有往下说,在空旷的街头沉默下来。
满眼莹白的落雪,仿佛是只有他一个人的世界。
凛冬的莫斯科无比苦寒,罪恶事件也比其他季节更多。
他走的路通向贫民窟,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往那里走,身上价格不菲的衣服和萝卜头似的身材,让他很快被人盯上了。
第一次被抢劫,津岛修治并不害怕,对方是一群未成年人,为首的男孩握着一把锈迹斑斑的破刀,目光凶狠,手却在发抖。
津岛修治的目光落在了男孩的双脚上。
——他连鞋子都没穿。
脑海里不禁又浮现出了津岛家主在电视上铿锵有力的发言,“我会让大家得到幸福!”
幸福就是津岛家成员衣食无忧,佣人们却只能吃冰冷的饭菜,领微薄的薪水。
幸福就是负责照顾他的保姆自己的孩子生病,也不被允许请假回家,只能跪在地板上偷偷祈祷。
……呵,幸福。
津岛修治轻轻念着这个词,对面的男孩却没有动手,他从这双鸢色的眼眸看到了深不见底的绝望,也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自己慌张的样子。
好不容易攒起来的那点勇气顷刻间分崩离析。
“你走吧,以后不要出现在这里了。”他拔高了音量,企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凶狠一点。
“哥,不是说他看上去是有钱人的小孩,可以绑架他让他家里人来赎吗?”
“他还是尿床的年纪,我们换一个目标吧。”
一群人抛下他离开了。
津岛修治拍了拍头上落下的积雪,在破旧的报亭下面坐着看雪。
……等一下,虽然今天天气恶劣,不适合出门,但街道上未免太安静了。
他又站起身来,朝贫民窟走去。
很快他就知道原因了。
贫民窟里血流成河,尸横遍野,到处都有人类的残肢,显而易见刚经历了一场屠.杀。
不久前对他实施抢劫的那个男孩,已经成了刀下的亡魂,眼睛瞪得很大,死不瞑目的惨状。
津岛修治蹲下身体,脱下了自己的鞋子,给男孩穿上。他的鞋很小,但男孩营养不良的可怜,脚也发育的小,竟然勉勉强强套上了。
要是早点把鞋子送给他就好了,他不由得后悔起刚才的不作为。
“下辈子别当小孩子了。”他替男孩阖上眼睛,“不管是富裕的小孩子,还是贫穷的小孩子,好像谁都不能幸福的长大……”
一个穿着教派衣服的男人发现了活着的津岛修治,挥刀朝他砍来。
一刀落下,刀消失了,津岛修治漠然地掀开眼皮,整个人完好无损。
“怎么可能?”男人愣住,他的手上随即又幻化出了另一把刀,但刀依然碰不到津岛修治,“你是怪物吗?”
他看到男孩朝他笑了笑,是藐视一切的那种笑。
他放弃异能力,改为体术攻击,朝男孩的脸挥出了拳头。
拳风扫过脸的一瞬间,津岛修治身体一轻,他被人抱了起来。
少女将他扔上了屋顶。
“修治,去安全的地方。”
四面八方都是教派的人。
津岛修治生于和平的津轻,仅限于在游戏机里见过战斗的场景。
他一面天真的幻想这些死掉的人马上会满血复活,一面又一面又清醒地意识到这种事不会发生。
一条一条的人命,在这里没有意义的被摧毁,只是为了某个人和他的某种目的。
少女渐渐寡不敌众。
“修治。”
混乱中,他听到了她叫他的名字。
她叫他快跑。
爆炸是在他跳开三米后发生的,由于腿太短,没能完全跑开,他被重重地摔了出去,冲击和热浪让他几乎以为自己的内脏被震碎了。
幸运的是,他摔在了刚才那个男孩的尸体上,有了对方作为缓冲,他没有当场摔死。
但是好痛,他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只能趴在尸堆里,一动不动地看着和教派成员们同归于尽的少女。
少女也一动不动。
他木讷地想,她死了么?
困于津岛家的大房子里时,他以为外界的世界不会更糟。
真正来到外面的世界,他也没有找到他构筑的天堂。
他又看了她一眼,他记得她是个美丽的少女,有黑色的长发,紫红色的眼睛,嘴唇像玫瑰花一样柔软。
现在她已经被炸得面目全非。上帝创造了,上帝也拿走。
有脚步声传来,由远及近,不急不缓。
津岛修治偷瞄一眼,认出过来的人是费奥多尔。
明明面前是地狱一样的惨状,费奥多尔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仿佛早就习以为常。
他走到少女旁边,旋开打火机。
“本来是很简单的任务,你却背叛了我的命令,不愿意让任何人牺牲。”
“看吧,你什么都不想牺牲,就注定会有更多的人牺牲。”
“太遗憾了,你也不是我想要的杰作。”
由于是俄语,津岛修治什么也听不懂。
但他震惊于少女的尸体,被原地点燃后,竟然变成了一张纸。
一张轻飘飘的纸。
原来她根本不是人类。
不是人类,却以人类的身份活着……
“一千零一号,存活时长,三十六天。”费奥多尔捡起了那张纸,在上面印下一吻,“谢谢你活过。”
第60章 60
60
再次睁开眼睛, 津岛修治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医院里了。
由于多处擦伤和撞伤,他全身上下几乎裹满了绷带。
他看到自己的父亲眉头紧锁,母亲和姐姐在低声啜泣, 两位哥哥也都眼圈发红, 神情担忧。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捡回了一条命。
也意识到家人是在意自己的, 虽然不可能有自己想要的那么多。
“父亲大人,母亲大人, 修治醒了。”最先发现他醒来的是大哥文治。
津岛家主朝他投来视线:“修治, 你还记得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慢慢地摇了摇头。
“父亲大人, 恐怕他是遇到坏人了。”英治猜测道, “听酒店的工作人员说,这一带经常发生抢劫案和儿童拐卖事件。”
“别研究那些已经发生的事了,先叫医生来看看他吧,我可怜的修治。”津岛夫人也只有在这时候才会流露出一个母亲特有的坚强和脆弱。
津岛修治疲惫地闭眼, 大脑却一刻没有放松。他遇到的少女竟然不是人类, 而是一张纸。他很早就知道自己拥有将一切异能力无效化的能力, 因此教徒那把具现化的刀才无法伤害他。
少女触碰他没有消失, 显然不是异能力者制造的东西。
……那她到底是什么?
医生检查的结果是他的身体指标一切正常,但需要静养, 津岛家的莫斯科之旅也戛然而止。
“对不起。”津岛修治低头道歉,心不在焉。
“后天回程,修治需要回家养伤。”津岛家主作出决定。
“啊,可是我们好不容易才出国一趟——”姐姐刚一抱怨, 对上父亲威严的眼神,立刻不敢吱声了。
“都是修治的错!”在大人离开病房后, 她才敢瞪自家弟弟,并鼓起了包子脸, “不理你一分钟。”
津岛修治:“……”
下一秒她又开始说话:“修治裹着绷带好像小木乃伊,你是偷偷去见朋友才受伤的吧?”
“还没到一分钟。”他提醒道。
“哼,要不是父亲大人和母亲大人晚上要拜访朋友,我也不想留下陪你!”
关键信息,父母要拜访朋友。
很好。
“姐姐,帮我个忙。”他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包子脸,“我想出去。”
*
从医院离开的很顺利。
起初,姐姐不同意。怕他再出事,也怕被父母责骂。
但他爬上阳台,平静地威胁道:“你不让我出去,我就跳下去。”
多残忍,他让一个八岁的小孩做生死选择——
要么放了他,要么杀了他。
夜幕降临,他的身形在高楼上渺小的如同一片落叶,姐姐最终哭着同意了:“那你快点回来,不然我会被打死的。”
看到姐姐的眼泪,他鼻子一酸,也跟着掉下了眼泪。
阴谋得逞,但他并不是胜利者。
他只是一个擅于利用他人之爱的卑劣之徒,并不比费奥多尔光彩到哪里去。
于是姐姐躺到病床上假扮他,而他套上姐姐的衣服,骗过查房的医生,一路又前往贫民窟。
白天发生在这里的罪恶痕迹已经被彻底消除,空气冷冽纯净,一丝血腥味也没有。
费奥多尔和少女居住的那间屋子亮着灯,他敲了敲门,门没关,咯吱一声打开了。
映入眼帘的是正在伏案写作的美少年,壁炉里火焰跳动,铺开一室明明灭灭的光。
“她呢?”津岛修治问道。
闻言,费奥多尔放下笔,瞟了他一眼,“你才五岁。”
“那又怎样?”
“这个年纪的小鬼会倾慕异性吗?……不过我也想不起我五岁时的想法了。”钢笔在他指尖转了个圈,稳稳地落回掌中。
书桌上摊着一页写了一半的纸。
“……时间过去太久了。”他的声音染上一丝怅然。
“太久?”津岛修治皱眉,“也就十年的时间。”
“不止。”少年摇头。
他接着猜:“十一年?十二年?”
“你猜不到的。”
少年微笑,火光映在他苍白的脸上,有着魔一样诡谲的踪迹。
津岛修治本能地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他蜷起了手指,这一细微的动作落入了少年的眼中。
少年眨眼,下一秒的气氛又变得活跃起来。
“她去买酒了,明天早上回来。”
津岛修治哦了一声:“那我就在这里等她。”
没等费奥多尔同意,他兀自爬上了那张床,拍平枕头躺下。
“床真小。”他嘀咕道,“不够你们两个人睡吧。”
“还好。”费奥多尔挑挑眉,“我和她每晚都是相拥入眠。”
“呕。”津岛修治觉得自己的耳朵脏了,“你还没说她叫什么名字。”
“她叫——”
费奥多尔面色一沉,他被问住了。
他没给少女赐姓取名,她拥有的只是编号。
第一百次重生的叫一百,第一千次重生的叫一千,第一千零一次重生的就叫一千零一。
扉页是【书】中最特别的一页,它不用于书写,仅用于签署持有权,于是被他用于满足少年情怀。
第一次写下完整的设定,让它变成人类时,他最有成就感,为她挑选衣裙和发带,给她恋人能享受的所有待遇。那也是陪他时间最长的一任。
他从她的眼中看到过自己对旧世界重燃起的希望和慈悲,幻想着有一天会凛冬散尽,星河长明。
最后被他亲手毁灭了。
“索尼丝伽。”穿过迢迢时光,他终于想起了自己给第一任取的名字,“她叫索尼丝伽……是我最喜欢的人,也是我唯一的家人。”
津岛修治面无表情地听着对方近乎表白的发言,再次想起了津岛家主在民众面前的慷慨陈词。
全是骗人的把戏,傻子才会上当。
但这世上最不缺傻子,那些民众是,书页变成的少女也是。
他抬眸看了桌上的书页一眼。
风从没关严实的门外吹进来,它被吹动,起伏了一下,像是对他的回眸。
一个大胆的猜测在他的脑海里蹦出来,蹦出来又被摁下去。
成年以后的太宰治偶尔会回想起这一晚,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有着远超同龄人的成熟和聪明,他竟然猜到了费奥多尔在造人——字面意义上的造人。
他假装困倦睡着,当费奥多尔的刀尖抵在他的喉间试探时,他的呼吸没有一丝慌乱。
魔人凝视着他的睡颜,片刻后继续伏案书写。
津岛修治看不到他具体写了什么,但他看到了,他把写完的书页埋进了窗外的大雪之中。
……
“修治。”
“修治。”
恍惚间听到少女的声音,他以为自己深陷梦中,睁眼后又差点以为先前经历的才是梦。
绷带还在身上裹着,不是梦。
意识完全苏醒。
“早安,修治。”
他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说了一声:“早。”
少女重生了,从书页又变回了人。
津岛修治看着她的脸,与前一任的一千零一没有任何不同,一样的眸色和发色,浅笑起来都有两颗虎牙。
十五岁的年纪,花一般美好。
但是,她竟然还记得自己?
那她还是原来的她?
“我买了早餐,起来吃吧,吃完了我送你回医院,要不然你的家人会担心。”
……她竟然能说一口流利的日语。
她果然不是原来的她了。她被费奥多尔增加了新的设定。
那个在雪地里拉小提琴,在商店门口捡到他,又两次救过他的少女,已经不存在了。
真讽刺,她到死才学会了一句日语,而面前的少女刚出生就熟练掌握了日语。
津岛修治拒绝了向他递来的牛奶,推开门往外走,连姐姐的外套都没穿。
外面寒风嘶吼,大雪纷飞,视线里一片惨烈的灰白,什么都看不清。
少女从后面追了上来。
“修治。”
“修治,等一下!”
他不想说话,倔强地迈着小短腿朝前走。
两腿突然悬空,他被人抱了起来。
“放开!”他厉声道。
没办法,儿童的声音软绵绵的,加上风大,毫无威慑力。
“为什么生我的气?”少女将他翻转过来,望着他的眼睛问。
“……冒牌货。”说完他又有些后悔。
她有什么选择的权力?
他心虚地低下了头,心想她应该听不懂吧?
“你在想念上一个我吗?”少女问道。
“……”
“我继承了她全部的记忆,看到了你们之间发生的事。谢谢你把她当作朋友,她会很高兴的。”她拍了拍他头发上的雪花,将自己的毛线帽摘下来,戴在了他的头上。
这顶帽子对五岁的津岛修治来说有些大了,前端耷下来盖住了他的眼睛和鼻子,于是他鼓起嘴巴用力吹,企图将帽檐吹上去,这个动作使得他有了符合这个年纪孩子该有的稚气。
她将他抱到附近的咖啡店,给他点了一份儿童套餐。
“你是第一个关心她的人,老实说,我有些羡慕她。”
“费奥多尔呢?”津岛修治垮着脸说,“他说你是他的家人。”
“家人?”少女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弧度,“谁会杀死自己的家人一千零一次?”
“!!!”一千零一居然真的是计数编号!
“那你为什么不离开?”他继续提问,“凭你的本事,离开一个病秧子应该不是难事吧?”
“不行。”她摇了摇头,“他创造了我,赐予我生命,我不能背叛他。即使他要我现在去死,我也会绝对服从。”
“你是笨蛋吗?”津岛修治气呼呼地用额头撞向了她的额头。
“是吧。”她没生气,反倒温柔地揉了揉他的额头,“你疼不疼?”
“不疼!不准碰我!”他端着他的儿童套餐,坐到了另一张桌子上。
面包松软,牛奶浓郁,可面前的人怎么看怎么讨厌!
居然能说出“即使他要我现在去死,我也会绝对服从”这种蠢话!
他悲愤地叼着面包说:“我是被我父亲和母亲创造出来的,但如果他们让我去死,我绝对会打电话给警察!”
“修治,你是在关心我吗?”少女笑了笑,“谢谢你,我不用再羡慕一千零一号了。”
“你自己都不关心自己,还指望别人关心你?”他大口啃着面包,面包里放了葡萄干,吃起来十分香甜。
一粒葡萄干掉在了地上,少女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你没吃过葡萄干吗?”
“……没。”她顿了顿,“是糖做的吗?”
“没常识,葡萄干当然是葡萄晒干了做的。”他从面包里抠出一粒葡萄干,“你尝一个。”
少女有些心动,却犹豫了,“你早上没洗手。”
“那你自己抠!”还敢嫌弃!
她抠起一粒,放进嘴里慢慢咀嚼。
“好吃。”
真是好哄,一粒葡萄干就能让她的眼睛变得亮晶晶的。
在面包里的葡萄干被少女全部抠出吃掉后,津岛修治勃然大怒。
“你早上也没洗手吧!”他生气地说,“而且没有葡萄干了,这个面包就不好吃了!”
“抱歉!”
见她眉眼低垂,他的态度又软了下来:“算了,反正我也吃饱了。”
“葡萄比葡萄干好吃吗?”
“各有各的味道。”
“好想尝尝。”
“我的故乡就盛产葡萄。”他开始吹起了牛,心想反正盛产苹果和盛产葡萄都差不多。
“真的吗?”
“当然。”
“那我想去看看。”她露出满脸憧憬,“看看修治生活的地方,也看看修治喜欢的葡萄。”
她紫红色的眼睛,像极了两颗晶莹的紫葡萄。
“我才不喜欢葡萄。”他扭过了头,“长得就像你的眼睛一样。”
“诶,你不喜欢我啊?那修治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一个年轻人问五岁小孩这种话太失礼了吧!”别说喜欢的女生,津岛修治现实生活中接触的女性只有家里的亲属和女佣,他还没到理解爱情的年纪。
“有什么失礼的?”少女满不在乎地说,“我才刚出生一天,还是个婴儿呢。”
……这么说,好像也没错
小男孩的腰杆子一下子直了起来,朝她昂了昂下巴:“那你得叫我哥哥。”
“但我又不是人类。”少女忽然沮丧了起来,“哪个人类一出生就会说话,长得这么大只……”
这一刻,津岛修治奇异般的感受到了书页的寂寞。
她拥有前代的记忆,知道自己的死因,却不得不服从创造者的命令。
就像不得不服从父母命令的孩子。
他们之间甚至没有血缘关系的约束,费奥多尔只是拿她当宠物。不喜欢了,销毁重来。他若能珍惜她,怎么会有一千零二次?
他放下面包,抱住了少女,很用力的抱了一下。
“你已经是了。”他心想,虽然当人类也算不上是一件好事。
“你已经是人类了。”
咖啡店里没有其他客人,老眼昏花的店家脸上盖着报纸,他们在窗边抱了很久,直到津岛修治意识到自己再不回去,他姐姐就麻烦了。
路上,他问少女:“你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有的!”她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我想去修治的故乡,品尝你说的葡萄,想要交到至少三个好朋友,和他们一起冒险,还想要去赌场赚很多钱,去帮助更多的穷人,我想要看到修治长成靠谱的男人……”
……原来她有这么多梦想。
明明不是人类,却比人类更能想。
“修治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几乎没有,沉思了一刻,他开口说道:“我想要看到你长成靠谱的女人。”顿了顿,他补充道,“至少需要二十年的时间。”
活下去吧,他在心里说道。
……按照自己的意愿活下去。
……不要再沦为费奥多尔的玩具。
“来约定吧。”他竖起小拇指,“我要长成靠谱的男人,你要长成靠谱的女人,我们二十年后在此见面。”
“好。”她竖起小拇指,勾住。
第一次勾指起誓,作出约定,他对缥缈的未来忽而有了信心,心情也变得愉悦起来。
然而书页的一生并没有二十年。
她的寿命长度不由自己,完全取决于费奥多尔的心情。
回日本的前一天,津岛修治跟在家人身后,在医院办理出院手续时,看到了大厅里电视上播放的新闻。
某个教派组织被团灭,逃亡的首领也被人杀了,藏身的地点被人纵火,藏宝图不翼而飞。画面里出现的一角,赫然是少女的背影。
她与那位教派首领一起倒在了火海中,同归于尽。
所谓的二十年之约不过是她礼貌性的承诺。
这次的她只活了一天。
从出生到死亡,仅仅一天,只为完成一个追杀的任务。
费奥多尔消耗她就像消耗擦手的卫生纸一样随意。
【认识修治,我很高兴。】
【我想去修治的故乡,想要尝尝传说中的葡萄。】
【我想要赚很多的钱,去帮助更多的穷人。】
【我想要看到修治长成靠谱的男人。】
……明明有那么多的梦想。
……明明很想要活下去。
“修治,你怎么了?”姐姐发现他神情不自然,关心的问道,“是不是身上的伤口又裂开了?”
“姐姐,我想出去。”他仰起脸,“请你再帮我一次。”
姐姐不想帮忙,但他态度坚决,只好硬着头皮答应:“那你要快点回来哦。”
——对不起,也许回不来了。
他抱了抱她,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拥抱自己的家人,他心想可能也是最后一次。
他想去找费奥多尔问一个答案,也许对方在知道他已经发现他的秘密后,会将他杀死。毕竟除了无效化的异能力,他短手短脚,实在没有什么能抵抗的体术。
到了贫民窟,他做好了赴死的心理准备,却发现费奥多尔竟然睡着了。
他睡在了壁炉边,以一个古怪扭曲的姿势靠着墙,眼睛下方是浓得化不开的黑眼圈,上方是在睡梦中都皱着的眉头。
听少女说他总是生病,贫血、癫痫、肺炎,什么病都找上他。
他到底多大了?十五岁?一百岁?或者是一千岁?
凭他的才智和心狠,完全可以过上轻松富裕的生活,有大把的仆人伺候,为什么要活得像只老鼠,仿佛过去和将来对他都毫无意义?
没有任何朋友,没有健康的身体,没有体面的住所,唯一的家人是他的玩具,按照他的决定被折磨得死去又活来,他到底想要得到什么?
自己在人口众多的津岛家才活到五岁,依然感到孤独。那他呢?
他那样的人生该是何种程度的绝望啊?
一瞬间,津岛修治竟对眼前的男人产生了同情。
他豁然开朗,想通了一些因果关系。
费奥多尔的存在令书页遭受轮回的痛苦,同样的,书页的存在给了费奥多尔得到了爱与陪伴的假象。
那么,分开他们,对各方都好。
他悄悄地退出门外,放弃了寻求答案,转头去雪地里挖坑。
上一次,他记得书页是被埋在了这个位置。
刺骨的雪,他的手指挖到麻木,也不敢停下,生怕费奥多尔醒来。
终于——
他挖出了那页纸。
上面全是俄文,费奥多尔已经完成了新的设定。
他将书页揣在怀里,一刻不停地带回了酒店,怕被突然找上门来,只能躲在床底下。这一夜也没有合眼,一晚上都在对照俄文字典,艰难地翻译着书页上的文字。
【她是十五岁的少女,拥有绝佳的头脑和敏锐的直觉。】
津岛修治握着笔,将【十】划掉了,和他同岁吧,这样他就不用仰视她了。他也可以装出同龄人该有的性格,和她一起长大。
太聪明敏锐也不是好事,容易徒增烦恼,于是也划去了。
费奥多尔写了一堆完美的设定,比如“逢赌不输”、“看透人心”,津岛修治不会写俄文,只能删。
删掉【不】后变成了【逢赌输】……输就输吧,赌博不是好事,输几次就会戒赌了。
很遗憾,还是有很多设定他看不懂,也不能找酒店里的人帮忙,他很清楚这个秘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书页留有一行空白,他用日文补上了一句:【她会忘记以前所有的记忆,作为一个真正的人类,重新开始。】
费奥多尔没有找过来,天亮后新的问题接踵而至。
登机前需要检查行李,写有奇怪文字的书页一定会被别人看到。
津岛修治冥思苦想,最终将书页藏在了绷带下面,成功地坐上了飞机。
他得意极了,心想谁也不会猜到,在雪白的绷带下面藏着什么。
也是从这一天开始,他意识到绷带能给他带来安全感,藏起他不想让人看到的一切秘密。
他迫不及待,悲喜交加,害怕不成功,津轻的雪不能让书页变为人类,又害怕成功,他自己是一个孩子,要怎么养另一个孩子。
还有,他们是什么关系?他算是她的父亲还是母亲?他该给她取一个什么样的名字?绝对不能是一千零三号!
在重重思想巨浪冲击下,他的身体吃不消了,刚到津轻就发起了高烧。
他撑着病弱的身体,将书页埋进了后山的雪里。
一个雪后初晴的日子,他大病初愈,坐在自己的小房间里,漫不经心地拨弄着佣人买来的葡萄。不是应季的水果,价格极为昂贵,普通人家是舍不得买的,幸好他家富裕。
他也不爱吃。
他是在钓鱼。
不一会儿,窗外爬上一个小小的人影,他转过头去,在看到那双熟悉的紫红色眼眸后,他朝她递过去一颗葡萄。
女孩只有五岁的年纪,没有任何记忆,对自身的来历一无所知,离奇的出现在后山,被津岛家的老佣人捡到,连双鞋子都没有。
津岛修治心想,穿着鞋子能走很远,而没穿鞋子的孩子走不远,注定会留下。
被她咬住手指的那个瞬间,津岛修治产生了一种奇妙的错觉,他看到面前的女孩,在让他感到窒息压抑的津岛家,陪他度过了漫长平静的一生。
第61章 61
61
“与谢野小姐, 你能不能救救他们?”
我蹲在阿光和茫茫君的遗体旁边,胡乱地揪着头发。
因为突如其来的汽车爆炸事件,四周挤满了围观的人, 纷纷举着手机在拍照。
警察还没到, 武装侦探社的成员先赶到了, 正在帮忙维护现场秩序。
“很遗憾。”与谢野晶子叹了口气,“他们已经死了。”
我抬起脸, 讨好地说道:“你能不能再试试, 说不定你的异能力可以再发掘一下, 刚死的人也能救活呢?”
“抱歉, 我做不到。”
“试试嘛,”我抓住了与谢野晶子的肩膀摇晃,“你要相信自己啊——”
后衣领被人拉住了,用力一拽, 然后我被拽离了与谢野的面前。
由于重心不稳, 我一下子跌坐在了地上。
一件风衣扔在了我的头上, 瞬间将我整个人覆盖, 视线也陷入了黑暗之中。
太宰的声音自上方平静地响起:“与其在这里纠结不可能发生的事,不如冷静下来复盘事情的经过。”
风衣隔绝了外界的杂音和光线, 我的情绪也随之慢慢地稳定了下来。
片刻后,我从风衣里伸出头来,向与谢野晶子道歉道:“对不起,我刚才失态了, 给你造成困扰了。”
“我没事。”与谢野晶子露出担忧的表情,“樱溪小姐, 我很能理解你的心情。但现在最重要的事,是查明事情的真相。”
“……好。”
我扯下风衣, 还给太宰,他没接,摊了摊手:“你还是先穿着吧,回头记得给我洗干净。”
低头一看,我的连衣裙因为先前的爆炸已经变得破破烂烂了,于是我又裹紧了他的风衣,“谢谢。”
宫泽贤治将我扶了起来,安慰道:“樱溪小姐,有乱步先.生在,一定没问题的。”
我还没说话,身后就传来了江户川乱步不满的声音:“贤治,你不要替本侦探大人做主,这个委托我不接!”
其实,他这个态度很正常,毕竟我总是捏他的嘴。
我诚恳地认错:“江户川大人,以前是我不好,我不该对您无礼,请您帮忙找出凶手,我的嘴,不,我整个人您随便捏。”
“随便捏?”江户川乱步很是心动,“哪里都可以捏吗?”
“是!”我咬咬牙答应了,大不了不要这张嘴了。
“喂——”太宰嘴角一抽,“乱步先生你还是要点零食吧。”
“本侦探大人才不会放过折磨她的机会,要让她知道乱步大人的厉害,跪下向我求饶——原本我是这么打算的。”
他睁开了眼睛,碧绿的眼眸直勾勾地望着太宰。
“但是你似乎还很在意。”
在意什么,他没说。
而与睁眼的乱步相反,换成太宰眯起了眼睛:“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听不懂么?”乱步的语气里透出几分罕见的认真,“这个委托我不会接。”
在侦探社,他是核心,他不肯帮忙,与谢野晶子他们也没办法。
我不想求他,更不想为难其他社员,只是,我不知道怎么向中也解释。
阿光和茫茫,中午还是两个大活人,现在却变成了两具遗体。
要是我没喝酒,要是我能抵制诱惑……头又变得昏昏沉沉的。
周围都是人,全是不认识的人,他们窃窃私语,仿佛在指责我。
【全是你的错。】
【如果你没有喝酒,没有睡着,阿光也不会遇害。】
【中也大人那么信任你,你却连他重视的下属都保护不了。】
我站起身来,朝前走去,人群自动让出了一条路,我沿着那条路一直往前走。
阳光温热,晒得我的额头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而我的手心却很冰凉。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走到了横滨的港湾大桥。
这个点车流不多,不看马路横穿过去也没被任何一辆车撞到。
到桥的尽头了。
我爬上了栏杆。
“跳下去也换不回那两个人的命哦。”太宰的声音从旁侧传来,原来他也跟来了桥边,“况且在Mafia的大本营出事,本身就是他们的问题,森先生应该当众切腹谢罪。”
“我没打算跳下去,我只是太热了,想上来吹吹风。”
“太热了?”他双手环胸,一副挑衅的口吻, “你在发抖哦。”
“我上来之后风太大,又吹冷了发抖不行吗?”
真够胡搅蛮缠的。
明明沉浸在悲伤和愧疚的情绪中,被他三番两次地打岔,搞得不伦不类的。
“最讨厌太宰了!”
太宰无所谓地摆摆手,“我也不喜欢这个样子的樱溪酱。”
“谁要你喜欢?一天到晚赊账的家伙!”
“某人可别忘了自己欠下了一堆信用卡。”
他爬了上来,拱到了我旁边:“往那边挪一挪。”
我不仅没挪,反而故意挤占更多的地方,企图将他拱下去。
“抽不抽?”他晃了晃手里的烟盒。
“抽。”
拿人手短,我给太宰挪出了一小块位置,他与我并排坐下。
烟味令人清醒,在缭绕的烟雾中,我回想着整件事的经过。
“咳咳——”太宰咳嗽了两声,我这才注意到他的脸有些微红。
难道是和异性靠得太近,他感到害羞了?
不,这是什么地狱笑话。
“太宰,你是不是发烧了?”
我想摸摸看他的额头,但我左手拿着烟盒和打火机,右手拿着燃烧的香烟,实在腾不出手。
于是我干脆抬起头,用前额去测量他额头的温度。
额头和额头碰在了一起。
我和太宰的视线也因此对上了。
无论看多少次,我都不得不承认,他的眼睛颜色很美,不像紫红色那样诡谲邪气,又不像黑色那样深到绝望,有种介于绝望和希望之间徘徊般的挣扎。
一如他本人。
总是在自杀,又总是在自杀的前一刻放弃,让人发现救起。
“有点烫,你生病了。”我偏开了头,“回去找与谢野医生治疗吧。”
“我没病。”他挑挑眉,“只是有点热——咳咳——”
他又咳了起来。
咳嗽不像疼痛,也不像情绪,越是想藏,越藏不住。
可能是二手烟的味道刺激了他的肺,这次咳嗽的时间特别长,咳到太宰最后自己都无奈了:“咳死我算了。”
我只好把烟掐了。
……这盒香烟还是他自己拿来的。
“你不抽烟,哪来的香烟?”我想了想“肯定又是从哪个看不顺眼的人身上偷来的,是侦探社的同事吗?”
“你是笨蛋吗?”太宰没好气地吐槽道。
烟味散了,他渐渐的不咳嗽了,脸却越来越红。
这小子的身体一直很不健康,挑食、熬夜、喝酒,又经常乱吃药,也不知道有没有和女人鬼混,一点也没比小时候成熟。
只穿着衬衫的太宰显得更单薄了。
我想了一下,敞开了外套,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将他也裹进了风衣里。
太宰愣住了,一动不动。
风衣虽然是休闲款,但要同时容纳两个人,还是有点小,除非——
我们挤在一起。
我不怕被他的感冒传染,他也不怕被我身上的灰尘弄脏衬衫。
时间在这一刻静了下来。
“太宰。”我叫他。
他轻轻地嗯了一声。
“我们小时候就是这样睡在一起的吧。”
那时候他人小,他的羽绒被也很小,我几乎要黏在他身上,才能完全睡到被子里。每次醒来时,我的手都揪着他的睡衣。
“结婚后不也是这样睡的吗?”太宰反问道。
……也对。
婚后的半年里,我们也是这么过来的。虽然日子过得很穷,但太宰从来不阻拦我去赌场,偶尔还会带一盒我最喜欢的葡萄回来。
他乐此不疲地尝试各种自杀,我都会边骂边阻止,有时候还会上手揍他,但揍完了又会给他煮一杯拉花咖啡。
我们都有梦想,我想致富,他想自杀。
可一直到离婚,我没富起来,他也没死成。
对了,我们为什么会离婚?
“太宰,我们为什么会离婚呢?”我不由自主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你还好意思问我?”他翻了个白眼,“离婚是你提出来的。”
“好像是太宰不仅穷,还出轨了。”
“呸!”他在风衣里挣扎起来,“出轨的是樱溪酱才对吧,总是和中也单独见面,半夜你们还出去喝酒!”
“我们是纯友谊。”
“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你和中也是纯友谊?”
我没看他的眼睛。
因为确实……不纯。
“为什么不敢看?”他咄咄逼人。
“别闹。”
“你在心虚!”或许是因为生病,太宰比平时更难缠,在风衣里扭来扭去,像一条大虫子。
我有些烦了,“那人家中也也没要我啊!”
空气沉默了下来。
太宰的眼神一点点沉了下去,是那种深不见底的黑暗,让我一瞬间几乎就要以为我会被他杀死在这里。
下一秒,他鼓起了包子脸,气呼呼地说:“所以会离婚都是樱溪酱的错!”
“行吧,反正已经离了。”
“咳咳咳——”
太宰又咳了起来。
“你该回去了,生病了要好好休息——”
栏杆其实承载不了两个人的重量。
太宰脚一滑,从港湾大桥上翻了下去。
我想去抓他的手,却因为他手腕上的绷带松了,我只抓住了一截绷带。
我不敢犹豫,跟着跳了下去。
这不是我第一次下水救人了。
从樱子婆婆,津岛修治,伏黑津美纪,再到三途春千夜,Mikey……熟练得像是专业人士。
在海中,我抓住了太宰的身体,奋力将他的头向上托起。他一点力气都舍不得使,全靠在我身上。
可恶,这家伙明明自己会游泳!
“太宰,既然你一直找人殉情,要不然——”我顿了顿,“我们今天就在此殉情,一了百了吧。”
“哈?”太宰发出了很大一声气音。
说完我松开了手,沉入了海中。
阿光和茫茫的事件还没解决,真凶没找出来,我当然不会想死。
我只是忽然想起了坂口安吾对太宰的评价。
某次工作之余,我向这位好人同事吐槽自己不靠谱的前夫,总是邀请各种女人殉情。
安吾却说:“我倒认为,如果是太宰先生真正喜欢的女性,他是不会邀请对方殉情的。”
“不邀请,直接开杀吗?”
“不,”安吾自称不认识太宰,却用着最笃定的语气说道,“他会努力说服自己,和对方活下去,哪怕很艰难。”
……
我的手被另一只手抓住了,浮出水面的那一刻,太宰喘着气骂道:“樱溪酱,你该减肥了,拎死我了,还有,我要的是和美丽的小姐浪漫殉情,不是和你在这里同归于尽——”
“太宰。”我打断了他的咒骂,“你和安吾以前认识吧,为什么现在不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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